第442章
俩又是一番嘀咕,直到祝缨回来。叔侄二人不敢怠慢,一同出来躬着身子迎着祝缨进府。 到了厅上,项乐当地一跪:“大人对我,恩同再造。”项渔也跟在后面跪下。 祝缨道:“废话不多说了,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去户部报到,要干的事儿多着呢。” 项乐一抬头,见祝缨神色一如往昔,他笑了出来:“是!” “知道要干什么吗?” “是。便是不会,也可去请教赵振他们。” 这一天祝缨有安排,也不见外客,回来换了衣服就往冼敬家里去。项乐没留在府里,跑去给祝缨牵马。 祝缨道:“你在家里准备着吧,明天开始,有你忙的。” “是。”项乐不再强求,薅过项渔,叫他跟着祝缨出门。 —————————— 却说冼敬这里,收到祝缨的帖子时很是紧张了回。他觉得祝缨应该算半个“自己人”,否则不会出头帮着王云鹤争谥号,至少,也得是有香火情的。 但是“拉拢祝缨”这件事又让他为难上了,祝缨对东宫都若即若离的,冼敬自己是没把握的。他又想告诉祝缨,迟早是要做出选择的。 祝缨自己送上门来,冼敬也十分的重视。 他一大早出门之前就下令把家里打扫干净,让夫人准备好晚饭的菜单,自己也推掉了其他所有的事,就在家里等着祝缨。 祝缨一到门上,他就快步出来相迎,把握言欢,请祝缨到堂上去。他没有请什么陪客,在祝缨面前,有些陪客不如没有。祝缨不喜欢歌舞伎乐,他也就没多安排,只安排了几个乐师在帘后助兴。 冼敬道:“稀客呀!自从你搬走,咱们见面的时候就少啦。” “只要想,就一定能见着。”祝缨说。 宾主坐定,冼敬道:“户部正忙,还要你抽空过来,一张帖子,我去你那里就是了。” 祝缨道:“有事请教,哪有让您再跑一趟的道理?” 仆人上菜,冼敬让了一回,才问:“是有什么事?” 祝缨道:“与‘诸侯’们磨牙,少不得与他们翻旧账,看了您与窦相公掌管户部时的一些旧档。” 冼敬怀念地道:“那个时候啊……” 祝缨道:“是啊,那个时候多么的好啊。风调雨顺,四夷皆服,君臣和乐,朝上也没那么多的纷争。” 冼敬知道这个“纷争”是题眼了,顺着往下说:“谁不想太平安乐呢?我也怀念当初,不用想那么多,只要用心做事就好。上面那些操心的事,有老师啊!如今老师不在了!如何忍心让老师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子璋,老师在世时最看重你。” 祝缨摆了摆手:“我没读过什么书,不会打机锋。那时候咱们为麦种争得面红耳赤,从来有话就直说的。” 冼敬道:“你说。” 祝缨道:“朝廷不能乱。眼下年景也不如先帝之时,事情又多。您也说到了王相公,王相公也是不愿意看到眼下这个情景的。你曾经也是个务实的人,可自从你做了詹事,倒好务虚。” 冼敬道:“我不在前面顶着,郑……那些人,能做出什么事来?这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抑兼并,哪里错了?历代不能抑兼并的,都会衰亡。你不是也极想要科考选材的吗?” 他又历数了王云鹤遗本上的事项,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老师要是早早拿出这一份章程来,咱们照着做……” “做?做什么了?也跟着兼并?”祝缨说,“又或者逼死人命?那些事儿我在大理寺的时候查过,没冤枉他们。在北地的时候,余清泉找到我,要我容忍一二。既是君子,如何一面指责别人,一面又能容忍做着同样事情的人?” 冼敬道:“做一件事,总免不得妥协。我知道其中有庸者,不过是千金买马骨,哪怕只是副骨头架子,也要让人看到变法的决心。” “花出去了不止千金,畸形怪样的骨头弄来了几付,千里马呢?”祝缨问,“我没看到,只看您养了一群大叫驴!您带着一群驴,把真正的千里马给累死了。累死了也没讨着好。” 冼敬眼睛一红,放下酒杯。 祝缨道:“我在北地,看到太多的战乱离丧。你见过家家戴孝吗?我见过。我进了一户人家,老婆婆的儿子死了,儿媳妇被抢走了,她煮了一锅粥,糙米豆子杂菜,把勺子伸到锅底给我盛了一碗最稠的,给我碗里捻了一撮盐。” 祝缨放下杯子,右手拇指食指对着轻轻搓了两下。 “生民可哀。军中积弊太重,早些变法就好了,忠武军时日太短。致使百姓蒙难,丧命胡虏之手。” 祝缨道:“外乱是乱,内乱也是乱。兼并致人流离失所,是作恶。抑兼并是好,为了一个括隐的数目好看,逼死人命、逼得人流离失所,也是作恶。把心思放到争斗上,还有多少精力来治理国家?容忍贪暴,内乱就在眼前,外敌也会趁虚而入,到时候又要死多少人才够? 都说治乱兴替,乱起来,我能活得更好,可有更多的人会很难很难,比现在难上百倍。我吃了她的饭,就不能让她仅剩的小孙子再填沟壑。” 冼敬涕泗齐下,道:“我倒情愿河清海晏!谁不想做开创盛世的贤臣?!可是,你的这些话,为什么不对郑熹讲? 他们!兼并!抢掳!对,内乱也是乱,逼死人命,与胡人直接砍掉人头,哪个更残暴?!你把作恶的,与为了阻止作恶而不小心犯的错混为一谈了! 我也想做实事,可我要不出来争一争,他们背后的手段能够把所有的好事都败坏掉,让人干不了实事!还会伤害为民请命的君子!” “因为我对他没有任何期望,他也从来不以君子自许。但你是不一样的,”祝缨说,“我自入户部,知道掌这一部的难处,你当时做得很好。你是王云鹤的学生,不该与郑熹比烂。 而我,想努力一次。即使对郑熹,我也要说,不能乱。树大有枯枝,那就剪枯枝。冼公,我想再试一次,可以吗?” “我容忍尸位素餐之辈还不够吗?” “我在北地,你也知道的,招募新军,与忠武军相类。温岳带着,做得也不错。是新的温岳杀死了旧的温岳,你可以接受这种改变吗?” 冼敬摇了摇头,道:“他会帮郑熹的。再说,枯枝有多少?如果根子就烂了呢?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祝缨说:“寒士也是士。是松是苗,都比卑微的尘土强太多了。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最好的岁月都放到争辩上,还是有许多人,愿去做点庶务的。 有的时候,公正也会损害一些人。当你站在左边,那站在中间的人就在你的右边了。你要把站在中间的人也当成右边的来打吗?那站在中间的人也会成为你的敌人。 把正在修房子的人打了,房子塌了,屋里的人谁都活不成。打架归打架别把房子拆了,可以吗?” 冼敬神色不定,他看着祝缨,祝缨的表情居然是真诚的!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城府很深的人,居然还能保有纯真。 他心中升起一丝丝的羡慕、钦佩与不甘,道:“我尽量。” “一言为定。” 冼敬点了点头。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385 小事 咱们可以更有志气一点。 祝缨取过案上干净的布巾, 擦了擦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冼敬顿了一下,忽然觉得鼻端有点痒——刚才有点激动, 清水鼻涕沁出了一点。他忙也取了布巾擦了擦鼻子,看祝缨吃得行云流水, 忽然被哽得吃不下了。冼敬掩饰地自斟自饮, 很快便微醺。 祝缨不喝酒, 但她的饭量一直不算小。冼敬家的席面比她家日常精致得多, 不吃白不吃。 吃到七分饱, 祝缨道:“您别光喝酒, 空腹饮酒伤身。” 冼敬勉强笑笑:“偶尔偶尔。” 祝缨道:“您这是愁上了?光愁着也没有用,不用做点事。有可堪造就之材,也放他们去外面见见世面, 没任过地方,终究不美。下去, 吃过苦头、遇过难题,您再与他们讲道理, 也能容易些。” 冼敬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吧?” 两人又说了一点官员安排的话, 祝缨只略提一提,并不给冼敬出具体的主意,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了下来。 酒足饭饱, 祝缨起身告辞:“本是有事相求, 又来蹭了顿饭。” 冼敬道:“只要你想,只管来。” “那可说准了。” “好。” 冼敬将祝缨送出门,祝缨道:“回吧,外面风大。” 冼敬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久, 才转身回府:“关门!” ———————— 祝缨慢悠悠地回府,见府里的灯比往日多了一些,顺口问了一句,知道苏喆回来了。 祝缨拐了个弯儿,往苏喆往的院子外面站住了,院门天着,她没进去。身边有人叫了一声,里面出来一个侍女,看到祝缨,忙说:“您来了?” 里面有人问了一句:“谁在外面?” 侍女往里说了一句:“是翁翁!” 苏喆提着裙子走了过来,祝缨就着灯笼将她上下打量,苏喆大大方方地展示了一下,她回来换了身新衣,看着好像沐浴过了。她上前挽住了祝缨的手臂,与祝缨一同往里面走:“祁家那边闹了起来,把我裙子也污了,舅母很不好意思,我就说没什么,我回来换身衣服就行。” 祝缨问道:“赵苏没能处置好?” 苏喆道:“不是他的事儿,是那边儿,又要过继儿子,又搬来族老要写什么契书之类。有两家争着争着打了起来。舅舅生气了,才把他们分了开来。” 祝缨道:“明天我与京兆府说一声。你这几天也够累的了,早些安歇吧。” “您呢?”苏喆问。 祝缨道:“我?还应付得来。” 苏喆的眼神里透出些担心来:“那个……王相公走了,对他自己也不算件太坏的事。您别太难过。” 祝缨把她按到椅子上:“这还用讲吗?你现在要做的,是帮着你舅舅把事务料理好,再准备老家来人。你们能帮我做一点儿,我就能轻松一些。” “哎!” 次日一早,祝缨比苏喆出门要早,等上朝的时候与陈萌碰了个头。 陈萌道:“休沐日没定别的事吧?空出来,咱们聚一聚。老吴他们回来了。”他说的老吴是他们的同乡吴刺史。祝缨却忽然想起来另一个老吴了。 祝缨点点头:“好。”顺便把赵苏的事儿说了。 陈萌道:“怎么不早说?这个好办,早对我讲,早给它办完了。现也不用什么考验、远近之类,就选那一家里父母双亡、兄弟不和的,找一个,包管不想回本生父母那里。” 祝缨道:“不过这么一说,你又上心了。” 陈萌道:“怎么能不上心?我还另有事要托你呢!” “什么事?” 陈萌笑眯眯地道:“我家里那件喜事。” “好。你定个好日子,我就去施府。” 祝缨看陈萌的样子,郑衍的案子应该有谱了,顺便打听了一下。陈萌道:“就算都是真的,也不能奈他何。” 没出人命,把人还回去,再赔钱,把姑娘衣服首饰铺盖统统都附送回去。郑熹亲自带着人到京兆府去领罪,郑家是勋贵之家,郑衍身上还有品级,家里又有钱。无论是赎买还是折抵,陈萌找不到理由把郑衍如何。 祝缨与陈萌对望一眼,都有点腻味。 祝缨道:“郑相公还挺忙的。” 陈萌有点讥笑地说:“不如王大夫忙。” 祝缨道:“那倒有限。” 说不几句,两人分开排队去了。 这一天,皇帝散朝后主要是召见一些外地入京的官员。他们已经与户部、吏部打完了交道,在皇帝面前走一个过场。朝散的时候,窦朋没动步子,祝缨也放缓了脚步。 皇帝看到了窦朋,问道:“丞相还有事吗?” 祝缨回头看了一眼,见皇帝已经起身了,对窦朋道:“有急事便说,无事,我就去见见他们了。” 窦朋语气有点艰涩地道:“却才不好讲……盐州……盗匪……劫……” 皇帝道:“什么?” 祝缨加快了脚步,走了。 殿内,窦朋低声说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就在前不久,盐州饥民聚众为盗,一伙“数百人”的流民逃进附近的山林里。入冬后乏食,巧了,这不正是秋收、收租税的时节么?那就抢好了! 这群人还是“义贼”,没抢普通百姓,反手把才收上来的秋税给抢了。 皇帝怒道:“怎地会有这样的事情?速派人剿匪才是!” 窦朋道:“是。臣去安排?” 皇帝沉着脸道:“要快!” “是。” 窦朋回到政事堂就让人把兵部、户部相关人等给叫到了政事堂。得调兵、得转运粮草,对了,如何剿平、派谁去,也得有个说法。 因为报上来的是几百号人,这就不用派什么大军了。窦朋与兵部等商议,就派那位才立了功的小冷将军带两千人去。对付这次的盗匪,两千不算少了,且还有地方上的一些官军,一起凑个三、四千人不成问题。只要指挥得当,能够满足皇帝“快”的要求。 祝缨道:“盐州附近的秋赋已经在路上了,不然的话,就地调用计入账中,还能省去路上的消耗呢。只消户部派一个人去监督调拨就行了。” 窦朋道:“粮草运转,你看着安排。写个条陈就行。”祝缨办这些事他非常的放心。 祝缨只好答应了:“好。不过既然是流民,想要断根,就得安置好这些人。几百号人,就是几百户人家。” 窦朋笑道:“怎么?你又要他们屯田?” 祝缨道:“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不好说,还请顺便问一问他们之前是做什么的。天下之大,总有安置他们的地方。” 窦朋道:“首恶还是要严惩的,否则群起而效,岂不麻烦?” 几人很快定了方案,各人回去写了自己要负责的那一项,往政事堂一报,由窦朋再拿去给皇帝看。 皇帝的面前铺了一幅巨大的舆图,杜世恩正在监督几个小宦官在上面找盐州在哪儿。窦朋知道,上前给指了出来,又将奏本捧出:“陛下,臣等已拟出剿匪方略。” “哦,”皇帝漫应一声,眼睛却在看着地图上的盐州两个字,“齐王,到哪里了?是不是就在附近?” 窦朋背上一紧,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齐王怎么能冒险呢?” 皇帝却另有一种想法。北地与胡人虽然打赢了,但他对官军并不满意。派女婿去北地看着,女婿完全没有抓住重点,回来说什么条件艰苦敌人凶狠。 忠武军也半死不活的。皇帝本人眼前能看到的只有禁军,也看不出个幺二。 他想让可信任的儿子看一看官军现在的样子,回来好汇报给他。 皇帝道:“不是说小股匪患吗?又不用他冲锋陷阵,让他劳军。”顺便督战。 窦朋暗暗叫苦,这不得再分人保护齐王吗?仗不打都得保护齐王。 窦朋只好又申请再多拨五百人,如此一来,相应的计划就又要变更了,至少祝缨得重新计算粮草。 几人又是一番返工。 祝缨问窦朋:“既然有流民,盐州必有事发生,且也未必只有盐州一地有这样的事情。派兵围剿是治标,安顿生民才是治本,否则此起彼伏疲于奔命。” 窦朋道:“流民……” 两人都有点头疼,流民的产生,必是百姓生活难以为继了。想要从根子上断绝这样的事情,就得整顿当地。比如,查一查当地官员是不是盘剥太甚,又或者当地的兼并是不是太酷烈。 祝缨道:“盐州刺史还没到京。” 窦朋恨恨地说:“他今年必得有一个解释!” 祝缨道:“那要如何安顿当地?朝廷征税在当地并不重,也未见报有大灾。” 窦朋道:“让御史台派人去查吧。你现在就去,把粮草调拨一下。” “是。”祝缨回到户部,先重新梳理一下盐州及周边的情况,做一个大概的估计,再考虑调拨的事情。她打算借这个机会派个人过去,实地看看情况。 窦朋则特意把小冷将军叫来,仔细叮嘱:“一定要保护好齐王殿下!” 小冷将军眼皮直跳:“他不是去西陲的么?” “陛下的意思,照做就是。” 小冷将军道:“是。” —————————————— 凭空多了一件事情,祝缨就更忙碌了。就在同一天,姚臻之前提到的族弟又来了,祝缨还要见他。 晚间门,祝缨回到府里,门上又是好些人在等着她了。 祝缨不慌不忙,先叫过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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