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不好吗? 也有人觉得祝缨在发昏,皇帝明显不喜欢王云鹤,你还这么夸他,这不是逼皇帝吗?你还能有好? 不料皇帝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点头道:“卿言有理!王相公国之干城,当得‘文正’。” 争吵终于结束了。 王叔亮不是非得给亲父亲争一个“文正”,但是得知最终有了这么个谥号之后,他还是有些感慨的。接着,皇帝又再拨出内库的金帛来赏赐,助王云鹤安葬,王叔亮的心中已是波澜不惊了。 他上表谢恩,等到父亲葬入先帝的陪陵,才带着家人,将父亲的一套衣冠带上,踏上了回乡的路。 祝缨提前一天到他家里送行,王叔亮走的时候挑了个不是休沐的日子,祝缨也不打算在那一天请假。估计冼敬他们会请假送行,她也不想跟冼敬凑这个热闹。 王府的东西都在打包了,王叔亮道:“地方凌乱,还请见谅。” 祝缨道:“这话就太见外了。”她又带了一些盘缠过来。 王叔亮道:“这就真不必了,我一路住驿馆,回家就更不用这些了。家里还有几亩薄田,老屋也有几间。” 祝缨道:“心意。” 王叔亮道:“您不该上那个奏本,万一触怒了陛下,不好。家父若在世,也不会乐见您赌上自己的。” 祝缨道:“我不是为这个。只怕詹事他们争吵得失了理智,越闹越大,最后不可收拾,连累了相公的身后事。他们越争,陛下越记恨,恨意会算到相公的头上的。早早了结了算完。” 王叔亮道:“我为这个担心好久了,总算了结了,只盼他们别再拿家父做大旗了。凡战,缴敌方旗鼓的都是大功,许能封侯呢!” 两人相视苦笑。 王叔亮道:“对了,这个是家父留给您的。” 说着,拿出了一套《春秋》,王叔亮有些羞赧地道:“本来应该早些给您的。可是我想,当时为家父的谥号朝上正在争吵,早早拿给了您,倒像是要催促您做什么一般了。 家父的遗本,也该早早上的,但我也怕它引起争议,误了家父的葬礼。哪知,没有它,厌弃家父的人还是会厌弃、阻挠家父的人还是会阻挠。看他们吵得太凶,索性就上了。 人算不如天算,看来我不适合做这些算计的事。” 祝缨接过了《春秋》轻声道:“相公让我读经史。” 王叔亮道:“以前这么劝人的来着,近来却劝人要好好做人,别只会读书说话。” 祝缨将书收好,道:“明天我就不去送行了。” “不去也好,见着他们,也是无趣。” —————————— 次日,冼敬等人请假送行。 祝缨则往政事堂又上了一本,奏陈萌的孝期也差不多满了,是不是得准备给他个官做了。 窦朋将奏本转给了皇帝,皇帝正在考虑京兆尹的事,一看“陈峦之子陈萌”,又想起来那位急流勇退的好丞相了。陈峦虽不是他的丞相,但是皇帝在觉得王云鹤做丞相太久的时候,总是想起陈峦来。 久而久之,一看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美好。 陈萌,出身够、资历够、能力也不差、也没什么劣迹,更重要的是,他是陈峦的儿子,可谓是陈氏一系的头儿,拿捏住了他,就是收了一派力量为己所用。 皇帝满意地下诏,以陈萌为京兆尹。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iquzw789.org) 381 垂拱 “这不是臣子该说的话。”…… 陈萌正在家里准备祭品。 陈峦袝陵, 出孝得去墓前拜祭一下。此事马虎不得,陈萌亲自上阵,核对着拜祭的流程、清点所需的物品。 陈夫人无奈地站在一边看着, 她几乎没有插手的份儿。然而也高兴,祭拜完,丈夫也就出孝了。长子的婚事、其他儿子出仕,也就陆续安排上了。等到儿子们都娶了妻, 自己抱上了孙子, 这辈子也就没什么要操心的了。 畅想未来,夫妇二人心情都不错,偶尔遇到下面仆妇点错了东西, 他们也不喝骂。陈夫人说一句:“上心点儿。”也就过去了。 陈府上下, 一片和乐。 陈放更是带来了惊喜:“爹、娘,好消息!” 陈放出身极好,一路顺畅,回来就在中书省任职, 消息灵通得紧。 陈萌道:“稳重些!” 陈放敛了笑, 要说, 又笑了出来:“恭喜阿爹!” 陈夫人道:“别卖关子啦, 说吧!” 陈放道:“哦哦!却才祝叔父上表, 说阿爹孝期满了, 该起复了。陛下就说, 京兆尹空缺很久了……” “哎呀!”陈夫人惊叫出声。 陈放笑道:“是呢, 恭喜阿爹,您是京兆尹了。” 陈萌搓了搓手,道:“我前几天找三郎,说的是你的亲事, 他怎么又想到我起复上了?这事儿,他不说,吏部也会向陛下提的,他说了,别叫吏部再怨他多事。那可就不好了。” 陈放道:“叔父做事一向都思虑周全的,已同姚尚书讲过了也未可知。且咱们与叔父是同乡,姚尚书必然知道其中瓜葛。” 陈萌板起了脸说:“旨意未下,先都不要轻狂,就算是下了旨意,也都谨慎些。帝都多贵戚,不好管呀!等旨意下来了,再高兴也不迟。” 家里人都笑着答应了。 祭品准备好,还没动身去扫祭,旨意便下来了,陈萌认真接了旨,果然是任京兆尹。阖家欢乐。 陈家打发走了使者,陈萌再上个谢表。他不打算马上就赴任,他有一点准备的时间。 第一天,陈萌先带着全家马不停蹄地跑去给陈峦扫墓。陈萌父子二人酹酒于地,向陈峦一番祷祝,告知陈萌起复的事,剩下的仕途就交给运气了。 陈萌对父亲的感情十分复杂,到得最后,唯有佩服。不得不说,现在自己这么顺利,都是父亲给铺的路。 祭完陈峦,父子二人并辔而行,陈萌道:“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可要与你祝叔父好好相处。他是你阿翁看好的人啊!” 陈放道:“阿爹才起复,怎么说起样伤感的话来了?” 陈萌道:“想到哪说到哪,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忌讳?回家之后,先去拜访一下祝叔父家与你岳父家。” “是。要不要先送张帖子?这时节,他们两家都忙。岳父家门生故吏,叔父家如今郑相公休致,找他的事恐怕也不会少。爹任京兆,去哪家都会欢迎,初次拜访,还是郑重些好。” 陈萌道:“那就错开了时间约。” ———————— 陈放猜得挺对。 父子二人扫墓的时候,祝叔父就在朝上与人吵架。 祝缨从北地回来有一阵子了,祝青君等人的功赏还没下来。等到王云鹤谥号定了,王叔亮扶灵回家,朝廷终于安定了下来,有心思讲日常的事务了。 东胡与西胡的使者到了,骆晟、冷云打头,赵苏是个具体操办的人,朝廷上吵得热闹,赵苏埋头理事。自家热闹的时候,四夷的事就不算大事,赵苏说服了骆晟、冷二人,先拖着,等到安静下来了,赵苏就觑个空儿,撺掇着这二人把与胡人谈判的事情给报上去,这样比较抢眼。 两胡都愿意受朝廷的册封,这让皇帝找到了一种“四夷宾服”的得意,他很高兴,夸赞这几个人能干。 与胡人的和谈都有结果了,则之前战争的功臣再不赏就不对了。祝缨便趁机提到了赏功的事情。 皇帝在兴头上,催问:“怎么有功之臣还没赏吗?” 兵部还没说话,中书省先说话了:“其中有讹误,兵部、吏部还没弄明白呢。” 皇帝问道:“什么讹误?到现在还没弄明白?” 文臣归吏部,武将归兵部,这不很简单的吗? 一个舍人出列道:“本来是要发文的,但是突然发现,这其中有女子的。不知祝尚书这是个什么意思?” 祝缨报功的文书里,性别,那是不写的。兵部一看,哦,斩首多少、破阵、攻城等等,行,够个某级校尉。文书都拟好了,不合被之前祝缨熟悉的那个阮郎中发现:“哎?我怎么记得祝青君是个丫头?” 就是这个阮郎中,他之前是在鸿胪寺的,是祝缨的下属。下属对上司,总是会多留意一些。祝青君是祝府的人,也不是养在府里不出头的大丫环,是时常出门办事的,阮郎中一看“祝”字,疑心是不是祝缨给弄错了名字。 兵部就私下问了祝缨,是不是搞错了。其时,将领带着家丁上阵,家仆有立功的,只要主人给力,家仆也有可能从此摆脱奴婢的身份,成为军官,金良就是这么得到身份的。 阮郎中以为,祝缨这是报的时候报错名字了。把个男仆的名字给写错成了个女仆,都是跟主人家姓,起名字的时候有可能是同个类型的,笔误也是有可能的。 祝缨却告诉他,没错的。阮郎中也就硬着头皮给发了出去,不想被门下省给认出来了。门下省识得此事纯属巧合,这个舍人是常往冼敬家里去的。冼敬家之前与祝缨家是街坊,面子上都还过得去。祝缨又比较偏爱祝青君,出门常带、有事常派。 中书省十分不客气地给打了回来。 这个时候,阮郎中就不会为祝缨顶这个事了,只说自己是依着祝缨给报的功劳批复,没毛病。 有什么事儿,得祝缨跟别人掰扯去。 祝缨也不让阮郎中为难,她的理由就是:“她杀敌有功。” 舍人道:“有功也不该给军职!也不是由兵部定的。妇人有贤德、有功劳,自有命妇职衔。怎么能混淆呢?” 祝缨道:“这怎么能算是混淆?她又不是拿命妇的名头去做的事,做的是外朝的事,当然就要照外朝的职衔来定。” 这一下,不但舍人,就是其他人也觉得不是这个道理。冼敬道:“男女有别,怎么能一概而论?又不是不赏其功。依其功劳,或册孺人,或为乡君,朝廷并非不赏功臣呀!” 郑奕等人都觉得祝缨这提议是有些无法理解的,就算是要提拔自己人,也不或于让祝青君一个丫头做男人才能做的官吧? 冷云甚至怀疑,祝缨是不是给阿苏县那儿弄女官弄习惯了,一时没回过神。但是他们更讨厌冼敬,所以都先不说话。 祝缨问道:“那以后再有战事,不说远,就说西陲,设若有事,用是不用?” 冼敬道:“征发女子,不过是权宜之计!岂能长久?!” 这话得到了一致的认同,正经朝廷,谁把女人顶在前面呢? 祝缨道:“好,不提以后,眼下呢?” 这时,礼部的一个郎中又跳了出来,道:“当然是以命妇的品级酬赏啊!祝尚书为什么一定要让一个女子去做官?”他口气没有戏谑,全是不解。 祝缨认真地说:“因为她杀过的敌人,比你见过的都多。我不管她的出身,只管她能不能做事。” 郎中道:“那是从权!现在战事已经平息了!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曹操这话也算有理。可现在,用不到了!朝廷并非刻薄寡恩,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放到一个不适合的位置上去?这要天下百姓怎么说呢?” 郎中内心充满了疑惑,如果祝缨现在弄的是一个男仆,他可以理解,这就是培养自己的私人势力嘛!一个女人,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祝缨对着这个理直气壮的男子,慢慢地说:“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她,是梧州人。” 郎中刚要说“梧州又如何”,阮郎中想起来了,帮着说了一句话:“梧州!是羁縻之地啊!风俗与中原大为不同。” 但是仍有人有异议,认为即便如此,比如苏鸣鸾,她做着羁縻的官员,朝廷也就不管了,到朝廷来做官,那还得照着朝廷的规矩来。苏喆的官职,那也是因为她家里有一个县,祝青君又不是家里有个县要继承,朝廷里还是不能有这样的女官。 祝缨马上说:“朝廷不往梧州派兵,她,就是为梧州准备的校尉。也没要你们拨多少兵马给她管吧?” 这项提议才勉强被通过了。但是,朝廷也不给祝青君拨兵马,祝青君就只有一个空头衔,以及几十号别业那里出来的女兵。祝青君打头,项安等人都安在了“羁縻”的名下,朝廷不管,同时,朝廷也不容她们染指。 朝臣们只以为祝缨是心向梧州,毕竟是她“年轻时”的功绩,一般的“老上司”都会有类似的情结。 ———————————— 朝会结束之后,祝缨又在户部忙了一天。一天结束之后,她又去了郑熹家。如果陈放此时去祝府,是必定见不到人的。 郑熹正在家里拿着本棋谱研究,面前摆了一张棋盘。早就有人通报他祝缨来了,他却坐着没动,看到祝缨过来,笑道:“子璋,来,看看我这一局。” 就仿佛他不是在深宅大院里,而是在草屋茅舍外,松下一局棋,老友路过,招呼一下。 祝缨也很自然地坐到了他的对面:“我不大懂这个,您知道的。凡要花时间、费心思的,我都没那个福份。” 郑熹将棋谱扔到了棋盘上,问道:“王叔亮回去了?” “嗯,前天走的。” “这下可以安心了?” 祝缨笑笑:“从来没有惊心,又何谈安心?看不惯那群‘君子’的鬼样子罢了。人都死了,还要把骨头里榨出油来。读书啊,有人长良心,有人只长脑子。” 郑熹道:“尖刻。” 祝缨纠正道:“深刻。” 郑熹笑道:“真想看到你与刘叔父吵一架。” 祝缨摆手道:“还是不要了,在他面前,我只有领训的份儿。” 郑熹道:“你现在见他,他必是不舍得骂你的。户部怎么样?” “就那样。我先为北地奏请减赋,现在我管户部了,户部又不如前了。人呐,总以为智珠在握想着算无遗策,不出意外,可实际呢,连三个月后都算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时候,赌咒发誓绝不会做的事,到了眼眉前,竟然自己就去做了。” 郑熹大笑:“你也有今天!” 祝缨道:“今天来,是另有一事。” “哦?” 祝缨道:“大郎,您有别的什么安排么?” 郑熹问道:“你有什么想法?”祝缨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也不太会管到郑家头上,突然提起来,是有缘故的。 祝缨道:“户部还缺个郎中。” “你安排完了陈萌,又来安排他了?”郑熹笑道,“你安排的人,本心总是好的。” 祝缨认真地说:“不是我想安排,是近来有感而发,建议。大郎的年纪,再不做一点这样的小事,以后就没机会了。他是您的儿子,您在他这个年轻的时候已经衣紫了。他比您小有不如,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趁着年轻见识一下,以后容易崴到脚。” 郑熹认真了起来:“怎么说?” 祝缨道:“萧何为什么功第一?入关中,他拿了什么?大郎以后想要秉政,得明白钱粮、人口从哪里来。人,至少要十五、六年才能长出一代能用的来。粮食,误一季就误一年,想要攒出五年的存粮,需要的就不止五年的时间。这些都是功夫。他出仕以来,好像没机会弄明白这些。 本事都是在这些事上练出来的,以往我不对您讲这些,是我自己也没弄明白。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只有庶务上明白了,做别的事情才能信手拈来、举重若轻。 做官、做人,纵横捭阖,他从小就耳濡目染,不用刻意去学去练。他欠缺的反而是最细微处。 至于陈萌,也是陈相公先时遗泽,也是因为他不至于听冼敬那些人的。咱们这位陛下——” 祝缨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住了口。 郑熹道:“你一向周到细致,沉稳有度。” 祝缨道:“有时候也是想任性的。今天就想把冼敬的狗头打爆掉。” 郑熹笑道:“他倒有两分像王相公,你舍得打么?” 祝缨道:“我分得清自己敬重的是谁,赝品就不必想要我的怜惜了。他们管的也未免太宽了!军中事务,几时轮到他们插嘴了?” 侍女们摆上茶饭来,郑熹招待祝缨吃饭,祝缨也不客气,与他对坐着吃饭。 郑熹道:“对冼敬不假词色,也得顾及东宫的颜面。” “嗯,”祝缨扒了口饭,“明白的。可他们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差点儿。” “哦?” “他们不像是个干事的样子,咱们来干吧。” “你该不会是想要把王云鹤的遗本拿来照着做吧?” 祝缨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得一个王云鹤领着一千个王云鹤去做才行,否则不过是姓张的代替了姓李的,何苦来?我闲的,为人做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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