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祝缨提起软甲,道:“这个,要记好。”左丞道:“放心,一准儿能看好了。” 他们边看边说话,祝缨对左丞道:“办案嘛,得花钱,这些车马呀、人呐,都是钱。你先草拟个文书,拿来我与少卿签了名,明天一早,我就找户部要钱去。项目列细一点,灯油钱、烧炭钱、宵夜钱都得有,与祁泰把账合一合,别叫那边挑出毛病来。先把钱给大家伙儿发下去,才好干活。”这个钱是为办案的,肯定能要来。 左丞笑道:“是!”一旁听到的人也都受到了鼓舞。 祝缨又说:“先别高兴,这个案子,大家都不得闲,且有得熬夜哩!” 狱卒里已经有忍不住的了,说:“咱们都听大人的!”这位大人是真的会给好处啊! 一时群情激荡。 祝缨道:“安静。” 底下顿时收声。林赞心道:这就收买?再仔细一想,肯“收买”所有人的上官,还真没遇到过几个,这得是真金白银拿出来的。一般人还真不太会这么干。 祝缨对林赞道:“接下来咱们都得辛苦啦。” 林赞赶忙回神:“哦哦,听您的。” 祝缨先不在狱中大堂上暂审,而是问小陶:“段婴的衣服取来了吗?” “是。” “走。你们二位,不要进去,在外看着就好。”又指着个文吏要他做好笔录。 林、左二人默默闪到她的身后,林赞很好奇她会怎么做,就在祝缨去提犯人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又听了许多的传奇故事。有些过于玄幻,他很想仔细看一看。左丞是知道祝缨的,祝缨说什么,他也就听什么。 ———————— 狱卒打开了段婴监房的门,段婴穿着一身素身的里衣站在当地。监房里的光线不太好,点了一盏油灯,灯光之下显得段婴更加的好看了。许多男人过了三十岁就跟以前长得不一样了,大多数是变丑,段婴竟没有!他身形颀长,现在有四十岁了身材仍然没有变形,脸也没有变形,白面有须,目光盈盈。不愧是曾列为驸马候选的人! 段婴冷冷地看着祝缨,仍然是那句话:“我有揭发之功。” 祝缨道:“阮大将军已经对我说过了。”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虚拨了一下,小陶小心地捧着新衣服过来了。 段婴张开了胳膊,祝缨对小陶使了个眼色,小陶把衣服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几个狱卒往外抬用过的浴桶,林赞看着段婴的姿势就知道这是要人伺候着穿衣。祝缨好像不知道这事,小陶是知道的,他看了一眼祝缨。 祝缨看看段婴又看看小陶,点了点头。 小陶理起衣服,一件一件给段婴穿上,祝缨慢慢地说:“你一代才子,为官十数载,朝廷的律法规矩,都是懂的。孩子死了,你知道奶了,这可不行。” 段婴道:“我有本奏上,早递到政事堂了。” “什么时候?” “前天。” “前天什么时候?” “下行。” 祝缨算了一下,这个时间掐得准,前天是冬至前一天,大家都准备着冬至去祭祀。下午往那儿递,当天很难被看到,昨天丞相们有事,就更看不到了,百官都跟太子出去见识刺客了。昨天周游就在皇城里大杀特杀了,今天再看到了还有什么用?递了,又没完全递,告发了,又没完全告发。 这墙头骑得,他也不怕掉下来摔死。 祝缨道:“好,我记下,我会去政事堂找这份奏本的。你还知道什么,不妨一起说了。” 段婴摇了摇头。 祝缨道:“那我给你提个醒?从这间屋子里出去,左拐,第三个门,里面有一个人,他是行刺陛下的刺客之首,我看着有点儿眼熟。” 段婴挥开小陶,自己将衣襟掩上,往椅上一坐,小陶俯下身给他拿袜子。 段婴低声道:“是他。” 祝缨看着他穿好鞋袜,道:“他没死,一起去看看吧,以后见着娘子,也有话好安慰她。” 祝缨话一说完,本来还恭敬伺候着穿衣的小陶马上直起了腰,摆开架式要押着段婴的胳膊出去。段婴抖抖胳膊:“我自己走。” 祝缨转身率先出去,段婴整整衣领,也随后出去。 到了囚室门前,狱丞开门。鲁王的妻舅也是段婴的妻舅,才被洗刷完。行刺太子,被拿下来之后很受了几顿皮肉之苦,惊魂未定的禁军、护卫们将他暴打——差点被他害死了!太子有事,护卫也活不了。 他的脸上有几处破损,嘴角青紫,一只眼睛也肿了,人也瘫在了床上。祝缨与段婴到了床边,问道:“是他吗?” 段婴垂下眼睑:“是。” “他不该在京城。” “流三千里,他没有去,潜逃回来了。谋刺陛下。”段婴说。 床上的人看到段婴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的光,听到段婴这么说想了一下,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独眼瞪得很大:“你!叛徒!”他开口之后祝缨才发现,他说话漏风,牙齿可能被打落了几颗。 祝缨道:“按住他,不许他对段著作无礼。看好了。” 然后请段婴出了囚室,又示意锁好门。出了囚室,段婴道:“你还想问什么?” 祝缨道:“跟我来。” 这一次,她把段婴带到了鲁王的囚室。鲁王倒不惊慌,大剌剌地坐着让人给他穿靴,嫌穿得慢了,又踢了狱卒两脚。祝缨看狱卒的袖子卷到了肘上,狱丞低声道:“嫌咱们的人手脏,要洗干净了再伺候他。” 门打开了,鲁王扬着下巴轻蔑地看向门口,挑衅地看着祝缨:“拿我换来的官,你也得有命做!” 祝缨平静地往内走了两步,后面段婴进来了。 鲁王将脚放了下来,目光由轻蔑转向了阴沉,他死死地盯着段婴。祝缨道:“我与鲁王殿下不熟,段著作看看,是他本人吗?” 段婴咬咬牙,深恨祝缨狡猾:“是。” “安排周游谋逆的,是他吗?” “是。” “好。有劳了。”祝缨的口气仍是那么的谦和有礼,鲁王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是个主审官,而段婴也是她手里的囚徒。段婴这一身,簇新合身,身上没有一点狼狈的样子。 祝缨在鲁王对面坐下,指着身边的一个位子,对段婴做了个“请”的手势,段婴也只好坐下。祝缨对狱丞再做一个手势,狱丞端上来文具,祝缨点点段婴身前的桌面,狱丞将文具放到段婴的面前。 祝缨对鲁王道:“您还没有被定罪,我也不是审问您,我在请教您,您有什么话要说的,都尽可以说,可以吗?” 鲁王盯着段婴,祝缨立起手掌往文具上一悬,对段婴道:“段著作,记。” 段婴深吸一口气,打开砚盖,拿起笔来。 鲁王气疯了,捶着坐椅的扶手,大骂:“段婴!你这个狗东西!你猪狗不如!” 祝缨道:“要我换个人来记吗?” 鲁王切齿冷哼:“不用!你要聊什么?聊他与我喝了血酒在盟书上签字画押,还是他卖主求荣?段婴,你怎么不写了?写啊!”他忽略了祝缨一个劲儿地冲段婴去,段婴的手微微颤抖,鲁王又是一阵冷笑。 段婴提着笔,对鲁王、也是对自己说:“我揭发有功。” 鲁王大骂:“无耻!你们就信这样的小人的话吗?” 他将头转了个向去问祝缨,却见祝缨一脸的失望,鲁王道:“你那是什么样子?” “他是朝廷命官,谁是他的‘主’?您吗?那可不是啊。”祝缨不疾不徐地说。 鲁王更气,将祝缨也给骂了进去:“蠢货!” 眼见问话是问不下去了,祝缨道:“冬季干燥,您许是上火了。咱们以后再聊吧,一会儿让他们给您上点茶,去去火。” 她率先起身,狱丞收了纸笔,祝缨拎起记录看了一眼,对段婴做了个“请”的手势,与他一同出了鲁王的囚室,将他又“请”回了牢房。关门前,祝缨道:“段著作一会儿要是想起来什么,可以叫人,我让他们都给记下来。” 段婴问道:“你要公报私仇吗?” “啊?我没有私仇,要不您提醒一下?” 段婴一噎。 祝缨退出了牢门,“啪”一声,牢门被锁上了。 ———————— 林赞与左丞蹿了出来,左丞赞道:“高啊!” 祝缨摇了摇头:“这才刚开始。段琳先不要审,留一下。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 他们又巡视了一圈大狱,三人才回到大理寺。 此时,上下都已经知道祝缨要向户部请款了,一个个精神抖擞。正堂已重新布置过了,连同祝缨办公室的屋子、当值时留宿的卧房,狸花猫的窝旁都用熏笼罩了个炭盆,这猫正趴在上面,将竹条往下压弯了一个弧度。 祝缨看了两眼,道:“好。时候不早了,今天多留一些人值夜。不许有人单独、私下接触嫌犯。”又下令,将今年要复核的其他案卷之类都统统整理出来,这个事也不能耽误了。 “是!” 左丞与祁泰很快核了个数目出来,祝缨看了一眼,让林赞也看一看,林赞道:“很好。” 祝缨提笔又列了几项,包括医药费、更换大狱里的一些物品的费用等,最后才签上了字:“明天相机行事吧。散了。少卿、老左,你们留一下。” 二人留下,祝缨带着他们先去政事堂,索取段婴所说的那份奏本。 果不其然,丞相们还没有看到奏本。政事堂这两天忙得要死,办皇帝的丧礼、发布新的诏书都还来不及,确实积压了两天的奏本。 祝缨运气不错,三个丞相还在政事堂里,他们在商量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此外又有建庙的事宜,皇陵的事宜。天子七庙,过了这个数,就要把多出来的那个共到一个庙里,给新死的皇帝腾地方。 本朝有数的天子不到七个,但是开国的时候一不留神,往前追溯了七代,这就造成了后来每死一个皇帝就要移一次庙,把多余那个移走。 这些都是礼制。 此外就是调整,也就是分赃的后续。分赃是个陆续的过程,就像是往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泛开,直到铺满整个湖面。 听说祝缨来了,王云鹤道:“快让他来,怕是有事。” 祝缨进来也不客气,道:“相公,审到一半儿,牵涉政事堂了。” 三个人都是一惊,眼中精光一闪,互相看了一眼,刘松年道:“说人话。” “段婴说他前天就上本揭发了。” “前天?”刘松年更要笑了,“找!” 祝缨与林、左等了一阵,还真让政事堂找到了。三个丞相先看了一阵,祝缨道:“能交给我了吧?” 一旁的政事堂的小官惊得双腿发软,恨不得将这玩艺儿投到炭盆里给烧了!狗日的婴!他们忙说:“这就是故意的!不想让咱们看到!” 王云鹤严肃地道:“论理,你们应该看到!这事我们也有责任。”是的,如果他们勤快一点,不管是不是要冬至祭祀、是不是死了皇帝都把奏本都看完了,就应该早知道了的。 但是…… 林赞小声道:“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王云鹤剜了他一眼。林赞上下牙打战,脖子顿时秤了一截。 刘松年冷笑道:“如果政事堂一直没有发现这份奏本,而鲁王事成,他会站出来承认这份奏本吗?看我干什么?祝缨,去问他!” 祝缨道:“这话就不必问了,奏本我拿走?我这就写个收条。” 她从政事堂拿了这份“证物”,拿到大理寺派人收好、看好。此时天已经黑了,厨房又做好了饭,祝缨没有留下来吃饭,与祁泰等人先回家去。 ———————— 祝府这一天一夜过得也很煎熬,首先,祝缨一整夜都没有回家,随她上朝的人在皇城外面的人差点被当成乱党给抓了起来。亏得是郑熹带人拿鲁王,有人认得祝文,说了一声:“回家去,宫中有事。” 他们回到府里,一家子大鬼小鬼没经过这种事,一时也拿不出主意。项乐去赵苏家打听,发现赵苏也没能回来。他又去找张、范二人,二人也没回鸿胪寺的宿舍。祝炼往冼敬府上去打听,发现冼敬也没回来。 几个人一碰头,反而心安了一点:看来不独咱们家。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听说皇帝死了。大家都没经历过,又手忙脚乱的找白布之类。胡师姐不放心,与项乐两个到皇城外面去,发现那里也开始戒备,并不能近前,只得折返。 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终于,祝缨回来了。 祝文几乎喜极而泣:“大人可算回来了!” 祝缨道:“那是什么样子?走,进去说。” 一家人将她拥簇到了堂上,厨下又忙着准备晚饭。苏喆问道:“阿翁,皇帝死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祝缨道:“嗯,有点事。项安,找裁缝吧。” “全家都换素服吗?” 祝缨道:“想哪儿去了?咱们家只照着诏书上说的做就成啦,等到新年改元大赦,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天子崩,以日易月,嗣皇帝守孝三十六日而释服,何况我等?” “那裁缝。” 祝缨道:“哦,今天的旨意,我是大理寺卿了。” 宅中发出一阵惊呼,祝缨道:“且慢高兴,还在国丧里。” 全家上下都很欢乐,祝青君道:“要是家里知道了,不定多么高兴呢。” 祝缨笑笑,一会儿她就得给爹娘写奏折请封了。此外还有别的一些事,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祝缨说:“我接下来会很忙,如果有人到门上,将帖子收下,人请回去,就说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一定会有回音。” 项乐忙答应了。 祝缨又说:“这些日子,都要谨言慎行,不许收受外人一丝一缕。” 所有人又都答应了。 祝缨有点犯愁,现在她手里有点小资本,大理寺现在是个好地方,缺员,她可以与人勾兑了。但是勾兑谁呢?苏喆、祝青君乃至项安都颇为优秀,但是……没地方安排她们。祝炼也不错,项乐也跟随她多年的,还有林风,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孩子也挺可靠。 她轻叹一声,对苏喆与林风道:“要传信回家去给新君写贺表了。” 朝廷肯定会通知到梧州,但是这个贺表怎么写,还是有门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皇帝一个爱好,得微调。祝缨还要通知他们,再抓两只白翎子野鸡送过来。 吉兆嘛! 收拾完一切,门上又来了一个人,却是郑府派人来给祝缨送了一套冠服——紫色的。 来的是甘泽,他的眼神里很明显地流露出了惊叹:“金大与温大郎也得了红衣,都好气派,终不及大人。” 祝缨道:“什么大人?骂我。” 甘泽笑着改口:“三郎。” “哎!” 祝缨两天一夜没睡,看着与平常稍有不同,甘泽道:“辛苦了呀。” 祝缨道:“累的日子还在后头,手里有案子。且等着吧,往后我能睡个囫囵觉就不错了。” 甘泽道:“那我就不打搅了。” “京兆有什么话说吗?” 甘泽道:“七郎说,三郎如今衣紫,是国家大臣,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事,知道该怎么办。” 祝缨道:“什么大臣?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捎话回去,现在手上有案子,多少人盯着,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京兆有什么安排,只管对我讲。还如往昔。” “好。”甘泽笑道,然后便告辞。 祝缨又安排家里给温、金等人送些贺礼之类,此外还有一个邵书新,他人是回来了,但是很不巧遇到了这个事,近期都没办法给他接风了,也送了些礼物过去。 —————————— 次日一早,祝缨先进宫,现在的皇帝没病没灾的,但是仍然没有朝会,办丧事的这几天是要辍朝的。 人齐了,就是哭一回丧。 然后祝缨被提溜过去开小会,将昨天的进展汇报一番。皇帝看到段琳的物品中有“软甲”一项,气得眼珠子发直:“他倒有软甲!” 皇帝被吓得不轻,昨夜睡到一半梦中惊醒,很怕有人要抹自己的脖子。皇帝问祝缨:“段琳的供词呢?” 祝缨道:“他排序靠后。” 皇帝道:“问他!” “是。” 除了这一样,皇帝又催:“什么盟书?怎么没查到?” 祝缨道:“恐怕在鲁王府里。” “你不是要了禁军吗?留着看的吗?查抄鲁王府!如何办事拖拖拉拉?” 丞相也没办法向他解释,这样一个案子,想认真办,没几个月下不来。但是丞相自己要“从快”,也都催着祝缨。王云鹤道:“凡有事,只管上报!” 祝缨道:“只有一件。” “说!”皇帝道。 “若有需要,可否搜查一些地方,有些证据要查抄、有些犯人要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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