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面。床铺上一个干枯的女人,铺边一堆编了一半的竹笼子。铃铛抱着女人的腿:“阿妈!阿妈!” 女人的两条腿有点不一样,一条长、一条短,矮的那条没有脚,用一块布包着创口。 祝缨低声道:“找个人来问问。” 很快,附近屋子里大胆一些的奴隶被揪了出来,他小心地动动脖子。他的枷刚被取下来,脖子、手腕上还有痕迹,他有点不适应,低声说:“有一天她哥哥出去放牛,牛回来了,人不见了。头人说一定是逃了,就把他阿妈的一只脚给砍了。” 祝缨问道:“她哥哥呢?找到了吗?知道去哪儿了吗?” 奴隶道:“找到了,掉到山沟里摔死了。不是逃的。” 胡师姐因苏喆的关系,听懂了简单的意思,磨了一磨牙。 里面的声音变成了哭泣,祝缨道:“去看看。”又让刚才说话的奴隶去那边树下排队,等着去仓里领米。如果都挤到一起,秩序必然混乱,为弹压就要使用暴力,这是极糟糕的。一开始就要定下条件,才能保证有序进行。 那边放米,这边祝缨进了房里,这么长时间门女人还不动,恐怕不太妙。上前一看,所料不差,人眼睛已经闭上了,胡师姐上前试了试鼻息,对祝缨摇了摇头。祝缨摸摸铃铛的头,铃铛抖了一下,抬头看着祝缨,孩子眼睛通红。祝缨说:“家里还有别人吗?” 铃铛摇了摇头。 祝缨向她伸出一只手,铃铛看看手、看看人,将自己的手在身上用力擦了几下,将细瘦的小手放到祝缨的手里。 祝缨将她拉了起来,说:“你阿妈等到你了。” 铃铛放声大哭。 祝缨道:“先把你阿妈和你哥埋在一起吧。我叫两个人帮你。” 她不能久留,还要继续处理寨子里的事务,她带来的人不少,但是几乎没有识字的,好在随从里有三个别业的“里正”,又有数名什伍长。勉强控制住了情况。 祝缨道:“传我的令,凡我所到之处,废除肉刑。死罪,杀,活罪,打、罚钱物。不加其他刑罚。” “是!” 祝缨将此处寨子安排妥当,将原本的奴隶释放,她没有将田地完全交给奴隶。而是“仿授田”给地收税征发。再指定一些长者暂时做管理。 之前奴隶没有自己的田地、作坊之类,干活都是别人安排。突然放开,水利灌溉等未必知道要怎么协调,需要指导。奴隶既没有耕牛也没有农具连个房子都没有,十分薄弱,一旦完全分地,不用几年大部分人将由于兼并再次失去土地。 这是山下无数年的经验证实了的事情。兼并是朝廷一直头疼的。 祝缨一股脑地将头人等的土地算作自己的战利品,奴隶卸去枷锁,“长租”她的土地。这样比较能够保证一下他们的身份,使之不易再次因为债务沦为别人的奴隶。 大部分奴隶、平民可以这样安置。 胡师姐又将铃铛带回,铃铛如今也是个孤儿了。放到寨子里,一个小姑娘恐怕不会过得特别的好。胡师姐一寻思,孤女容易受欺负,这么大的小孩儿怎么养活自己?山下不说育婴堂,就算糖坊也收学徒工,比把她放在寨子里强。就顺手捎了回来。 小姑娘两眼通红,祝缨道:“你以后要怎么过?” 铃铛道:“你带我找到阿妈,就是我的主人了,我说话算数。” “我可以让你留下来。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铃铛点了点头。 “好吧,你就与我一同上路。胡娘子,给她洗洗,换身衣服。” 祝缨派了两个人帮她去收拾屋子。办这些事的同时,就相续有奴隶来投奔,其中一个说:“我们已将寨主杀了!请您到我们那里去。” 祝缨当时不知道,这群人十分之坑,她一路骗人开门顺风顺水,终于也被人骗了一回。 祝缨随着这人到了他们的寨子,刚到寨子门前就觉得不妙——怎么看门的都醉醺醺的? 她十分警惕,所有随从长刀出鞘,弓箭搭弦。 进了寨子里就更不对了,空气里一股煮肉和米饭的香气。大旗杆上挂着几个人,有穿着衣服的、有半裸的,看衣饰应该是原来的头人。寨子里的人跑过来与这引路人打招呼,以祝缨对整个瑛族的了解,这人穿得不伦不类。一个男人,身上裹着一件女式的绸衣,脚上明明是一双丝履,却又用刀戳了几个洞。 祝缨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笑道:“您请,到大屋里。” 大屋也乱七八糟的,没有成套的家具。 原来,他们不但杀了寨主全家,放了血祭天,还自动地分了寨子里的财物。寨子里天天大米饭、寨主家的酒也喝了一大半、牲口也吃的吃、分的分。寨主家的东西谁搬的就算谁的,也有往寨主家女眷的床上打滚儿的,也有将人家洗脸的铜盆抱走的。开开心心乐了好几天,然后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他们既没有文字,管理上也就混乱。寨主及管家等人世代管理,心里能有个数,翻身的奴隶大多数不大识数。到分田地的时候争来争去谁也没个准星,才想起来好像听说有一个人就是专干这个的!赶紧去将祝缨找了来当寨主。 祝缨的随从们心头一梗,祝缨轻轻吐出一口气:“那么,还剩多少呢?” 还剩个鬼啊! 祝缨道:“那就先将仓房的门大开吧!”她绝不要担一个“不知道怎么的米就没了”的责任。得让所有人看到,你们已经分掉大部分的粮食了,不是我干的。 祝缨一天之内断了六十件抢东西说不清的糊涂官司,才使寨子里的人信服她。匆匆将事务理顺,赶紧带人杀到下一个寨子。如果每个寨子都是这样,她就不要混了! 铃铛安静地跟着祝缨,她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一身黑色的绸衣是从寨主家的衣橱里找出来给她的。她头上裹着的黑色巾帕上插两支银簪子,也是从首饰匣子里翻出来的。脚上的鞋子让她有些不适,脚趾头总在鞋子里乱动,不几天就将鞋面顶破了。她就自己打了一双草鞋,用一块布塞到草鞋里以防扎脚,她觉得这样比穿着布鞋舒服。 她不再叮叮当当地说话,却很认真地给祝缨领路。她不认识字,但是祝缨将地图给她看一眼,她就能很容易找到地方。 祝缨问道:“这些寨子你都去过?” 铃铛道:“没有,只到过两个,我就是知道路。听说过的地方,只要他们说得对,我就能找得到。” 祝缨道:“那咱们加把劲吧!” —————————— 祝缨这一路进展非常的顺利,她派人通知苏鸣鸾:“加把劲,咱们在索宁大寨会合。” 苏飞虎不知祝缨怎么会进行得这么快,苏鸣鸾留了个心眼儿,问来人:“义父都用的什么办法?” 来人一五一十地讲了。 苏飞虎道:“什么?奴隶都给放了?这怎么……” 苏鸣鸾打断了他,道:“大哥!义父做得对。这样最快。咱们也不损失什么。” 苏飞虎道:“那咱们寨子里的呢?你待寨子里的奴隶好些,他们肯干活,可奴隶就是奴隶,一放,那……咱们就少了……” 苏鸣鸾道:“大哥!他们还是在咱们的土地上,怎么就是少了?该干的活他们还在干。” 苏飞虎道:“就是不痛快。” “拿下索宁家大寨就痛快了。走!” 她也开始仿着祝缨的法子来,她本人不及祝缨效率高,但她是本族人,熟悉瑛族的一切,一旦想通了这一节,行动竟也不慢。 没过多久,两伙人就在索宁家大寨里会合了。寨门是祝缨给骗开的,她让一队人扮作败兵,另一队人扮作追杀。寨门一开,先进的人将城门把住,后一队紧随其后。 苏鸣鸾带着哥哥、侄子到了大寨,恰看到祝缨在城墙上面对他们招手。 苏鸣鸾也在城下与祝缨答话:“我来晚了吗?” “来得正好。”祝缨说。 苏鸣鸾带人进城,祝缨笑着带他们去大屋里坐。索宁家的大屋比阿苏家也不小,里面也颇有几件精彩的陈设。苏鸣鸾看到祝缨身边一个小孩,先问:“这是?”不像是索宁家的女孩子,哪家女孩子不是白白嫩嫩的呢? 祝缨道:“我家新来的铃铛。” 一句话带过,苏鸣鸾不免要小拍一记马屁:“不愧是义父,我还以为我能早一些的。义父的办法是真好。可惜我来晚了。” 祝缨道:“正事才刚开始,怎么叫晚?打仗不算完,打完之后难题才出来。办得好,除一心腹大患,办不好,咱们现在做的就都要打水漂了。” 两个半人紧急磋商,主要是祝缨说,苏鸣鸾与苏飞虎听,照着之前与郎锟铻、山雀的约定,他们人虽没到,该给的还是得给。然后是他们两家分了索宁家的地盘,此时还有一些小寨还未彻底清理掉,眼下已经办出了成例,就照着办就行。 这座大寨离苏鸣鸾的地方近,祝缨也不要它,还照着之前划的地盘来定就行,她与苏鸣鸾以一条山间门溪谷为界,往北是祝缨的地方、往南归苏鸣鸾。苏鸣鸾过意不去,以为财宝可以归郎锟铻翁婿,她又要额外再拨一些人口给祝缨。 祝缨道:“我要的足够了,你也缺人。” 两人推让一番,祝缨就说:“这样,我不要你的人,但要你出一点力。” “义父请讲。” “路还要接着修一修,道路隔绝人就不好管,要尽早将这一片的人口消化掉。” “好!”苏鸣鸾乐意干这个事。 两人又商量了一回祝缨即下令:“废人牲。”至此,整个梧州地面连同新占之地皆废除人祭。 这些事情苏飞虎插不上手,他在一旁听得差点要打瞌睡。好容易等到两人说个差不多,苏飞虎道:“义父,索宁家的洞主还在艺甘家,他要向艺甘洞主借兵打过来,也是麻烦。” 祝缨道:“收拾好这里,咱们就回去。” 苏飞虎起身道:“我去准备!” 苏鸣鸾也向祝缨告辞,快步追上了苏飞虎:“大哥,我有事要同你讲。” 苏飞虎道:“什么事?” 苏鸣鸾道:“你看这个寨子,还住得吗?” 苏飞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你——” 苏鸣鸾道:“义父将这里让给咱们,我想,这也是一处大寨,你住在这里应该也不会不舒服吧?” 苏飞虎道:“真的给我?” 苏鸣鸾道:“你得答应我的条件。” “你说。” “你做长史只有三年,三年之后要是回来,也不能改变这寨里的一切。不能再给奴隶戴枷,也不能有人祭,也不能随便砍人手脚。” 苏飞虎道:“这样放奴隶不好。” “咱们答应不给他们带枷,给他们吃饭,他们才会不帮索宁家。咱们说话要算数。咱们要待他们太狠了,再来一个人说,杀了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咱们也就离死不远了。”苏鸣鸾严肃地说。 这话苏飞虎听了进去,权衡再三,低声道:“好,我答允你。义父这是……” “义父这办法很好,”苏鸣鸾道,“咱们几代没办成的事,这就办成了。义父一向对奴隶很好,不是故意针对我们。也不是要让奴隶骑到我们的头上。” 苏飞虎道:“好。” 苏家兄妹私下谈妥,由苏鸣鸾派人来协助苏飞虎管理寨子。以后苏飞虎从城里回山,就住在这里,这里还是阿苏县,没有什么索宁家。 ———————— 次日,祝缨点齐人马,调头杀回别业。 苏鸣鸾留下了人手接管大寨,也携众与苏飞虎一起随祝缨北上。苏飞虎有了自己的寨子,顾盼之间门恢复了一些生气,道:“义父的人好像多了?” 祝缨笑道:“对啊。”她每过一寨就从中选取一部分精壮跟着进入下一个寨子,一路滚雪球一样的滚到了大寨,再带着这些人从大寨里出来北上。 回程十分顺利,沿途小寨的人都过来相送,一路食宿自有照顾。大部分的寨子存粮十分丰富,祝缨清点完库存,再指定了管事让他们先代管寨子。又从各寨选了一些聪明的年轻人,慢慢教授一些课程,起码得识个字。她预备将管事的家人迁一部分到别业城内居住,还如同她当年在福禄县时一样,慢慢调理。 一行人赶到别业之时,郎锟铻、山雀岳父已然入城。看到这一队浩浩荡荡也都十分吃惊,祝缨道:“来,分一分。” 郎锟铻、山雀岳父各得了他们的那一部分,郎锟铻道:“可恨索宁躲进艺甘的寨子里了,又不时来骚扰!” 祝缨等人去索宁家攻城拔寨,索宁洞主被郎锟铻所阻,便想出来“换家”的主意,带人要攻打祝家庄。被山雀岳父在城外伏击一回,损失了一些人手。山雀岳父也有损失,城外不便驻扎,他们就退出城内。索宁洞主归家不得,于是向艺甘洞主借兵,往别业里打了三次,都没有成功。 别业城高墙硬,里面又有些粮食积蓄,项乐与郎锟铻、山雀岳父三人轮班守城也都支持下来了。只是祝缨不在内里,城里众人都惴惴不安。 眼下祝缨带了战利品回来,气势又是一变! 祝缨道:“好了,咱们可以开始了。” 她只带了几个人,亲自到艺甘寨主的寨前挑衅索宁洞主,声称索宁洞主杀了她的人,要索宁洞主伏法。索宁洞主受不得这个气出来迎战之时,祝缨却又不与他正面交战,四下伏兵杀出,各执长矛,将索宁洞主困在中央。 索宁洞主道:“你有种与我单挑!” 祝缨也不与他争辩,长矛手将他团团围住,齐齐发出一声呐喊:“杀!”矛尖刺出,将他插成了个豪猪。 祝缨不动声色:“带走。” 别业这边看到他们“凯旋”齐齐发出一阵欢呼,尤以这次从各寨中带回来的壮丁为甚。 项乐原本日夜忧心,白头发也冒出了几根,此时笑逐颜开,举着一碗茶递给祝缨:“亏得是大人,换一个人也不能令降众如此顺服。” 祝缨道:“可能因为他们以前都吃过索宁家的苦头吧。” 还好,自此之后再无索宁家了。 项乐低声问道:“那这些人要如何安置?” “你不是愁别业人不够么?这不就来了?” 一行人入城,祝缨又细数索宁洞主的罪过,譬如袭击商旅、杀害人命之类,判他斩刑。 人都死了,判刑也只是走个过场,将人头一砍,竹竿挑着示众。 又设宴,庆祝胜利。 祝缨不喝酒,项乐也不敢饮酒,他既要安排人住宿,又要调度各种物资,百忙之中还要抽空问一下祝缨:“大人,师姐说还带回来一个小娘子,要怎么安排?” “她当然是别业里的人啦,给她登记。她在外头住也不安全,就先在府里给她一间门屋子。下山的时候我带走,家里女人多。” “是。” 登记时又有了一个问题,世代奴隶是没有姓氏的,都是某某家的某某。 “那就跟我姓,”祝缨说,“凡别业里的人,都可以姓祝。凡新下各寨,有找不着姓的,也都姓祝。各寨要渐次登记户籍、土地,不许有索宁字样。” 项乐深深地低下了头:“是。” 然后,祝缨就不急着下山了,她亲自动手,重新理顺了别业。顺手又将各寨的事务安排了一下,各寨之前已经播种了,现在大局已定,只要正常的田间门管理,到秋天就能收获了。她又要准备一下山中宿麦的种植。渐渐着,她找着了一点当年在福禄县时的感觉,当时她需要与许多富商议,现在她自己就能做得了主。一样一样地规划铺开,层次分明。 又迁各寨无地或者少地之人到别业附近垦荒,别业的人口也充实了起来。 苏鸣鸾、项乐都跟在她的身边,看她分派种种事务,办得井井有条,都觉得获益匪浅。别业居民第一次与祝缨打这样的交道,处处衔接流畅,自己出力不便,做事却有效得多。 项乐心道:我办时也能支应得下去,但与大人一比可就差得远了。 见苏鸣鸾在祝缨面前晃荡,“义父的另一个孩子”郎锟铻也坐不住了,也凑了上来。 连轴转了数日,第五天,喜金、路果跑了过来。 —————————— 苏鸣鸾一直跟着祝缨想打个下手学一点,她以前在福禄县的时候虽然也是号称学生,更多是学些“文化”,眼下观摩祝缨处理事务,另有一番领悟。 苏飞虎对这个兴趣不大,主要是跟不上别人,他就带着儿子在外面操练。恰遇到舅舅路果来了,便将舅舅领了来,喜金也蹭着一块到了别业大宅前厅那“签押房”的外面。 苏飞虎道:“我去禀告义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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