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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脸上的表情也不僵硬,宠辱不惊,二相看在眼里。祝缨向二人行礼,施鲲道:“坐。” 祝缨将盒子放到座位边的高几上,自己坐正了,等二位发问。施鲲道:“唔,是有点大臣的样子了。” 祝缨道:“下官惶恐,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还叫不知所措?” 祝缨眉头微皱:“陛下之前说绯衣是借给我的,如今麦子还没种好呢,拿着有点儿不踏实。” 施鲲道:“你还不踏实?”他歪头对王云鹤道:“你说他是这是真明白还是装傻?” 祝缨先说:“满怀不解,不敢傻乐,从底下县令升任本地知府可不多见。” 王云鹤道:“是不多见,也得有人愿意与你争这个。” 南府那个地方,也只有在福禄县觉得是好的。有本事与祝缨争这个位子的人,人家瞧不上这儿。瞧得上这块地方的人,上头又觉得都太次了。 施鲲又笑着夸了两句:“肯踏实做事的年轻人,总是会有机会的。你这次招抚了阿苏部,夷女头人已是县令,虽是羁縻,品级放在那里,你若还是县令,就算做了人家义父,也难以驾驭。听说你又盯上利基族了?岂有以一县令而驭数部的?有事你也不好调度。” 祝缨道:“事情未成,下官不敢妄言。” 施鲲马上变脸:“成不成的不打紧,不许擅开边衅!让你掌南府是为了更好地劝课农桑,安抚内外,不是给你棍子好打人的!”他变起脸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目光咄咄,祝缨看了心里也打了一个突。 她马上站起来说:“是。下官也研究过了之前清剿的事儿,耗费巨万,未见全功,不过是凭着边军震慑勉强维持。和平不易,百姓生计艰难,真要打起来,南府本来就破烂的家底子就要被打碎了。” 王云鹤吃惊地道:“你还真想过?” “没有,没想打人。一到福禄县,看看那样子就知道不成啦。也不能全靠怀柔,亏得南府驻兵数千,听说连同附近府县,总有两万之数,能够震慑得住。所以无论何族,也都不敢挑衅。只有一些零星的山匪,倒也容易应付。这么多兵马,一旦开战再征发兵役、民伕,光吃不干的就有数万,府库粮草吃光、田地荒废,我这几年就白干了。我才不拆自己的台呢。” 施鲲道:“记着你说的话,离京陛见的时候不许胡言乱语。” “是。” 王云鹤道:“阿苏县的事情虽然已经定下来了,冼敬说还有宿麦之事要与你再详议,你再留几天,正好掌了南府,你们好好说说,讲清了再走。你以一人之力掌两地能秩序井然,租赋未损,当再接再厉。” “是。”祝缨答应了,又请示把冷云也给薅进去,她之前需要冷云,现在仍然是需要的。 王云鹤和施鲲都认为她会做人,说:“这件事情没人比你更熟悉,你既说需要,那就这样吧,不必一事一请示。办好了一总来说一声。” “是。” 至此,二位丞相才满意地将她放走了。 祝缨捧着盒子出了政事堂,又被几个熟人围着道喜,祝缨也说:“同喜。过几天请大家吃酒。”他们也都笑着答应了。 祝缨先没有离开,而是跑回了户部,见到冼敬就说:“我请示两位相公了,将冷刺史再请来咱们一同商议。” “你还不死心?” 祝缨道:“南府之内我能做主了,与邻居的事儿还是得他来。他现在虽厌烦管事,等回去了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不如让他从头参与。” 冼敬道:“好。你先回家,捧着东西不像话。” 祝缨与他告辞,出去一路不断遇到人,有人知道了道喜,有不知道的看着她猜测。 —————————— 祝缨回到家里,家中又来了客人,金大娘子又过来了。她儿子金彪如今也混了个小军官,父子俩都不在家里,金大娘子就跑来与张仙姑说话解闷。 祝缨回到家,张仙姑问道:“你又带什么回来了?” 祝缨道:“哦,南府的大印。” “啥?” 项乐道:“大娘子,大人是南府的知府啦。” 祝宅的人都高兴坏了,金大娘子过来就听着了好消息,一拍巴掌说:“哎呀呀,又升了呀!好事,好事!明天我们家那个回来,听了一准高兴。” 祝缨问道:“金大哥没调动吗?” 金大娘子道:“那倒没有,温大郎调了,你们没见着?” 祝缨道:“我回来还没喘口气儿呢,安排好了趁着明天休沐日大家都有空聚一聚。” “应该的。” 祝大道:“你又升了,是有新官衣了吗?穿上瞧瞧、穿上瞧瞧,再给祖宗上炷香!叫他们也高兴高兴。哎,我去盛碗鸡肉供着。” 祝缨道:“上什么香啊?衣裳也没什么差别。” 所有人都不肯,必要她去拜一拜祖先。祝家祖宗都是祝缨现编的,现在自己要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拜完祖宗,祝缨就去把官服给换了下来,依旧穿着家常衣服。 金大娘子看了,说:“这身儿好。” “府里夫人给的。”祝缨说,岳妙君实在是个周到的人,给自己的衣服就没有不妥过。 金大娘子又催促他们去报喜,又说:“大家都说,三郎是个有良心的人呢。” 祝缨道:“这话说的,是人都有良心,就看把良心给谁了。” 金大娘子叹道:“是啊。” 祝缨安排了人给郑侯府上报个喜,再照着之前的习惯给府里送些酒席,自己准备今晚照着约定跟之前大理寺的同僚聚上一聚。门房那里,狗却叫了起来。 这狗留在京城有点亏,曹家老两口自己就很节俭,狗也不能吃得很好,略瘦。这两天伙食好了不少,肉眼可见地欢乐了起来。 侯五开了门,一看之下便说:“赵小郎君来啦?!” 赵苏站在门外,一袭青衫书生袍,狗见了他就不叫了,警惕地看着他的身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侯五看着赵苏身后的挑夫,问道:“这是?” 赵苏道:“听说义父回来了,我想义父久不回来,家里东西恐怕不凑手,就带了一些来。” 侯五心道:都回来好几天啦,等你送东西来不得饿死几个? 他头一低:“请。” 赵苏让挑夫将担子放到院子里就出去了,除了吃的还有柴碳之类,只有他的小厮捧着盒子包袱留了下来,赵家一个年长的仆人与挑夫出去算钱。 祝缨等人走了出来,看赵苏比之前见着的时候年长了一些,已蓄起了须,衣着举止上已然是个久居京城的士子了。祝缨道:“不错,有点样子了。” 赵苏道:“义父,儿来晚了。” 张仙姑笑道:“不算晚不算晚,正正好的,今天又有好事儿呢。” 赵苏便问何事,张仙姑道:“她做知府啦!” 赵苏急促地问:“义父要离开福禄县?” “去南府。” 赵苏一颗心放回了肚里,道:“那可真是太好啦,恭贺义父高升。” “还有好事,走,里面说。” 他们到了前院的正堂,祝缨上面一坐。 赵苏郑重地拜见义父兼道贺,顾同听到他说完贺词,也跟着在后面再拜而贺,小吴敏捷,顺势也拜了下去。祝缨道:“都起来坐吧。你们两个,已有官身了,还这么拜就不合适啦。” 顾同笑道:“我拜老师,与别人不一样。” 小吴道:“小人本来就是大人栽培的,与别人也不一样。” 赵苏笑道:“我是别人?” 顾同道:“你自己瞎想的。” 赵苏、顾同下面对坐着,小吴挨着顾同也坐下了。项安、项乐往祝缨身后一站,杜大姐来上茶水。 祝缨道:“小妹的敕封也下来了。” 赵苏心情十分复杂,一时没有掩盖得住,道:“舅舅……” 祝缨点点头:“升天了,我去送的,身后事还算安宁。你呢?看着还好?” 赵苏将身子拔了拔:“总算赶上趟了。”说着,让小厮把那个小包袱拿过来,接过之后郑重地递给祝缨:“义父,这是儿在国子监读书时记的札子,国子监的书籍义父能弄得周全,师傅们上课讲的些东西常是有感而发,未必记录成册。还请义父带回家乡。” 祝缨很高兴地说:“你有心了呀!” 赵苏笑笑:“京城繁华之地,确实令人心胸开阔。” “是吧?跟他们对着骂了吗?打他们了吗?” 赵苏笑出了声:“到了这儿,我不说,别人也不知道我是獠女之子,我们这些人统一有一个称呼‘蛮子’。” “切!”顾同说。 赵苏道:“别说咱们了,比咱们还北的那几个府州,也是蛮子呢。同学们互相攻讦的时候说什么的也有,南人、北人、东边的、西边的,各有蔑称,互相对着调侃。也就那样了。” 顾同道:“就是,他们说是蛮子,你也讲他们……”他忍住了,想起来老师也是北方人。 祝缨问道:“有人抱团儿排斥你么?” 赵苏道:“还好。人一多,什么样的事儿都有。还应付得来。”他多少有点钱,既不是最穷的、也不是最富的,故意针对他的也少,一些恩怨就不怎么显眼了。 京城常见四夷,长什么样的都有,又有番学。他很高兴自己没有进番学,进的是正经的国子监,还是自己考的。 或许岳桓等人因为祝缨的书信对他稍有照顾,夸他:“天资尚可,就是来得晚了有些耽搁。”他自己从最后几名入学,将成绩追成了个中等,虽然再往上努力总觉得撞墙,比不得全国最顶尖的那一拨人,凭本事考的中等大小也算个青年俊才了。 顾同有点羡慕地说:“真好啊!” 赵苏道:“你也不赖呀。” “那是!” 祝缨道:“明天休沐,你且住一住吧,今晚咱们出去见些客人。” “是。” —————————— 才回京的时候,并不曾料到自己会做南府的知府,当时的一些安排就需要做一点调整。 当天晚上,祝缨约了与大理寺的旧同僚们同聚,于“旧友相聚”之外,又添一分升官的喜宴,席面上也多加了几道菜。 同僚们也有一些调走了的,也有外放的,人不如上一次的齐。吏员大部分都在,小吴在亲爹面前也不敢摆谱,被祝缨安排去给叔伯姐姐们敬酒。 左丞看着赵苏、顾同代祝缨挡酒,又看着项安项乐站在祝缨身后,道:“春风得意啊!” 祝缨道:“那我请你与我同行呢?” 左丞摆摆手:“罢了罢了,我是不敢的。一把老骨头比不得年轻人。” 祝缨道:“各有各的难处,我那儿头上还顶着事儿呢。” “你必是行的。” 祝缨道:“先干着再看呗。” 一旁胡琏说:“咱们祝大人只要干了,就一定是成的。” 大家都笑。 祝缨拍拍左丞的肩膀,道:“没事儿。”左丞问道:“真的?”祝缨附耳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他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左丞才放开,与身边的人划拳。祝缨看着左丞,心道:这都不肯来南府呀! 大理寺这些前同僚,一面说羡慕,祝缨道:“那你们来!咱们还一道干事。” 他们又都笑着岔开了话题,有人说:“成,干不下去了我就去投奔祝大人。”有人说:“我将手上的案子忙完就去。”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很认真的意思,全是玩笑。 祝缨也仿佛是在同他们开玩笑:“那成,忙完了你们招呼一声,我先干着了。” 吏员们颇为动心,小吴跟个花蝴蝶似的满场穿,哥哥姐姐叫得很甜。从九品在官员里屁都不是,在吏员心里就不一样了。在中枢当差的吏员心理十分矛盾,他们看地方上的官员,只要品阶没有高到一定的地步,小官儿他们瞧不上眼。但是“官”又是他们艳羡的。 去南府?本人下不了这个狠心。烟瘴之地,那是真的不行,又舍不得现在的吏职。不像老吴,儿子几个,小吴是最小的,本来也难有更好的营生,所以豁得出去。年长的就想到了自家的子侄,也不知道祝大人肯不肯收下多几个跑腿的。 有了这个念头,不少人就开始心神不宁。也有一些不考虑这方面的,倒吃得十分开心。祝大人请客,还是一如既往的舒服。女监们更是高兴,她们之中多数人不需要考虑兄弟子侄的问题,其中有儿子的人虽看到了小吴,仍是没有将孩子往南府送的打算。 祝缨与众人吃了一回酒,重叙了旧谊半个人才也还没有捞到。估计顶多捞俩仆人兼衙役,还未必有小吴机灵。 天色暗了下来,客人陆续告辞回家,祝缨送别众人,自己再回家的时候宵禁已经开始了。赵苏道:“不好。” 顾同道:“没事儿,大人已经有安排了。” 一人行走在路上,对面忽然来了一列车队,车上挂着个牌子,祝缨道:“避一下吧。”指着牌子给他们讲,车上挂那个牌子的,就代表是可以夜里走的,京城有一些这样的权贵之家。 再拐一个弯,又有一些少年,在街上长嚎。有巡夜要拦,他们中有一人也拿出了条子,道是京兆府出的。 祝缨喃喃地道:“天气果然暖和了,都出来蹓跶了。”少尹整顿京城的治安还是不如京兆尹亲自出手有效果。 回到祝宅,赵苏与顾同去安放铺盖休息,祝缨则回书房翻阅赵苏的手札。笔记记得很扎实,字迹也很工整,看得出来是一口气誊抄的,赵苏也是个有心人。 那一边,赵苏知道顾同已是官身,心头各种滋味混杂,终是决定:我既走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什么老师、义父,学生未必就能学得成老师,义子以义父为榜样不也是一样的么? 他从小与各方都不能相合,凡事都自己琢磨,倒是心志坚定。打定了主意,蒙头大睡到第二天。 第二天休沐日,祝缨先带他们去王云鹤家。 赵苏这是第二次来,与顾同一样内心都比较激动,面上却比顾同看着要潇洒一些。可惜他二人都被祝缨留在了外面,两人在一个小厅里等着,里面的人客气地给他们上了茶点。 祝缨很快见到了王云鹤,王云鹤上了年纪,休沐日起得也不晚,看到祝缨就说:“有事?” 祝缨笑道:“是。” “何事?” 祝缨不客气地问:“大人,福禄、思城两县的县令,能不能给个能干的?” 王云鹤对她向来比较宽容,道:“这是要安排人了?” 祝缨双手一摊开始哭穷,道:“昨天问了相熟的人,没人想跟我走啊。” 她想给福禄县找个合适的县令,如今她是南府的知府了,可以向朝廷提点关于下属的要求了。列清单点菜肯定不行,差不多范围内要差不多水平的某类人人还是可以的。她与吏部的人关系还凑合,甚至可以指定要一两个人。指定,得先有人。 王云鹤道:“还真打算过了?” “烟瘴之地,确实有些难为人。强扭的瓜不甜,还是得人愿意,”祝缨扳着指头开始跟王云鹤说难处,“知府比县令难,南府四县,我得居中协调调度,能巡视的时间就比现在少。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在福禄县的那些事儿正在关口,还没定型,定了型我也不这么担心了。还有思城县,才遭逢大变故。如今南府里的人,以前是我的上司,现在回去,也要分心与他解心结。我真得要顺手的人。不先跟您说一说,凭我跟吏部去求,能安排两个八、九品的过来就顶天了。真得给我几个顺手的人。” 王云鹤看看祝缨,心道:像他这样愿意过去的人也不多。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祝缨想了一下,道:“退而求其次。福禄县那个地方,家父家母头一年过去,夏天出门就中暑。若硬安排个人过去,没几天折了,也是朝廷的损失。” 王云鹤直接问:“谁?” “现在福禄县丞调到思城县做县令,您看?暂代也行,试试看?” 王云鹤听到“调”就笑了:“小滑头。” 祝缨道:“做县令的时候不觉得,一说做知府,眼睛里竟然多了许多以前看不到的事儿。今天才知道当年鲁刺史忧愁的是什么,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就要委于他人。同朝为官,也不能怀疑别人不行,但又担心别人干不好。就必要设法令下官‘听话’。当年是我轻狂。” 王云鹤笑着指着她:“你竟还能找到自己的错处?” 祝缨正色道:“轻狂,不后悔,再来一次还这么干。” 王云鹤笑得惊天动地。笑完了道:“说吧,还想怎么样?” 祝缨道:“要是多给我几年,遇着什么样的人我都不怕的,只不过现在身上系的事情多了,不能不顾及别人。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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