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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祝缨道:“得啦,还要做衣裳呢!” 张仙姑就说:“我跟金大妹子说了,她还说,以为咱们家有别的想法就没提。裁缝咱也用原来的那家的,我的头面你也不用管!”她自己也有点私房钱呢! 祝缨道:“旧年的珠子还有一些,拿去用吧。珍珠这东西,久了不用也就放坏了。” 张仙姑道:“该给花姐也一同办两件的。年轻小娘子不弄,我一个老太婆倒……” 祝缨道:“嗯,再给爹打两根好点的簪子。” 祝大脸上的笑容都没停过,说:“哎哎,好好!哎哟,我日后也是老封翁啦!哎哟……”他笑着笑着,又问,“咱家不能只有一个杜大姐好使唤吧?就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呀。” 张仙姑道:“你又催,又催!是又要自己显摆不是?你别说是为了老三,她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你就为了自己风光,不管老婆孩子死活呐?!” 祝大嘀咕道:“哪是我?是他们也觉得有点奇怪哩。” 祝缨问道:“谁?” 祝大道:“邻居也说,咱们家太省了,我知道他们是说抠门儿。你现在这样威风了,没个小厮跟着,也确实……” 祝缨又问:“那爹是怎么说的?” “我说,不习惯,又怕人不可靠,再有个什么亲戚的打上门,麻烦。” “嗯,就先这么说。我手上的活儿弄完了,再办这一件。” 张仙姑也骂:“你还嫌她不够忙是怎的?” 那一边,花姐还要安抚杜大姐:“干爹不是冲你,是为了搪塞外面的人。唉,这个家你也是知道的,进项就只有小祝一个人,她又不肯循私枉法,请托也不收的。叫人看起来多少有些寒酸。” 杜大姐道:“小娘子,我都明白的。”祝大这种人,世上太多了,她也不必同这个人怄气。她虽然是个粗使的仆人,心里也很明白,这个家,祝大说了不算,顶门立户的那是小祝大人。甚至大娘子和小娘子,持家也比这位老封翁靠谱得多。老封翁说起来不靠谱呢,为人又比她叔叔要好着些了。害!这不上不下的,也就这么凑合吧。让她干活,她就干,老封翁要作夭,她就当没听到得了。据她看,这一家人也都是这么想的。这个话就不能说出来了。 祝缨又要拦着张仙姑:“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娘想,甘大是个多话的人么?他肯劝我,多半是有道理的。只是我又忙,耽误了。” 好容易一家子安静了下来,祝缨才得以休息。 ———————————————— 考核的最后一日,祝缨先到场,把评分纸给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把记录的书吏给揪了出来:“这两份为何排名一样?” 并列排名是有的。 但是,这是跑步的结果,同时抵达的人也有,却不多,祝缨都记得呢。 她指着其中一张纸说:“这个明明是在后头的,你怎么把她的名次划了重写了?”二百三十六改成三十六,你当我瞎? 文吏道:“这个确实……” 祝缨道:“想清楚再回话。” 文吏终于说:“她跑到最后,急哭了,看着着实可怜。” 那边郑熹等人看着有趣,时尚书与祝缨不熟,问道:“你记得准?” 祝缨道:“回尚书,大概记得一些。昨天那个二百三十六,跟他说了几句话。二百三十六,五尺二寸高,偏瘦,穿红色上衣、间裙,青布鞋,头上左边一朵红花,右边两根银簪。” 时尚书眼睛瞪得大大的。 文吏的后背都湿透了。 郑熹心中微有得意,道:“作弊的黜了就是。” 祝缨道:“大人,这个也不算作弊,她就是哭,也没干别的。是咱们自己人黏糊。” 郑熹也不生气,道:“计回原分。”又皱眉看了一眼文吏,让他退下,另换一人过来。 祝缨将计分纸检查一遍,又拣出几份计分有误的,都一一订正。从头到尾,她都没管谁哭谁不哭,只看成绩。有徇私而被她抓到的,先罚书吏。书吏们大气也不敢喘。 接着便是今天的考核项目。人进来,领计分纸,又废了五十二份——她们放弃了,只得二百三十二人,于是重新又分作二十三组。 先是二话不说把人拉到小黑屋关了半天,根据哭闹程度打了个分。黑屋关完,又跑了几十号,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再让人背书。背的是刘松年写的那个简易公文,如果有人能读出来,则背诵的能力可以放宽。如果有人能背出来,则读写可以放松。如果有人既能读写又背得颇多,那就得高分。 万年县忍不住问道:“怎、怎么又回来背书了?” 祝缨道:“看看心志是不是坚定。” 关完黑屋再背书,你说看心志是不是坚定?万年县道:“这也忒狠了。” “我现在不狠一点,以后有的是她们觉得狠的人。到时候再想跑就晚了。” 时尚书心里道:刑部如果要女监,倒不必这么苛刻了。他观察了两天,觉得祝缨这么选□□的妇女也能跑也能跳,也能干活,也很健康,也识字。仿佛头一次发现,妇女当差仿佛也可以。虽然他的家中粗壮的女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见天烧火洗衣。 不想还没完,背完书,还得回答问题。因为上官太多,祝缨不好在他们面前说难听的话,考验她们受闲话的本事。而是问了一些苛刻的问题,譬如“做狱卒有人闲话怎么办?”“怀疑你们作风不正怎么办?”“有女囚贿赂你怎么办?”“在衙里遇有人调戏怎么办?” 然后是算分,于分数高的里面,祝缨将自己心中不能公布的标准与这些项目一同权衡,选出二十四人,命其他人回家,将他们的保书之类都封存入档。 鲍评事道:“怎么是二十四人?” 祝缨道:“再试一下,有口齿不清的,胆小笨拙的,一见上官就发昏的,那也是不能留的。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一下。” 此时,外面也有人庆幸的,也有人哭骂的。祝缨都不管这些,只照着自己的步骤来。 她把这二十四人带去看了京兆府的停尸间,再打一回分。这一回更妙,之前的考试,不管是什么,都是坚持完了一项再退出的,到了现在,有人一见白布蒙尸,布没掀开,人就又跑了四个。 最终几项考完,只得二十人。 从停尸房拉出来,王云鹤问道:“黑屋还罢了,牢房总有些昏暗,为何要看尸首?” 祝缨道:“难保有死在牢里的人,狱卒怎么能害怕这些呢?与其招了来中途再受惊吓,不如一次就位,免得再生波折。” 再说了,不让她们看血淋淋的尸体,怎么能锻炼出来?日后出去拿人,我还指望能带上她们呢!她们要不顶事,哪有理由再招办差的女役? 女仵作、女班役,那是接下来的计划。不能到时候再现找,从生养到熟。现在这些先干狱卒,理顺了,老人带新人。 最后才是主考官问问题。 钟宜摇头道:“几个杂役一样的差使,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呢?” 郑熹虽也觉得过于隆重,有些项目太难,仍是说:“初创之时难免的,日后可再增删项目。都是要领腰牌进皇城的,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钟宜就不再说话了。 祝缨那边,先是把自己订的关于大理寺狱卒的条款都说了,说:“能受得了的,就留下,留不了的就离开。你们入了复试,不与她们同,一人领一百钱走。” 女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二十人竟都留了下来。 王云鹤与万年县等人听了,也觉得祝缨这规则想得周到,但是不许涂脂粉这样的规定,是稍有点来苛了,他们在心里把这一条抹了去,思忖着这两天的所见,已打起了腹稿。 接下来才是最后的考试。 全是一些问题,先是很和气地问:“姓名,籍贯。” 当先一人进来的时候,报:“付氏,京城人氏。”祝缨道:“是你?” 来的竟是付小娘子,祝缨早看到她了,也不跟她打招呼,她也识趣,不上来认人。直到祝缨问起,她说:“正是妾身。” 她无论是书写还是背诵成绩都不错,祝缨以为她是可以试一试狱丞的考试的。付小娘子苦笑道:“大人容禀,妾有一个儿子正在病中,妾是一天也不能耽搁的,早日寻些生计,也好早日让他过得好些。” 万年县也想起来了:“哦,是她!” 王云鹤问道:“怎么回事?” 万年县低声说了:“她是个寡妇,丈夫是个滥赌鬼,前阵儿死了。因是意外死的,他们发现了尸首,我们验了一下。当时,祝丞也在场。”他想起来了,当时男人死了,祝缨首先说的是,让他查一查是不是妻子谋害的,这个祝丞,京兆传说他心软,我看他的心未必是软的呀。 旁听的人里就有人起意,很想最后为付小娘子说两句好话。这样的寡妇带着儿子,本就是值得同情的。 最后选定的八人里,倒有五个已婚的,三个未婚的。已婚的就包括了寡妇付小娘子,未婚的包括那个父母双亡的武馆家的女儿车小娘子。祝缨最后把她们的名字计下,宣布了名单。 也不是人人都很凄苦,譬如那个看起来与车小娘子很亲近,一问果然是好朋友的甘小娘子,未婚,一家子和睦,但是就是好这个,就是想要干点事。家里爹娘也同意,亲自给送了来了。还有一个就是大理寺的小陶的媳妇吴氏,亲爹也是大理寺的吏,一家子都是干这个的,亲爹给送来的,亲娘还说:“生的孩子不用担心,我给你带,你只管上番去!” 其他十二人都失望极了,有人失声痛苦,也有跪地陈情:“小女子家中也没有别人了!求求大人了!杂活也做得!苦也吃得!不给钱也行,只要三餐一宿!否则……” 祝缨仍是面不敢色,命人:“拿钱来权作车马费。” 万年县不忍,道:“都是弱女子,何必……三郎,铁石心肠呀。” 祝缨道:“我心匪石。” 万年县被噎得不轻。 祝缨将最终名单写下,呈给郑熹,又谢王云鹤的帮忙,王云鹤道:“无妨,我也有些收益。” 祝缨道:“头回做,还是有不到的地方。号脉、验身,该放在最后的。平白费了尼师和大姐这些心力。”整个慈惠庵最后都被她拉来帮忙了。 王云鹤笑道:“她们也是辛苦了。” “项目也略苛刻了些,我总想着,不能出纰漏。与其日后已经登了名、当了差再惹麻烦,不如现在就把能想到的危险都黜了。” 王云鹤道:“你是头回做,严格一些是对的。” 祝缨又状似不经意地说:“京兆,此番多谢京兆。那些,”她指了指正在封存的保书、计分纸之类,“您要用时,一张条子。” 刘松年听了,又一声冷哼:“果然是一身王云鹤的臭味儿。” 时尚书就笑道:“你们两个松鹤延年,他又算什么?” 祝缨看他指着自己,心说:那也不干你事啊!她控制住了表情,没有拿脸嘲讽时尚书。 郑熹已经看完了名单,说:“哪有什么味儿?倒是换季了,该换香了。”冷云知道刘松年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得给郑熹面子,裴清亦如此。冷云说:“嗯,我家新合了一种,我觉得味儿不错,回去叫人给府上送些。”裴清也假意讨要香方。大理寺一派和睦景象。 钟宜看着祝缨,感慨良多,他知道祝缨的来历,心道:当时竟没有看出来,反叫郑熹抢了先啦。随口说道:“后生倒也清秀挺拔,当以前辈为标榜啊!” 祝缨也十分礼貌地垂手应“是”,多的一个字也不说。她现在心情不错,不跟这些老头子计较。 王云鹤听外面还有人哭,派人去看了,回来说:“依旧徘徊不肯走。” 王云鹤道:“三郎,那些档,给我留着。” “是。” 王云鹤就派人出去说:“今日的主官考向京兆荐了你们,半月后,京兆府在此选拔狱卒。你们可不必勘验身份,径来此领号牌。要耐心准备,都回家吧。” 长安、万年的县令见王云鹤如今安排,心道:被小阎王筛下来的人,能挺到最后那也是不错的,想来王大人也用不了这许多,记得也就八到十名?我又不要她们守尸体!只消能住黑屋的,那人是大大的多呀! 两人又重整了面孔,打算向祝缨讨要名次单子。凑合着使呗! 祝缨也答应了,又叫人:“再给她们几个每人拿二百钱。” 付小娘子等人才高兴,又听说发钱,以为要黜了让她们回家。付小娘子颤声问道:“大、大人,不是说我等已经录过了吗?为何还要给钱?” 祝缨道:“你们不得回家吗?一道录了,是件好事,你们几人或一聚,不用钱?一家子不用庆祝一下?借了别人的衣裳来应考,回去不得谢谢人家?” 付小娘子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祝缨又说:“给你们三天时间,安排好家里。大理寺的规则你们刚才都知道了,三日后学礼仪,录门籍、领腰牌,裁领新衣。” 付小娘子等人喜极:“是!” 祝缨看这一群人,差多的身高,也就付小娘子略瘦些,车小娘子稍高一点,到时候穿个差不多,嗯,挺好的。 上官们看在眼里,都想:味道确实有点冲。 ———————————————— 这天晚上,祝缨又去了郑府。 郑熹对陆超道:“去,把前天新合的香给他拿一匣子回去!别叫人说身上有怪味儿。” 祝缨一边接一边说:“我也不会用香,这是什么?怎么用?” 郑熹大感丢脸:“别说你是我的人!” “行!” 郑熹气结。 陆超笑着对祝缨道:“喏,只要一点,点着了,一屋子都香。放到炭斗里熏衣服……” “不要理他!”郑熹说。 祝缨把匣子收了,说:“大人,我回去就把本次考录的事儿记下来,也有做得不到的,都下回改进。” 郑熹道:“以后就不要太严苛啦!”但是又说,“不过大理寺与他们那些衙门可不一样,严一些也是应该的。我看你今天选的这些人倒是不错,都是能干事的。这就很好,不要光选那些外强中干的货……” 祝缨灌了两耳朵的教训,乖乖离开郑府。 回到家里,花姐等人早回来准备好了饭等她了。贺的是她办成一件大事! 祝大就说:“场面大嘿!威风!” 张仙姑就说:“我在外头见着了,你跟好些大人说话呢。” 两人绝口不提外面有人骂出题目的考官是个缺德鬼,拿人关小黑屋,还特么要看尸体!招的是狱卒,是看活人的,你让人去看死人算什么?!!! 花姐则问:“是不是太张扬了?” 祝缨道:“我这不是正要回去写奏本吗?” 三人齐声惊呼:“还写?” 祝缨道:“事情办完了,不得给陛下一个交待么?” 她的交待也简单,先说原因,因为是头一次办这个事,所以要广而告知,才搞得盛大一些。现在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事,以后只要简单公布一下,大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也就不会出现携家带口报名的事儿了。 再说自己考核的项目,因为“世人皆以为女子柔弱”,所以要从中选择“意志坚强”之辈,又是狱里用的人手,得耐磨耐摔打。选狱丞就是考试,跟吏部郎中一块儿考,又会请礼部来监场,所以不会是现在这样闹腾的。 最后说,都是因为皇帝的英明,才有此次盛事。您瞧,整件事情上没有踩踏,没有殴斗,其乐融融。 随附了本次录取人员的姓名和基本情况。 她这里写完了,那边花姐也给她把宵夜做好了端来。祝缨出了“书房”去吃饭,一边吃一边听花姐闲聊。花姐先说了一些京城的小趣事,看祝缨吃完了,才小声问:“这般选拔,会不会得罪人?以前都说你心软,现在很有些人说你不知道为什么心肠硬了起来。” 祝缨笑道:“那又怎么样?一味的心软,那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我又不是为了他们的舌头顺溜活的。” 花姐有些羡慕又些释然地说:“是呢,凡管事,不能一味当滥好人。” 祝缨道:“好。” 花姐又有点担心,说:“做官总会有许多人诋毁的。” 祝缨道:“噫!跳大神的时候骂我的更多呢,也不用我得罪他们,只要我是个下九流的,他们心情不好了要个出气筒气到我路过都能骂两句小兔崽子怕不是个贼种!我偏不走下流路,气死他们,嘻嘻!” 花姐心疼又骄傲,说:“那是!你最好了!” “嘿嘿。” 花姐抢着收碗说:“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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