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怪不得一提起抱孙子,你总是吞吞吐吐,是沈知涯这小子想要忘恩负义是不是?” 江寄月慌了,害怕沈母真怪罪沈知涯,忙道:“没有,知涯什么都没说,娘你别生气,就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沈母放下半颗心脏下来,但仍狐疑地看着江寄月:“他当真没说什么?” 江寄月道:“确实什么都没说。” 沈母这才松口气道:“谅他也不敢,当初我们娘俩在村里受了多少欺负,知涯他大伯看我们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就想占了我们的家的宅子和田地,把我们赶出去,多亏江先生为我们主持公道,这才让我们母子两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后来知涯到了识字的年纪,我付不起束脩,别的学堂都不肯收,只有江先生不仅不要银子,还管知涯一日三餐,又肯悉心教导他,要不是江先生,他今日还在地里刨食吃,还能中什么状元?江先生帮我们这么多,如果我们连他的女儿都照顾不好,我百年之后,哪还有脸去见他!” 江寄月没有说话,每每听到沈母讲这些时,她和沈知涯都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江寄月不能清楚沈知涯每每听到沈母耳提面命,要他记得恩情时,是作何感想,但江寄月每次都觉得好窒息。 她感觉那些恩情就是绑缚在沈知涯身上的千斤坠,让本来可以扶摇直上的他,被这恩情拖累得重重坠落在地上。 江寄月那么清楚地记得少年在林间溪边,向她提起报国理想时,双目晶亮的模样,她知他们之间已无可能,她也不想强求,只希望少年可以得偿所愿。 迟些婆媳两人吃完面条,金乌已经西坠,沈母站在屋檐下看向升起的月亮,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今日又要到几时才能醉醺醺地回来,这可不行。” 她朝里屋喊道:“阿月,你带醒酒药去寻知涯,看看能不能把他叫回来。” 江寄月道:“今日请客的是知涯的同科进士,听说丞相也会去的,是正事,我去不大好,何况,我的身份也不适合露面。” “哪有什么不适合露面的?被斩首治罪的是江先生的学生又不是江先生。”但到底关系到儿子的仕途,沈母不得不改了主意,“那你去给知涯送完醒酒药就回来吧。” 江寄月无法,只得取了醒酒药出门。 * 醉仙楼。 楼下缓缓丝竹声,传到楼上时,也被觥筹交错盖过七七八八,像是被浸泡了浮脂腻油,听来庸俗得很。 但荀引鹤仍旧手指轻扣桌面,轻轻地和着拍子。 他并不知道今夜为何来赴宴,酒是同样的酒,奉承的话翻来覆去也没有再变过,耳朵是早听腻了的,其实没什么好来的。 但他明明知道饭局无趣,来了那些积压的公文就就没人处理了,却还是来了。 因为许久没有听到的香积山么?荀引鹤说不大清其中的缘由。 今日宴客的是此次两旁进士排行第三十六的何进,他的排名并不高,但就他这样的排名,还能请动荀引鹤赴宴,实在诚惶诚恐至极,因此整个席间都注意着荀引鹤的动静。 荀引鹤是下衙后来的,大约是为了减少压迫感,赴宴前特意脱掉了一品大臣的绛紫色朝服,改换了佛头青的道服,腰间系枚玉璧,让他看上去更为儒雅温润。 即使他尽力让自己看上去随和亲切,但长久浸润出的上位者的掌控感,已经渗透眉眼,他只需坐在那里,便足够让人噤若寒蝉。 赴宴的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待人处世本就青涩,何况荀引鹤即使不是丞相,也是才识闻名天下的儒士,不少人寒窗苦读时临过他的字帖,学过他写的孔孟释文,也算他的半个学生,因此面对他时都很局促,进酒时好几个进士结巴,说错了话,差点下不来台。 好在荀引鹤并不在意,温和地问了些别的问题,就把气氛缓和过来,大家都很感激他,不由地对他又多添了几分敬佩与尊重。 而有人出丑,自然也有人表现上佳,沈知涯敬酒时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很是引起了荀引鹤的注意:“我听说你是香积山书院的学生。” 此言一出,席间针落可闻。 香积山书院因大儒江左杨驰名天下,不少读书人以入学香积山书院为荣,直到三年前,江左杨的学生陶都景变法失败,沦为国贼,弃市而死,遭万人唾骂,江左杨也从万众景仰的名儒变成了狗贼。 而不巧的是,当年处死陶都景的正是荀引鹤,也因为拿下了陶都景,时年才二十七的荀引鹤才能在清河荀家的扶持下,成为了大召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朝堂纷纷扰扰,说到底也不过是人事之争,站对了人,便官运亨通,站错了人,就难以出头。而不巧的是,江左杨的名声在从前是金粉,如今却比臭鸡蛋还不如。 在静默与无数双看好戏的目光中,沈知涯道:“是,学生曾于香积山书院求学。” 这本就是隐瞒不了的事。 荀引鹤温和道:“不要紧张,朝廷愿意钦点你为状元郎,说明朝廷本就不在意你的出身。陶都景只是在香积山书院学习过几年,若是如此都要牵扯到香积山,往后你们中任何一人犯了事,岂不也要清算到我这个座师身上?” 他道:“说起来,我也曾去香积山书院辩学,只可惜如今案牍繁忙,是再也没有时间重游故地了。” 见荀引鹤愿意叙旧,沈知涯松了口气,道:“我还记得老师讲学时,香积山处处可见慕名而来的听学之人,就连山下的溪流,都被他们的牛马饮断,学生那时也差点占不到一席之位呢。” 荀引鹤的眼睫微颤,一双眼眸却仍旧沉静如水,让人很难忖度他在想点什么。 但他到底没有止住话头,沈知涯也确实需要荀引鹤来帮他洗刷一下出身的问题,于是又说起几件香积山的往事来。 说起那里的天是蓝的,蝉是聒噪的,溪水是甜的,果子是涩口的,而人…… 沈知涯没有提到香积山的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开《她死后第二年》,求收,文案如下: 岑妄不爱他的发妻。 未出阁前,桑萝便是上京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小肚鸡肠不能容人,属于岑妄最讨厌的那类女子,可惜婚约把二人牢牢牵在一处,岑妄不爱也得娶她。 婚后,岑妄继续花天酒地,做他的浪子,即使桑萝受尽冷嘲热讽,他也只是冷眼瞧着。 他说,这本就该是你受着的。 而那桑萝出嫁后,却像是换了个性子,孝顺公婆,打理家务,把整个王府都治理得井井有条。 狐朋狗友说,她这是为了稳固住世子妃的地位,装来骗你的。 岑妄想,很是。 成婚第三个月,岑妄仍未与桑萝圆房,桑萝某日叫住他,主动要为他纳妾。 岑妄想,看她能装贤惠装到几时,于是便点了两个丫鬟。次日,桑萝便把这事办妥了。 于是岑妄与两房美妾夜夜笙歌,宠爱无度,妻妾无序。 外人说他是宠妾灭妻,岑妄漫不经心笑,说谁让桑萝倒人胃口,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又如何能宠得? 成婚第九个月,桑萝出游时坠崖死了,向来喜欢她的晋王妃麻利地替她操持了葬礼,一点眼泪都没有掉。 但岑妄发现,他竟然有点想桑萝了。 桑萝死后第二年,岑妄穿着孝衣,看见桑萝在河畔为一个书生簪花,那书生唤她阿萝,是两人从未有过的亲昵。 岑妄的眼睛红到滴血,书生奇怪地问桑萝他是谁,桑萝挽着他的手臂笑着摇摇头,说,他认错人了。 #她死后第二年,我才知道原来她从未喜欢过我# ps:虽然你们可能不信,但男主确实是处。 2、02 何进有些瞧不明白了。 放榜已过月余,同科的进士大多去吏部领了差事,唯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位毫无动静,也不知是朝廷留他们有重用,还是商议不定究竟该如何排职。 按例来说,排职自然是没有问题,也没有任何的悬念,毕竟庶吉士基本都是要去翰林院的。可偏偏这科的状元郎身份如此特殊,竟然是江左杨的学生。 原本沈知涯的身份,能中进士已经很不易,却没想到皇帝居然别出心裁点他为状元郎,这让许多人都嘀咕了番,还在民间引起了些舆论,陶都景变法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无论是当朝大臣还是平民百姓,都不愿再看到香积山书院的人。 但如今不管是皇帝还是丞相的态度表示,似乎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 该向沈知涯联络些感情了,何进这般想着,绝不能再如之前般与他不冷不热地处着。 那边沈知涯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把所有可以攀近关系的话说完了,荀引鹤才颔首道:“状元郎出口成章,形容鲜活得仿佛我此时便在香积山。” 便是荀引鹤再吝啬话语,但因是句佳评,宴席间的进士都羡慕又嫉妒地看向沈知涯,殊不知沈知涯表面上游刃有余,其实背地里已出了层薄汗。 荀引鹤像是那汪深不可测的海洋,沈知涯站在他面前,只能把自己的局促、讨好、着急、近利照得一清二楚,而无法穿透万丈海渊瞧清荀引鹤一分。 沈知涯不知荀引鹤的喜怒,那些话说得仿佛如摸黑前行,不知前路何处有陷阱有硬墙般忐忑不安,小心翼翼。 好在最后结果不错,沈知涯坐回位置后,松了口气。还没等他坐稳,何进便端着酒杯向他敬道:“不愧是状元郎,口才了得,今日也算给我们开眼了。” 沈知涯微笑回敬,心里却在冷笑。 这何进名次不怎么样,家里却有背景,早早在吏部帮他谋得了肥差,去江南做县令。虽然官衔不高,也不能留京,但江南地富,日后再调回京也便宜,因此人人心驰神往。 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得了好差事,而自己却不明不白地留到了现在,沈知涯自然不甘。 何况这些日子,虽然宴席一场没落,可其中人情来往的差别待遇他也不是没遇到过,而这一切溯及源头,都是因为江左杨。 沈知涯又焉能没有怨? 不过好在,丞相荀引鹤对他青眼有加,这无疑是个信号,让那些悄悄疏离他的人立刻对他热络奉承起来,终于让他拿回了原本就该属于状元郎的荣光。 真好。 沈知涯吃了口热黄酒,看向荀引鹤,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如荀引鹤般位极人臣,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欺负他,谁敢看他不起? 席间逐渐热闹起来,三巡酒后,已是酒酣耳热。何进却眼睛敏锐地发现,荀引鹤没有再和谁交谈,也甚少动筷,只用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与楼下丝竹声和着拍子。 何进忙吩咐店小二,请楼下的琴师上楼。 门扇开合间,露出一角丁香色襦裙,荀引鹤和拍的手一顿,长久地忘记放了下去。 继而又是门开,却不见倩影,只有方才的店小二在门口问道:“这里有位沈相公吗?有小娘子找你。” 同科进士中是有人见过江寄月的,立时笑起来:“状元郎,你家小娘子又来给你送醒酒药了,还不快去拿。小夫妻真是恩爱啊,还特特眼巴巴地来送药。” 大家都在笑,并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沈知涯从未在他们面前好好介绍过江寄月,大家只知道状元郎早早在乡间娶妻了,听说是个农户的女儿,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 沈知涯却紧张起来,看向荀引鹤,荀引鹤似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又或者根本不想理会,手里捏着一只空酒盏转着,不知在想什么,沈知涯提了口气,走出了厢房。 “你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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