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既然不让你下,怎么还是跑出来了?”何疏桐明知故问。她当然知晓游苏急着下床是为何事,正因如此,她才故意拖延…… “就是我躺在床上冥想之时,又对那剑意融合之法有了新鲜见地,这才迫不及待想让师娘看看。” 游苏笑容清澈,他深知师娘本质含蓄温婉,他断不可能直说是想和师娘练剑,那只会引起师娘的警戒,而这样旁敲侧击才是最好的方式。 果不其然,何疏桐闻言也是黛眉轻挑。她其实还想再拖一拖,可听着少年说有了新见解,不由也动摇了起来。 所谓实践见真章,若不帮他验证一二,光靠胡思乱想怎么行? “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又有了新见解?”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想来定是因为师娘在身边,跟着剑仙师娘耳濡目染,才让我剑心通达。” 何疏桐闻言略感羞臊,暗恼明明是少年自己剑资奇高,却偏要说成是她教的好。这话她一听都知是奉承之言,可却不知怎的,素来清净高雅的她就是会因这奉承之言而心生欢喜,甚至还总贪心地想多听一些。 “口花花。”她低嗔一句,又板起仙靥,故作长辈姿态,“年轻人最忌好高骛远,你先答我三道题,若都答对了,我才信你所悟乃是有理有据。若答不对,便去继续夯实基础,暂且放下这个念头。” “师娘尽管问!”游苏早知师娘不会轻易让他得偿所愿,自是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何疏桐望着少年眼底跃动的星子,忽然想起一件既让她尴尬又让她窃喜的事情——昨日她短暂意识回归现实,可却在那对蛇族姐妹的面前,听着那仍在昏迷的少年不断呓语‘师娘’…… 她广袖下的指尖无意识蜷了蜷,面上却仍是霜雪不侵的淡然: “第一题,将《莲生剑谱》第七章的批注背给我听听,只需……” 话音未落,游苏就已朗朗开口: “夫剑者,玄铁为骨,清莲为魂。第七章‘雪泥鸿爪’者,取意雪落寒潭、鸿飞无迹,剑势三叠如冰棱坠地,一碎凌尘,二裂霜华,三化春水……” 何疏桐美眸微张,心感诧异。她与游苏讲剑经正文也不过讲了四五次,而她要求游苏背诵的却还不是剑经正文,乃是正文下的批注。她本意只是想让少年将紧要处的意思表达出来即可,可谁知少年竟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哪怕游苏自小培养了过耳不忘的本事,可想要做到如此程度私底下必然也下过很大的功夫。然而私下努力绝不是件该让人轻视的事情,何疏桐反而因此觉得少年是真心想学她引以为傲的剑法。 正是因为他重视,所以他才会努力。何疏桐只觉心中暖意绵绵,直想将全身的本领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他。 游苏一边流利背诵,一边用余光瞥见师娘的眸光微闪,便知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师娘,可有错漏?” 何疏桐微微偏首,望着冰棱上摇摇欲坠的金芒,刚端起来的严师架子又软了下来: “看来你是真的上心了,我还担心你记不下这些繁文。只是倒背如流算不得真正的领悟,且看这晨光映雪,若以‘雪泥鸿爪’式斩之,当如何?” 游苏趁机凑近半步:“这是第二道题?” 何疏桐愣了愣,语气竟是她极少才会流露出的娇嗔:“师娘考你,还非得量数不成?” 游苏挠头笑笑,“师娘想考,就是一万道题弟子也愿答。” 他取来木剑,踏前半步时靴底碾碎的冰晶恰好应和剑势:“当取首叠劲气斩其金芒,次叠绞碎雪影,末叠……” 何疏桐在旁见状也是轻颔螓首,再次感叹少年天赋之高,他不光用心,他也是真的领悟了。 只是还没等游苏索求表扬,何疏桐就不着痕迹地退至老树旁,捻起落在肩头的红萼。 游苏有些错愕,不知师娘意欲何为,却倏然听见仙子清咤: “第三道考验。” 话音方落,她突然并指为剑刺向游苏眉心,洞虚威压凝成实质般的霜气。 游苏却不闪不避,木剑自袖中滑出半寸——竟是以剑柄相迎。 “铛”的一声清响,霜气在触及剑柄时碎作星屑。 何疏桐望着少年因紧张而绷紧的下颌线,只觉莫大的愧疚涌上心头。 “为何不出剑?” “游苏为何要对师娘出剑?”少年反问,好似理所当然。 “即便是我,也可能要害你的命。你不出剑,岂不是任我宰割?” “师娘要我的命,那自然是有用的。若是如此,师娘尽管拿去便是。” 檐角积雪扑簌簌坠落,何疏桐望着少年被朝阳镀金的侧脸,恍然觉得失神。 所以他不仅不躲,还要将剑柄送出来吗…… 她轻咬下唇,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少年是因为看透了她的心思故意如此,还是他真的就是这般想的。 又或许……是兼而有之。 何疏桐一时默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第三道考题。 她的本意,是因为合练鸳鸯剑的双方需对对方有十足的信任,她才以此法想看看游苏的反应。 可其实……她早就知道不必试探的,因为面对食梦鬼化身的自己他都不会躲,面对真的自己他又怎么可能躲呢? 但游苏不仅不躲还要送给你杀的表现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期,这种程度的信任让她不由反问自己——倘若他要自己的命,自己又会心甘情愿给吗? 清冽莲香蓦地浓了几分,何疏桐当然有自己的答案。 “去取剑吧。” …… 当双剑第一次相击时,游苏才明白何为鸳鸯剑何以得名鸳鸯。 何疏桐的剑气如月下寒潭,他稍一靠近便激起万千涟漪,却又在剑锋交错时化作缠绵的丝缕,引着他的剑意往更深处的幽潭坠去。 “手腕再抬三寸。”何疏桐突然贴着他后背握住剑柄,霜色披帛扫过他颈侧,“这招‘比目连枝’需以命门相托,你若畏缩……” 温热吐息拂过耳尖,游苏险些捏不稳剑柄。魂牵梦绕之人身上的清香咫尺可闻,他清晰感觉到师娘那丰盈的触感透过轻纱传来,像把裹着冰雪的火种掷进心口,才知世上为何会有‘暖雪’这个词。 何疏桐望着少年泛红的耳尖,心中亦是生出羞涩。 她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少年与她共舞鸳鸯剑,全无他独自舞鸳剑时的闲庭信步。可若连共同走完一遍剑术都做不好,又怎么可能在此之上加上彼此的剑意相融? 鸳鸯剑又称道侣剑,道侣之间的合练自然是亲昵无间,区别于单人剑术的地方正是两柄剑之间的互动,情意暗藏剑路之中。要说两个毫无感情的人即使精通鸳鸯二剑,合练起来也不可能有效果,故而最适宜道侣修炼。 她与游苏虽称不上道侣,但……师生情意总归是有的,彼此都充分信任彼此,再加上二者都对剑术熟稔于心,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将鸳鸯剑施展的如此漏洞百出。 可何疏桐却也知晓,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若真是道侣,游苏反而不会因与灵若、望舒这样蜜里调油般的互动而心湖不定,反而正是因为她不是游苏的道侣,还是他暗中觊觎的师娘……所以少年才会因这过分的亲近而气血上涌、兴奋过度,导致跟不上她的节奏。 何疏桐越想越觉羞恼,明明自己都答应他共舞了,他竟只顾着感受与剑术无关的东西…… 她忽然起了些幽怨的心思,广袖翻飞间故意带着游苏旋身,青丝与墨发在剑气中交缠,恍若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当剑招走向‘只羡鸳鸯’时,她的剑尖“不慎”擦过他腰间玉带,满意地看到少年剑势彻底乱了一瞬。 “专心。” 她退开半步轻声呵斥,将羞意与心虚都藏得极好,端的是严师风范。 游苏慌乱扯住散开的裤腰,红着脸将之重新束好。只是微微躬身的模样,还是暴露了他隐隐要出第二把剑的架势。 何疏桐这一剑出的精妙,羞愧中的少年定然只当是自己走位不慎,哪里知晓是女子剑尖也送了半寸。 “若是不能心无旁骛,便沉下心再来。”何疏桐端正看着少年。 游苏望着女子被寒风吹扬的雪色裙裾,忽然福至心灵地挽了个剑花。 “师娘勿怪,是弟子未能专注,辜负了师娘心意。” 游苏态度诚恳,作势便要行歉礼。女仙却知少年彻底出糗还有自己的功劳,自然连忙扶住少年。否则少年出剑只是慢上半拍,还不至于是腰带都被挑开的程度。 何疏桐走上前去,轻轻将手放在游苏发顶上揉了揉。这对梦中的二人而言已经是习以为常的宠溺举动,何疏桐却才想起自从猜到游苏乃是本尊之后再没对他做过: “傻孩子,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就让你好好休息了,待你神清气明再练不迟。师娘一直都在,不会走的。” 她语气温婉,全无责备,只是暗示让少年静下心再来。 可游苏却退开半步,让享受弟子乖巧的何疏桐莫名觉得手上的空落落也传到了心里。 “师娘,弟子已经神清气明。”少年拱手,笃定说道。 何疏桐先是微怔,旋即生出淡淡羞恼。 只觉自己都不顾心中羞耻只想帮他参悟剑意,少年却言不符实、分心顾它,而自己甚至也没有借机断绝了合练之事,只是让他思考清楚再来,可他却不听劝告只想与她亲昵。 这让女仙心中黯然失落,她当然知晓少年对自己有觊觎之心,在此前提之下还会同意与之合练,也是觉得少年需要她帮他。那么一点越界的接触,也不过是一些无可奈何而又顺理成章的赠品。 可少年此时的表现,就连本末倒置也算不上,而是真正的舍本逐末。他难不成压根没有半点参剑之心,只是想让他觊觎的长辈耐着羞涩与他装成道侣吗? “哪有人方才还昏昏沉沉,下一瞬就说自己神清气明的。好歹,你也要去洗把脸才是。” 何疏桐第一次对少年有许许失望,但她终究对少年说不出重话,还是耐心劝阻,愿给少年改正机会。 “师娘,我是认真的。”游苏突然提剑于胸前,“弟子分心,是方才与师娘合练时又被师娘剑心所染,突然觉得那新领悟的见地又生新芽,遂思绪良多才没能跟上师娘剑法。请师娘相信弟子,如今我思绪通明,定会心无旁骛!” 少年一字一言,说得笃定,听得何疏桐却是美眸微怔,羞愧难当。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先入为主地误会了少年。 他根本就不是一心放在两人之间越界互动所带来的刺激上,而是在思考更深的剑义。 又被师娘剑心所染…… 何疏桐只觉这句话是如此讽刺,像一块明镜般照出了她的凉薄。 她想起了方才演练,少年虽因分心而慢上半拍,但效果不佳难道她就没有半点责任吗? 她不敢靠得更近,不敢贴得更紧,不敢让他闻见自己身上的味道…… 一直在意这些亲昵接触的,分明不是他,而是自己啊…… 第四百六十四章:罢了,也不是没抱过 游苏的剑尖忽地悬停在半空,他垂眸凝视剑锋震颤的轨迹,眼底掠过一丝明悟: “师娘,剑诀说‘阴阳相抱,如藤缠树’,可我觉得不太对。” 他方才抽剑比划的模样被何疏桐看在眼里,女仙不由关切问道: “何处不对?” “不算不对,只是……不够好。” 游苏略微颔首,向前一步,距离女子极近,几乎胸膛都快挨到了一起。 何疏桐虽略感诧异与羞涩,却也没有避让,她知晓少年定是有目的才会如此。 “师娘,这鸳鸯剑合练后的第一式名为‘月下交颈’,那么前面一切剑路流转,其实也都是为了最后交颈之剑酝酿,这么说可对?” 何疏桐剑法宗师,很快颔首轻应,表示肯定。 “可按照我的理解,在交颈之剑前该是藤与树各让三寸。” 少年语出惊人,他竟然会对一本已然传承千年的剑法提出异议,如此勇气着实让何疏桐错愕。 但比错愕更让女子在意的,是少年离她这般近,甚至能嗅到彼此烘热的吐息,但偏偏又差了一分没有挨上。 她早已习惯与游苏相拥,对与他简单的拥抱并不反感,即便……是知道他是本尊也是一样。所以即使游苏现在抱上她,她也不会将他推开,只是会问他怎么了。 可他偏偏要停在这里,这一毫厘的距离明明这般近,却有一股莫名的魔力,让她生出不安、期待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就好似有一根羽绒在撩弄她的心弦一般心里痒痒的。她甚至数次生出冲动,干脆自己主动将他抱进怀里好了…… “你为何会这般觉得?”何疏桐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她还是难以理解少年讲剑而已为何要凑到这么尴尬的距离,就好像是故意引诱她一般…… “如藤缠树,藤缠树虽美,却让藤蔓失了攀援的劲道,树木少了舒展的天地。”游苏恍然未觉,只是故作虚焦的看着面前这张绝美仙靥,“若总是依附缠绕,彼此的锋芒便被消磨在纠缠里。这就是我悟出来的新理解,就像师娘的剑意如水,我的剑意如火,若一味相融,火会被水熄,水也会被火蒸干。” 何疏桐望着他眼中跳动的光,羞乱的心思也被少年口中的剑理吸引: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剑应该先错开一些?” “不错,分开三寸,是给彼此留一道呼吸的间隙。” 话音一落,少年的拥抱就接踵而来,宽厚的身躯轻轻压在何疏桐浮凸的身前,她果然本能就不会避开游苏的拥抱。 不过何疏桐还是花容一惊,却觉方才那些空落落的心思都转瞬间消弭了,然后生出一股得偿所愿的窃喜来。 “师娘觉得,这次抱抱有何特别的?”少年人凑在她泛红的耳畔低语,手还贪恋似地箍紧了些,却也很快就又松开,像个不敢多尝糖霜的稚童,退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何疏桐因分开而产生的失落只有片刻,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少年是在用这次拥抱印证他方才话中的剑理。 游苏也只是问,实则根本没指望含蓄的师娘会坦荡说出拥抱时的感受,于是自问自答道: “寻常与师娘轻拥,我会觉得幸福、温暖。可方才那个拥抱,却还觉得心满意足,比往常更多了一份高兴,心情也变得美美的。师娘的感受,可与我相似?” 他说得直白,却也真诚到让何疏桐听得都觉害羞的程度。好歹表面是个清冷仙子,何疏桐自是不敢承认,却也不会昧着真心去否认,只好转过话题: “你怎么悟出的这个道理?” 游苏挠头笑笑:“因为这次寻不到师娘,还以为师娘离开了我。而再次见到师娘之后,心中的欢喜就更甚以往。我就想啊,是不是关系亲近的人,偶尔分开些许,反而更能促进彼此的情意呢?” 也不给何疏桐回答的机会,游苏紧接又道: “换作这剑理也是相同,鸳鸯剑虽是道侣剑,可我认为道侣之间也不该时时如藤缠树才对。在交颈之剑前分开,然后再合剑,或许能迸出更强的威力。再换到融合剑意上也是如此,我不该执着于最开始就让这两股剑意交融,或许反而能让它们在最后融合的更好。” 前一句听得何疏桐还是仙靥微赧,暗叹自己又何尝不是,后一句她就已经频频颔首,似为认可。虽说这终究是少年的猜想,甚至还是根据情感得到的猜想,但她却也不会轻视,因为鸳鸯剑本就是情意催生的剑法。 念及于此,她算是更确定了少年没有欺骗自己,他这番剑理说得有理有据,方才分神是真的在思考剑理,而绝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沉溺于越界的刺激之中。 而这也让她更觉羞愧,少年将所有的好事都归功于她,就连离别都成了他明悟剑理的理由,好似她就是他眼里世上最好的人儿一般。可她却深知自己没有他想的那么好,遂她也下定决心,无论多么害羞,也要助少年参悟剑意相融之法。 “再试一次。”女仙倏然并指抹过木剑,霜纹自剑柄蜿蜒至剑尖,“待到交颈之前,你我分离两步,借曲泽穴的冲势再聚。” 转瞬之间,何疏桐就已经连出剑时要用如何出力都想好了。 好在游苏也是天资卓绝,也不用何疏桐细细说明便心领神会。 对于这种心有灵犀一般的默契,何疏桐心中暖意融融,甚至因此生出一丝庆幸,只觉幸好与游苏合练的是自己,才能帮得到他。 双剑相击的刹那,积雪簌簌震落枝头。 雪色剑光掠过庭中老树,簌簌落红坠入游苏扬起的发间。何疏桐广袖翻卷如白鹤振翅,霜色剑穗扫过少年手背时,竟在寒风中带起一缕温热的酥麻。 “气走天泉。” 她清冷的嗓音贴着耳廓滑入,游苏能清晰感受到师娘惊人的弧度随着旋身动作碾过自己脊背。 他喉结滚动,很明显能察觉到师娘比上次合练更加毫无保留。上次合练他就因这暧昧的体验心猿意马,险些惹了师娘失望,还好他灵机一动,突有所悟才化险为夷。 而这次体验更亲昵了许多,着实让人无法不去在意这色香触的三种享受。游苏只觉师妹来与他合练,也做不到如此亲密。 可却也因此,少年心中生出更多愧疚。师娘为自己付出至此,他若还只顾着想入非非,那才是真正辜负师娘的一片好意。 游苏下定决心,蓦然回神,剑锋顺势挑起。 青丝与墨发在剑气中缠绵,何疏桐发间清冽的莲花香混着肌肤蒸腾的暖意,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后腰忽地贴上温软触感——原是师娘为他修正剑路,竟用膝弯抵住他腰窝发力。 她察觉到了他这短暂的失神,但她像是全无多想,只立马让游苏跟上她的步伐。 游苏感动至深,差点剑势又乱,何疏桐却反将柔荑覆上他握剑的手背。掌心相贴处,剑柄纹路硌着彼此指纹,她指尖游走引导剑势的模样,像在少年心尖拨弄琴弦。 很快,他们就快到了‘月下交颈’的收手势。 两人立马借着彼此的力分开,虽是演练剑法,可游苏却因这短暂的分离而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失落,于是便更渴求着下一瞬的合剑。 殊不知看似在引导少年的出尘仙子,心中的失落与期待不比游苏少上半分。 霜刃破空声里,游苏忽然察觉颈侧掠过一抹湿润。原是师娘为配合‘月下交颈’的俯冲剑式,朱唇堪堪擦过他跳动的血脉。 呵出的白雾裹着莲香钻进领口,激得他脊背窜起细密战栗。何疏桐发间玉簪不知何时松脱,三千青丝泼墨般拂过他紧绷的小臂。 “就是此刻!“ 两人心中同时想着。 双剑嗡鸣骤响,说是‘月下交颈’,实则交颈的不仅有人还有剑。 两把木剑在半空划出交叉的光弧——不是缠绕,而是如双鹤交颈般,在最恰当的距离彼此呼应。 剑尖所指,劲气连绵极远,在后山荡起一片积雪。 这一招传承了千年的剑术,两人都没有使用任何的玄炁,只是单纯地挥剑,此时此刻却因两人注入了真实的情感,而迸发出惊人的威力。 晨光正盛,雪霰纷飞,两人交错的剑锋,在雪地上投出缠绵的影。 游苏感受着鬓边那源源不断传来的暖香,才觉得自己真正触及到了她藏在清冷表象下的柔软。她对自己而言,从不是那高不可攀的剑仙,而是与他心意相通的同修,是愿意卸去所有防备,与他共舞剑心的……道侣。 直到何疏桐玉颈泛粉,她才轻轻挣脱。少年恍然醒转,才知自己不自觉抱住了师娘,还抱了很久。 “不错,依你的提议,这记‘月下交颈’的风采更甚书中所言。创下鸳鸯剑的祖师,恐怕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位惊才绝艳的传人。” 何疏桐淡雅笑着,没有对方才相拥的羞涩,反而眸中尽是欣慰与欣赏。她忽然伸手,替游苏拂去肩上落雪。 游苏也想替她如此,却终是不敢,此刻心中的失落,像是比之前更浓郁一些: “倘若没有师娘助我参悟,我一个人做不到的……” 何疏桐望着他微垂的睫毛,心中也蓦然刺痛一瞬。 他本该是理念成真觉得惊喜的时候,可为何却显得有些失落? 方才双剑合璧,两人好似珠联璧合。可演练结束,他就又得保持距离唤我师娘…… 他……是因为这样的落差感而伤心吗? “鸳鸯剑本质还是双人剑,你一个人当然做不到。”何疏桐收回玉手温柔一笑,又将剑上积雪抖落干净,“只是现在你离做到还远着呢,这一次你加入玄炁流转试试。我们循序渐进,直至最后,我用莲生剑意与你配合。那时还能成功,才叫真正做到。” 女仙执剑相送,邀请他继续演练。 游苏微微失神,莫大的惊喜又涌上心头。他本以为今日练剑便就此作罢,没成想师娘竟也意犹未尽。 他不由心中喟叹,天底下哪里还寻得到这般温柔的女子,会体谅他的每一分失落,包容他的每一次贪心呢? …… 如此练剑两日,夜色如墨,檐角冰棱折射着星辉。 游苏仰卧在榻上,剑茧未消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被,目光追着烛火在素纱屏风上摇曳的光影。 何疏桐端着青玉药钵推门时,正撞见少年慌忙将半敞的衣襟拢紧。霜色裙裾扫过门槛,她装作未见那片未遮住的腹肌。 “师娘……”游苏喉结滚动,药香混着她发间清冽的莲香,熏得他耳尖发烫,“其实我没什么事的……” “没事也比有事好。” 玉指蘸着碧色药膏贴上腰腹的刹那,两人俱是一颤。 冰晶般的药膏遇热即融,顺着肌理渗入经脉,何疏桐却觉掌心似在熔岩上炙烤。 她只觉自己也是得了失心疯,这梦中之人哪里来的劳损一说。可看着这两日少年勤苦练剑的认真模样,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为他做些什么,所以今夜才端着这瓶滋养筋骨的药膏前来。 游苏望着她低垂的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忽然伸手攥住那片霜色广袖:“师娘觉得,这两日……弟子可有长进?” “你本就天资过人,只是差了些圆融,如今你的剑意已能收放自如,当然算是有所长进。”何疏桐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袖。 游苏抿了抿唇,又小心翼翼问道:“那弟子练功精进,师娘……可有奖励?” 窗纱忽地被夜风掀起,烛火明灭间,她望见少年俊容上藏不住的期待。 往日给他的奖励,还都是自己硬塞给他。今夜这次,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自己要奖励吧? 女仙本能的觉得,少年要的奖励不会简单。可那些劝诫的说辞在唇齿间转了三转,终是化作一声轻叹:“你既这般用功,想要什么奖励?” 游苏倏然坐起,药钵被带得晃出涟漪。他喉间发紧,目光掠过女子清丽无双的仙靥又赶忙躲了开: “弟子……弟子近日用功过甚,又、又觉阳气积累成毒……” “你……” “不是故意隐瞒!”游苏慌乱扯过锦被,额角渗出细汗,“昨天合练后便觉气海翻涌,原想着自行调息……但,就是静不下来……” 何疏桐拂袖欲走,可腰下丰软却始终离不开凳子。清冷女剑仙此刻心中羞愧无边,她早该清楚会变成这样,为何还是要以端着药膏的名义前来呢……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她明明知晓少年对自己情感不纯,却还是要用亲自敷药这般亲昵的举动来犒劳他的练剑辛苦,就好像……她是在故意迎合少年的僭越之心一般。 只是外界之时尚有师徒名分作茧,如今梦中早已越界,她又怎忍心拒绝少年第一次的求赏? 霜色披帛拂过少年紧绷的脊背,何疏桐指尖凝出清炁。 游苏闷哼一声,喉间溢出的喘息烫得何疏桐指尖发颤。 自璇玑至神阙,游苏只觉每一处要穴都腾起火焰。 何疏桐别过脸去,这张摄人心魄的仙靥被烛光镀上暖边: “静心凝神。” 可当她悄然注入的阴气第五次被阳火吞噬时,她终于察觉异常。 “师娘……”游苏忽然握住她欲撤的手,掌心滚烫如烙铁,“这样……是不是没用?“ 何疏桐轻轻嗯了一声,羞煞道:“你的阳气愈发顽劣,就连我都难以引渡。” “是我太紧张了……” 少年喃喃自责,可仙子望去,却见此刻他眼中跳动的,分明是更炽烈的渴求。 “你、你要如何缓解?”何疏桐话才出口就觉后悔,哪有自己去问他的呢? “师娘待我极好,我就因此更怕师娘离开,时而想到那副画面都觉心痛。我很害怕,所以……我想抱着师娘……” 话音未落,仙子清颜就已寸寸染绯,如雪地里溅落的朱砂。 何疏桐明知少年的野心逐渐膨胀,她若一味纵容,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 可少年害怕她离开的自白却又发自肺腑,听得她亦是心软如绵,说不出半点拒绝的话。 反正……是梦啊…… 怀中的身躯已然长成,肌理线条如名匠雕琢的剑鞘,可姿态却与当年生病蜷缩的盲童重叠。她终是叹息着展臂,霜色广袖如鹤翼覆住少年。 少年将滚烫脸颊埋进她怀中,才知她的腰肢比想象中更加纤细。游苏只愿这个美梦永世不醒,却又希望它赶紧成真,幸福的声音闷得像从云絮里挤出: “师娘,你真好……” 第四百六十五章:太岁;女儿 晨光如纱,游苏在锦衾中缓缓睁眼。 他下意识抚上心口,昨夜被师娘环抱的温度仿佛还烙在皮肤上,衣襟残留的莲香与怀中余温交织,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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