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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以为自己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春试才挑了蛤蟆灯,陆曈也没纠正他的误会。 手上握着的蟾蜍灯在夜色里发出幽绿淡光,陆曈默了默,开口:“等下见到银筝,我会把灯笼钱还给殿帅的。” “不用见外,算我提前送你的春试贺礼。” 贺礼? 裴云暎的语气如此自然,陆曈忍不住抬眼朝他看去。 街市花灯如昼,四处灯火幢幢,裴云暎随着人流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仿佛刚刚的话只是随口所出,并未放在心上。 但陆曈却忍不住深思。 那一日除夕夜,他二人在焰火下的医馆中图穷匕见,裴云暎已知悉她上京来的目的。或许是一时的恻隐,或许是他有别的目的。但有一点陆曈很清楚,自己要对付的是太师府,甚至更高地位的人。 裴云暎或许会可怜她,但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出手相助。 那他这是为何? 因为可怜? 处在高位上的人施舍的那一点点无用的同情心,像是人看见路边可怜的流浪猫狗偶尔的驻足。人会给流浪猫狗施舍食物,却不会在意流浪猫在想什么。因此这驻足并不会让人感到欣慰,只会让人更厌恶这不对等的、居高临下的恩赐。 “裴大人。”她忽然道。 “怎么?” “日后还是多注意自己举止吧,你总是这样,会让我误会。” 他有些莫名:“误会什么?” “误会大人想帮我。” 裴云暎一怔。 他停步,垂眸看去,对上的就是陆曈平静的目光。 话语是暗示的、柔和的、甚至是有些讨好的。 然而她的眼神却满含讥诮。 像是刻意要戳破其乐融融的假象,令彼此都不得不直面对方的虚伪、彼此的距离。 两街绵延的花灯从高处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他站在华光下,是天才英特、亮拔不群的高门世子,而她站在阴影里,是使心用性、剑戟森森的卑贱平人。 光与影,云与泥,贵族与平民。 他是要往更高处去的人,而她却一心想将高处的人拽下来踩进泥里。 背道而驰之人,从来都不是一路,也注定做不成朋友。 风从河岸吹来,带起清夜的寒冷。许是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吸引了四周小贩的注意。 几个扎着双鬟的红衫裙小姑娘推着个竹架子从人流中穿梭出来,竹架子前后都挂了个梅红镂金的小灯毬儿,几个小姑娘边拍鼓边叫卖:“菩提叶、蜂儿、雪柳、金蛾儿——” 陆曈回过神来。 这是卖女子头饰的游车。 盛京灯市上常有卖这些头饰的,什么白绢梅花、乌金纸裁的蝴蝶、纸做的雪柳、菩提叶一类。无论贵族还是平人,这样的盛日里,妇人总要打扮得娇俏美丽。 红衣小姑娘推车至陆曈身边,仰头望着她脆生生笑道:“姐姐,买朵蛾儿吧!” 那些乌金纸剪的蛾儿颤巍巍插在堆满鲜花的竹架子上,金花枝叶中,紫艳纷翻,格外引人注目。 陆曈摇了摇头,拒绝了。 小姑娘有些失望,推着竹架子离去了。 裴云暎低头看了身侧人一眼。 陆曈提着灯笼,沉默地越过那些花团锦簇继续朝前走去。或许是今日灯夕,她的发髻梳得比平日精致一些,那些细小的发辫顺着长发一起垂落至肩头,绒绒白花缀在其中,衬得女子肤色晶莹如玉,手中蟾蜍灯发出青碧幽光,像那些古庙壁画中的少女。 美丽但孤独。 裴云暎的目光在她发顶上那些雪白绒花上停留一瞬,突然开口:“新年了,戴白色不吉利。” 避开了刚才那个话头。 陆曈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裴云暎淡道:“我以为你会戴那对金蛱蝶。” 她恍然。 原是为了这个。 那对金蛱蝶还躺在医馆抽屉的盒子里,自除夕夜后,陆曈甚至都没打开过一次。她本来就没心思梳头打扮,更何况这还是裴云暎送的。 陆曈颔首:“多谢殿帅好意,不过金饰不适合我,之后我会让人把东西还给殿帅。” 有些东西是不能收的,世上没有不要银子的午饭,这个道理,方才卖蟾蜍灯的小贩已经教过她了。 “不用,”他转过脸,“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陆曈很坚持:“我不习惯收人礼物,”顿了顿,又补充道:“像欠债。” “那就当欠债。”年轻人微笑,“我是你的债主。” 陆曈哽住。 这人像是完全没察觉她的刻意疏离与防备,随性友善一如既往,从旁人眼里看去,或许会觉得这位殿前司指挥使脾气好得过分。 陆曈想了一会儿,决定作罢。反正隔段时间裴云姝的人也要上门来取宝珠的药。他们是姐弟,裴云暎不收,就直接送到裴云姝手中也是一样的。 借债经商,卖田还债。盛京人如此会做生意,还是不要欠人情为好。 尤其是裴云暎。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陆敏 灯会还未结束,上元观灯要到正月十八才收灯。 陆曈越过百戏人流,前方出现一座灯山。 说是灯山也不对,原是一整条小街,头顶拉起长线,缀满了无数纱绫扎成的花灯,每一花灯下挂着一小幅红条,红条上以黑字写了灯谜,若有猜中的,便取下字条,去一边坐着的老翁那换一块丝糖。 是给小孩儿们准备的。 那些纱灯悬在头顶,将整条街照得红彤彤、亮莹莹。无数人从旁走过,热闹得很。 陆曈正前方走着几个小孩儿,是对姐妹,姐姐约莫十二三岁,妹妹年幼,才五六岁的模样。小女孩跳着要去取头顶的花灯,却因个子太矮够不着,还是那姐姐伸手握住花灯,就着点灯色,仔细验看灯笼下缀着的红字条。 “写的是什么?”妹妹着急地问。 “半放疏梅枝头开——”姐姐念出上头的字。 小女孩一脸茫然,姐姐却欣喜地笑了,把那红字条撕下来,捏了捏妹妹的鼻尖,“我知道,这个是‘敏’字!” “走,给你换糖吃!” 姐妹俩欢喜地挤进人群中,身影渐渐不见了。陆曈正看得有些出神,身侧传来裴云暎的声音,透着几分不经意:“陆敏是你的真名?” 她倏然回神,很轻的“嗯”了一声。 “是取‘敏于事而慎于言’之意?” “不是。” 陆曈平静道:“是取‘聪与敏,可恃而不可恃也’之意。” 裴云暎眸色微动。 陆曈垂下眼帘。 家中三个孩子,陆柔,取“柔而立”之名。父亲希望她温和而有主意。 陆谦,取“谦者,德之柄也”之名,家人盼他谦虚有礼,不盲目自大。 而她因年纪最小,最得家中娇宠,性情难免急躁,又总爱耍些小聪明,父亲便取之为敏,愿她聪明敏捷,却又不因此自骄,脚踏实地。 她幼时其实不大喜欢这个“敏”字,觉得世上明明有那么多好听好看的字,父亲博学多识,却偏要给自家三个孩子取字如此平庸,没有半分特点。因此过去倒宁愿旁人以小名“曈曈”称呼自己。 曈曈,元日,一听就与旁人不同。 后来她随芸娘到落梅峰上,芸娘到死之前都没问过她名字,只叫她“小十七”。而她下山时旁人问起,她也只说自己叫“陆曈”,好似说出“陆敏”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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