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不到他们留下的别的遗迹,只能把这些泥水装入瓷罐,放在屋里,好像这样就能与家人聚在一处。 而如今,那些泥巴、江水混在一起,浑浊的、混乱的,像被弄脏的眼泪,从她指间滑落。 什么都留不住。 挽留那些泥泞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凝固不动。她跪坐在地,呆呆地看着满地狼藉。 眼前忽然掠过一幅模糊的画面。 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 有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夏日傍晚的小院里,她和姐姐兄长坐在一处,说起邻县近来一桩官司。 一位豪绅霸占了长工家年轻貌美的女儿,衙门知县审问此案,官司传得满县城都是。 年幼的她咬着在井水里晾过的野葡萄,边感叹:“太可恨了,如果有一天,也有像豪绅那样的人要害咱们家,那该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事的。”姐姐这样回答。 “如果就是有了呢?” “那就去报官嘛!”陆谦不以为然,“自有律法做主。” 母亲笑道:“是呀,咱们又不与人结仇,无缘无故,谁会害咱们?” 她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想了想,握拳道:“如果真有人要害咱们家,那我就去报仇!” “噗——”陆谦拧一把她圆鼓鼓的脸蛋,“小鬼,你长得没桌子高,还想报仇?拿什么报仇,拿我给你买的弹弓报仇?” 众人笑作一团。 那些笑闹声渐渐远去,变得模糊,最后化成眼前满地黄土泥泞,以及她手背上那一滴碎玉似的晶莹。 裴云暎一怔。 她沉默着坐在地上,坐在满地泥泞中,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他终于开口:“你想进翰林医官院,为了对付太师府?” “你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么?” “戚玉台是戚清的儿子,杀他是痴人做梦。” 范泓只是个审刑院详断官,而戚玉台是太师之子,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被反复调查。同样的手段,陆曈能接近范泓,未必接近得了戚玉台,就算她进了翰林医官院,复仇也困难重重。 “所以呢?” “我们家是普通人家,几条人命就这么白白算了?凭什么?” 她惨笑着,声音很冷,“只有在你们这些贵族子弟眼中,人才分三六九等。在阎王眼里,只分死人和活人。”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裴云暎微微蹙眉:“难道你不想得到公平?” “公平?” 陆曈抬起头。 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在昏暗灯火下,呈现出一种惊人的通透,使得她看起来决绝又倔强。就像刚才被推倒受伤,她不会喊疼就立刻再次冲上来,就像眼下被桎梏的狼狈困境里,她也没有流露出半分软弱。 只是冷冷看着眼前人。 陆曈道:“大人很清楚,就算此案交由大理寺,也不会有半点不同。” 她想起多年前常武县流传的那桩官司,那桩官司其实很简单,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真相是什么。可最后知县却宣判豪绅无罪,被玷污的姑娘怀揣柴刀去刺杀豪绅被乱棍打死,她那年迈的老父亲,最后吊死在女儿坟上。 陆曈握紧拳,指尖狠狠嵌入掌心。 她绝不要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是太师之子,有的是替罪羔羊为他前赴后继。就算真定罪,重重拿起轻轻落下,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 “他又不会死。” “真相如何不重要,洗清我家人的冤屈也不重要。只要他们活着一日,公平就永远不会到来。” “公平?” 她冷笑一声,语气有种穷途末路的偏执,“我告诉你什么叫公平,戚玉台杀了我姐姐,我杀了戚玉台,一命抵一命,这才叫公平。” “我不需要帮忙,我自己就能找到公平。” 裴云暎看向她。 她木然跪坐在地,声音平静,隐带一点竭力藏敛的哭腔。他很清楚,这哭腔不是为她的秘密被发现,也不是为此刻无能为力的困境,而是为这满地坟土里的人。 陆曈低下头。 她的医箱里还躺着那枚生锈的银戒,只要拿出来,或许能获得裴云暎片刻的同情。 然而同情总是不持久,他已知道一切秘密,身份是敌是友,将来未明。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她可以趁着拿出银戒的空隙,降低他的防备心,或是在他茶水里下毒,或是用毒针刺入他的肩井穴……这屋里四处都藏了毒药,她的袖子里就有一把毒粉,可以用来毒瞎他的眼睛。 遥远的街巷尽头,隐隐响起欢笑和炮竹声,顺着风飘进小院。 陆曈看向桌上漏刻。 快到子时了,阿城说,为庆祝佳节,今夜德春台会放烟花。 帘上映着窗外梅枝,明月悄上花梢。盛京的新年夜,平人贵族将在这一刻不分贵贱,共享盛世华景。 “滴答——滴答——” 是漏刻滴水的声音。 很快,马上就要到子时了。 手指已经摸到袖中的毒粉,她在一点点剥开药纸,指间就要触到那细密的、灰色的粉末了…… 忽然间,一只绣着苍鹰的手帕递到自己面前。 陆曈藏在袖中的手一僵。 “轰——” 就在这一瞬间,遥远的德春台上,烟焰自整个盛京城夜空绚然炸开,若万盏灯烛自长空亮起,一瞬间锦绣纷叠,五色交辉。 小院也为这顷刻华彩照亮。 陆曈被晃得微微眯起眼睛。 子时,新年夜,春台烟焰。 这已是新的一年。 她茫然抬头。 裴云暎站在自己面前,院外焰火的华光照亮他漂亮的眉眼,让他周身的凌厉与冰冷散去一些,显得明亮而柔和。 青年弯腰,将帕子递得更近一点,示意陆曈包扎那只尚在流血的手指。 “擦擦吧,”他别过脸,声音平淡。 “我被你说服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辰礼物 过眼烟花,如花似锦。 姹紫嫣红的花簇从遥远天际绽开,把流动的璀璨花穗投向人间。 他的人藏在明明灭灭的花火中,或明或暗,光影纷叠,看不清楚神情。 只看得清眼前绢帕。 那张绢帕是浅浅的月白,以银线勾勒的纹样仔细一看,原是只威风凛凛的雄鹰。而他握着绢帕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一点都不似方才握刀时的杀气腾腾。 陆曈没接他的帕子。 迟迟未等到她回应,裴云暎侧头,看了她一眼,将帕子往陆曈手里一塞。 “拿着吧,陆大夫,我没兴趣骗你。” 陆曈低头。 手指的伤口触到柔软布帛,鲜血混着泥土的脏污立刻弄脏了整张帕子。那只展翅翱翔的雄鹰被揉成一团,即刻变得狼狈而皱巴巴,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光影朦胧的夜里,裴云暎半跪下身,捡起被摔得满地都是的、那些瓷罐的碎片。 “你做什么?”陆曈目露警惕。 “陆大夫,”他提醒,“你现在的眼神,仿佛刚刚想杀人灭口的人是我。” 陆曈一时语塞。 碎瓷片被裴云暎一片片捡起收好放在一边,他又伸手去捡地上的黄泥。黄泥撒得到处都是,混在一起,分不清哪罐是哪罐。 他捡了几下,神色渐渐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道:“抱歉。” 陆曈没说话。 她不能光明正大设灵堂牌位以免泄露端倪,只能千里迢迢将这些坟土江水带回医馆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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