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在他掌心压出白痕:“这些脏钱养出了云轩的体面,养出了祖母的派头,养出了母亲的矜贵,养出来妹妹的天真,却要我一辈子烂在泥里?” 见顾家人面色铁青,顾斯年突然将银元狠狠砸向墙上的赝品字画,“哗啦”一声,玻璃镜框碎成蛛网,露出背后斑驳的墙皮。 顾云轩望着顾斯年冰冷的眼眸,突然想起儿时在顾家的日子。 那时的顾斯年总会变魔术般,掏出各种名贵的糕点零嘴给他,可此刻这个浑身带刺的男人,与记忆里温柔的兄长判若两人。 对,他哥哥早就死了,才不是面前这个自甘堕落的男人。 耻辱感涌上心头,顾云轩恶狠狠的瞪了顾上斯年一眼,随后斩钉截铁的开口道:“你当谁稀罕你的臭钱,我可以出去做工,哪怕是去做苦力,也要凭我自己的本事,赚那些干干净净的钱!” “住口!”顾老太太猛地拍桌,震得残茶泼溅:“顾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你要去当苦力,不如现在就撞死在这…… ................................................................................................ 第2541章 炮灰从良15 看着低下头,呐呐不作声的小孙子,顾老太太深吸几口气,这才看向了门边的顾斯年,努力扯出一抹慈爱的笑容:“斯年,你是我的大孙儿,我怎么能不疼你呢?如今既然你不想再做,祖母也不会逼你,你先回房间去休息吧。” “房间?这个家里哪还有我的房间?”顾斯年斜倚在雕花门框上,深蓝色长衫下摆垂落如夜幕,略带嘲讽的开口道:“不过没关系,我与云轩兄弟一场,我不嫌弃他,今晚就住他的房间好!” 顾云轩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张口就要拒绝,却被祖母猛地掐住手臂,这次力道之大,让他几乎听见自己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最终隐没在鬓角处。 “好、好、好!”顾老太太一连三个“好”字,每个字都裹挟着森冷的怒意,嘴角却依然挂着虚假的笑意,仿佛戴着一张快要碎裂的人皮面具:“这里是你的家,你想住哪就住哪!” 顾斯年微微颔首,从容地踏上楼梯,他的皮鞋踩在红木阶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顾云轩的心尖上。 直到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拐角,顾老太太才缓缓松开钳制孙子的手,留下五个青紫色的指印。 “他怎敢...!”顾云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愤怒而扭曲:“用那样肮脏的身体...玷污我的房间...!” 他想起每次顾斯年回家用餐后,王妈都会将他用过的碗筷悄悄丢弃。 想起顾斯年坐过的椅子,要用酒精反复擦拭。 想起连他触碰过的门把手,都要用滚水烫过。 而现在,那个在醉仙楼卖笑的人,居然要睡在他的绣着上等苏绣的床上! 顾老太太枯瘦的手抚上孙子的后背,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这两日,你就先去住客房。” 见顾云轩仍一脸不忿,她凑近低语,呼出的气息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酸腐味:“等他走了,祖母给你换全套进口家纺...,就上次《申报》上登的那家英国货,好不好?” 听到顾老太太这样说,顾云轩心底的怒意这才少减了几分,咬了咬牙,有些不甘愿的点了点头。 等顾云轩也离去后,客厅里只剩下两个女人。 顾老太太挺直的脊背突然佝偻下来,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她跌坐在太师椅上,龙头拐杖咣当一声倒在脚边。 “母亲,现在可怎么办...。”顾夫人终于崩溃,泪水冲花了精心描绘的妆容,在脸上留下两道丑陋的沟壑:“若是斯年真的不做了...下个月的房租...。” 体面的生活需要无数的钱去维持,而因为钱来的太过容易,所以顾家人一直大手大脚,根本就没有存下来什么积蓄。 顾老太太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射出两道精光:“做不做,由不得他。” 她声音阴冷,像一条毒蛇在吐信,“那孩子吃软不吃硬...,我们能送他进去一次,就能送他第二次。”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蔽,堂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顾老太太的脸隐在阴影中,只剩下一双眼睛泛着诡异的光:“已经脏了的人,还想洗干净?做梦!” 而且自己让他回去,也不单单是为了顾家,更是为了顾斯年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那样肮脏低贱的人,日后的余生都将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与唾弃中度过。 现在若不对弟弟妹妹好一点,将来弟弟妹妹们又怎么会管他 ................................................................................................ 第2542章 炮灰从良16 顾云轩站在穿衣镜前,仔细抚平衬衫上每一道褶皱。 大户人家,哪有一件衣服会穿好几天的,但他的衣服都在那个房间里,顾云轩不愿意进去换,因为他不想看到顾斯年的脸 这几天,虽然他与顾斯年同住一个屋檐下,但顾云轩能躲便躲,始终都尽量避免与那个所谓的兄长碰面。 “终于不用再丢人了...。”顾云轩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弧度。 这几天因为顾斯年的突然回来,祖母并没有时间过去为他办理转学,好在因为楚家有事,楚如兰也没有去上学,顾云轩也算过了几天踏实日子。 顾斯年从良的消息,彻底让他松一口气,那个自甘堕落的兄长,终于不能再给他的名声抹黑了。 就算楚如兰再拿这件事说事儿,他也不必再怕了。 楼下传来祖母夸张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顾云轩知道,这是每天上午的固定节目,顾老太太的虚弱表演。 自从顾斯年拒绝回醉仙楼后,这位曾经雷厉风行的老太太,突然变得体弱多病了起来。 “咳咳...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顾老太太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上楼来,伴随着手杖敲击地板的闷响。 顾云轩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口,俯视着楼下客厅里的场景。 顾老太太半躺在贵妃榻上,额头上贴着膏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母亲坐在一旁,正用绣花手帕擦拭眼角,那方手帕已经湿透了,却还在尽职尽责地扮演它的角色。 顾云轩微微皱了皱眉,不理解母亲和祖母为什么非要这样,他们不也在嫌弃顾斯年脏吗,为什么还要再让他脏下去? “大夫说了,母亲需要上好的野山参调养...。”顾夫人抽泣着说,声音刚好能让厨房里的顾斯年听见:“可是现在...。” 顾斯年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他的表情恭敬而担忧,仿佛一个孝顺的孙子:“冬天还早着呢,祖母先熬过这个春天再说!” 顾老太太瞬间变了脸色,可想到更重要的是,只能强压下心底的怒气,虚弱地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还熬什么熬,不如早点去底下见你父亲!” “您别这么说。”顾斯年以后喝了一口咖啡,随后温声劝道:“我听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您且活着呢!” “你...!”顾老太太气得脸色发青,却在对上顾斯年无辜的眼神时,硬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咒骂。 她不能发火,不能破坏这个虚弱老人的形象,否则这场戏就白演了。 午饭时分,顾家餐厅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曾经丰盛的餐桌上,如今只有一盆清汤寡水的白菜炖豆腐,和一小碟咸菜。 顾老太太的座位空着,她声称心口疼,要在房里静养。 顾云轩被勒令出现在餐桌上,与顾斯年叙叙兄弟情,可他哪里有话跟顾斯年说,只是低下头,盯着面前缺了口的瓷碗。 几天前,他们用的还是那套描金餐具,现在那套餐具不知所踪,想必已经被祖母偷偷藏起来了。 “哥哥...。”妹妹顾雨晴接收到母亲的目光,随后怯生生地对着顾斯年开口,她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衣服,大了几号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我们学校下周有郊游...。” 顾斯年随意夹了一筷子豆腐,一边吃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询问道:“想去吗?” 顾雨晴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要交钱...车费和午餐费...。” 餐桌上陷入尴尬的沉默。 顾夫人放下筷子,眼眶又开始发红,顾云轩知道,下一幕就该是母亲的眼泪表演了 “雨晴啊...。”顾夫人哽咽着说:“母亲的首饰盒里,还有一对耳环,那是你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下午我就把它卖掉,你别再逼你哥哥了。” 顾斯年突然放下筷子,一脸亲切的对着顾母开口道:“这样的事情,干嘛要等到下午?事不宜迟,赶紧去,快快快,跑步前进,还有别忘了用你们干净的钱买只鸡回来,天天吃素,我都瘦了…… ................................................................................................ 第2543章 炮灰从良17 顾斯年回家已经十日了。 这十日里,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慢悠悠地梳洗,然后往院里的藤椅上一躺,嗑着瓜子看闲书,偶尔逗逗廊下的画眉鸟,日子过得比在醉仙楼时还要惬意。 起初,顾家仍把他当个宝贝供着。 顾老太太拿出给顾雨晴买的蜜饯果子,时不时的塞进顾斯年的手里。 顾母每日变着花样给他做菜,故意把弟妹的鸡蛋都省下来,悄悄拨进他的碗里。 顾云轩冷眼看着,不吭声,只是吃饭时筷子在碗沿轻轻一磕,像是无声的抗议。 可渐渐地,米缸见了底,顾母的银簪子不见了,连祖母珍藏多年的几块碎银子也贴补了家用。 饭桌上的菜色一日比一日寡淡,最后只剩下一碟咸菜、半锅稀粥。 而顾斯年仍歪在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仿佛对家里的窘境浑然不觉。 顾家上下却渐渐坐不住了。 “他倒是逍遥!”顾老太太坐在堂屋里,拐杖重重敲着青砖地面,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他还当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顾母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帕子,指节发白:“母亲您别急,我去说说他。” “说?”顾老太太冷笑:“他要是听得进人话,当初就不会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赎什么身!” 午饭时分,饭桌上只有一碟咸菜、半锅稀粥。 顾斯年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仿佛没看见母亲和祖母难看的脸色。 妹妹顾雨晴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咽着粥,面上不敢吭声,心里却在暗暗骂着顾斯年。 这个讨人厌的大哥,到底什么时候走? 自从他回来,家里都没有好吃的了。 就连往日天天食用的燕窝,她都已经断了两三天。 顾云轩则冷着脸,看着桌上的青菜豆腐,筷子都没动一下。 “斯年!”顾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顾斯年抬眼,唇角微扬:“打算?在家享清福不好吗?” 顾老太太啪地摔了筷子:“享清福?你当顾家是什么地方?” 顾斯年不紧不慢地放下碗,笑道:“怎么,我在醉仙楼卖了几年身,如今回来歇几天,祖母就看不惯了?” 顾云轩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大哥! ”他声音冷得像冰:“你的礼义廉耻,忠义孝道呢?祖母年纪这样大了,你一定要这样与她讲话吗?居然还把你过去的那些勾当放到明面上,你都不觉得丢人吗?” 自从顾斯年进入醉仙楼的那天起,顾云轩就没有再叫过他哥哥,这声阔别已久的大哥,听的顾斯年只想笑。 顾斯年挑眉看他:“哦?我用那些丢人勾当赚来的钱,您这位尊贵的少爷没有花吗?” 顾云轩盯着他,一字一顿:“但至少,我的心是干净的。” 他是用过顾斯年卖身赚来的钱,但完全是逼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让那些肮脏的铜臭,污染了他高贵的灵魂。 啪啪啪。 顾斯年满眼赞赏的鼓了鼓掌:“顾少爷真是高风亮节,佩服佩服,给你的兄长,我又怎么能给你丢人?所以我决定了,哪怕是饿死,也绝不再给你抹黑。” 空气瞬间凝固。 母亲脸色煞白,顾老太太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顾雨晴缩了缩肩膀,连粥都不敢喝了。 顾斯年却笑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地道:“你们放心,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背影潇洒得像是在逛自家花园…… ................................................................................................ 第2544章 炮灰从良18 终于,房租到期的日子逼近了。 房东来催了几次,语气一次比一次不耐烦。 顾母有办法只得放下自己的身段,一脸屈辱的赔着笑脸,说再宽限几日,等转身关上门上,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顾老太太坐在堂屋里,拐杖重重敲着地面,嘴里念叨着“造孽啊”,浑浊的眼里满是愤怒。 二人对视一眼,全都明白,日子再也不能这样过下去了 她们不能让那个低贱的胚子,毁了整个顾家。 这天夜里,顾母突然发了癔症似的,跌跌撞撞往井边跑,嘴里喊着:“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如死了干净!” 妹妹顾雨晴吓得大哭,死死拽着她的袖子,红着眼睛喊:“妈!妈!” 顾斯年这才从屋里出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后,靠在梁下的柱子上,皱着眉问:“闹什么呢?” 顾母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泪流满面地指着他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整日游手好闲!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才甘心?!” 顾老太太也颤巍巍地站起来,老泪纵横:“斯年啊,你以前……好歹能挣些银子回来,如今这样,我们可怎么活啊……。” 妹妹顾雨晴抽抽噎噎地哭,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此刻哭的满是狼狈,看起来可怜极了 一片混乱中,只有顾云轩始终沉默。 他站在阴影里,身形瘦削,脊背挺得笔直,既不哭闹,也不劝解,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可当他转身时,那攥得发白的指节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这个家,终究还是要靠那个不成器的大哥来养活。 “让我死了干净!”顾母的哭喊声在院子里回荡,精心计算的音量刚好只传播在院中,而传不到街坊邻居的耳边:“顾家百年清誉,难道要毁在我手里吗?” 顾雨晴死死拽着母亲的衣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十三岁的少女已经懂得如何让泪水在恰当的时候落下,她抽泣着望向廊下的顾斯年:“大哥...你当真要逼死母亲吗?” “母亲要跳井?”顾斯年轻笑,声音像浸了冰的梅子酒:“这口井才七尺深,怕是连脚踝都淹不坏。” 顾母的哭声戛然而止,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女儿的手臂,顾雨晴吃痛,这回的眼泪倒是真的了。 “造孽啊!”顾老太太适时地拄着拐杖出场,龙头拐杖重重敲在井台上:“我们顾家世代书香,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上不孝顺祖母母亲,下不爱护弟弟幼妹,你死以后如何有颜面去见你父亲与祖父?” “祖母这话说笑呢?”顾斯年冷笑一声:“你与母亲若是敢去,我又有何不敢?” 听到顾斯年的话,顾老太太面色已经罕见的露出了几分恐惧,逼迫顾家的长子长孙去卖身,这是顾家最大的一件耻辱。 可片刻之后,顾老太太又为自己找好了借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这不过是为了保存顾家最后的希望。 列祖列宗一定会体谅的! 定下心来以后,顾老太太的拐杖咚地砸在地上:“够了!顾斯年,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要么你回醉仙楼去,要么就滚出顾家大门,从此我们恩断义绝!” 听到顾老太太的话,顾斯年眼睛一亮,愉快的朝着顾家人挥了挥手:“好嘞,既然几位去意已决,那我也不好挽留,那就拜拜了诸位…… ................................................................................................ 第2545章 炮灰从良19 “斯年,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母声音颤抖的询问道! “这里可是我用卖身的脏钱租下的,几位不会一边嫌弃我恶臭,一边又赖着不走吧!”顾斯年一脸不可置信的开口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这样恬不知耻吧! “够了!”顾云轩猛的从廊下冲出来,脸上因为屈辱而涨的通红:“顾斯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下贱?” “没有啊。”看着这个单纯的孩子,顾斯年笑得越发开心:“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有多高贵而已。” “斯年,你不能这样做!”顾母绝望的摇了摇头:”你这是在逼我们去死呀,离了这里,我们如何生存?” “简单呀,可以凭你们的清高去赚钱。”顾斯年好心的提议道:“就是不知道,你们的清高值多少了!” “斯年。”顾老太太也放下身段,声音哀切的叫了一声:“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如何能去赚钱呀?” “那就去偷!去抢!”顾斯年冷笑一声:“或者去卖也可以啊,毕竟我当年也才十六岁,正是和二弟一样的年纪。” “住口!”顾老太太仿佛瞬间被踩到了尾巴:“你怎么能这样恶毒?那是你唯一的弟弟!” “我猜到祖母与母亲肯定舍不得。”顾斯年了然的点了点头:“那你们可以自己去卖呀,毕竟我瞧着你们也算是风韵犹存,想必养家还是可以的。” “顾斯年,你还要不要脸?”顾云轩大吼一声,眉宇间满是厌恶:“当初是你自己不知检点,倒要来怪祖母和母亲!” “云轩,你怎么能这样和你大哥说话?”顾母及时的出来唱红脸:“你大哥一向重情重义,现在说的不过是气话而已,他绝对不会不管我们的。” “我刚刚确实是在说气话。”看了看院中的老老少少,顾斯年叹息一声:“你们孤儿寡母离开这里,又能去哪?” 听到顾斯年的话,院中的几人眸色俱是一亮,顾云轩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他们就知道,顾斯年一定会屈服的! “这里留给你们!”顾斯年摊了摊手:“我走!” “你,你要去哪?”顾母神色一僵,声音慌张的开口询问道:“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而这宅子马上就要到期,没有顾斯年的供养,留给他们又有什么用? “怎么办?”顾斯年瞧向了一旁的顾云轩:“那就问问你们的现任顶梁柱吧,毕竟,那时你不是说我已经十六岁,该扛起照顾家里的责任了。” 而此刻同样十六岁的顾云轩,脸上满是阴晴不定。 “你可想好了,出了这个门,你便再也不是我顾家的孩子,从今以后与我顾家,再没有半点关系。”顾老太太不相信顾斯年竟然会这么狠心,还是咬牙切齿的威胁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浮萍一人,再无家族亲人!” 顾斯年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抬脚便走。 “大哥!”顾云轩声音发颤:“你非要毁了这个家吗?” 对于顾云轩的放屁,顾斯年充耳不闻! 看着顾斯年距离门口越来越近,顾家人的心也越提越高,结果在踏出门的前一刻,顾斯年的脚步居然顿住了。 这一幕,看得顾家人心花怒放,他们就知道,顾斯年才没有这样的勇气。 他那样肮脏的人,除了顾家,哪里还容得下? “祖母!”在顾家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顾斯年转过身,解下腰间荷包,倒出两枚银元堆在石桌上:“这些钱,是我最后的善心。” 他故意让一枚银元滚到顾云轩脚边:“省着点花,毕竟...你们的清高很值钱…… ................................................................................................ 第2546章 炮灰从良20 将那栋宅子留给顾家,可不是顾斯年圣母。 出了门以后,顾斯年在怀中掏了掏,几根小黄鱼便出现在了顾斯年的手心。 这可是当年他卖身的那笔钱。 顾老太太一直攒着,准备日后用这笔钱送顾云轩出国游学。 可顾二少爷那样清高,怎么能用自己的卖身钱来羞辱他,这样的脏钱,还是顾斯年自己花吧。 那栋宅子已经到期,若是再交不上租金,最多两三天,房东便会上门赶人。 而这两三天,想必也会热闹不少。 顾斯年猜的没有错,这天晚上闹到半夜,直到黎明时分,顾家人才在担忧与恐惧中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后,顾家人一个个惨白着脸,如同游魂一般坐在桌前,食不知味。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了砸门。 杜九爷坐在小弟搬来的竹椅上,冷的看着手下人砸门,这几日,她已经将顾斯年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不过是一个落魄少爷而已 敢那样对待她,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顾老太太吓得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顾母脸色煞白,顾云轩猛地站起身,顾雨晴则吓得躲到了母亲身后。 十几个黑衣打手鱼贯而入,最后走进来的,是一身黑色旗袍的杜九爷。 她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眼神阴冷地扫过顾家众人,最后定格在顾老太太身上。 “顾家是吧?”她冷笑:“顾斯年呢?” 顾老太太强撑着镇定:“这位夫人,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顾斯年。” “不认识?”杜九爷嗤笑一声,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随后丢下了一盒印有醉仙楼标识的火柴盒:“你糊弄鬼呢?” 顾云轩看了一眼后脸色骤变,立刻道:“这,这一定是有人冒充我们顾家!我们顾家书香门第,怎么可能和醉仙楼那种下九流有关系?” 杜九爷眼神一冷,突然一把揪住顾云轩的衣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小子,你再说一遍?” 下九流,这话听着格外刺耳! 顾云轩冷汗直流,却仍咬牙道:“我……我们真的不认识顾斯年!” 杜九爷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啊,顾家骨头挺硬。” 她松开顾云轩,转身走到顾老太太面前,匕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老太太,您孙子说不认识顾斯年,您呢?” 顾老太太浑身发抖,却仍硬着头皮道:“姑娘,我们顾家清清白白,从不与那等下贱之人来往!” “下贱之人?”杜九爷眼神陡然阴冷:“顾斯年可是你们顾家的长子长孙,怎么,现在不认了?” 她们这些地痞流氓,与那些妓子戏子地位差不多,这顾家一口一个下九流,一口一个下贱,到底是在骂谁? 顾母害怕的要命,只得尖声道:“他不是我们顾家的人!他早就被逐出家门了!” “逐出家门?”杜九爷冷笑:“那你们住的这宅子,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用他卖身的钱买的?” 她虽然是来找顾斯年麻烦的,但也不介意顺手再收拾一个碍眼的顾家。 杜九爷抬手一挥,身后的打手立刻冲上前,掀翻了桌子,碗碟摔得粉碎,饭菜洒了一地。 顾母吓得尖叫一声,顾雨晴也被吓得哭了出来。 顾云轩几步冲了出来,挡在了家中女眷的面前,少年清俊的脸涨得通红:“你们这是犯法!我要去警察厅....…. 啪! 一记耳光抽得顾云轩原地转了个圈,杜九爷甩了甩手,随后掐着他下巴,突然笑了:“小模样挺标致。” 顾云轩这张脸与顾斯年像了七成,是过去杜九爷最喜欢的俊俏长相。 可自从那日在房中,看到了顾斯年带刺玫瑰的模样,那种威胁感带,给了杜九爷不一样的刺激。 此刻,在看着顾云轩如同白豆腐一样寡淡的气质,便觉得索然无趣了起来。 一把将顾云轩甩出去后,杜九爷一脚踩在翻倒的椅子上,冷声道:“给我搜!把顾斯年找出来! ” 打手们立刻分散开来,冲进顾家各个房间,翻箱倒柜,砸烂家具,连祖宗牌位都被摔在地上。 顾老太太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地的狼藉,一时间老泪纵横:“造孽啊……造孽啊…… ................................................................................................ 第2547章 炮灰从良21 杜九爷在家里大闹了一场,把顾家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连顾老爷的灵位都被踩了好几脚。 临走之前,还不忘将顾老太太与顾母新做的旗袍剪的稀巴烂,就连顾云轩都白衬衫,也被扔进了污泥之中。 房东见顾家人惹了事端,又迟迟交不上房租,于是大手一挥,直接便将顾家人赶了出去。 顾家人哀求半晌,见房东仍不松口,无奈之下也只得收拾行囊。 这一收拾可不得了,顾老太太这才发现自己的小金鱼不见了。 这是她顾家重新登峰的希望,如今丢了,可是要了顾老太太的半条命。 顾老太太没怀疑这钱被顾斯年拿走,而是怀疑刚刚杜九爷带来的手下手脚不干净,可若让她去找杜九爷讨要,顾老太太也是不敢的。 这一次从宅子里搬出,顾家人比第一次从顾家老宅中搬出,还要狼狈不少。 那时候,他们起码还有些体面的物件,可如今连随身的包袱都装不满。 多年的富裕躺平生活,顾家人已经瞧不上那些破旧的便宜小院,于是便先找了家中端的酒店住了进去。 酒店的房费对于前几日的顾家人来说,还是不值一提的存在,可如今却也让顾家人犯了难。 没有办法,顾老太太只得从衣服领口摘下了她的玉坠,叫顾母拿到当铺去换些银元回来。 看着顾母拿着玉坠便走,顾老太太心疼的直颤。 玉坠虽然也是用顾斯年拿回来的脏 钱所买,但顾老太太日日带着它在佛前洗涤,早已洗干净它的罪孽,那可是干净的呀。 典当行的人见顾母神情焦急,所以将玉坠的价格又压了压。 顾母虽然不愿,但也没有办法,只得点头同意,拿了几枚银元回来,勉强交了几日的房费。 有了住的地方,一家的衣食行,又成为了最大的难题。 顾云轩坐在房间的床上紧皱眉头,心中对下落不明的顾斯年越发愤恨。 这么多年,因为顾斯年的自甘堕落,顾云轩一直觉得无脸见人。 如今顾斯年终于从良,他还以为顾斯年有了几分廉耻之心,没想到他竟然将全家拖入了更大的深渊之中! 他怎么能这样。 “好了!”看着顾云轩面色铁青,顾老太太沉声叹道:“这些事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想的,明天继续去上学吧,你的课业可耽误不得,顾家的将来全靠你了。” 听到祖母的叮嘱,顾云轩坚定的点了点头,他要让那个顾斯年看看,一个人顶天立地,干干净净的也可以活下去。 第二日一早,顾云轩便踏入了校门,结果刚一进去,便撞上了一道他不愿意看到的身影。 楚如兰。 当看到楚如兰戏谑的眼神时,顾云轩便知道情况不好,而现实也没有让他失望。 在上午的运动课上,顾云轩正在更衣室换运动服,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哄笑。 他刚推开门,一桶冰水从天而降,将他浇了个透心凉,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白色运动服湿透后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哎呀,不好意思~。”楚如兰靠在门边,晃了晃手中的空桶:“我们只是想帮顾少爷冷静一下。” 楚如兰特意在少爷公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中满是嘲讽。 周围的学生哄笑起来,共同见证着顾云轩的狼狈。 顾云轩站在原地,水珠滑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缓缓抬头,眼神冷得像冰:“楚小姐玩够了吗?” “这才刚开始呢。”楚如兰一脸嫌弃的开口道:“破落户的孩子,装什么清高…… ................................................................................................ 第2548章 炮灰从良22 顾云轩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将自己的怒火全部都忍了下来。 他不怕得罪楚若兰,但他怕楚如兰会口不择言,将那个人的事情公诸于众。 “怎么?想打我?”楚如兰挑衅地扬起下巴:“来啊,让大家看看顾少爷的真实面目。” 顾云轩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背后传来楚如兰尖锐的笑声:“看啊,连反抗都不敢,果然是下等人,还在这里装什么贵族?” 从那天起,霸凌变本加厉。 顾云轩的课本被涂满侮辱性词汇,作业本经常神秘消失,午餐里被倒入脏水。 这些顾云轩都可以忍受,但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放学后,顾云轩发现自己的书包被塞满了死老鼠。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些肮脏的小尸体倒进垃圾桶,用自来水冲洗书包。 水声没有掩盖住门外的窃窃私语: “听说他哥哥是男妓...。” “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平时装得那么高贵,原来是个骗子...。” 顾云轩关上水龙头,低下头缓了半晌,再次抬起头时,才发现镜子中的自己早已将嘴唇咬破。 然而,楚如兰的恶作剧越来越过分。 一个雨天的傍晚,她带着几个跟班堵住了独自回家的顾云轩。 “顾少爷怎么没司机来接啊?”楚如兰撑着昂贵的进口雨伞,雨水顺着伞骨滴在顾云轩已经湿透的肩头。 顾云轩没有说话,试图绕过她们。 一个女生突然伸脚绊他,他踉跄了一下,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书本散落一地,立刻被雨水浸透。 “哎呀,真不小心。”楚如兰故作惊讶,高跟鞋踩在一本笔记本上:“这不是下周要交的作业吗?真可惜...。” 顾云轩跪在雨中,徒劳地试图挽救那些被泥水染黑的纸张。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现在全毁了。 “为什么?”他终于抬起头,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为什么针对我?” 楚如兰蹲下身,与顾云轩平视:“因为你骗了所有人。”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我最讨厌你这种装模作样的下等人!你以为穿得好点,就能混进我们的圈子?而且我也很好奇,你那些骄傲清高的资本是什么?是你哥哥那副好看的皮囊吗!” 顾云轩瞬间面色铁青,暗恨顾斯年的同时,嘴上的话也不饶人:“令父当年又比卖身的妓子强上多少,都是下九流罢了!” 楚如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猛地站起身:“把他按住!” 两个男生立刻架住顾云轩的手臂,楚如兰从包里掏出一把剪刀,冷笑着靠近:“既然你这么喜欢装贵族,那我就帮你换个造型...。” 剪刀冰凉的触感,贴着顾云轩的耳际,然后一缕黑发飘落在地。 感受到两个男生有力的压制,顾云轩并没有自讨苦吃的挣扎,而是目光冷冷的看向楚如兰。 此刻,无尽恨意涌上了顾云轩的心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曾对这个女人动过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楚如兰的,但他喜欢她明艳的神情,喜欢她跋扈的笑容,喜欢她看不起一切的眼神。 想到这里,顾云轩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巴掌,他可真是贱啊,居然会喜欢欺辱自己的人。 当天晚上,顾云轩一身狼狈的回到小酒店,他的惨状可彻底将顾家人吓坏了。 可无论顾家人如何询问,顾云轩就是坚持不肯再去上课…… ................................................................................................ 第2549章 炮灰从良23 除非帮他办理转学! 办理转学这件事,若是前一段时间,他们只需要去告诉顾斯年一声,顾斯年便会打点好关系,将顾云轩送去他想去的新学校。 可如今,顾斯年在哪他们都不知道,哪里还有能力为顾云轩转学? 而且就算为顾云轩转了学,新学校的学费怎么办? “那我就不去读书了。”顾云轩捏紧了拳头,一脸不甘的开口道:“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就不相信离开了顾斯年,我们会把自己饿死。” 可雨水顺着顾云轩的衣领滑进脊背,冰凉又刺骨时,顾云轩这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 看着自己的倒影,在积水坑里扭曲变形,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单薄,身上那件曾经体面的学生装,已经三天没换了,袖口沾着码头搬运时留下的污渍。 “小赤佬,又来了?”负责招工王管事叼着烟 卷,眯眼打量他:“跟你说过多少遍,没有保人,正经地方谁敢用你?” 顾云轩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当他摔门而出时,曾对祖母发誓要干干净净地赚钱回来。 可现在,他连最肮脏的活计都求不到,码头搬运工嫌他力气小,餐馆跑堂嫌他没经验,就连黄包车行都要他先交二十块押金。 “王叔,我真的很需要工作。”顾云轩声音干涩,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什么活都行,我识字,会算账...。” “识字?”王管事突然怪笑起来,黄牙间喷出烟雾:“永安百货倒是招记账的,可人家要穿西装打领带的体面人。”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顾云轩磨破的衣领,最后又看了看他那张俊俏的小脸:“你这样的,不如去四马路碰碰运气,听说醉仙楼最近缺少爷...。” 顾云轩的脸刷地白了,醉仙楼,那是顾云轩最不愿意提及的存在。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顾云轩踉跄着穿过法租界的霓虹灯影,橱窗里昂贵的衬衫,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 三天前,他还是圣约翰中学的优等生,尽管他那些屈辱的秘密被公开,尽管楚如兰带着人往他课桌里塞死老鼠。 但至少,他还能维持那点可怜的体面。 而现在,就连这点体面都被人扒光了。 无数的恨意与屈辱涌上心头,顾云轩跑过外滩辉煌的银行大厦,跑过南京路琳琅满目的橱窗,一直跑到闸北区低矮的棚户区才停下。 租住的悦来客栈就在前面,招牌缺了个兑字,在风中吱呀作响。 推开吱嘎作响的房门,屋内似乎比外面更冷。 顾老太太蜷缩在角落的藤椅上,身上盖着顾云轩的学生外套。 母亲林氏正就着煤油灯缝补一件旧旗袍,那是她最后一件像样的衣服,其他的衣服早已送进了当铺。 看着狼狈归来的顾云轩,婆媳二人对视一眼,心疼的同时却没有人说话。 这孩子过去被她们保护的太好,所以才天真的发傻。 人啊,总要自己去经历些风雨,才会知道人生的不易。 “晴儿呢?”顾云轩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少了什么。 妹妹顾雨晴平时总会第一个扑上来,好奇的询问他有没有带回来百味轩的桂花糕。 藤椅上的顾老太太闭紧了眼,林氏的针线顿了一下。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顾云轩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地看着祖母与母亲。 “我问雨晴去哪了!”顾云轩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煤油灯焰猛地一跳…… ................................................................................................ 第2550章 炮灰从良24 顾母的眼泪砸在旗袍上,晕开一片深色。 “云轩...。”她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五十块大洋...够你转学用了...。” 布包上绣着粉色的小花,针脚细密整齐,那是顾雨晴上个月刚学会的绣法,当时她举着这块布骄傲地说要给二哥做个笔袋。 现在这朵花包裹着的,却是卖掉她的价钱。 顾云轩的胃部突然绞痛,他一把抢过布包抖开,银元哗啦啦落在地上,冰冷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们...把晴儿...卖了?”每个字都像刀片割过喉咙。 “是童养媳!”顾母突然激动起来,枯瘦的手指抓住儿子的衣袖:“陈家米行的二少爷,才不到三十岁,念过洋学堂的,晴儿过去是享福...。” “不到三十岁?”顾云轩声音陡然拔高:“晴儿才十三!” 他猛地将布包摔在地上,银元滚了一地,有几枚甚至滚到了床底下:“享福?十三岁的童养媳能享什么福?” 顾母松开手,颓然坐回椅子上。煤油灯的光晕照着她凹陷的双颊,曾经丰润的贵妇人,如今瘦得脱了形。 “那你想让娘怎么办呢?”她声音轻得像叹息:“看着咱们全家都饿死?”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顾云轩头上,他脚下一软,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是了,童养媳也是妻,好歹清清白白的活着,总比跟他们一起饿死。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心里,顾云轩被自己的妥协吓到了。 顾老太太终于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映着孙儿扭曲的脸:“云轩,你想开了就好,顾家的将来都靠你了!” 顾云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三天前,他还坚信只要肯吃苦就能清白做人。 三天前,他还鄙视顾斯年选择的那条路。 三天前,他还有妹妹等着他回来讲故事。 “我去找顾斯年。”顾云轩咬紧牙根,声音恶狠狠地挤出牙缝:“如今家里已经这样,他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难道非要逼死我们所有人才甘心?” 但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顾云轩依然坐在床边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上的一处补丁。 若是能找到顾斯年,他早就找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死死的捏住了自己的拳头,顾云轩实在想不明白,顾斯年为何要这么自私。 就因为他自甘堕落,深陷泥潭之中,就要将家里所有人都拖下水吗。 那个曾经背着他去医院、为他挡下债主拳脚的哥哥,怎么就变成了冷血无情的陌生人? 可不管顾云轩如何恼恨,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顾母弯腰去捡地上的银元,每一枚都擦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码在桌上。 “明天...我去办转学手续。”顾云轩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顾母捡银元的手顿了一下,最后,满脸欣喜的抬起头:“好...好...!” 她声音激动着应道:“娘打听过了,新学校虽然不如圣约翰,但先生都是学问好的...。” 顾云轩没有接话。他走到窗前,望着对面大富贵赌馆通宵不灭的灯笼。 那里曾经是顾家的产业,现在招牌上顾字已经被凿掉,换成斗大的卢字。 就像他们的人生,被人随意涂改得面目全非。 但那又怎样! 顾云轩握了握拳头,这些苦难是打不倒他的,总有一天,他会像顾斯年证明,他才是对的。 第二天清晨,顾家用那五十块银元中的三十块,给顾云轩办理了转学。 新学校在闸北贫民区,灰扑扑的教学楼墙上爬满霉斑,操场小得跑不开一场完整的足球赛。 校长是个戴圆眼镜的干瘦老头,眼睛里只看得见冰冷的银元,连半分余光都没有分给顾云轩。 剩下的二十块银元,顾家租下了学校附近一个破旧小院。 说是院子,其实只有两间漏雨的瓦房和一个巴掌大的天井。 虽然已经换了住址,但每天放学时,顾云轩还是会在同学探究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朝着原来的院子方向而去。 那栋曾经被顾云轩嫌弃的宅子,如今却成为了他最后的体面。 直到有一天,在那条胡同的门口,顾云轩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第2551章 炮灰从良25 暮春的雨丝裹着槐花的甜香,将青石板路洇成深黛色。 顾云轩站在胡同口,单薄的灰布长衫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尚未长成的骨架。 他望着巷尾那座朱漆剥落的大宅,铜环门扣上的绿锈在雨雾中泛着冷光。 前几日他们一家还住在那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如今却搬进了贫民窟。 “云轩?”轻柔的声音惊破回忆。 顾云轩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女子撑着湘妃竹伞,立在三步开外,月白色旗袍的领口绣着淡青玉兰,发间还插着一支羊脂玉簪。 “林姐姐!”顾云轩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林暖。 记忆突然翻涌,几年前的元宵夜,顾家曾经的老宅里张灯结彩,他穿着织锦缎面的马褂,看着父亲与林老爷推杯换盏。 “等斯年和暖暖长大,咱们就结为亲家!”长辈们的笑声混着冰糖葫芦的甜香,在雕花木窗棂间回荡。 那时他才十岁出头,躲在哥哥身后,偷偷瞧着穿红袄的林暖,她正踮脚去够屋檐下的走马灯,发梢的银铃铛叮当作响。 如今她比记忆中更高挑了些,眉眼却依旧带着少女的娇俏。 回忆过后,顾云轩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袖口正在滴水,粗布被泡得泛白,线头支棱着像团乱麻,于是下意识的将右手往身后藏。 林暖的目光扫过他褪色的灰布长衫,又落在他手中廉价的书包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好多年没见了,如今你在明德中学念书?”林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伞柄上的流苏,随意的指了指顾云轩书包上的字,语气里尽是敷衍。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心口,明德中学不过是座三流学堂,哪里比得上他曾经就读的圣约翰书院。 不久之前,他还穿着英伦制式的校服,在铺满爬山虎的红砖教室里背诵莎士比亚。 他攥紧伞柄,指甲在木头上掐出月牙:“正是,林姐姐风采依旧,倒让我想起从前。” “从前?”林暖嗤笑一声,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脆的声响:“我林家已经沦落至此,哪里还有什么从前?” 话音落下,林暖指了指里边那间熟悉的院子:“我家搬到这儿了!” 言语间有着止不住的嫌弃。 顾云轩面色一僵,刚刚还被他无比怀念的宅院,如今却是林暖看不上的存在。 雨势渐急,林暖拢了拢披肩:“改日再叙吧。” 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他的裤脚,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古龙香。 顾云轩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看那抹白色没入朱漆大门,无意识的攥了攥拳。 回到租住的阁楼,顾云轩对着斑驳的墙壁发呆,直到楼下传来祖母喊他吃饭的声音,顾云轩这才如梦初醒。 刚刚的想法,也再次涌上顾云轩的心头。 人无信而不立,虽然顾家与林家都已经败落,但父辈们许下的承诺还是要遵守。 顾斯年如今已经自甘堕落,自然是配不上林暖的,他也不愿意将这个姐姐推入火坑。 所以维今之计,也就只得让他顶上了。 他深知,以如今顾家的境况,贸然提起婚约只会遭林家耻笑。 毕竟今日所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家就算败落,也比顾家强上不少。 林暖腕间那只满绿翡翠镯子,怕是能抵顾家半年的嚼用。 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顾云轩唯有另寻他法,最好让林暖看到自己的潜力…… ................................................................................................ 第2552章 炮灰从良26 林暖推开朱漆大门的瞬间,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她下意识抚了抚发间的羊脂玉簪,方才在胡同口,这簪子险些被顾云轩那穷酸模样惊得滑落。 “暖暖回来了?”林母的声音从正厅飘来,裹着龙井的清香:“快进来,严行长家公子等了你半个时辰。” 林暖脚步一顿,青石板上映出她瞬间苍白的脸,那个年近四十,死了两任妻子的银行家之子? 湘妃竹伞啪地合拢,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旗袍下摆 厅内,严世棠正用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摩挲茶盏。 男人臃肿的身躯陷在黄花梨圈椅里,像团发胀的糯米糕。 见林暖进来,他眼皮一抬,鱼尾纹里夹着精光:“林小姐比照片上更标致。” “暖暖,快给严公子斟茶。”林父咳嗽一声,案几下的手悄悄比了个三,这是提醒她严家能给的好处份额。 林暖的指甲掐进掌心,曾几何时,林家举办的赏梅宴上,多少青年才俊为给她斟茶险些打破头。 如今她却要像个婢女似的,给这个手指泛着烟油黄的男人奉茶? “严公子请。”林暖端起越窑青瓷茶壶,手腕一斜,滚烫的茶水泼在对方西裤上。 “哎呀。”严世棠跳起来,茶水顺着裤管滴在意大利皮鞋上。 林暖装作惊慌地去擦,羊脂玉簪特意不小心划过对方手背,留下一道红痕。 送走暴跳如雷的银行家公子,林父一巴掌拍在案几上:“你可知严家掌控着海城一半的银根? “父亲难道要女儿去和死人抢位置?”林暖拔下玉簪,青丝如瀑泻落:“他前两任妻子怎么死的,租界里谁人不知?” 林母见状连忙出言缓和道:“女儿,你今天和赵老板的儿子,相处的怎么样!” “娘!”林暖疲惫地摘下珍珠发卡:“人家相中税务局长家的小姐了。” 林母拍案而起:“不就是嫌我们林家现在落魄吗!” “难道我们林家不落魄吗。”林暖嘲讽的开口道:“都已经急着卖女儿了。” 听到林暖的话,林母连忙拽过她的手腕,语重心长的劝说道:“你看看这宅子!” 她指向窗外斑驳的影壁:“下月若再凑不出钱,我们连这破院子都保不住!” 这宅子本不在林家考虑之列,对面小院租金便宜三成,可就在搬家前日,这幢旧宅突然空了出来。 为着那点摇摇欲坠的体面,林家咬牙签下契约,如今连厨房的老妈子月钱都拖欠了半月。 现在整个林家,都刮不出二两油,而所有的好东西,都在林暖的身上。 他们还指望着林暖体体面面的出门,然后找到一个金龟婿,好让林家东山再起呢。 雨丝顺着窗棂渗进来,在林暖月白旗袍上晕出深色的花。 她想起方才胡同口,顾云轩那件洗得发灰的长衫,如今她与那破落户,竟只差一身衣裳的距离。 “我刚刚在巷子口,遇到顾家人了!”林暖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 顾家?”林母眼睛倏地亮起,她想起半月前,在瑞蚨祥撞见顾母的情形。 那妇人穿着时新的阴丹士林旗袍,发髻上碧玉簪子水头极好,全然不似破落户,二人对视之间,还曾点头打过招呼。 若是没有更好的金龟婿,顾家也算是个好的备选。 “别想了。”林暖摘下自己唯一的一对耳坠子,珍重的放进首饰盒,声音凉凉的对着母亲开口道:“顾家现在更是落魄,你都没瞧见,那顾云轩长衫袖口都磨出毛边了…… ................................................................................................ 第2553章 炮灰从良27 第二日一早,家里的佣人便过来通报,有位姓顾的少爷上门拜访。 林暖猜出的来人是谁,直接转身上了楼,并没有选择与顾云轩见面。 顾云轩迈进林家花厅时,眼角狠狠跳了跳,多宝阁上那尊白玉观音,看起来有些真假难辨。 但他很快调整表情,对着迎上来的林母深揖一礼:“林伯母安好。” “云轩真是越发俊朗了。”林母热络地拉他入座,眼睛却不住往他胸前瞟,那里空空如也,连块怀表都没有。 坐在林家堂屋里,顾云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布长衫的袖口。 那布料已经被洗得发白,边缘处甚至有些脱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寒酸。 林母端着茶盏,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留在他的空荡荡的手上,这顾家真是落魄的,上门做客,竟然空手而来! “云轩啊,最近在忙些什么?”林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关切,可眼神却是冷的。 顾云轩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那股涌上来的难堪,低声道:“在明德读书,偶尔……也做些翻译的活计。” “哦?翻译?”林母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可随即又笑了:“那倒是辛苦,能挣几个钱?” 这话问得直白又刺耳,顾云轩的指尖微微发颤,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不多,勉强够补贴家用。”他声音平静,可心里却翻涌着难言的羞愤。 若不是顾斯年冷血无情,抛下他们这一大家子,他又怎么会被生活所累,早早的沾染那些铜臭气。 林母嗯了一声,低头抿了口茶,不再接话。 堂屋里一时安静得可怕,只有茶盖轻碰杯沿的脆响,一下一下,像是敲在顾云轩的神经上。 他抬头,目光扫过堂屋里的陈设,在这栋房子里,他整整住了三年,这里早就成了他第二个家。 如今,他坐在熟悉的堂屋里,身份却变成了客人 而这个曾经的家,却成了衡量他落魄的标尺。 林母放下茶盏,终于不再绕弯子:“云轩啊,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顾云轩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见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是林暖。 她明明在家,却不愿见他。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没什么要紧事。”他站起身,声音有些哑:“只是路过,来问声好。” 林母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敷衍:“难为你有心了。” 顾云轩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告辞,走出林家大门时,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巷子里的风卷着槐花扑在他脸上,甜腻得令人作呕。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可这点疼痛比起心里的羞辱,根本不值一提。 林家,林暖! 顾云轩咬牙,眼底泛起一丝冷意。 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后悔今日的轻视。 跌跌撞撞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远处的报摊上突然传来阵阵惊呼。 今天的报上,又登了顾先生的新作! 顾先生? 到这个熟悉的姓氏,顾云轩抬起头,有些好奇的看向前方的报摊,随后两步走了过去。 报摊前,几个身着长衫的学子正围成一圈,手中紧握着报纸,兴致勃勃地侃侃而谈。 他们脸上洋溢着崇拜的神情,眼中闪烁着敬意,言语间满是对这位顾先生的赞叹与倾慕。 “顾先生这文笔,实在是绝妙!” “是啊是啊,每一篇文章都鞭辟入里,文字优美得如同春日里的繁花,让人沉醉其中!” 听着众人的追捧,顾云轩拿出身上为数不多的钱,也买了份报纸。 当他找到那个所谓顾先生的文章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上面是一篇连载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做:醉仙梦…… ................................................................................................ 第2554章 炮灰从良28 展开的瞬间,顾云轩的瞳孔猛地收缩,纸上的文字像毒蛇般缠住他的心脏,每一个字,都像在揭开他最隐秘的伤疤。 故事主要写的是一个落魄家族的少爷,被逼无奈之下卖身养家的故事! 这个故事,顾云轩简直太熟悉了,因为这就是他家的事 而作者署名——顾斯年! “顾斯年!”顾云轩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愤怒如火山喷发,烧得他眼眶通红。 这样肮脏的事情,他不引以为耻也就罢了,竟然还恬不知耻的看报广而告之! 他不要脸了吗? 顾家不要脸了吗? 顾家死去的列祖列宗,以及活着的人都不要脸了吗? 没错,这篇小说正是顾斯年所写的,自从离开了顾家以后,顾斯年便在报纸上刊登了这本以自己为原型的小说。 他没有刻意的在小说里丑化顾家人,就算是如实所写,已经让不少人对顾家的行为所不齿。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顾云轩面色铁青,这些人懂什么,不过是一群无聊的看客罢了! 若那个自甘下贱的人是他们的家人,他们也会这样追捧吗? 有心上前去与众人理论,可看着众人眼中的愚昧,顾云轩还是将怒气忍了下来,夏虫不可语冰! 愤怒之后,恐惧感又涌上心头,这个故事会不会被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看到,不会被现在的街坊邻居看到,会不会猜出他们的身份! 就在顾云轩满心恐惧,准备回家找祖母商议之时,不远处,竟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刚还对他避而不见的林暖,竟然挽着一个小 开的胳膊上了汽车。 车窗摇下时,顾云轩看见她低头轻笑,耳垂上的翡翠坠子一晃一晃,刺得他眼睛发疼。 攥紧了衣服的袖口,粗布的边缘磨得顾云轩掌心发红。 她凭什么瞧不起他? 就因为他现在落魄了? 可林家又好到哪里去? 不过是强撑着一副空架子,内里早就腐朽透了,林暖身上那些首饰,谁知道是不是典当了祖产换来的? 耳边断断续续的传来小贩们的谈话:“林家那位小姐,眼高于顶,挑三拣四,如今家中败落,若是想攀高枝,怕是只能给人当续弦了,可惜了,才十八岁。” 顾云轩冷笑,比他大了整整两岁,还好意思嫌弃他? 若不是父辈的婚约,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更何况…… 那个肮脏的人和林暖,曾经还有过一段。 如今顾斯年自甘堕落,林暖自然看不上,可她凭什么把这份轻视,也加诸在他身上? 就因为他才十六岁?就因为他现在穿着粗布长衫? 所以在林暖眼里,他的尊严、他的骄傲,都变得一文不值。 顾云轩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个女人,真是目光短浅又自私虚伪! 另一边,林暖坐在汽车里,纱厂小开正滔滔不绝地讲着新买的法国香水,可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倒车镜,镜子里,顾云轩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小屁孩,装什么清高? 林暖嗤笑一声,低头抚了抚腕间的翡翠镯子。 顾家败落至此,顾云轩却还端着世家公子的架子,真是可笑。 若他能低头讨好,她或许还能考虑把他当个备选。 可他偏偏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她林暖配不上他似的。 他算什么东西? 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读着三流学堂,未来能有什么出息? 若他现在身住大院,锦衣玉食,读着好的学校,林暖或许还会将他当个潜力股。 可眼下,屁都不是! 她林暖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他来嫌弃! 纱厂小开的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林暖回过神来,忍着心底屈辱,努力的挤出娇媚的笑意,思索片刻,还是顺势靠过去。 顾云轩? 呵,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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