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行?你别憋着,别不说话……” 陈照来喘了口气,抱着陶东岭的胳膊紧了紧,陶东岭感觉到了,立马用尽全力抱紧他,他其实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胳膊酸得发抖,浑身都发抖,但他就怕陈照来松手,他忍着浑身酸痛,死死抱着陈照来。 “我错了,来哥原谅我。” “再有下次……”陈照来哑着嗓子说:“我就不要你了,陶东岭,我受不了这个,我宁愿跟你不相干,跟我没关系的人我管不了,我就不管了,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没下次,来哥。” 陶东岭把一大碗鸡汤面全吃完了,陈照来没管什么半夜不半夜的,陶东岭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他拆了快半只鸡,窝了俩鸡蛋,一大把菜心,汤浇得足足的,陶东岭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陈照来把弄湿的床单换了,把空碗拿下去洗了上来,陶东岭已经躺回被子里。 陈照来脱了衣服关灯上床,把人揽进怀里,陶东岭迷迷糊糊回抱住他,俩人就这么紧紧裹住彼此,睡了。 第71章 第二天雨停了,云散了些,露出稀薄的蓝色的天。陈照来早起跟陶东岭吃完饭,又开车去了响云沟。 昨天人出来之后水又涨了不少,而且又发生了几次小范围滑坡,只不过塌陷的沙石量不大,滚落到山脚下就停住了,没再形成大的次生灾害。 陶东岭这车货算是保住了,但他车发动机的位置虽然高,也保不准已经浸水,他头天事发时已经给表叔打了电话,表叔立即报了保险,四处联系车过来卸货,今天一大早就已经到了。 现场来了不少消防,还有几家保险公司的人过来给现场车辆定损,交警指挥着拖车把泡水车一辆一辆往外拖,陶东岭的车在里头,一时半会轮不到。 表叔也跟车过来了,跟陈照来打了个照面,陶东岭提前电话里都提过了,表叔心里有数,面儿上挺淡定的。 “你怎么样?”几个人在路边等着,他问陶东岭,陶东岭说:“没事儿,就是这车怎么办?是拖去交警指定的修车厂还是怎么着?” “等做完认定再看吧,我也正联系呢,本来还想着早点转手,这下也不好弄了。” 陶东岭说:“发动机……也不一定,我感觉就算进水也就一点儿吧,也没那么深……” 陈照来在一旁瞥了他一眼,陶东岭头皮一麻,悄悄闭了嘴。 ……还敢说不深,昨晚收拾轻了。 陶东岭车高占了便宜,其他小车就没这么幸运了,过水和泡了泥浆还不一样,有些说不定要直接走报废手续了。 这边地界偏远,卸货联系不到机械,只能全人工,表叔来时车上俩司机,陈照来打电话又叫了几个朋友过来,陶东岭的车被拖出来放到路边,这边司机把车挪过去并排停好,几个人上去卸了两个多小时,把货全转移到了另一辆车上。 陶东岭本来也想上去,陈照来没让,叫他去跟司机计数,陶东岭这回可听话了,乖乖上一边儿看着去了。 货耽搁得期限确实有点紧了,装完车司机没停,赶着上了路,这边车最终还是先拖去了交警指定的停车场,表叔跟着陈照来一行回了店里。 说起来,表叔算是这么些年跟陶东岭情分最亲厚的长辈了,陈照来心里也在意,打电话给二叔二婶说,想让过来一起吃个饭,二叔二婶一听,不让在店里吃,叫陈照来把人请到家里来。表叔也是场合上通透的人,知道得见面,来之前已经备了礼,当下也没推托,一起去了陈照来二叔家。 二婶忙活着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陈照来掌勺,陶东岭知道二叔还生着他气呢,老老实实帮着端茶倒水忙前忙后的,表叔倒也从中看出来,这个家已经没人拿他当外人。 不一会儿菜上了桌,一大家子都落了座,二婶擦着手说:“他叔啊,你这大老远的头一回来,招待得简陋了些,你别见外,主要就是想请你来家坐坐,看看,就当交个底,也算给他俩定定心。” 表叔忙正襟笑道:“嫂子您这就客气了,说起来我也不算东岭关系太近的亲戚,算个远房吧,只不过他当年跟着我学开车的时候还不到二十,这么些年了,情分到了这一步上,他在自己大事儿上把我捧到这位置,我就来看看,他自己愿意,我没什么说的,哥和嫂子你们能接纳他,我也替他高兴,我先敬你们一杯。” 二叔端起杯子,刚要跟说话,见陶东岭也拿过酒给自己倒,眼睛一瞪:“你还喝?” 陶东岭一愣,赶紧放下杯子:“不喝不喝,我不喝叔。” 陈照来笑:“我替你喝吧,回去你开车。” “行。”陶东岭赶紧点头。 二叔气呼呼的,到底还是没给他留脸,跟表叔说:“上回过年在我这儿喝得吐了半宿,我差点给他扔出去。” 表叔笑得不行:“就他那酒量还敢上桌儿呢?出息了东岭。” 陶东岭想起那回还臊得慌,搓着耳朵说:“等我以后练练的,到时候谁也甭想笑话我。” 二叔性子跟表叔投了脾气,几杯酒下肚,刚开始那股子别扭拘束也没了,拉着表叔告起状来,把陶东岭这回陷在水里还死活不肯弃车的事儿全说了,表叔仔细听着,半晌没吭声。 二叔手指头点着桌子,说:“……附近几个镇上派出所交警队的全都去了,挨个车往外疏散,旁人都知道人身安全是首要的,都听指挥,就他!这是幸运没发泥石流什么的,可当时那情况谁能保得准?是不是先得顾命?你说这种时候是车多少钱货多少钱的事儿吗?” 表叔点头:“哥你说得对。” “我家照来,硬从水里把人拖回来的,你说气人不气人?急不急人?这是在近处,咱能赶过去,要是离得远了呢?他天南海北几千公里,谁知道半道儿上再遇上个啥?他就拎不清!” 表叔看了陶东岭一眼,叹了口气,“照来,”他伸过杯子跟陈照来碰了一下:“表叔谢谢你。” 陈照来说:“我应该的,叔。”仰头把酒喝了。 表叔两肘撑着桌沿,手指头点着陶东岭:“你要真有个什么事儿,陶东岭,我这辈子都对不起我那苦命的表姐。” 陶东岭靠在椅子上,没吭声。 “咱车有保险,你怕什么呢?就算货有损失,那也比不了人吧?我教你这么些年,你怎么听的?” 陶东岭垂着头,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今晚这一桌子人,都是在乎他的,都把他看得重,话里话外都是为他着急、生气,他在要出事那一刻觉得四十万不是小数,是天大的损失,他觉得他得对车和货负责,可现在每个人都告诉他,他才是最重要的,四十万跟他陶东岭比起来,不值一提。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陈照来,陈照来一边跟二叔和表叔说话,一边夹了筷子菜放他面前碟子里,下巴点了点,示意他快吃。 陶东岭心里说不上来的软乎乎,热乎乎,掂起筷子一边吃着,嘴角就笑了。 这顿饭吃到后头,二叔喝尽兴了,跟表叔说:“……我上去就踹了一脚!我嘴上说是心疼我家照来,气他枉费我侄儿待他的心,可你说咱不也是把他当自己家人了么?你说是不是?我侄儿自己选的人,我拦也拦不住,我还能怎么办?是不是只能当自家孩子看待?” “是,老哥你这话说得暖心。”表叔给二叔倒酒。 “我也急,那警戒线拉着,一群政府的人在现场维持秩序,照来硬冲进去了,我让好几个人拦着进不去,当时站的地方水都没脚脖子,他车堵在夹山沟里,水都快到大腿了,还在涨,你说人急不急?要是你在场,你怎么弄?” “我也得踹!我得揍死他!”表叔喝得也有点上脸了,通红,他看着陶东岭,说:“我每回你出车,我都怎么说的?我从来不叮咛货怎么着,我是不是都说你,注意安全?” “是。”陶东岭点头。 “从你跟着我一趟一趟出车开始,我那会儿就常跟你讲,安全第一,一个是安全驾驶,咱们吃这碗饭的,这一条就是天条,第二个,就是在任何时候,人都比其他东西重要,你记得吧?我说过多少回,碰上什么偷油的窃货的,让你别硬刚,偷就偷了,钱的损失能补,人有个闪失不好补,咱挣钱是为了过好日子,人要有个什么事儿,这日子还怎么过?我说没说过这话?” “说过。” 表叔确实常叮嘱他这些,不超载,不超速,不疲劳驾驶,该停停,该歇歇,他每趟出车表叔都啰嗦几句,年头长了陶东岭也都把这些话刻在脑子里了,可这次实在也是赶上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事到临头,道理就全都忘了。 陶东岭想想也后怕,他抠抠脑门,说:“昨天那水也是邪乎,我远远看着也就只有路面积水,走到跟前忽然山上这水就下来了,人都没准备,本来要我在前头我加把油也就过去了,但当时路况不太好,我就开得比较小心,前边几辆车看见路面水漫上来就不敢走了,这么一停,就再也走不了了,就像山里河道隘口突发山洪一样,你们在网上见过没?下游人正玩着呢,突然水就下来了,根本来不及跑。” 确实见过,各地每年都有这样的新闻,表叔叹了口气,说:“幸亏你没事儿,要不然谁都别过了,你幸亏有照来,东岭。” 陶东岭扭头看看陈照来,“嘻嘻”笑了两声:“啊,我来哥让我气得不轻……” 陈照来本来听着那场景脸色都有点不太好,陶东岭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他腿上搓了两把,他缓过神来,把手按在陶东岭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表叔说:“本来想着一边先跑着,一边联系买主,有合适的就把车卖了,这也不用跑了,回头看看走完保险怎么处理吧。你以后怎么打算?是在照来这儿先待着还是怎么着?” 陶东岭点头:“我就在这儿了,给来哥打工,管吃管住。” 陈照来神情恍惚了一下,转过脸看着他,嘴角渐渐漾起一抹温柔的笑。 就这一句话,好像什么都定了。 一切尘埃落定。 陶东岭也看着他笑起来。 “行吧,你们自己商量,反正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开口,我和你表婶那儿以后还是你家。”表叔端起酒杯对二叔二婶说:“东岭以后在这边,就麻烦你们多照应了。” “没事儿,我家照来绝对能管好他。”二叔郑重其事:“我这个当叔的,怎么对照来,就怎么对他,你放心就行。” 第72章 表叔在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陈照来和陶东岭开车把人送了回去,再回来时,陶东岭把自己出租屋里常用的东西几乎全打包拉了过来。 他大部分东西一直安置在三楼陈照来隔壁的房间,这屋名义上是他的,其实不过是装样子用,对外就说是陈照来雇了他,管吃管住,事实上他几乎再没自己睡过,哪怕每次俩人把陈照来床折腾得没法睡了,陈照来赶他他都不肯走,只问:“你过去睡吗?你过去我就过去,你不过去我也不去,反正我要跟你睡一块儿。” 陈照来刚开始的时候有这么个人在身旁翻来覆去老被影响得睡不好,到现在时间长了竟也慢慢习惯了,身上不挂着个大摆件儿还会觉得缺点儿什么,睡不踏实。 他俩回来的第二天,陶蔚和陈鹏也来了。 陶蔚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出现在店里时,陶东岭心知要完。 这摆明了是前几天的事儿败露了,陶蔚什么脾气陶东岭心里门儿清,他知道陶蔚担心他,但这丫头一旦真发起火来,那场面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你不上课跑回来干什么?是不是旷课了你?”陶东岭先发制人。 陶蔚瞪着他。 陈照来走过来,看了看,问陈鹏,“怎么回事儿?” 陈鹏说:“我爸给我打电话了,我就想回来看看你们,就、就约上了陶蔚。” 陶东岭:“……你跟二叔可真是亲爷俩啊,嘴可真能秃噜……” 陶蔚看着他还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堵着,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掉,陶东岭叹口气,走过去手背给她蹭了两下:“行了,这不没事儿吗?想骂你就骂两句,没跟你说就是怕你知道了担心……” 话音刚落,陶蔚一脑袋扑进他怀里,死死把他抱着,“嗷”一嗓子就哭开了。 陶东岭浑身一顿。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抱过陶蔚。哪怕说句这是他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但他几乎没怎么抱过。 其实当年在七岁的陶东岭心里,他对这个小崽子是有敌意的,只是这种敌意没能抵得过他心底的善良,他自己正遭着罪,但他知道小孩儿不应该遭这个罪,小孩儿是无辜的。陶蔚亲妈心里怨恨,看见有人管,自己就更甩手不管了,是陶东岭笨拙地、磕磕绊绊地拿米汤菜汤泡饭喂大了这个孩子。 陶蔚从会走路开始跟在陶东岭屁股后头野的时候,俩人也从没像别人家兄妹感情好那样黏着,她摔了磕了陶东岭从来都不背,陶蔚也从来不矫情。陶东岭一开始是心里隔着,别扭着,后来俩人心里互相护着了,陶东岭毕竟大得多,也先一步懂了男孩女孩之间的边界感,就更不会多亲近了。陶蔚高中住校后周末就开始去他租的房子住,陶东岭虽然经常不在家,但依然觉得女孩子家这样不太方便,提出不行可以给她另租个房子,陶蔚当时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炸了,她指着陶东岭质问是不是嫌她累赘了,想甩开了,是不是这些年拉扯够了,不想再看见了,是不是要像她妈一样把大人的怨恨转移到自己身上,陶东岭解释说没那个意思,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不方便……陶蔚说你早怎么不说?!我屁大点儿快饿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给我喂水喂饭把屎把尿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不方便了?我怎么你了你就不方便了?!你不方便怎么着?要把我扫地出门?!她实实在在又惊又怒又伤心,整个人都懵了,一通连哭带骂把陶东岭吓够呛,那以后再也没敢提这茬。 这可能是第一次吧,这对兄妹之间冲破了隔膜,有了实实在在的肢体接触,陶蔚抱着她哥,那种极度惊吓过后缓过来的情绪让她彻底绷不住了,抱着陶东岭嚎啕大哭,陶东岭心里涌起内疚,也温暖到无以复加。 他抬手在陶蔚背上拍了拍:“行了行了,多大人了,注意点儿形象,哭得跟拖拉机似的……” 陶蔚被拍回过神来了,指着陶东岭鼻子就边哭边开始骂:“陶东岭你脑子有泡吗?!你要钱不要命?!你知不知道陈鹏电话里给我说的时候我魂儿都没了,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啊陶东岭?你有事我怎么办?来哥怎么办?你咋没长脑子的啊?你想过我们吗?!你想没想过你有事我怎么活?你要是淹死了我还活不活?!啊?!” 哭得太惨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陶东岭想笑不敢笑,只好一个劲拍着她:“行了行了,知错了知错了,这不是没事儿吗?二叔和来哥都教训过我了……” “咋不打死你呢!直接打死省得脑子有泡惹别人揪心!脑子拎不清拿去捐了!” “好好好我脑子拎不清,我下次就拎得清了……” 陶蔚气得不行了,眼泪巴叉地回头看着陈照来:“来哥你看看他这样儿,这是知道错了吗?” 陈照来说:“人压根没当回事儿,不长教训。” 陶蔚回头就捶陶东岭,陶东岭赶紧抬手挡:“哎!哎!你怎么还上手你……” 陶蔚是下狠劲真打,陶东岭一边躲一边被她拳头捶得呲牙咧嘴:“你还有没有点女孩儿样儿了你?怎么身上一点……一点温婉的气质都没有……” “我跟着你这条野狗长大的!我温婉个屁!” 陶蔚最终让陈鹏给拉开了,救了陶东岭一命。她请了几天假,就为了冲回来揍陶东岭一顿。晚上饭桌上,听到陶东岭以后就在陈照来这儿待着不走了,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她对陈照来说:“来哥,以后我哥就交给你了,你一定好好管着他。” 陈照来笑着说:“嗯,你放心。” 陶蔚其实直到吃完晚饭心情还不怎么好,陶东岭有心想哄两句也没敢吭声,往前凑那纯粹是找骂呢,还是陈鹏在一边儿一直小声劝慰着,陶蔚心情才平复下来。晚上俩人也没在店里住,二婶听说她回来了,非得让回家,陶蔚就跟着陈鹏回去了。 人走了,陶东岭跟陈照来收拾完回到房间,坐到沙发上若有所思。 陈照来问他想什么呢? 他说:“来哥,你不觉得他俩……跟过年时候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谁?”陈照来一愣:“陶蔚跟陈鹏?” “啊……”陶东岭皱眉:“他们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还加的联系方式,学校又不在一个地方,还一块儿回来的……” 陈照来想了想,笑了一下。 陶东岭看着他:“你笑什么?” 陈照来在他一旁坐下,说:“没准儿是你想多了呢,你这当哥的在这种事儿上是不是有点敏感。” 陶东岭把脑袋挪到陈照来胸口上,蹭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说:“也许吧,但是万一呢?” 陈照来笑:“不行?我家陈鹏也不差吧?” 陶东岭“噌”一下子坐起来,看着陈照来。 陈照来有点意外,笑着问:“你,看不上陈鹏啊?” “不是……”陶东岭说:“陶蔚心思单纯,脑子在这上头根本没开窍,她没谈过恋爱,没经过这个,陈鹏要真有这想法,我必须得先跟他谈谈。” “谈什么?” 陶东岭咬牙说:“我得把话撂前头,陶蔚不同意,他要敢纠缠,我就打断他的腿,要同意了,他以后敢有一丁点儿对陶蔚不好,我还要打断他的腿!” 陈照来笑了一会儿,说:“行,把这话说给他,不过我觉得陈鹏人品没问题,他要真喜欢陶蔚,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陈照来伸手揉了揉陶东岭的脑袋,低声说:“要真是这样,我叔我婶儿不知道会有多高兴,我和你之间没名没分,注定得不到世俗的认可,他俩要是能成,这一家人,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第73章 响云沟那边水退了,但地质风险解除之前路还通不开,这几天基本没什么车往这边来。 陶东岭乐得清闲,跟陈照来一块儿在厨房忙活着,中午叫了陈鹏和陶蔚过来吃饭。 陶蔚气也消了,她本来更多的也是担心,只要陶东岭好好的,她也就没什么好气的了,几个人原本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结果中途陶东岭接了一个电话,把这份好心情全都毁了。 这是个保险公司打来的电话,对方告诉他,一份他作为被保险人的人身意外险理赔程序已经启动,但其中有一些问题需要他配合进行进一步审查。 陶东岭有点没听明白,问对方什么意外险?审查什么? 对方也愣了愣,说,他们这里有一份几年前售出的人身意外险,被保险人是他陶东岭,保险受益人叫陶建朋,前几天陶建朋找到县网点说被保险人出车路上出了意外,来咨询理赔事宜,因为之前卖出这份保险的业务员早已离职,所以现在这份保单由对方负责,他说陶建朋本人对很多问题语焉不详,什么都答不清楚,也无法出具各项证明材料,只问怎么才能拿到钱,网点现在需要就事故具体情节进行核实…… 对方后来再说了什么陶东岭没听清了,他说:“保险这事儿我不知道,我也没出意外,他骗保的,你们报警吧。”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陶蔚在一旁什么都听到了,气得眼珠子瞪得滚圆:“陶建朋背着你给你买了人身意外险?现在趁你出事想去拿钱?” 陶东岭靠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到无法形容,半晌,冷笑了一声:“他还真是盼我死啊……” “东岭,”陈照来皱眉,伸手在他腿上捏了捏。 陶东岭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喂?”那个多年来让陶东岭无比厌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呵,你还知道打电话过来……” 陶东岭说:“我没死,你这份保险拿到的钱不多吧?” “谁知道呢,能拿多少算多少。”陶建朋嗓音嘶哑着阴笑了两声。 陶东岭问:“你买了多少保额?” “一百万,等了好几年才派上用场,你命还挺硬,我还以为交的保费要打水漂了呢,呵呵……” “你特么还是人吗?”陶东岭咬着牙。 他知道没必要,可他这一刻还是抑制不住愤怒,浑身寒凉。 “你他妈什么时候把你老子当人过?”陶建朋笑得咳嗽起来,“呸”地一声往旁边吐了口痰:“说这些没用的,还不如早他妈多给我点钱,也省了这些麻烦。” “你拿着我给你的钱,去买了保险,”陶东岭每一个字从牙缝里咬出来:“然后每天眼巴巴等着我出事,你好拿赔偿款是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陶建朋说:“谁他妈养儿子是奔着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去的?我既然你这个儿子已经白养了,别的指望不上,我一没坑你二没害你,你自己出了事,我借机会得点儿钱怎么了?儿子给老子钱花本来就天经地义,我就当你孝敬我了,有什么问题?” “你等着下狱吧,”陶东岭说:“你这是骗保,犯法的。” “我犯你妈逼的法,你不给老子钱花才是犯法!” “我一分都不会再给你,”陶东岭说:“你死了我连丧葬费都不会再出。” 陶建朋糊着痰的喘气声呼哧呼哧传过来,半晌,冷笑一声:“你试试,你不给我钱,我就把你妈的坟扒了,我把她骨灰扬了去。” 陶东岭一把将面前的碗盘扫到了地上。 “你他妈敢!我杀了你!” 陶建朋笑得又咳嗽起来,他“呸”地一声又啐了口痰,挂了电话。 陶东岭放下电话,陈照来抓着他发抖的手:“东岭,你冷静点。” 陶东岭站起身:“我得回去一趟。” “你回去干什么?”陈照来也站起来:“你先冷静下来。” “他敢动我妈的坟,我就敢把他弄死埋进去。”陶东岭转身去找车钥匙。 陶蔚立即起身:“我也去。” 陈鹏说:“那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关你什么事!”陶蔚看他一眼,陈鹏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万一吃亏怎么办,我得跟着你。” 陶蔚扭身上楼收拾东西。 陈照来拉住陶东岭:“你打算怎么办?先冷静下来想想。” “我不知道,”陶东岭抖着手点了根烟,扭开脸喷出一口烟雾:“我想弄死他,他敢动我妈坟前一根草,我就要他的命……” “东岭,”陈照来抓住他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我跟你回去,我们都一起去,你答应我别冲动,为那样的人搭进去不值得,你的生活刚刚稳定下来,你有我了,东岭,”陶东岭脸色苍白,眼眶已经悲愤到通红,他看着陈照来,陈照来对他说:“你答应过,不会再因为任何事让我伤心,你记不记得?” “记得。” “能做到吗?” “……能。”陶东岭心口哽涩着,点头说:“我能。” “上去拿件外套,我们出发。” 陶东岭蹭了下鼻子,转身小跑上了楼,陈照来回过头对陈鹏说:“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我们会尽快回来,让你去主要是帮我看着东岭,我怕他急眼了我一个人拉不住。” 陈鹏点头:“好。”转身去门外打电话了。 出发时已经下午,陈照来开车,陶东岭路上给表叔打了个电话。 表叔听完,半晌骂了句:“个杂碎……” “前几天你给我打完电话的时候正好他打过来问起你,我就顺嘴跟他说了,我以为他又要管我要你的工资,结果他没吭声就挂了,我还以为他妈的通人性了呢。” 陶东岭看着车窗外,冷笑了一声。 “你们过来天应该也不早了,先安顿,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回去,东岭,”表叔沉着声说:“遇事儿别冲动,你现在也算有家的人了,你有照来,别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把自己刚开头的好日子断送进去,听见没?” “听见了,”陶东岭手里把玩着一个Zippo火机,硬压着焦躁,说:“来哥跟我一块儿呢,还有他弟陈鹏,还有陶蔚。” “好,”表叔说:“多想想这些对你好的人,陶建朋他不配,你拉扯陶蔚这么些年不容易,多想想她。” “嗯。” 挂了电话,陶东岭一路再没怎么吭声,中途他跟陈照来换了一下,到出租屋楼下时晚上八点多。 “先找个地方吃饭,”陈照来停好车,说:“吃完了,陶蔚回家休息,我们去定个酒店睡一晚,明天过去。” 陶东岭解开安全带下车,陈照来下车关上车门,问陶东岭:“行吗,东岭?” 陶东岭有些走神,听见问他,点头说:“行。” 惠香那一抹残存的影子,在陶东岭记忆深处到底意味着什么,没人知道,陶东岭从来不说,那种遗憾和恨伴随他从七岁到如今二十年,只有在遇到陈照来之后,他才敢试着去敞开面对。 因为他现在每痛一次,有人弥补。 “我小时候……知道我妈死了……但我那时候还不明白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晚上,陶东岭和陈照来回到酒店收拾完躺到床上,他枕着陈照来的腿说。 “别人告诉我说死了就是没了,再也不回来了,我就想,为什么不回来了?不回来了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带上我……我想不通……” 陈照来一下一下捋着他的额头。 陶东岭闭着眼睛:“她刚死那几个月,我每天往坟地跑,我趴在坟上跟她说我又挨打了,我又进不去家了,我又没吃饭,我对着坟说妈你回来带我走,我跟你去,我不在这个家待……” “东岭,”陈照来搓他的脸,陶东岭闭着眼,眼睫湿颤,“我那时候想她想到心口疼,我才七岁,就知道心口疼是什么滋味……” 他喉结颤抖着,呼吸哽涩。 陈照来挪了挪身子,张开胳膊抱住他。 “来哥……” “嗯?” “她当年没带我走……但我这回,我想带她走。” “好。” “我要带她离开这儿,去咱们店后边儿那片山上,给她安个家。” “可以,就把阿姨安葬在我爸妈跟前,这样以后我们就能一起去看他们。” “能行吗?”陶东岭抬起头看着他,眼眶通红。 “能行,我们那边落后一些,这些东西规定得没那么严,很多人家里有人过世了就去山上选个地方埋葬,没人管。” 陶东岭愣了会儿,牵起嘴角笑了笑。 “来哥……” “嗯?” “我能遇见你,真好,我每回只要想想你,就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那么委屈了。” “那就好,东岭,”陈照来亲着他的额头:“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第74章 第二天一早,陶东岭三人吃完早饭回到小区没多久,表叔电话打过来,说已经到楼下了。 陶东岭还以为他开自己的私家车,结果下楼就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远远地开过来,往霸道旁边一停,左右车门拉开,下来四五个膀大腰圆的青年。 表叔也从副驾下来了,陶东岭上去一边给人递烟打招呼,一边问表叔:“这是……这要干嘛这么多人?” “该干嘛干嘛,你别管了。”表叔这一夜估计气得没睡好,脸色不好看。 陶东岭看了看,说:“那……那你们等我一会儿。”说着往小区门口走去。 陈照来抬手托了一下表叔的胳膊肘,往旁边带了一下,“叔。” 表叔跟着他走到一边儿,陈照来低声说:“这事儿还是不能闹大,不能由着东岭,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要真冲突起来,咱们还是得拦着点儿。” “冲突,那你真是高看陶建朋了,”表叔冷笑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掩不住的恶心:“他也就欺负欺负东岭他妈和东岭小时候,你以为他有多大能耐。” 陶蔚他们也下楼来了,陶东岭拎着几条烟回来,给商务车上的几个人一人塞了一条,人客气了一下就都接了。陶东岭跟表叔说了想迁坟的打算,表叔愣了愣:“这事儿不得挑个日子吗?得大办啊。” “就今儿吧,不挑了,起出来我直接带走。” 表叔琢磨了一会儿,把烟扔地上搓灭,说:“行,这事儿你自己定,到时候我们几个在前边看着,你该怎么弄怎么弄,陶建朋敢叽歪半个字我屎给他打出来。” 陶东岭笑了一声,点头说:“那咱走吧,出发。” 陶东岭陶蔚和陈鹏还坐陈照来的车,表叔一行人的商务车跟在后头。 一路上几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陈鹏有些紧张,不知道等会儿要面对什么,但他看着一旁气得一夜没睡好眼眶泛红的陶蔚,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会把她护得死死的。 陶东岭已经气过劲儿了,靠在椅背上对着车窗外发呆。 人这一辈子图了个什么呢? 气血冲头那一刻的愤怒过去,陶东岭心里只剩说不出的失落和迷惘。他想起惠香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性子温软,待人和气,哪怕那些年受尽委屈苦楚,也依然和和善善地待每个人,那个家从来都不算幸福,可陶东岭只有在他妈走了之后,才知道曾经那双柔弱的肩膀为他撑起了什么,为他抵挡了多少。惠香走了,陶东岭的天塌了。可那时候他太小,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来不及,他恨陶建朋,就这么个垃圾,这么个畜生,毁了他妈一辈子,惠香一辈子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为遇上这个人。 “东岭?” 耳边一声轻唤。 这声音就像一捧氧气,在陶东岭陷入回忆的窒息时注入他的胸腔,让他猛地喘息一口,回过头来。 陈照来看看他,又看着前边的路,语气温和:“答应我的话还记着吗?” “记着呢。”陶东岭说。 “那就好,”陈照来说:“咱们事儿办完了就回,你记着,咱有咱自己的日子要过,跟不相干的人不必再有什么恩怨纠葛。以前的事都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承担够多了,东岭,阿姨在天上想看到的是你以后过得好,过得平安顺遂,你能想明白吗?” “能。”陶东岭垂着眼,点头。 陈照来笑笑,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搓了搓。 车停到陶家大门口的时候,里面正传来陶蔚她妈尖声怒骂,摔锅砸碗的声音,陶建朋叼着烟骂骂咧咧从院子里出来,迎面撞上陶东岭等人,愣了一下。 “呵,回来得还挺快,怕我扒你妈的坟?”他常年嘶哑的破锣嗓子笑了一声:“我这还没腾出手来呢。” “那挺好,”陶东岭说:“那你给自己留了一命。” “我去你妈逼的!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你以为我怕你个狗日的?!”陶建朋瞬间被激怒。 “你不怕,那你去啊,你怎么没去?”陶东岭说:“我现在不拦你,你去,去扒一个我看看。” 陶建朋扔了烟就扑上来,陶东岭上去当胸就是一脚,陈照来想拦,手都伸出去了,又收了回来。 陶建朋被这一脚踹出去三四米远,躺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陶蔚她妈冲出来,扑在陶建朋身上呼天抢地,扯着嗓子嚎叫:“打死人了!养的儿子十几年不管他老子,个白眼狼现在回来要他爹的命了!!” 左邻右舍都出来看了,陶蔚冷眼站在一旁,看着她妈。 女人跟陶建朋在村子里撒泼打滚吵了这么多年,早就豁出去脸面了,从她嘴里没有骂不出口的脏字儿,此时她看着当年被自己扔到一边,浑身屎臭尿骚得都招苍蝇的短命丫头片子如今出落得这么体面,这么冷冰冰地站在面前看着她,她忽然就被刺得浑身炸起裂痕,指着陶蔚歇斯底里骂起来:“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玩意儿,你怎么不死呢你!从小就跟着那个白眼狼不干不净地鬼混,我当初怎么就没一脖子掐死你!你个贱货!不要脸的……”陶东岭上前一个耳光就要甩上去,被陶蔚一把拉了回来。 “哥,你让她骂,”她拽着陶东岭的手哆嗦着,但力气很大,“咱看看这样的人,这辈子还能活个什么意思,啥样的人能活到这份儿上。” 她红着眼睛看着她妈冷笑:“当年自己过得不好,还想着有个命更不好的给她垫底呢,自己把孩子生出来,过得不好还怪到孩子头上了?糟践我能让你心里舒坦是吧?可惜了,可惜我有哥,可惜我俩死爹死妈的玩意儿如今过得这么好,我哥供我上大学,给我以后铺的路又宽又长,他自己也有对象了你俩知道吧?人对象儿有车有房还开店,对他可好了,千依百顺的,你再看看你们俩,陶建朋?老天爷长眼着呢,你以为死了才算报应吗?你们这些年活得狗都不如,别人看你们都绕着走,这才是报应!你们该的!这就是你们丧良心不是人的报应!!” 陶建朋挣扎着爬起身回院子里抄了把柴刀出来,奔着陶蔚就去了,陈鹏一把扯过陶蔚护到怀里,陈照来上前一把抓住陶建朋的手腕狠狠一拧,柴刀“咣当”掉到地上,陶东岭一拳狠狠砸在陶建朋脸上。 陶建朋晃了一晃,仰面朝天摔了出去,陶东岭一拳不过瘾,那股子压在心里二十年的仇恨迸发出来,让他扑上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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