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司机被打伤是常事,报了案警察抓都不好抓。作为路边开店的老板很少会招惹这些人,因为惹上了就是麻烦,不说财产损失,连人身安全都会受威胁,很多司机住店油被偷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店里不会负责,有些店家甚至半夜发现了动静也当不知道,不会冒险出头阻止。 但这伙贼没想到今晚会碰上个陈照来。 院子大门外有车响了声喇叭,估计是偷油贼外头接应的同伙催他们赶紧撤。 陶东岭看了看地上挣扎着乱爬的几个人,喘了口气说:“赶紧滚!” 陈照来走过去往外扯油箱里的胶皮管子,地上的油桶已经装了大半,他把管子拽出来扔到一边,把油桶盖子拧上。人可以滚,油要留下,一滴也别想带走。 不远处暗影里有人站了起来,陶东岭从门口那边回过头,就看见那人摸起角钢往低着头的陈照来后脑砸了过去,陶东岭来不及挡,脱口一声:“来哥!” 陈照来一回头,整个人就被扑上来的陶东岭撞得后退几步,他伸手把人接住的瞬间,角钢“砰”地一声狠狠砸在了陶东岭后背上。 第41章 陈照来甚至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被砸得猛地往下一沉。 陶东岭喉咙里“唔”了一声,整个身体就坠了下去,陈照来一手抱住他,一手抓住角钢狠狠一拧,对面脱手,他抽过来反手就砍在了那人耳侧。 那人脑袋往旁边一晃,踉跄两步,斜着摔在了地上,另外几个人看傻了眼,好一会儿才大声嚎叫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楼上几个房间的灯亮了,有人拉开窗户大喊:“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院子被撬开的大门猛地被推开,有人从停在门口的面包车上跑下来,一边恶狠狠地瞪着陈照来俩人,一边用力拖起地上的同伙:“赶紧走,快起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互相拉扯着,散落在地上的油桶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出了院子。 陈照来跪在地上抱着陶东岭,“东岭!东岭?!” 陶东岭艰难地“啊”了一声,后背疼得他直不起身子,脑袋顶在陈照来怀里。 “你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陈照来急得声音都颤了,方才一个人对着几个亡命徒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慌。 “没事儿……”陶东岭吸着气试探着动了一下胳膊,立马疼得又放下了。 “先上楼。”陈照来架起他一边胳膊搭在肩上,小心翼翼把他搀了起来。 “那人不会被你打出个好歹吧……”陶东岭咬着牙,心却悬着。 “不会,我有数。” “有数你还往脑袋上砸……” “急眼了。” 陶东岭侧过脸看了陈照来一眼,陈照来脸色煞白,陶东岭笑了一下,说:“我没事儿,来哥。” 进了屋,陈照来扒下陶东岭的外套,拽着他T恤给他脱了下来,陶东岭疼得抬不起胳膊,后背被砸的那一条已经迸起半指高,陈照来按了几下,在陶东岭“啊啊啊”的惨叫声中松了口气,说:“还好,没伤到骨头,不过这到明天肯定淤肿得更厉害,得疼些日子才能好。” 陶东岭托着胳膊试着活动了一下,咬牙骂道:“这帮疯子,拿角钢砸人,就不怕砸出人命。” “你跟疯子讲什么人命不人命的。” 门口有人探头探脑,问:“那个……你们没事吧?” 陈照来回头说:“没事儿,都回去睡吧。” 对方说:“我这儿打了报警电话,派出所的人说一会儿就过来。” 陈照来说:“行,我知道了,谢谢你。” 人走了,陶东岭冷哼一声:“孬种。” 陈照来笑笑:“司机常年在外挣点钱不容易,不想惹麻烦也正常。” 陶东岭说:“你还不是为了他们。” “那你呢?你单枪匹马冲下去是为什么?” 陶东岭抬头看他,陈照来与他对视一眼,转开视线,伸手又在他青肿的肩背上按了两下。 陶东岭说:“至少我单枪匹马下去了,你就不是单枪匹马了。” 陈照来说:“下次别这样,我一个人能应付。” “我下次肯定绝对百分百还是这样。”陶东岭疼得脸色泛着青,看着陈照来说:“你要是觉得我是为了你,那我就为了你,你要不愿意这么想,那我就为我自己,因为我想这么做。” 陈照来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那儿有药油,去拿来给你按一按,活血化瘀好得快。 陶东岭说:“行。” 陈照来起身走了,陶东岭拧着眉,叹了口气。 药油里面不知道什么成分,按上去清清凉凉的,把整个后背那种火辣辣的疼压下去不少。 陶东岭趴在床上,陈照来跪在一侧帮他按了一会儿,按得他都有点犯困了。 “来哥……你这手法也太专业了,跟谁学的?” “以前训练结束大家都会互相这么按一按,减少运动损伤。” 陶东岭低声“哦……”了一声。他想起陈照来跟他那个前男……战友就是互相这么摸摸按按的,心里更堵了几分不爽。 楼下派出所来人了,陈照来得下去,他扯过被子盖在陶东岭腰上,说:“行了,今晚先凑合这么睡一觉,明早我再给你按一按。” 陶东岭趴在枕头里“嗯”了一声。 其实派出所的人来了也只是调查取证一下,做做笔录,盗贼团伙都跑了,后续侦破需要时间,要抓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事儿。 陈照来配合完工作,送走了人,回到楼上,陶东岭趴那儿姿势都没变。 陈照来弯腰给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陶东岭睁开眼睛,迷糊地说:“弄完了?上来陪我睡会儿。” 陈照来说:“你睡吧。” 陶东岭哼哼:“你躺我旁边儿,要不我睡不着……” 陈照来没动。 陶东岭挪了下身子,“嘶”了一声:“疼……” 陈照来无奈,脱了外套和裤子扔在一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后背疼得沾不了床,陶东岭就一直趴着,陈照来手搭在他腰下,不知过了多久,陶东岭感觉人睡着了,就扭扭蹭蹭地侧着靠进人家怀里,结果被陈照来抬手小心翼翼地搂住了。 陈照来天不亮准备起身的时候陶东岭感觉自己才眯了没多会儿,他想翻身,压到了背后伤处,疼得低哼一声,陈照来忙按住他:“别乱动。” 陶东岭说:“这么早就起……” “你睡你的,有司机要早起赶路,我得下去开门,你早饭想吃什么?” “随便弄点儿就行,”陶东岭艰难地伸出胳膊抓着陈照来的手捏了两下,“别麻烦,别累。” 陈照来反手握住他,说:“知道了,你再睡会儿。”他给陶东岭盖了盖被子,下床穿好衣服开门出去了。 陶东岭睁开眼,试探着慢慢平躺下,对着天花板呼了口气。 真挺疼的,但能忍,陶东岭不是那么娇弱的人,可他想到如果这一下是砸在陈照来背上,那他可能就忍不了了。陶东岭庆幸自己那一瞬间反应够快,虽然没来得及阻止,至少替陈照来挡下了。他不图陈照来感激他,他想要的是陈照来的心疼,他知道陈照来只要多心疼一点,自己就能往他心里扎根深一点。 陈照来端着早饭上楼时八点多,陶东岭已经起来了,正光着膀子坐在床上,陈照来今天没打算让他下床,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运动裤扔给他,说:“今天不出去,先穿这个吧。” 陶东岭知道陈照来是嫌弃把外裤穿上床,笑着拿过来套上了。 陈照来去卫生间洗了毛巾过来给他擦脸,陶东岭被伺候得舒服得直想笑。 陈照来说:“你这伤得缓两天,那车货着急吗?” 陶东岭说:“不急,回头给我表叔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 不过说归说,他没打算提自己受伤的事儿,怕表叔表婶担心,准备找个别的理由应付过去。 陈照来没急着下楼,看着陶东岭吃完饭,问他:“想上厕所吗?我扶你去一个,你上完了回来躺着。” 陶东岭擦擦嘴说:“行。” 陈照来搭着他胳膊把他扶起来,陶东岭整个人靠在陈照来身上,陈照来问他:“没长骨头?” 陶东岭笑:“咋了啊?” “你伤的是背,又不是腿,怎么站都站不直了。” 陶东岭“呵呵”笑出了声,“我乐意,我难得有机会这么赖着你,还不物尽其用一下。” 陈照来笑:“你赖得还少么?” 陶东岭刚要说话,门被从外边一把推开了,俩人一抬头,陶东岭就感觉身旁的陈照来整个人僵住了。 面前的男人五十来岁,手搭着门把手,一脸震惊地看着正勾肩搭背的两人。 陶东岭拧着眉看着对方,心想这人怎么上三楼来了,还不敲门就直接进来,他刚想问一句“你谁?”就听见陈照来颤声叫了一声:“二叔……” 第42章 陈崇山当年把陈照来赶出门后再不让他回家,并不是心里就真不要这个亲侄子了,他比谁都清楚陈照来有多在乎这个家,他就是想借此扳一扳他这个不合俗理的念头,可没想到自小性子稳妥持重的陈照来在这事儿上虽然沉默,却自始至终一步也没让过。 陈崇山更不可能让,他一想到哥嫂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这孩子这辈子有个任何的不圆满,他都没法跟去了的人交代,他就更无论如何不能让。 于是他只能一边强硬,一边揪着心,默默惦记着。他知道陈照来心里对他这个二叔从来没变,这些年明里暗里该尽的孝心一分都没少过,他嘴上不提,心里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没办法,只能偷着关心,每回陈鹏或者自己那口子跟陈照来打电话,他都在一边竖着耳朵听,虽然拉着个脸,但听得比谁都认真。周围村镇上他熟人也多,平时陈照来店里那边有什么事,他消息也都灵通得很,隔三差五旁敲侧击地催他二婶去转转看看,有什么能帮把手的就帮把手。 二婶为这没少跟他吵,骂他端着,明明心里比谁都在意,还偏偏油盐不进,宁愿梗着个脖子把关系僵在那儿,也不要跟孩子那份亲缘情分。 陈崇山怎么可能不要,他早上出门在街里碰见派出所的老民警,都是熟人,聊了几句,人就给他说了昨晚照来店里进了偷油团伙的事儿,这个老民警不是昨晚出警的人,详细情况也不了解,只听说对方人多,照来那儿有人受了伤。 陈崇山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顾不得别的,招手搭了个往国道那边去的三轮车,“突突突”就直奔着来了。 陈照来这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身体还是下意识第一反应推开了陶东岭。 他走上前,低声叫了声:“二叔。” 陈崇山瞠目结舌瞪着他。 面前这两个人,一大早在一个屋子里,窗帘拉着,被子堆着,床头两个枕头并排摆在一起,那个年轻人光着膀子,穿着陈照来的裤子,方才俩人挨着搂着那样子……陈崇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直接扬手一巴掌就朝陈照来脸上抽了过去。 陶东岭在陈照来那声“二叔”叫出口一瞬间就知道了眼前这人是谁,能当场被撞上这一幕是谁都没想到的,陶东岭看着陈崇山那架势也知道今天这事儿不能善了,所以陈照来第一反应推开他,他没吭声,但陈崇山这一巴掌抡过来,他还是想也没想就一步跨了上去。 他一把把陈崇山的胳膊挡开,沉声说:“你……有话说话,别动手。” 陶东岭没怎么用力,毕竟那是陈照来的长辈,但他忘了陈崇山腿不太吃劲儿,加上陈崇山整个人气得哆嗦,身形不稳,被挡得往旁边踉跄了两步,陈照来一见下意识就急了,忙伸手去扶的同时,一把扯着陶东岭的膀子就把人甩到了一边。 他太紧张他叔了,甩这一下没留力,陶东岭身上也有伤,直接被甩得失去平衡,腰侧狠狠撞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椅子又撞上桌子,一顿“稀里哗啦”乱响,桌子被惯性推出去半米远。 陶东岭半边身子疼得眼前都黑了,撑着桌子半晌没能站直。 陈照来反应过来,呼吸都窒住了,但他扶着二叔,浑身僵硬,一动也没动。 陈崇山看着陶东岭,转过头来问陈照来:“……你刚跟他干嘛呢?照来?你这是要你叔的命呢吗?啊?!” 陈照来说不出话,陶东岭就在身后,就那么一声不吭看着他,陈照来心口几乎被砸碎了,可他不敢动,不敢再看陶东岭一眼,他不能面对陶东岭的眼睛。 “这光天化日的!”陈崇山大步进去一把扯开窗帘,外头光线一下子照进来,明晃晃地照着每个人,“我还以为你这几年就算不肯松口去结婚成家,最起码你行事是个妥当的!你有分寸,不会乱来!结果呢?啊?你真是让我没想到啊照来?!你一个大男人,青天白日地跟个男的在屋里厮混!你廉耻呢?!啊?!” 二叔已经气到嗓门都压不住了,一句一句话比耳光更狠地扇到陈照来脸上,陈照来站在原地,一声没吭。 “我以为我为你这么些年,照来……你心里最起码,能把叔的话听进去几分,可原来……我到底不是你亲爹,我是不是压根没这个资格管你?啊?” 这话像刀子,在陈照来心口上捅了一刀,陈照来眼眶几乎霎时就红了。 陶东岭脑子里“嗡嗡”直响,他耳朵已经听不见陈崇山说什么了,只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陈照来。 他看着陈照来垂着眼眸站在那儿,浑身僵硬,下颌绷紧。 他叫了他一声,“来哥……” 陈照来脸微微侧了一下,还是没回头。 陶东岭忍着后背钻心的痛,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到他面前:“来哥。” “你还想干什么?啊?你赶紧走!赶紧给我走!”陈崇山怒极了,冲着陶东岭吼。 陶东岭不理会,只看着陈照来,问:“你想让我走吗?” 陈照来闭了闭眼睛。 “来哥,”陶东岭执拗地看着他,轻声说:“别害怕行吗?你该知道咱俩的事早晚有这一天,你别退,只要你一句话,天塌下来我跟你一块儿顶着……” “东岭,你先……出去……” 陈照来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但陶东岭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他屏住呼吸:“你让我走?” “我不能……东岭……”陈照来脸色苍白。 陶东岭看了他足足两分钟,然后抬头喘了口气,回到床边拿起衣服咬牙穿上。他转过头对陈崇山说:“叔,别怪来哥,是我看上他了,是我纠缠他。” 陈崇山瞪着他,陶东岭说:“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我先走了。” 他拉开门直接下了楼。 屋子里静了,陈照来站在原处,没动。 直到楼下院子里传来大车发动的声音,陈照来猛地回神,他急切地扑到窗口喊了一声:“东岭!” 大车缓缓启动,陈照来转身冲下楼,大声喊着:“东岭!停下!” 陶东岭没停,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陈照来追出院子,追到了公路上,他吸了吸鼻子,收回视线。 手边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把蓝牙耳机塞到耳朵里。 “来哥。” “东岭,东岭,我不是让你走……”陈照来死命压着发抖的声音,“你身上还有伤,你不能开车。” “能开,”陶东岭说:“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疼了。” 陈照来说不出话,但陶东岭清晰地听见他颤抖的呼吸。 “我心里疼,来哥。”陶东岭眼睛看着前方,单手拿了根烟在嘴上叼着,摸过火机点了,“你回去好好跟二叔解释解释吧,就说都是我的问题……” “我怎么可能这么说!我怎么可能这么说!陶东岭你把我当什么?!”陈照来压着声音吼。 “我把你当……当成,最能轻而易举伤我心的人,来哥……但我又没法怪你,因为那是你二叔,在你心里他比我重,你心里,什么都比我重,我知道……” “不是……”陈照来几乎哽咽。 陶东岭用力呼了口气,平静地说:“我能理解,来哥。” 陈照来呼吸有些失控。 “别担心我,我路上跑了这么些年了,有数儿,开不了了我会停的,你回去看看二叔吧。” “东岭……”陈照来几乎是用气声在叫他,“别这样……” 陶东岭说:“我喜欢你,这一点不变,来哥,挂了。” 电话里传来断线声。 陈照来回过头,陈崇山站在他身后。 “叔……”他叫了一声。 陈崇山沉着脸看着他,问:“……昨晚受伤的人是他?” “是,本来应该是我,他替我挡了。” 陈崇山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就因为这个……跟他……” “不是,”陈照来勉强笑了一下,扭头望向陶东岭车远去的方向:“不是昨天晚上才喜欢的,很久了。” -------------------- 我也心疼东岭,但是,可以骂作者,别骂来哥。 第43章 陈照来失魂落魄站在路口望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店里。 陈崇山望着陈照来的背影,感觉那个一米八几一向挺直的能扛事儿的肩背,都塌下去了,像被抽走了脊梁骨。 陈崇山看得心惊,这情境令他熟悉,他恍然记起,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的陈照来。 这个侄子打小也曾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性情稳重,彬彬有礼。陈崇山永远忘不了那个秋后的下午,村里人把已经断气的夫妻二人从水里捞出来放在岸边,男人们抽着烟沉默,女人们抹眼泪,陈照来被人通知从学校赶回来,自行车扔到一边就往岸滩上扑,陈崇山上去一把把他拦腰抱住,不让他过去看。陈照来疯了似的,两眼猩红,几个汉子都拉不住。陈崇山照脸就是一巴掌,然后死死把他的头按在怀里,“别看……别看,好孩子,看了就一辈子忘不了了,你这辈子就没法过了……别看……” 陈照来在他怀里被死死捂着,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陈崇山不能让他看见,哥嫂出事时跟前没人,等村里人发现早已为时已晚,打捞的人推断,应该是两口子浇地时女人失足滑进河里,男人跳下去救,结果双双没能上来。被捞上来的二人死状惨烈,双眼突出,口鼻渗着血泡,指甲里全是泥沙,两双手死死抱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陈崇山不能让陈照来看见,死也不能,他抱着陈照来,哽着嗓子吼道:“有我呢!有二叔二婶!天没塌,照来!天没塌……” 陈照来憋过气去了,昏睡了几天几夜,高烧不醒,陈崇山两口子一个日夜不休守着陈照来,一个跟镇子上的乡亲们操办了哥嫂的丧事,等陈照来醒过来,陈崇山消瘦地脱了形,他几天几夜不知道抽了多少包烟,一开口嗓子嘶哑,但他定定地坐在饭桌前看着陈照来,说:“你以后就是叔和婶儿的亲儿子了,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你该上学上学,考到哪我供到哪,以后成家立业,我都管,你弟陈鹏有的,你全都有。我不会让我大哥大嫂闭不上眼,你也……你也好好的,别让他们不放心。” 那一次,陈崇山看见眼前十来岁的少年两眼血红却无神,肩膀塌着,浑身再没有一丝生气。 陈照来那之后几个月没开口说话,跟谁都不说,二婶急了掐他拧他,哽咽着说:“照来你哭一声,你哭出来行不行?你别这么憋着。” 陈照来哭不出来,他再一次开口,是很久之后的一天晚上,一家人在堂屋桌子上吃饭,还不到四岁的陈鹏嘴馋,啃完了自己的鸡腿,伸手去抓陈照来碗里的,被二婶抬手就是一巴掌。陈鹏懵了,哇哇大哭,二婶气得扬手又要揍,陈照来起身抱住陈鹏,抓着二婶的手,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他忍着泪,几乎用气音叫了声:“婶儿……” 二婶愣怔半晌,抬手在他背上狠狠打了几巴掌,接着一把搂到怀里嚎啕大哭起来,陈崇山在一旁红着眼睛别开了脸。 陈崇山心里揪得喘不动气。 当年那个没了爸妈,没了家,一夕之间被夺走了一切,什么都没了的陈照来,那个垮塌下去的瘦削的肩膀剜着他的心好多年。 而这是第二次。 陈照来在院子墙根下垂着头抽了根烟,然后进了厨房,动手开始洗菜切菜。 陈崇山站在一旁看着他。 “叔,快中午了,我给你炒俩菜,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一会儿我陪你喝点儿。” 陈崇山拧着眉看着他忙活,半晌,开口问:“照来,你这些年,心里怪不怪叔?” 陈照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我就是怪我自己生成这样,我也不可能怪你。” 陈崇山低头嘬了口烟,没说话。 时隔多年,陈崇山爱吃的菜陈照来依然记得清楚,他麻利地弄好端上了桌,又去柜台里拿了瓶店里最好的酒。他给二叔把酒杯倒满,拧着瓶盖在桌对面坐下来,说:“叔,尝尝,咱爷俩好久没坐到一起吃顿饭了。” 陈崇山沉默地掂起筷子。 陈照来性子还是稳,只是这一刻的稳里头,带了些被抽空了力气的死气沉沉,他努力装作无事,闲话家常,笑着说着,脸上再也看不出路口转身那一瞬间无力遮掩的悲怆。他一丝怪怨都没有,不怪陈崇山,也不怪那个头也不回绝尘而去的人。 “照来,”陈崇山抿了口酒,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直直地看着,“……你给叔一句实话,真就改不过来了吗?就不能跟女人试试?” “叔,”陈照来笑了一下,只一下,那笑转瞬即逝。 “但凡我能丧一点良心,我就答应你了。” “可我不能,我骗不了我自己,更不能骗人家女方,谁的一辈子不是一辈子?陈鹏如果以后找个心里没他的姑娘,你愿意吗?” 陈崇山看着他。 陈照来捻起杯子喝了口酒:“再者……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挺好的……” “好什么?!”陈崇山瞪着眼睛,嘴唇哆嗦着:“你当我……你当我愿意看你这样?你当我这些年心里好受?!” “我有愧,叔,”陈照来垂着眼:“我对不起你们。” “你跟刚那个年轻人……你们……”陈崇山咬了咬牙,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照来沉默半晌,说:“不提了,叔,他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那要是再来呢?他不是说了是他看上你,他纠缠你?” 陈照来手指摸着杯子沿儿,半晌,红着眼睛笑了一下。 菜挺好吃的,火候,色香味,都是陈崇山惦记了好几年的味道,可此刻他望着面前的几个盘子,这菜,他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陈鹏说,他在城里上大学,像你们这样的,他见过的多着去了……他说这就跟有的人不吃香菜,有的人不吃葱蒜一样,你不爱吃香菜,但你不能说爱吃的人就不正常,他说我没文化,思想觉悟太低……”陈崇山拧着眉,“他说就因为世上像我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你们这种同……你们这些人才会过得这么艰难,迫于现实,一辈子不幸福。” 陈照来笑了笑:“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个屁!”陈崇山弹了下烟灰:“我拿鞋底子抽了他一顿。” 陈照来笑了几声,然后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第44章 转眼年根近了,陶东岭已经快一个月没再来过,陈照来不知道是车没跑,还是跑了,只是没再到他这儿停。 他也没再打一个电话问过,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去问了。 一直以来,这段感情进还是退都取决于陶东岭,陶东岭率性真挚,洒脱又决绝,他像一辆横冲直撞的铲土车一样铲平陈照来所有防线,他一时像火一样烘烤陈照来的心,一时又像温热的水,拥抱他,柔软他,他把陈照来内心对感情掩埋已久的最原始的渴望都铲了出来,逼着它们重见天日,逼着陈照来去面对。 陈照来抵挡不了。他本已经都承认了,他承认想要,承认自己根本无法抗拒这样一个攻城略地般将他心全盘占据的陶东岭。 ……可当现实横亘在眼前时,他还是心生惧意,还是本能地退却了。 陶东岭该有多失望,陈照来不敢想。 那个说会一直喜欢,说不可能放手的人,终究还是走了,再也不来了。 陈照来有些失去方向,他忽然觉得可能这么些年来对自己的认知有误,他确实不怕孤独,他从来都坚信哪怕这辈子注定一个人,他也能一直坦然地走下去,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若是这孤独中掺杂了想念的滋味,他就再也抗不住了。 陈照来心里有愧,他活到如今这个岁数,从未觉得这么对不起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伤陶东岭有多深。这让他心如刀绞,疼得有些撑不住了。 想一个人的滋味太难受了,如果陶东岭那么多日子里就是这么挖心掏肺地想着他,陈照来觉得,那自己如今受这痛苦,就是活该,都是欠的,现世报。 陈照来以前一个人时很少喝酒,只有熟人来了,非拉着他喝点,他才忙完之后过去陪着小酌两杯,店里来往的都是司机,他也不让人喝多。可陶东岭走后这一个月里,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打烊之后一个人喝到微醺,想借着酒劲给陶东岭发个信息问几句话。 他想问问。 不是说会一直喜欢吗? 不是说过不会放手吗…… 可他酒量太好了,那股迷惘总是很快散去。他知道有些话,自己再也问不出口了。 陶东岭的车确实没停,他还在路上跑着,只不过每次走到这边都绕一下,避开陈照来的店。 年底工厂赶工,交货量变大,原本每趟回来能歇个三四天,现在几乎回家睡一宿爬起来又走,几乎是连轴转。 表叔问他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感觉他情绪不高,心里像有事儿。 陶东岭点点头说:“累。” 表叔拍着他肩:“等忙完年前这一阵就好了,现在货量虽然多,但每趟路上给的时间还算富裕,你该歇歇,每回停车吃饱睡足,安全第一。” 陶东岭应着。 他确实累,心里有事儿压着,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但他只能一声不吭忍着,没别的办法,他必须忍住。 表叔年底也忙,到处联系结账的事儿,这活儿在陶东岭看来可比他跑长途累多了。现在哪个行当都一样,付钱的都是爷,你累死累活折腾一年,到了该拿自己那份儿的时候却并不能理所应当,你还得要送礼,还得要吃请,还要好话说尽。 陶东岭这趟还没等到家,半路上表叔就打电话,说过两天有个饭局要带他去。陶东岭说:“我可不去叔,我又不会说话,你们那些生意上的人情往来甭叫上我。” “不是生意上的事儿,你婶儿,”表叔难得心情怪好的:“她本家亲戚说年前聚一下,你反正也不回家过年,赶上了就一块儿吃顿饭,你婶儿可再三叮嘱了,让叫上你呢。” 陶东岭笑:“那行吧,那我回去再看。” 陶东岭过了年就27了,表婶儿心里都记着呢,也一直在亲戚朋友各家里给留意着。她原本心里有个合适的人选,女方娘家是她知根知底的远房亲戚,只不过这些年人家姑娘一直在一线大城市打拼,今年聊起来听说是嫌大城市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大,太累了,年底这趟回来,以后就想留在老家发展,不出去了。两家关系本来就亲近,表婶儿一听二话不说,立马给两家张罗了一顿饭。 这事儿提前没跟陶东岭和姑娘挑明,表婶儿的意思是就先吃个饭,看看俩年轻人自己对不对得上眼儿,如果挑明了反而拘谨,再者万一不成,话都说出去了,以后见面反而尴尬。 陶东岭啥也不知道,他到家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下午,爬起来把自己捯饬干净,按着手机发来的定位直接去了饭店。 女方名字叫唐颖,挺开朗大方的一个女生,性格一点都不扭捏,一顿饭吃得很融洽。吃完了,表叔表婶和对方父母也看出来了,姑娘对陶东岭挺有好感。 “东岭啊,这都吃完了,我们在这儿说会儿话,你先把小颖送回去吧。”表叔一边给唐颖父母倒茶一边说,唐颖的父母也笑呵呵看着俩人,陶东岭放下茶杯,唐颖笑说:“那行,那就麻烦小陶了。” 陶东岭起身拿起车钥匙,说:“走吧。” 唐颖比陶东岭大两岁,谈吐上也成熟妥帖,其实这顿饭吃完,长辈们的心思俩人也都看出来了,陶东岭从心里明白过来那一刻就再没怎么说话,但唐颖有说有笑,一路上都没让车里气氛尴尬。 把人送到了地方,唐颖把包往肩上一挎,说:“今晚谢谢你了,我就先回了。”陶东岭说:“行,那你慢点儿。”唐颖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忽然又回过头来:“小陶,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 陶东岭一愣。 他没想加,但手下意识在兜上摸了一把。 手机呢?他低头几个兜拍了拍,又捏了几下。 唐颖也一愣,随即笑了:“没带手机啊?” 陶东岭说:“可能忘饭店了。” 唐颖笑说:“那算了,等下次有机会的吧,我走了啊。” 陶东岭看着对方下车,进了小区,忽然心里就不安生起来,他点了根烟,打了把方向盘往来时的饭店赶去。 “东岭啊。” 一进包厢,表婶笑着招呼他:“把人送到家了吗?” 陶东岭点头:“送到了。”他眼睛在桌前扫着。 表婶把他手机递了过来:“这儿呢,丢三落四的,刚有个电话找你,可能是你朋友,我说你没带手机,一会儿回来给他回一个。” 陶东岭翻开通话记录,看着最上边“来哥”两个字,一瞬间怔住,接着心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说什么事儿了吗?”他抬头问表婶。 表婶说:“也没说什么,就叫了声东岭,我说你刚吃完饭,去送女孩子回家了,忘带手机,他也没再说什么就挂了。” “我回一下。”陶东岭一边按了回拨,一边起身往外走去。 铃声响到结束,不接。 一连打了几遍,那头还是不接。 陶东岭心跳快到压不住地烦躁,点了烟继续拨。 这打不通誓不罢休的架势让那头的人无奈,陶东岭最终如愿听见了那声低哑的“喂。” “我刚手机没带在身上来哥。”陶东岭嗓子有些发紧。 “嗯,”陈照来说:“你婶儿说了,你去送女孩回家。” 陶东岭嘴唇动了几下,没吭声。 “是……家里给安排相亲了吗?”陈照来问得很轻。 陶东岭不答。 陈照来沉默了一会儿,说:“……挺好的,要是觉着合适,也确实应该考虑了。”他低声笑了一下:“……幸好,东岭,幸好我们……” “陈照来!”陶东岭喝断他,“我一个多月没联系你,没去找你,我在这儿憋着,等着,我等你自己想清楚做出个决断,结果你好不容易给我打电话,就为说这个?!” 陈照来静了半晌,低声问他:“我是不是打得太晚了……” 陶东岭紧紧捏着手机,呼吸滞重。 陈照来说:“我有好多次都想给你打,可我开不了口,我心里难受,东岭……我今晚……也喝了点儿,就没忍住……”他嗓子颤着,叹了口气:“可我是不是又错了?东岭?我应该坚持到底,不再找你,我不应该在你已经决定相亲、决定走回正路的时候又冒出来打扰你,我好像又错了……” “陈照来,我没相亲!!”陶东岭咬牙一字一句说:“我表叔表婶家亲戚年底一起吃个饭,顺便把我带上了,他们提前什么也没说,如果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我根本不会来!” “你应该去,”陈照来在那头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又吐出来:“挺好的,东岭,你应该去……” 陶东岭要疯了,他低声狠道:“你别仗着我现在不在你身边你就这么说话!我一直在等,你知道我在等什么!” 那头静了。 半晌,陈照来强压着情绪,低声问了一句:“是啊……那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啊……” 陶东岭怔住了,接着,电话里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第45章 陶东岭抽完了一根烟,伸手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捻灭,转身回了包间。 “叔,”他说:“我这有点事儿得出去一趟,我借你车一用。” 表叔说:“嗯?那行,那你有事儿先忙去吧。” 陶东岭跟在座亲戚长辈们打了个招呼,拿上车钥匙走了。 手机显示时间晚上九点多,陈照来这个点儿就喝多了,看来今晚又没营业。 他说他难受,陶东岭想,他可能根本没力气营业了。 陶东岭平时开的大货经常满载,车重,跑得慢,加上国道弯弯绕绕,到陈照来这儿要十几个小时,这次他开着表叔的私家车,直接上了高速,一路疾驰。 陶东岭一点都不困,他心里憋着一股子愤懑,憋得一点困意都没有。 什么都不想管了,陈照来压着声说的那句“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让他一时一刻,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 他终于把陈照来逼到了份儿上,他终于看见了陈照来再也逞不了强,在一万个不该的理智拉扯下伸出的手,想留他一留。 陶东岭自认对陈照来没有过保留,从一开始,从他意识到这份感情那一刻开始,他一步没退过,没迟疑过,什么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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