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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徐大爷正要说什么,眼睛往陶东岭身后看了一眼,陶东岭回过头,看见陶蔚她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大门口,正阴着脸看着这边。 陶东岭回过头来,说:“你忙你的徐大爷,我这儿弄完直接就回城了,别让我大娘忙活。” 他说完回到车上拿出一兜子香烛纸钱朝着那女人走去,女人站在门口没动,陶东岭绕过她进了院子,提了一把铁锹出来,径直往村东头去了。 第15章 坟包上不出意外杂草丛生,日晒雨淋,几乎快要塌平,如果不仔细找甚至已经看不出那一小片凸起了。 陶东岭把兜子和铁锹放到一边,脱下薄夹克外套扔到上面,开始动手薅坟包上的草。 惠香的坟是一处真正意义上的荒冢。 但陶东岭不难受,每次回来都是这样,他习惯了,他也没觉得心酸心疼,这么多年了,他所有情绪早已经被磨平,磨得一点起伏都不再有了。 杂草很快被拔光,陶东岭用铁锹把周围平地上的草也铲掉,然后往坟上培土。他很仔细,用铁锹把土块拍碎,不带一点土坷垃,一点一点把那个土包培得高一点,圆一点,结实一点。他做这些很熟练了,小时候甚至在惠香坟旁边给自己也堆了一个小土包,因为村里人告诉他说惠香以后就睡在这里了,他便想着他以后也要睡在他妈旁边。 坟又立起来了,陶东岭拄着铁锹抽着烟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拿过兜子到坟前那块石板前盘腿坐了下来。 惠香没有墓碑,坟前只有这一块还算平整的石板,那是当年八岁的陶东岭从河边找了背过来的,他把它铺在坟前,后来的每一年回来上坟,就把香烛供品都摆在这上头。 陶东岭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好,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低头点了根烟,然后将几刀黄纸抖散开,拿打火机点了火。 火苗扑跃着,直到快烧到手了才放下,他拨弄了几下,伸手把兜子里的纸钱和金银元宝一把一把撒上去。 “妈。” 他顿了半晌,还是开了口。 “我挺好的。你好不好的我也不知道,我也……管不了了……” 他笑了一下,低头拍了拍落在裤子上的烟灰。 “你要是还活着,哪怕就咱娘俩相依为命,我也能守着你,看着你,也能知道你高不高兴,日子顺心不顺心……” “可我现在唯一记得的,就是你一辈子没顺心过。” “我长大得太晚了,妈。” 陶东岭咬紧了后槽牙,烟蒂在他齿间被捻了几下,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被新土覆盖的坟包。 “最近有点想你,虽然都快想不起来了,但是小时候吃你做的包子,那个味儿突然被我遇上了,很多事儿一下子又被勾起来,清晰得不得了……” “所以我就想你了。” “我过得挺好,没病没灾,钱也没少攒,啥都不缺……” “我唯一这些年……就是缺个妈……” “前几天,我在大街上听见有个小孩儿扯着嗓子喊妈,我忽然就想……我也想喊,我也想还能有那么个人……” 陶东岭轻轻笑了一下,烟飘到他眼睛里,刺得他眼有点红,他扭开了脸。 “……我想你了,但是你别想我,什么都别想。要有下辈子,你就奔着下辈子过好日子去,要是没有,那就拉倒,灰飞烟灭也挺好的……” “别记挂我,我一个人什么都能管好,你在那头也顾好自己,咱娘俩儿没缘分,下辈子也别遇上了,你别再过那样的日子,也别生下我。” 陶东岭拿一根随手撅的小木棍儿拨弄着纸灰,抽完了几根烟,等余烬都灭透了,他起身细细地踩了踩,吹了蜡烛,将那些瓜果贡品留在原处,拿起外套和铁锹转身往岭下走去。 陶建朋已经得了信儿,特意从麻将馆赶回来了,正蹲在陶东岭的车旁边抽烟。 他已经老了,陶东岭远远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一瞬间有点陌生。 但转瞬,心里便涌起浓浓的憎恶。 “你一年到头回来这么一趟半趟,每回都给别人带东西,给自己老子反倒空着手?”陶建朋夹着烟站起来,满脸尖酸冷硬。 他是真老了,站到面对面,陶东岭才发觉那个当年能一脚把他踹出去三五米的男人,此刻比他矮了一头,已经半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满脸都是渍着油垢的皱纹。 他还能长出皱纹。 陶东岭想起惠香临死前那张枯槁的脸。 她连长皱纹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临死前,只有死死抓住却再也抓不住的难以割舍。 陶东岭定定地看着陶建朋,没说话。 陶建朋腰背已经驼了,但也许是他没有底气在陶东岭面前直起腰来,他甚至都做不到直视陶东岭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东西?”陶东岭问他。 “我他妈要什么都应该!你是老子尿出来的!你给老子多少都应该!”陶建朋忽然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往旁边吐了口浓痰,大声喝道。 陶东岭看了那口浓痰一眼,眼角捎到了大门里头阴着脸的陶蔚他妈。 这两个人,在陶东岭眼里,与这口浓痰无异。 “我欠你的?”他问。 “你少他妈给我来这套!别忘了你对老子有赡养义务!废话少说,给我拿钱来!” “我每月给你打八百,你有房子有地吃穿不愁,还不够花?” “够个屁!我他妈是你老子,不是你随手打发的要饭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陶蔚那个赔钱货攒钱呢,你能供她上大学,你他妈没钱养你老子?!” “我去你妈逼的。”陶东岭看着陶建朋,吐出一句。 陶建朋愣住了,脸一瞬间变得青紫。 陶东岭语气眼神里一丝愤怒都没有,只有冷漠。 “哪他妈来的那么多应该?你凭了个什么在我面前说应该?我一个月给你八百都给多了,我那是提前给你付的丧葬费,不懂吗?” 陶建朋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气都喘不利索了,脸上的皱纹乱蹦,“你、他妈的——”他手指头指着陶东岭,被陶东岭伸手拨开了。 “你以前怎么对我和我妈的,我现在就怎么对你,这就叫应该,别跟我掰扯什么义务,你都没教过我什么是义务,我他妈不懂这个,明白吗?” 陶建朋抬手就要扇过来,陶东岭胳膊一抬就挡了回去,把陶建朋挡了个趔趄。 “要不你赶紧死了吧,”陶东岭看着他,嘴角翘了一下:“你死了我保证掏一大笔。” 村里不少人开始围在远处看着,低声指指点点。 陶建朋气疯了,转头四下找家伙事儿,一副想跟陶东岭拼命的架势。 陶东岭站在原地等着。 陶建朋从门边的柴火垛里扯了好几下扯出一根木柴,拎着冲到陶东岭面前。 陶东岭微微低了下头,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来。” 陶建朋猛地抡起胳膊,但棍子顿在半空,半晌没落下来。 陶东岭一直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垃圾。 陶建朋后背发冷。 其实这眼神他并不陌生,陶东岭小时候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但他如今或许意识到,打不过了。 眼前的陶东岭只要乐意,一脚就可以踹断他三五根肋骨,让他三五个月下不来床,而这是陶东岭从惠香死那天就一直想做的事。 陶建朋忽然对眼前这个人生出了再也无法按捺下去的畏惧,手里那根棍子,无论如何抡不下去了。 陶东岭从口袋里掏出烟,低头捧着火点上,抬头对着陶建朋冷笑着喷出一口烟雾。 陶建朋回不过神,眼睁睁看着陶东岭转身走到车旁,将烟噙在嘴上,一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了。 陶东岭再次阴鸷地看了陶建朋一眼,启动车子开了出去。 第16章 陶东岭回家蒙头睡了两天两夜。 出车在外睡不好是常事,每次回到家,陶东岭除了补觉就是补觉。 陶蔚这个礼拜没打电话,估计很忙,陶东岭从她学校的公众号里看到了她参加学生会活动的照片,虽然只是个背景板一样的存在,但陶东岭放大反复看了好几遍,退出来顺手给陶蔚转了两千块钱。 陶蔚到晚上才回了个:?? 陶东岭一边吃外卖一边回消息:多跟同学参加点学校活动,别舍不得花钱。 陶蔚反手就把钱退了回来,附带一条消息:多跟朋友出去聚聚,出门逛逛,别舍不得花钱。 陶东岭笑笑,又转了一遍:再退回来以后真不管你了。 过了会儿,手机“嗡”一声,陶蔚点了接收,又附带一条:你敢! 陶东岭笑着把手机锁屏,放到了一边。 表叔的电话三天后打了过来,说厂里的货出好了,已经装车完备,可以走了。 陶东岭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随身物品塞进背包,把家里水电天然气开关都关了一遍,锁上门下了楼。 这一趟是下午出发,晚上不可能赶到陈照来那里了,陶东岭再郁闷也没辙,半路上随便找个了店凑合了一宿。 要说凑合也是真凑合,小破宾馆的床垫子坑坑洼洼硌得他难受,被子还一股潮味儿,他踹到脚底下没盖,翻来覆去做了一晚上梦,一点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上了路,一路顺利,赶到陈照来店里时才十点多。 陶东岭停下车,没急着下来,他坐在驾驶座点了根烟,望着那个熟悉的店门脸儿,好一会儿,心里才总算透出一口气来,舒服了些。 陈照来拎着扫帚拨开门帘出来,远远地看见了他,冲他笑了笑,陶东岭回过神,把烟噙在嘴上推开车门跳下车就向他走了过去。 这个点儿早午饭只能加一块儿了,他感觉自己应该能吃下十个大包子。 “来哥。”他把烟扔地上搓了搓,双手插兜站到陈照来面前,脸上的笑容是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真切。 “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陈照来笑问。 “昨天发车晚,没赶上到你这儿来住。” 陈照来回身掀帘子进门,说:“赶哪儿都一样,该停就停,安全第一。” 陶东岭跟着进去,心想那可太不一样了,没法比,这一路沿途所有的店跟你这儿都没法比。 前厅里有两桌司机在吃饭。夏天经常有司机趁早起凉快赶一段儿路,等太阳热上来了再找个店停下吃饭。 “你早上吃了吗?”陈照来问他。 “没呢,”陶东岭摸摸肚子:“天不亮我就走了,想到你这儿来吃包子。” 陈照来说:“包子今天没了,早上吃饭的人多,刚剩的几个被那边那桌要了。” 陶东岭转过脸去,那桌上俩人正一人手里一个大包子,一边嚼着一边稀哩呼噜喝粥,看样子吃得挺香,盘子里就剩俩了。 陶东岭看了片刻,转过头来,笑了一下:“没了啊……” 就好像身上撑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子泄下去了,笑得勉强,连方才看见陈照来时眼睛里一瞬间亮起来的光也黯下去了。 陈照来心莫名就顿了一下。 “要不吃点别的?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问。 陶东岭扯扯嘴角:“都行,那你随便弄点吧,我吃完就走。” 陈照来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后厨。 陶东岭没再跟上去,他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撩开门帘出去,站在门口低头点了根烟。 陈照来精心弄了俩菜一汤,配米饭,但他看得出来陶东岭吃得并不开心。陶东岭吃高兴了什么样儿他太熟悉了,此刻他站在吧台里看着陶东岭低着头沉默着细嚼慢咽,心里忽然也忍不住替他有点堵得慌起来。 可要说真就为几个包子,应该不至于……陈照来觉得陶东岭还是心里有事儿。 这是陶东岭第一次在陈照来这儿剩饭,没吃完。 他有点过意不去,觉得拂了陈照来的好心,但拿着筷子又夹了两口,还是放下了。 他点了根烟,靠在椅背上低头摆弄了会儿手机,站起身来到吧台扫码付款。 “不舒服?怎么吃那么少。”陈照来问。 “没……”陶东岭看他一眼,又低头弄手机,“有点儿吧,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陈照来说:“不用付了,请你的。” 陶东岭又看他一眼,低头时嘴角就弯起来:“我要像你这么开店我得赔死。” 陈照来说:“我成本低,赔不着。” 陶东岭扭开脸笑了一会儿。 总算是活泛点儿了,陈照来也松了口气。 陶东岭最终还是把钱付了,陈照来也没跟他多掰扯。 以往每次来都爽爽朗朗的,来哥长来哥短,但这一回陶东岭却像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他收起手机,说:“那我走了来哥。” 陈照来看看他,“嗯”了一声,跟他走到门口。 “路上慢点开,昨晚没睡好的话记着开几个小时就停下歇歇。” “知道了,你忙吧。”陶东岭摆摆手上了车。 陈照来看着他发动,隔着高高的驾驶室冲自己喊了一声:“走了,来哥!”陈照来笑了笑,看着车轮碾着地面的砂石咯咯崩崩拐了个方向,卷着尘土爬上了公路,便转身进了屋。 陶东岭拐上大路的瞬间嘴角的笑就淡下去了,大货车轰鸣着,马力爬升,他瞄了一眼后视镜,陈照来的店面飞快地消失在视野里。 失落,以一种无法忍受的姿态爬满他全身。 店没住成,包子也没能吃到,陶东岭此刻满心没着没落,空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觉着,他盼着的不应该是这样一场见面。 包子都给别人吃了,呵。 也是,本来就是生意,蒸出来就是卖的,两块钱一个,皮宣馅儿大,谁见了都想吃。 吃的人多了,卖完了,有什么问题? 陶东岭手搭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心里一遍一遍问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陈照来其实猜对了一点,如果就为几个包子,不至于。 可究竟是为什么,怎么就至于,陶东岭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心里不痛快,空得难受,又堵得难受。 -------------------- 东岭要开始琢磨了 第17章 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陶东岭接下来这一路实在有点不顺利。 常年在路上跑的司机们一般都有很多个群,同向的路线,谁要是碰上哪里路段封路、查车、事故或者拥堵什么的,都会提前互相告知一声,陶东岭这趟也是邪了,一共遇上了三次交警路政例行执法,他倒是提前得知了查车点的具体位置,跟同一方向的其他大货车停在几公里外的路边等着,直到临时查车点撤了才过去,但每次一等至少两三个小时,也够人焦躁的。 其实现在跑高速的货运车辆几乎没有超载的了,因为查得严,一旦被抓到扣分罚款甚至扣车吊销营运证,实在得不偿失,也就是跑国道省道这些大货为了利润宁愿冒险钻空子,而那些临时查车点和路政交警执法逮的就是这些钻空子的。货运这行不容易,累死累活不说,利润低风险大,不超载没得赚早两年几乎是业内共识,但表叔在这事儿上一向很坚持,多拉快跑赚得多不假,但赚得再多买不来命,表叔帐算得透彻。陶东岭车没超载,但这趟的货有点稍稍挨着限高了,长途大货本来就路政交警的重点关照对象,一旦被拦下,测个数据多点少点的未必就是你说了算了,都是麻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挑点事儿罚点款什么的还好说,万一扣车卸货就完了。 陶东岭这一趟折腾的,时间全耽误了,后半程为了赶路,没有一顿饭能按时吃,没有一个晚上是能按时停车睡觉的。 这天终于进了N省地界,陶东岭考虑了一下,上了高速。其实他本来也不是全走国道,省道县道高速多方考量,哪段儿方便划算走哪段儿,可这天天傍黑,离前方他准备停车休息的服务区就几十公里的时候,他碰上了一场车祸。 在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眼里,长途大货车司机通常都仗着自己车大在路上横冲直撞,是最没素质最不守规矩的一群人,陶东岭觉得这点很冤,其实只要稍微去了解一下行业相关就知道,他们长途大货车司机,几乎可以说是所有司机里最守规矩的一个群体了,因为他们是常年吃这碗饭的,身家性命都绑在这上头,他们比谁都怕、都竭尽所能避免出事故。 陶东岭在路上遇见不守规矩的私家车太多了,多到他每次看见那种超速、违规变道超车,动不动乱插的小车就头疼,都会下意识躲着点,而这天,他在驾驶室远远望见前方两辆私家车因为超车变道有点杠上了的时候,他下意识就减了速。 高速路上别车,这是疯了,简直找死,陶东岭眼睁睁看着两辆车躲闪不及发生擦碰,一辆私家车失控撞向中间护栏翻入对向车道,另一辆撞上右侧护栏弹回了路中间,后边几辆车刹不及,拉着刺耳的刹车声“砰砰砰”全都撞了上去。 陶东岭的车视野本身就高,也提前预测了危险,事故发生一瞬间,他第一反应立即打开双闪提示后车,然后两脚点刹后一踩到底,大货车几排轮胎在沥青路面上刹出几十米的黑色印子,随着惯性推出去好远,最终随着巨大的“噗呲”一声气刹声,停了下来。 陶东岭惊出一身冷汗。 得益于常年在路上行驶积累的经验,陶东岭因为车重,向来习惯跟前车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这次刹车他反应快,操作稳,跟在他后边同车道的也是几辆大货,老司机们经验丰富,一看前车双闪和刹车灯齐亮,立即打起双闪减速刹车,一辆一辆稳稳停了下来。也是幸运,后边跟上来的私家车们有了前车的示警,纷纷打起双闪及时减速避让,没再连续追尾,不一会儿,整段高速上全红了。 陶东岭跳下车跟众人冲上前去把撞的几辆车里的伤员拉了出来,放到路边,打电话等路政交警和120前来救援,应急车道上也堵满了车,也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才能过来,陶东岭最恨堵塞应急车道的人了,这块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已经黑透了,他看着后边绵延不绝望不到头的堵车大军,真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追尾的车横七竖八把几条车道堵死了,照这架势没有几个小时疏通不开,后车很多司机乘客都下车活动,陶东岭也跟那几个大货司机互相递烟聊了一会儿。 事故现场挺惨烈的,虽然事发路段当时车不是那么密集,跟得都不是很紧,后边几辆车撞得不是很严重,车里的人被拉出来时看着都没受什么重伤,但前头那两辆车就没那么幸运了。 陶东岭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其实这些年路上跑着,类似的场景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甚至有身边熟悉的司机车友出事,但不管见过多少次,陶东岭心里都一样难受。 事故处理需要时间,陶东岭跟人聊完回到车里继续等着,他不忍心看前方那些闪成一片的刺眼的警灯,和夜幕下那撒满路面的残骸,他知道那里有流了一地的血,和支离破碎再也回不了家的人。 他仰靠在椅背上,透过车窗望着满天的星星。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陶东岭想起这句不知从哪儿看过的话,内心黯然。干他们这一行的,常年在路上,比旁人多了十倍百倍的风险,说不准哪天那片血肉模糊的烂泥就成了自己,陶东岭觉得自己虽然活得不怎么舒心,但也没那么厌世,他也害怕,所以他开车一直很稳。 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出事,会有谁替他难受呢?陶蔚肯定会疯吧,他想到陶蔚那个性格,会疯到恨死他丢下自己走了,会扬了他的骨灰,扒了他的坟,然后找条河一脑袋扎下去也说不定,陶东岭酸楚地笑了一下。表叔表婶肯定也会伤心吧,村里那些曾经看着他长大的老一辈大概也会扼腕叹息,感慨这孩子命苦。 那他自己呢,会有遗憾吗? 任谁都不可能没有遗憾吧,陶东岭叹了口气,自己活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也没……那个过,这他妈不是遗憾是什么,就算从来没有过结婚成家的打算,可是到临了连个恋爱的滋味都没尝过,这也太惨了…… 陶东岭脑子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陈照来,想起那张眼角有笑纹,眉目温和的脸。 他忽然就后悔了,前几天从陈照来那儿走的时候不该生气,虽然他没说出过半个字不满,但他知道陈照来看出来了,他确实……对陈照来不高兴了。 就为几个包子。 陶东岭叹了口气,他此刻再次反复地想,至于吗?他想来想去,想得一包烟都快抽完了,最终不得不承认,至于。 因为他在意。 因为潜意识里,那对他而言已经不单单是几个包子的问题了。那是记忆中的味道,是陈照来知道他爱吃之后一次次特意给他蒸的,那种默契的给和接受之间令他内心颤动的丝丝勾连牵扯是不一样的。 他在乎那几个包子,在乎陈照来给他的这种味道,他在乎陈照来。他觉得哪怕包子不够了,剩最后几个,陈照来也应该留给他,不应该卖给别人。 他甚至隐隐偏执地认为,那包子应该是独属于他的,是独一份儿。 第18章 一波三折,货总算是送到了,陶东岭卸完货找地方住了一晚,第二天去另一个装货点装完货,立即踏上回程。 走的时候不高兴归不高兴,回程的路上他还是迫不及待,这一路实在太累了,身也累心也累。亲眼目睹一场事故对人的心理不可能没有冲击,陶东岭下意识就想立刻回去,去见陈照来,去他身边好好缓上一缓。 说起来上次又忘加微信了,光顾着生闷气,陶东岭想这次一定要加上,而且要表现好一点,和气一点,他不想跟陈照来生气。陶东岭这几天想了一路,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开饭店做生意,包子蒸出来就是卖的,陈照来做得那么好吃,别人都爱吃很正常,他不能因为这个就不高兴,他都没有个拿得出手说得过去的理由,这气生得多少有点毛病。 心里有了盼望,一路也就格外顺当,陶东岭估算着路程,这天终于在半夜打烊前赶到了陈照来店里。 门口大灯还亮着,往旁边院子里拐的时候陶东岭瞄了一眼,前厅里已经没有人吃饭了。 大货车的气刹声音很大,停住后长长的“噗嗤”一声,陶东岭打开驾驶室头顶灯,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抬手关掉,抓着包跳下了车。 今晚院子里停的车不少,看来生意不错。他围着车前后仔细检查了一番,陈照来从厨房后门走了出来。 “来哥!”陶东岭笑着走过去。 陈照来也笑笑,问他:“吃了没?” “没呢,赶路没顾上,你给我简单做点儿?” “行,”陈照来转身进屋,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水龙头,说:“先洗把脸。” 陶东岭确实困乏了,他把背包甩到背上,弯腰拧开水龙头,狠狠洗了个痛快。 房檐下拉着一根铁丝,他刚想从自己包里掏毛巾,抬眼就看见上面搭着一条白毛巾,不用问,这肯定是陈照来的,陶东岭伸手扯下来捂在了脸上。 来哥可真是个讲究人啊,毛巾都是一股清新的香皂味儿。 陶东岭把脸上下左右擦了个遍,又平平整整搭了回去,转身进了厨房。 陈照来掰了一小把菜心,从冰箱里拿了两颗鸡蛋出来,又从冷藏柜里端出一锅鸡汤。 “这是做什么?”陶东岭走过去。 “鸡汤面,吃不吃?” “吃,”陶东岭说:“晚上吃个汤面最舒服。” 陈照来笑笑,起锅热油。 还是老样子,这感觉一丝一毫都没变,陶东岭原本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一路有多心急,可这一刻真正站到眼巴前儿了,他看着这个人,看着眼前一切,才明白什么叫踏实。 陶东岭盯着陈照来的侧脸看一会儿,眼睛又垂下去,看着那只骨节好看、指甲剪得很圆很短的手,油热了,那手指捏起一撮葱姜末撒进锅里,香味“滋啦”一声冒了出来,陶东岭肚子“咕噜”一声。 陈照来撇了鸡汤的浮油,将清汤加进锅里,火很旺,不一会儿就烧到半开,陈照来左手搭着锅把,右手单手打了俩荷包蛋进去,动作熟练丝滑到让陶东岭看得心颤。 油烟机轰隆隆响着,俩人谁都没说话,陈照来撕了一只鸡腿在碗里备着,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盘子鲜面条,轻轻抖开放进锅里。 “我以为煮挂面呢。”陶东岭说。 陈照来没抬头,用筷子搅着说:“挂面不如这手擀的好吃。” 陶东岭面露诧异:“你自己擀的?你还会擀面?” “会,”陈照来笑着看他一眼,转身放下盘子:“这有什么难的?” 陶东岭是真服气了,他眼睛不自觉地追着陈照来,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他手里忙活的事,越看越挪不开视线。 舒服。 陈照来随便眯一下眼睛,扯一下嘴角,轻轻吐出一句话,陶东岭看在眼里,就觉得心尖儿像被温水泡着,里里外外都是舒服。 他总算承认,这么多天里,他惦着的就是这个感觉,就是此时此刻,他盼着来见眼前这个人,盼着能再次享受这种暂且没来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舒坦和熨帖。 陈照来没再说话,低头把翻滚的面条慢慢搅着,拿起旁边洗好的菜心丢了进去。 面条擀得又薄又细,很快煮好了,陈照来把鸡肉放进去滚了个开,拿大汤碗一起捞了出来。 面条莹润,荷包蛋白嫩,再加上鸡肉和翠绿的菜心,陶东岭光看着已经食指大动。 陈照来浇了两勺鸡汤上去,端起碗说:“自己拿双筷子。” “好。”陶东岭伸手从筷子篓里抽了两根,跟着去了前厅。 这大概是陶东岭连日以来吃得最熨帖的一顿饭了,他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端着碗筷起身去厨房洗刷。 “今晚楼上的单间有人住了,还有个三人间空了张床,你可以睡那里。”陈照来把前头收拾完,也进了厨房,跟他说。 “啊?”陶东岭闻言回过头,愣了一下。 陈照来说:“三人间便宜,一个床位50,床单被罩一样干净。” 陶东岭愣完,反应过来时脸色有点变了,他看着陈照来没说话。 陈照来拿着抹布擦了几下灶台,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他回过头,陶东岭眉头压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陈照来顿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那个房间不是每次都留给我的吗?” 陈照来看了陶东岭几秒,说:“没特意留,那几次只是凑巧空着,况且今天我不知道你来。” 陶东岭没说话。 陈照来说的是实话,没特意留,也确实不知道他来。 可实话是实话,道理是道理,陶东岭心里还是一瞬间就堵上了。 他奔着陈照来来的,不管是包子还是二楼那个小单间。他第一次来就住的那个小房间,他在那个床上吃饭睡觉打滚儿发烧,他已经把那当成是陈照来给他留的一个小窝,他知道这有点矫情,可下意识里,他就是觉得那个房间是属于他的了。 可陈照来没给他留。 包子,单间。 陶东岭这一刻突然明白过来,没什么特别的,他在陈照来这儿不特别。包子就是蒸来卖的,谁给钱谁端走,今晚这一碗鸡汤面,也不是冲着他陶东岭,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掏出钱说句来碗鸡汤面,就可以捧着碗稀哩呼噜吃个痛快。那个单间也只是一间普通客房,明码标价,谁都可以在那个床上吃饭睡觉打滚儿。 而陈照来,他对谁都可以很好,他对陶东岭做的一切都没什么特别的,换了谁都能吃他做的包子,住二楼那个单间。 陶东岭突然有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 不是独属于他的那一份儿,那他就不要了,他不稀罕,什么50块钱,什么三人间。陶东岭已经绷不住生气了,可他忍着,忍着,忍得满心里汹涌着压不住的憋屈。 陈照来就这么坦然地跟他说出这些话,太坦然了。 没特意留,不是专属, 你凭什么在这儿要专属?谁说过要给你这个专属? 陶东岭越想越心绪难平,脸色更越发难看了。 -------------------- 来哥你摊上事儿了 第19章 俩人之间认识这么久以来破天荒第一次,有点杠上了。 陈照来皱紧眉,问他:“你怎么了?” 陶东岭没动,眼皮一抬,往陈照来脸上瞟了一眼,没吭声。 “你不习惯跟别人住一屋?”陈照来问。 陶东岭看着他,回道:“以前习惯。” 但现在不了。 现在心里不痛快,你把我包子给别人吃了,把我房间给别人睡了,而你……在你眼里我跟旁人没两样,都只是个来来往往的普通过客而已。 陶东岭冷着脸把洗好的碗筷放在台子上,转身从厨房后门走了出去。 他拧着眉径直走到车旁,低头点了根烟,烦躁地考虑要不要上车走人。 陈照来居然没追出来,陶东岭本以为自己抬脚往外走的那一瞬陈照来就会开口叫住他,结果没有,他绷着脸走出去,一直走到车跟前了,身后也没半点动静,陶东岭一口气堵到嗓子眼儿,抬脚狠狠踹了一脚车胎。 身后远远传来“咔哒”一声,陶东岭夹下嘴里的烟回过头,看到陈照来捧着火点了根烟,然后抬头站在廊檐下,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陶东岭一手揣回兜里,一手弹了下烟灰,也不管泥不泥土不土的,靠在了车身上,与陈照来对视着。 陈照来还是走了过来。 他站到陶东岭面前,把嘴里的烟用力吸了两口,扔到地上搓灭,抬眼问他:“你这是闹什么呢?” 那声音平静地让人心都沉下去了。 陶东岭鼻子里哼笑一声,说:“我不习惯跟不认识的人住一屋,你把院门打开吧,我今晚另找住处。” 廊檐下的灯离着远,陈照来背着光,神色隐在阴影里,陶东岭有点看不清。 院墙外几排大杨树枝叶沙沙作响,树梢间偶尔几声困顿的蝉鸣袭来,在这柔柔夜风中,让人心口莫名迷茫,又空空荡荡。 这夜色下的一切都不甚明朗,对方的脸,神情,那心里,陶东岭什么都看不清,他甚至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了。 陈照来眼睫微微垂着,看着他,又问一遍:“你闹什么?” 陶东岭扭开脸。 他没道理,他知道,但他今晚就是不想讲道理了,他咬着牙齿间的过滤嘴,仰起脸睨着陈照来,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很沉:“那屋是我的,来哥,就算我没包年包月,但只要我来,那屋就得是我的。” “你说你要来了吗?”陈照来平静地反问:“你来就得是你的这个话从哪儿说起的?先来后到,谁先住算谁的,你跑车在路上这么些年,这点儿事儿不明白?” 陶东岭不想说话了,他说不清楚,陈照来句句四平八稳,句句敲在点子上,这显得他就像个无理取闹的神经病。 随便吧,他不想说话了。 “回屋。” 陈照来看了他半晌,开口说。 陶东岭没动,说:“不用了。” 陈照来脸色是真有点沉下来了。 陶东岭说不清今晚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也可能是真有病,他也想问问自己怎么回事。 他以前从不这样,可眼下他忽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随便吧。 依陈照来的性子都能被他气得变了脸,陶东岭觉得自己也算个能人了。 “现在凌晨一点多了,”陈照来说:“没有店还会开着门,你今天一天开了十几个小时车,还没折腾够?” 陶东岭冷邦邦地看着他,只有一句:“我不住三人间。” 大概有五分钟,两人谁都没说话。 陶东岭其实很困了,他实在是很累,很泄气。 陈照来这一晚第三次问他:“你到底在闹什么?” 陶东岭低头摸出烟敲出一支叼在嘴上,点了火,他想提提神。 “我没想闹什么,”他说:“我就是……大概是想多了吧,我以为咱俩关系跟旁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陈照来问他。 陶东岭吹了口烟。 陈照来嘴角翘了一下,嗓音很低:“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知道了我是个同性恋,旁人不知道,所以你在我这儿就不一样了?” 烟嘴又被牙齿咬瘪了,陶东岭半天没松嘴。 看来是说中了。 陶东岭感觉到陈照来笑了一下,哪怕周围这么暗,陶东岭依然看到他眼睛里有笑意一闪而过。 “你说你想多了,是往哪块儿想多了?” 陈照来看着他:“是觉得我跟你之间得发生点儿什么事儿,还是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受你拿捏?” 陶东岭脑子里“嗡嗡”的。 他懵了。 他瞪着陈照来,许久,抬手拿下嘴里的烟,老长的烟灰掉到衣服上,他低头拍了两下,然后半天再没抬起头来。 陈照来指了指大门,说:“门我还没锁,往两边拉一下就能开,你要非得走,我不留你。” 陶东岭抬头,陈照来已经转身往厨房那边走了。 “不走的话三楼有空屋,不过不是客房。” 陶东岭站着,看着陈照来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门口,他扔了烟,咬牙大步跟了上去。 三楼是陈照来住的地方,平时没外人上来,他走到一间房门前拧着把手推开,回过头对着跟上来的陶东岭说:“这是陈鹏偶尔过来住的房间,你凑合一宿吧,床单被子我都收起来了,一会儿给你拿。” 陶东岭两眼已经困出血丝,他站在门口看了看,腿没往里迈。 “怎么,这也住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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