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带了,”陶东岭笑着挠了挠头,拿起旁边一个背包说:“充电器换洗衣服牙刷牙杯,都在里头了。” 陈照来笑着:“上去吧。” “行来哥,那我去睡了。” 电视里的晚间连续剧继续演着,外头廊檐下“嗡嗡”乱飞的金龟子继续“劈里啪啦”往灯上撞,陈照来又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周围有点空。 不是以往他习以为常的那种夏夜里的安宁,是空。 陶东岭风尘仆仆带着一身疲倦和憨实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风卷残云吃光了他炒的一大盘炒饭,然后低声说明天生日,想他妈了,想吃他蒸的包子。现在人上了楼,留下一个陈照来,和这个前厅一片空荡荡的安静。 年轻人想吃包子了。 陈照来关上电视,走到门口把卷帘门拉下来,关了门头灯,顺着过道回了后厨。 肉馅儿今天绞的现成的,他从保鲜柜里拿出一兜子白芸豆,抬脚勾了个板凳坐下来,开始摘豆角。 陶东岭七岁以前对过生日没什么印象,农村孩子,过个生日还能咋过,陶东岭回忆来回忆去,觉得他妈可能也就只能给他做点好吃的,然后搂着他亲亲晃晃,说我们小岭生日了,快快长大。 七岁以后,陶东岭每年生日都会想他妈,一开始想得抓心挠肝的,后来慢慢就淡了,小孩儿心里容不下太多愁绪,他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了,小脑瓜子顾不过来。 这一眨眼也快二十年了,到如今陶东岭连他妈的模样都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女人模糊的声音和笑容,还有抱着他的感觉。 陶东岭只能模糊得记得有妈的感觉。 明天生日,他又想他妈了。 再睁眼时是被楼下的大车声吵醒的,陶东岭翻了个身,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六点多。 微信上两条消息,都是陶蔚昨晚两点多发的,一个888的大红包,还有一条:哥,本来想掐着十二点祝你生日快乐,结果睡过头了,哈哈哈,生日快乐!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还要开心,祝我哥永远开心,永远洒脱帅气!PS:红包是我自己挣的,别退回,不然翻脸了! 陶东岭笑着点了接收,回了一条:谢谢妹,你也要平安健康,开心。 他洗漱完下了楼,前厅没人,估计昨晚入住的也不多,早起都趁凉快赶早上路了。陶东岭进了后厨,看见陈照来正夹着烟,盯着灶上两层正呼呼冒气的蒸笼。 “醒了?”陈照来回过头笑了一下:“再等五分钟。” 陶东岭“嗯”了一声,走过去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被热气熏得还是怎么的,眼睛忽然就有点酸涩。 “除了包子,还想吃点别的吗?”陈照来问。 “就这个就行,”陶东岭笑笑:“谢了,来哥。” 开锅又等了几分钟,陈照来掀开笼屉,拿夹子拨弄着一个个白胖滚圆的包子,“把那个笸箩递给我。”他指了指旁边,陶东岭伸手拿过来给他,他夹了七八个放里头。 “够不够?” “够了,”陶东岭笑说:“吃不了这么多。” 陈照来指指旁边:“酱油醋,油泼辣子,蘸什么汁儿自己调。” “好。”陶东岭每样都倒了点儿。 “你自己先吃,我这儿还得一会儿。”陈照来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碗,又打开冰箱。 “行。”陶东岭端着包子,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哈着气走了。 陈照来打了几个鸡蛋到碗里,搅匀加水,盖上盖碗上锅蒸着,又把另一笼屉的包子捡出来晾着。 十来分钟,蛋羹蒸好了,陈照来掀开盖子取出来放到一边,切了点小葱撒上去,又倒了点香油和生抽,拿碟子垫着端去了前厅。 “蛋糕没有,鸡蛋糕有一碗,意思意思吧。”陈照来把鸡蛋羹放到陶东岭面前,拿过毛巾擦了擦手。 陶东岭看看陈照来,又低头去看那碗嫩嫩的鸡蛋羹,好一会儿,才费力地咽下嘴里的包子,噎得眼睛有点泛红。 “怎么着?”陈照来打趣:“这是打算哭一鼻子?” “没,”陶东岭扭开头粗声粗气咳了下嗓子,抬头对陈照来笑。 就光笑,什么也没说。 陈照来说:“吃吧,包子我蒸了两屉,剩下的回头给你带上,你路上吃。” 陶东岭眼睛这下是真红了,藏不住,他看着陈照来。 陈照来说:“不用感动,你大老远的奔着我这儿来了,几个包子又不费什么劲。” 陶东岭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搅了几下鸡蛋羹。 陈照来点了根烟,进吧台拿抹布擦桌子。 陶东岭默默全吃完了。 他抽了张纸低头擦擦嘴,掏出手机说:“多少钱,来哥,我转给你。” 陈照来笑了一声:“给钱就别吃了,给我吐出来。” -------------------- 狠狠拿捏…… 第6章 接下来的路程陶东岭没太赶,稳稳当当一路拉了回去。 这一趟跑完能歇几天,他去表叔家交了对货单和各种票据,表叔留他吃饭,饭桌上有点迟疑地跟他说:“我有个事儿给你透个气,你听了别上火。” “你说,叔。”陶东岭放下筷子。 “你爸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你这个月的工资打给他,”表叔觑了一眼陶东岭的脸色,说:“我没答应,我说谁给我干活,工钱我就给到谁手上,他想要钱找你要,别找我。” 陶东岭捏起杯子喝了口酒,没吭声。 表叔说:“这两天我背地里打听了一下,他好像最近打麻将又输了不少,你那个后妈跟他闹离婚呢。” 陶东岭静了半晌,笑了一声:“他俩闹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十来年了没消停过。” 表叔也拿起酒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恨道:“陶建朋这个瓜批,祸害了我表姐一辈子,又祸害你这么多年,我他妈就没见过这样当爹的。” 陶东岭说:“叔,钱是我辛苦挣的,我有用,你别给他,后头他再找你,你让他直接给我打电话。” “你放心得了,他敢给我来不要脸的我他妈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当我爱搭理他呢。” 陶东岭笑笑,拿起杯子往表叔酒杯上碰了碰。 从表叔家出来,陶东岭在路边给陶蔚打了个电话,陶蔚听见他平安到家很高兴,再三嘱咐他好好歇几天。以前在本地上高中的时候陶蔚礼拜天都来他这儿,现在大学去外地了,只有陶东岭偶尔有空了过去看看她。她给陶东岭叮嘱一堆,陶东岭还是那两句话:钱不够花就说,要谈恋爱的话眼睛擦亮,挑个靠谱的。 陶蔚冷哼:“你可拉倒吧,我不婚主义者,这辈子定了。” 陶东岭笑,说:“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你才多大?” 陶蔚说:“婚姻在我眼里就是个屁,我这辈子不可能去过那种臭气熏天的生活,别劝我,哥,要是连你到时候都要唠唠叨叨催婚,那我对这个世界真就绝望了。” 陶东岭说:“不结就不结,那算个屁。” 陶蔚说:“对,算个屁!” 挂了电话,陶东岭伸手打了个车。 他在城里租了个房子,本来想着这趟跑完了回老家看看,他最近心里不安生,总想回去给他妈坟上烧点纸,但现在烦躁得不想回去了。 陶东岭的妈妈名字叫惠香,是个性子软弱的女人,那一年她挺着大肚子在村东岭的地里农忙时破了水,疼得倒在地里哭叫,周围干活的乡邻七手八脚用板车把她送进了卫生院,而陶建朋当时正在家里炕上睡大觉。 七斤多的大小子出生了,惠香精疲力尽,搂着娃亲了亲,说就叫东岭吧。 陶建朋这个当爹的这辈子对儿子最大的影响,就是让陶东岭看明白了长大后绝不能成为这样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在外头什么本事没有,又奸又怂,在家里却牛逼哄哄,他对老婆孩子毫无责任心,惠香跟着他吃了很多苦,但那时候年幼的陶东岭过得还行,因为他有妈。惠香日子再憋屈,孩子从外边野回来往妈怀里一扎,撒娇说:“妈我饿了。”惠香立即蹭一把通红的眼睛,揉揉他的脸说:“去洗手,妈给你做好吃的。” 惠香什么时候生了不好的病陶东岭记不清了,他太小,只记得一开始好好坏坏,到后来卧床不起。 陶建朋不肯掏钱给她治,说钱都打水漂了活人怎么办,还过不过日子了?大概从知道惠香得了病那天起,他就再没把她当个活人了。 那年陶东岭七岁。 惠香咽气前已经不能说话,整个人只剩了一把骨头,她枯枝一样的手拉着陶东岭,两个深凹下去的眼窝一直流眼泪。她放不下,她知道自己一走,孩子会落到个什么地步,她握着陶东岭的手,直到眼孔失去焦距,脸颊的泪都没干。 惠香被埋在东岭上,一个土包,那时候邻居经常看见陶东岭放了学不回家,往村外走,问他干什么去,他说我找我妈去,听得人心酸。不知道多少次,村里人大晚上打着手电去地里,把窝在坟前睡着的陶东岭背回家,而他那位亲爹陶建朋干的事儿,就是几个月后领回来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让陶东岭叫妈。 陶东岭当时抓着挂在脖子上他妈给他缝的书包,说了一句:“叫你妈逼。” 陶建朋上去一脚将他踹出去三五米远。 再后来挨打就成了陶东岭的家常便饭,他身上时常青一块紫一块,学校老师气不过去找家长,陶建朋陪着好话说孩子难管,他只是教训时下手重了,下次一定注意,老师心里再气也没别的办法。 陶蔚出生的时候陶建朋也就略略看了一眼,见是个丫头片子就再没怎么搭理过,让那个后进门的女人彻底寒了心。 其实自从领证之后陶建朋这个人就原形毕露了,也不知道当时惠香病入膏肓的时候他是怎么跟这个外村的女人勾搭上的,这女人跟原来的丈夫寻死觅活离了婚,跟了陶建朋,结果很快那些哄人的甜言蜜语飞灰湮灭,她才看清自己跳的是个火坑,只不过那时候孩子都快生了,什么都晚了。 陶蔚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出生以后别说陶建朋没正眼看过,女人更是将一腔怨愤投射在了她身上。女人心里恨得慌,她觉得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自己可能就不会跳这个火坑。 那几年真是没有一天消停日子,又吵又闹,鸡犬不宁,而陶建朋尤其可笑,他自己懒得担起做父亲的责任,却总爱当着外人的面严厉要求陶东岭要当个好哥哥,要对妹妹好,以此显得他深明大义,一碗水端平。 陶东岭原本非常不喜欢陶蔚,听见这个小崽子一天到晚哇哇哭个不停就烦,可后来他发现这孩子是饿的,因为那女人喂孩子喂得不勤,尿布子也经常湿透半天不换,陶东岭觉得这个蹬着两条小细腿儿哭哑了嗓子的小东西跟他差不多,都没妈。 他就这么不情不愿、又任劳任怨地开始带孩子,并且一带就是很多年。 陶蔚像个跟屁虫,五冬六夏背个小破书包抹着鼻涕跟着陶东岭在外头野。小丫头没心没肺,童年过得不算委屈,因为她有哥,她不懂陶东岭心里对她的那种同病相怜,只知道她哥对她好,在外头玩从来都带着她,兜里掏出点干粮都掰开分她一半,她被人揪小辫儿哇哇哭,他哥就扑上去跟人打架,她摔了跤波楞盖磕破皮了他哥蹲下去给她吹,还给她吐点唾沫抹抹,说抹抹就不疼了,陶蔚就真的觉得不疼了。那时候村里每当谁家俩孩子打架,大人就骂:“你看看人家东岭和蔚蔚!人家还不是一个妈生的呢!” 再后来陶蔚长大了,从村里人嘴里也知道了很多事,她十来岁泼辣的性子就显了出来,敢跟她妈对骂,她妈骂她拖油瓶,她说:“你拖了?这些年不都是我哥拖的?” 她妈说:“要不是你我能在这个火坑里待这么多年?” 她说:“谁让你待了?你没脸回去关我什么事?!” 把她妈气得又哭又骂,骂她白眼狼,不是个东西。 陶蔚说:“你没管过我,我不算白眼狼,我以后要是对我哥不好那才叫白眼狼。” 陶东岭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因为九年义务教育上完,高中就得掏学费了,陶建朋说一个子儿都不会出,陶东岭扭头就出去打工了,那年他16。 陶蔚后来的生活费零花钱都是陶东岭给的,她初中最后那年,陶东岭跟她说:“你好好考,考个好高中,我供。” 陶蔚没二话,当年毕业直接就给她哥捧了个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回来。 第7章 生日过后陶东岭在家歇了几天,不知道是不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以前,心情有点不怎么好。 表叔这阵子联系到了比较稳定的货源,线路基本固定,都是往最西北方跑的。这种超长途不是一般的累,单趟几千公里,来回至少得十天左右,不过陶东岭不怕累,现在货源这么不好找,能有个稳定的线不容易,再者表叔跟他说的时候他脑子里那一刻冒出个念头,如果是这样,就能经常路过陈照来店里了。 陶东岭的车第三次在那个路口拐下国道,院子的大门大敞着,陶东岭打了把方向盘,直接开了进去。 店前头的空地上已经停了不少车,一般停外头的都是吃完饭就走的,停后院就是准备住下的。陶东岭抓着包从车上跳下来,围着车转了一圈检查了一番,直接从后门进了厨房。 陈照来正在灶前大火爆炒。 “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笑着打了个招呼,用炒勺从旁边一排装调味品的不锈钢缸子里掂了些盐味精加到菜里,扒拉着用力颠了几下锅翻匀,盛进旁边准备好的三个盘子里。 他穿了个工字背心,裸着的膀子上一层薄汗沁着光,陶东岭看着他手臂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来回绷动,笑着说:“一锅能出三个菜,厉害来哥。” 陈照来擦了把汗端起两个盘子往前边走,说:“饭店里的常规操作,好几桌点了同样的菜,一个一个炒那得耽误多少时间。” 陶东岭帮忙端起另一个跟了上去。 几桌客人都是经常来的,跟陈照来都混熟了,不用人招呼,泡茶续水都自己动手,陈照来在后厨忙活自己的,根本不用管前边。 “你吃点什么?”回到后厨,陈照来把锅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说:“我这儿再有几个就炒完了。” “我不着急,来哥,我晚上住下,你先做别人的。”陶东岭两手揣兜站在一旁。 陈照来下巴冲旁边抬了抬:“笼屉里有包子,热的,你先垫一垫。” “哎。”陶东岭一听就笑了,过去掀开盖子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低头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陈照来扫了他一眼,陶东岭第二口就把包子全塞嘴里了,伸手又拿了一个。 “先上楼把东西放下吧,还是上次那屋。” 陈照来不用说陶东岭也想继续住那个屋,他这么一说,陶东岭就笑了:“你是不是特意给我留着了?每回都是这屋。” “不是,”陈照来一边炒菜一边笑:“我又不知道你今天过来,这几回都是赶巧了。” 陈照来笑起来眼尾有点垂着,把他稍显冷硬的五官衬得柔和了许多,陶东岭忽然感觉陈照来长相挺耐看的,也不是说帅得多明显,就是那种舒服,他这几次接触下来,就觉得每次看见陈照来这人吧,都让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子舒服。 陈照来把炒好的菜装了盘,说:“上去吧,顺便把这个菜捎前头去,3号桌。” 陶东岭说:“好。”端起盘子去了前边。 才来第三回,就这么熟稔了,陶东岭觉得陈照来这种人大概跟谁都能处成朋友。 陶东岭一向对朋友没什么过高要求,他跟谁都不亲近,但也跟谁都能过得去,他就是自己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下意识地就愿意跟陈照来走近。 也许是因为那几个包子吧。 “你好,你们点的菜。”陶东岭把菜放在3号桌客人面前,人还愣了一下:“哟,照来这是雇了人了?” 陶东岭笑笑,说:“没,来哥忙,我顺带手。” 客人笑:“我就说呢,他忙急眼了都不上菜,哪个桌炒好了直接在后头喊一嗓子,我们自己过去端。” 陶东岭笑笑,转身上了楼。 门一打开,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房间还是那样洁净如新。 陶东岭以前住别的店冲完澡都换上自己的贴身衣服再睡,不愿意直接接触床品,但在陈照来这儿这两回,他洗完就穿个裤衩四仰八叉躺着,他觉着舒服。 他所在的城市离陈照来这儿大货要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今天一天除了中途在休息区停车下来吃东西活动活动,上个厕所,其他时间一路没停。这会儿收拾完一趴下,那股子乏劲儿就排山倒海,把他身上最后一点儿力气给卷走了,他想着就趴一会儿,晚点再下去吃饭,结果就直接这么睡了过去。 楼下的人都吃完了,陈照来收拾完,上来看看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不下去吃饭。 他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没动静,猜是睡着了,陈照来拧了一下门把手,没反锁,直接就开了,陶东岭浑身就一条裤衩,整个人“大”字型趴那儿睡得正香。 陈照来瞳孔怔了一下。 小麦色…… 入眼是一片光滑流畅,洁净健康的小麦色。那整个背部肌群在此刻完全放松的状态下,线条依旧紧实流畅,眼前这具躯体一看就是经常运动的状态,陈照来了解这些,他曾经的训练科目让他对人体结构无比熟悉,肌肉,骨骼,韧带,神经丛,怎样发力,怎样在一击之下迅速瓦解对方的战斗力…… 陈照来打断思绪,他手还搭在门把上,又定睛看了一眼。 整个腰背的骨型和肌肉线条都漂亮,是一般人审美里都会认为的好看,肩胛往下是腰线……然后腰窝,这人居然有一对儿好看的腰窝……腰窝中间是微微下陷的腰椎,像一条细而婉转的河,从背部中间蜿蜒而下,跃上山丘,藏进饱满的两瓣浑圆……陈照来蹙眉挪开了视线。 “哎。” 他走过去在陶东岭手臂轻轻拍了拍:“还吃不吃饭了?” “嗯?”陶东岭睁了下眼,又迷迷糊糊闭上了。 “你打算今晚饿着睡?”陈照来问。 陶东岭过了几秒,才慢慢醒过神来,翻了个身。 “来哥……”他嘟囔了一句。 “嗯。” “真累啊……” 陶东岭说完,半晌又没动静了。 陈照来看着他脸侧压出的印子,那高挺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两下,一时间也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住宿的客人都早早上楼歇下了,陈照来去厨房又炒了俩菜,陶东岭就着扒了两碗大米饭,还想再盛,陈照来把一碗蛋花汤放在他面前,说:“可以了,晚上吃太多容易消化不良,你这饥一顿饱一顿的,肠胃会不适应。” 陶东岭放下碗,把蛋花汤拉到自己面前,用勺子吹着开始喝。 陈照来到不远处的躺椅上靠着坐下,拿起遥控器看电视。 饭厅里挺安静的,只有电视的声音,陶东岭感觉陈照来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从第一次他就发现了,这个店老板从来不爱跟人没话找话搭讪。 “多少钱,来哥。”陶东岭把汤喝完,掏出手机扫了一下桌角贴的付款码。 “房费80,加上饭钱凑个整儿吧,100。”陈照来说。 其实陶东岭看了菜单,那俩菜一个都不止20块钱,他笑笑说:“你不用给我便宜,来哥,上回那包子连吃带拿的,我就怪不好意思的。” 陈照来起身过去把卷帘门拉了下来,一边收拾碗盘一边说:“你不是帮着端菜了么?所以给你打折了。” 陶东岭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陈照来去了后厨,陶东岭四下看了看,拿起抹布把桌子擦了,又去后院水池前涮了拖把拎进来拖地,陈照来一边刷碗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阻拦。 -------------------- 东岭身材好,来哥认证了。 第8章 第二天陶东岭要赶早上路,天不亮就起来了,早点还是包子和粥,他就惦记这一口。 临出发前,陶东岭把包扔进驾驶室,拽着车门把手坐了上去,陈照来站下边仰着头跟他说:“路上该歇歇,别再赶得睡着觉都喊累。” 陶东岭笑说:“哎,知道了。” 陈照来推着车门用力关上,往后退了两步,说:“走吧。” 陶东岭发动了车,说:“那走了啊来哥。” 陈照来低头点了根烟,对他摆了摆手,车一开出去,他转身就回了小楼。 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天有点太热了,陈照来察觉心里泛起一丝不明所以的躁动。 有些事他不愿意细究,不愿意回想,都避着那么多年了,冷着冷着自己都以为淡了,现在猛地这么一下子,他有点恍惚。 住店的人吃完早饭都走了,陈照来收拾完,到厨房开始备菜,他每天上午这段时间都会把中午要用的食材都提前备好,洗的洗切的切,等客人来了点完他直接炒就行了。 但是今天陈照来手里干着活,脑子却总在走神,他满脑子都是一片波浪起伏的小麦色…… 陶东岭到目的地这天天气不太好,眼看着要下雨,货运站里不少大车都扎堆着急卸货,人手忙不过来,到陶东岭时对接的人塞给他五百块钱,指了指几个在大门口揽活的装卸工人,让他自己安排。陶东岭掏出烟走过去,还没等开口,对方直接说三个人,一人三百,少一分都没得商量。 陶东岭递烟的手顿在半空。 “没这么要价的,”他笑着:“帮帮忙师傅,能不能少点儿?” 对方伸手把烟接过来叼在嘴上,毫不掩饰自己坐地起价的不地道:“不是不帮你这个忙,老板,你看这天气也不好,我们挣点儿这辛苦钱也不容易,你也体谅体谅。” 陶东岭沉默了两分钟,拿下嘴里的烟蒂扔地上搓灭,说:“体谅是相互的,谁容易,我跑这一趟才挣几个钱?现在货运利润这么低,你这一个狮子大开口,我这趟干脆白跑算了。” 对方笑笑,也不多说,就斜眼看着他,等着他服软认栽。 陶东岭抬头看了看天,转身进园区仓库拉了个平板拖车出来,扛了滑梯往车厢上一搭,爬上车顶掀了篷布开始动手卸货。 对方愣了一下,说:“你一个人这一车货三四个小时卸不完,这天马上就下雨了……” 陶东岭站在高高的车厢上看他一眼,弯腰继续把一箱一箱货放到滑梯上滑下去,没再说话。 这场雨还算比较给面子,陶东岭一车货卸到尾声了才落下来,他进仓库借了一张大塑料布盖在货上,用平板车把最后几车拖了进去。 虽说是大夏天,但这地方出了名的昼夜温差大,更别说傍晚的一场雨了,那雨点子落在身上冰凉冰凉的,陶东岭闷头干了三个小时的活儿,出了一身汗,这会儿被雨一淋,被风一抽,立马觉着一股寒气飕飕往骨头缝儿里钻,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对接的人数完货物,把几张单子交给他,让他第二天下午过来装回程的货,陶东岭“嗯”了一声,回到车厢上收拾好篷布和缆绳,才爬进了驾驶室里。 干活的时候心里撑着一股劲,等干完了这会儿往座椅里一靠,陶东岭就觉得浑身骨头都稀里哗啦散架子了。身上的T恤早都湿透了,头发滴着水,陶东岭脱了衣服满头满脸擦了几下,扔到一旁,这会儿车里也挺冷的,他座椅后边的包里就有干衣服,但他伸不起胳膊去拿了,他摸过烟抽出一根噙在嘴里,按打火机的手一直在抖,好不容易点着火,他狠狠吸了两口,重重吐出,然后胳膊肘撑在方向盘上,垂着头一动不动了。 真他妈累死了…… 他脑子里喃喃地想:来哥,真累啊…… 歇了没一会儿,有人过来拍车门,陶东岭探出头去,货运站的人让他卸完了就把车挪走,后面有车要进来了,陶东岭把车开去了旁边的停车场。这里头停车要收费,但是他已经没力气去找别的地儿了。 外头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陶东岭觉得身上越来越不舒服,“可千万别他妈感冒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费劲地从后头包里扯出一件卫衣套上,又把身上的湿裤子换了,摸出雨伞下了车。 他得找地方吃饭,虽然现在整个人头疼膀子疼浑身疼,一动都不想动了,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吃饭,吃了饭才有抵抗力。 他找了个面馆,要了一大碗热汤面稀哩呼噜灌了下去,吃完出来在门口点了根烟,在回车上凑合一宿还是找个小宾馆好好睡一觉之间挣扎片刻,抬脚走向了远处路口那个亮着“宾馆”俩字的三层小破楼。 这里地处三环以外,破破烂烂的连内地的郊区都不如,宾馆一晚上一百二,条件连陈照来那儿一根毛都比不上,但陶东岭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掏出身份证在前台登了记,拿着钥匙上了楼,进屋澡也没洗,和衣躺下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是从未有过的难受,陶东岭梦里连翻身都龇牙咧嘴,感觉肌肉骨头酸疼得快不能动了。 第二天被电话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陶东岭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 电话是陶蔚打来的,问他顺利着没,陶东岭说顺利,今天装了车就准备往回走了。 陶蔚听出他声音不对,问:“你咋了哥?声儿咋不对呢?你是不是感冒了?” “有点儿,”陶东岭也没瞒着,陶蔚那人心思敏感得很,陶东岭知道越说没事儿她就越瞎着急,索性实话实说:“昨天卸货时淋了点雨,问题不大。” 陶蔚果然急了:“不是有专人卸货的么?你怎么又跟着干上了。” 陶东岭笑:“货车司机跟着卸货还不是常事儿么,再说昨天下雨货运站的人忙不过来,我又不能一直在那耗着,行了我没什么事儿,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 说了没几句陶东岭就挂了,其实他浑身疼得迷迷糊糊没睡好的时候也在想自己赌这几百块钱的气划不划得来,但是挂了电话他又觉得还行,几百块钱够给陶蔚买身衣裳买双鞋了,划算。 雨停了,陶东岭出门找了家药店买了点药,回了停车场。 下午装车还算顺利,陶东岭卫衣外头又套了件夹克衫,拢着怀盯着工人把车装好,他爬上爬下盖好篷布,捆好缆绳,签了字拿着单子就上路了。 这里离陈照来那儿至少三四天的路程。以往没什么感觉,因为一直在路上,而路永远没有尽头,他的终点永远是始发点,像一个循环,周而复返,这就是他的生活。 可这次,陶东岭就想快点回去。 他从没觉得这路有这么长过。 第9章 下午正闲,陈照来站在店门口抽烟,眼看着陶东岭的车卷着尘土扬天的径直开进了后院,陈照来扭头进了店里,从厨房后门出去,远远的就看见陶东岭从车上跳下来,往院墙根儿踉跄几步,扶着墙弯下腰就“哗哗”吐了起来。 “怎么回事?”陈照来丢了烟疾步走过去,抬手在陶东岭的背上拍着,陶东岭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前两天有点感冒,胃也不舒服。”他抬起头看了陈照来一眼,一双眼睛红得满是血丝。 总算他妈的赶回来了,陶东岭看着眼前的人,扶着墙缓了口气。 陈照来皱着眉看了他几秒。走的时候笑得爽爽朗朗,见牙不见眼的人,回来憔悴成这样,陈照来扶着他往厨房后门走。 “吃药了吗?车上没买点药备着?” “吃了,”陶东岭说:“就是个小感冒,没啥事儿。” 进了屋,陈照来倒了杯水给他:“漱漱口。” 陶东岭接过来“咕噜咕噜”漱了两口,转身出去吐到外头地上,然后仰头把剩下的都喝了。 “想吃点什么吗?你这胃空了,稍微吃点清淡的垫垫。” “不想吃,来哥,我得上去睡一会儿,你先不管我。”陶东岭因为不舒服,一路比平时更绷紧了十倍的小心,车速也没跑快,稳稳当当回到陈照来这里,可一到这儿,他整个人就跟松了劲儿一样,浑身那十倍的疲惫,百倍的不舒服就涌遍全身,他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陈照来把他送上楼,还是那个老单间,陶东岭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还冲澡吗?我看你都快散架子了。”陈照来皱着眉。 “冲,”陶东岭笑:“我都几天没洗澡了,就等着到你这儿洗个舒服的。” 陈照来说:“那你当心点,钥匙我拿着,好随时上来看看你,你有什么事儿就在楼道口喊我一声,我能听见。” “行,来哥。” 陶东岭这一觉睡下去有点天昏地暗的意思了,晚上饭点儿时候陈照来上来看了看他,睡得死沉。 他呼吸听着有点重,脸也很红,陈照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用手背挨了挨他额头。 不是很烫,但温度偏高。 陈照来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的药和半杯水,应该是吃完了睡的,他决定先不叫醒他,让他继续睡,希望药起效能慢慢把烧退下去。 陈照来轻轻带上门,一边下楼一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哥,”那头一个年轻的男生叫了一声。 “你今晚有事儿没?”陈照来说,“没事儿过来店里帮忙。” “哦,行,”那头答应地很爽快:“那我一会儿就过去。” 陈照来挂了电话。陶东岭这样子他有点不放心,烧要是后半夜退了还好,万一烧得更厉害了,他这边得有人搭把手。 晚上吃饭住店的人不多,陈照来在后厨用砂锅煨了点粥,正叼着烟慢慢搅着,陈鹏的摩托车就轰隆隆进了后院。 “哥,”他一手挎着头盔,拨着头发走了进来,“我看前头人不多啊,要我来干啥?” 陈鹏是陈照来二叔家孩子,大高个儿,一表人才,今年大二,暑假回来在家待着没事儿。 陈照来的父母在他初中的时候因为意外双双过世了,打那他就成了同村的二叔家的孩子。 二叔二婶对他没得说,陈鹏那时候小,但但凡他有的,二叔两口子从不短了陈照来。陈照来当兵那几年发的钱基本都寄给了他们,他们就给存着,后来陈照来因伤退伍,转业时加上安置费补助费凑了凑,在国道边儿上盖了这么栋三层小楼,开了这家小旅店。 陈照来心里其实是把二叔二婶当另一个爹妈的,但后来关系远了,不是为别的,就因为陈照来的性向。他当了几年兵回来,年纪正好,却不肯相亲成家,二叔三番五次跟他提,他闭口不言,一直拖着,二叔有点上火,说:“你眼瞅都三十了,别人像你这岁数孩子都上学了,你这成天独来独往的,让人看着算怎么回事?” 陈照来笑笑说:“我一个人挺好,叔你就别操心我了。” 二叔直接恼了:“我不操心?你一天不成家,我一天没法给我哥和嫂子交代,清明寒食的我都没脸去给他们烧纸,你让我别操心?” 陈照来沉默半晌,低声说:“叔,我不想结婚,我对女人没想法。” 二叔愣在那了。 旁边正上高中的陈鹏听明白了,瞪大眼睛看着陈照来,试探着问:“同……同性恋?” 陈照来没吭声,陈鹏张大了嘴。 二叔一脸懵:“什么同性恋?” 陈鹏说:“就是……就是同性俩好,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 同性恋三个字二叔没反应过来,这句“男的跟男的”他可是听懂了,当场被戳了肺管子,摸起茶壶扬手就摔在了地上。 “……你什么意思??”他指着陈照来,陈照来说:“意思就是不能害了人家女方,所以我不能成家,叔。” 二叔转身到炕上摸起笤帚疙瘩,劈头盖脸抽在了陈照来后脖子上,陈鹏吓得蹦了起来,陈照来硬生生受了,纹丝没动。 “你他妈……你他妈这是想要我的命啊??”二叔气得声音都发抖了,抡起笤帚疙瘩又抽,陈鹏冲上去抱住:“爸!爸爸爸!你冷静点冷静点!” “你狗日的给我滚——”二叔抬脚就踹陈鹏。 二婶在邻居家唠完嗑刚进院子门,听见屋里吵嚷,一叠声跑进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 她一眼看见陈照来后背连着脖子蹦起的老高的血痕,回头对还举着笤帚怒不可遏的他爸吼了一嗓子:“陈老二你犯了什么病了你!照来都多大个人了你还打他!你有啥屁不会好好放!” 陈照来说实话在二叔手里这么些年,这是头一回挨打,小时候陈鹏淘气整天被揍得屁滚尿流,都往陈照来怀里躲,哭着喊着哥救命哥救命!陈照来半大小子,把陈鹏往怀里一护,二叔的巴掌和烧火棍子就不好往下落了。 二叔从没动过陈照来一手指头,这回惊怒交加,是实实在在伤了心了,他红着眼睛指着陈照来:“你给我滚,以后别登我的门。” “你瞎放什么屁!!”二婶喊他,“咱照来干啥伤天害理的事了你不让他回家?!你说这话伤不伤孩子心!” “叔,我……”陈照来也眼睛红了,他这一刻突然后悔说了那些话,他真的后悔了。 “照来,”二婶急得过来拉他,“到底咋回事,你跟婶儿说,你叔疯了!你别听他的,有啥事跟婶儿说。” “你就别他妈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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