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伤口依然够深的,两边的肉都翻了出来,魏曕的胳膊又那么白,看着触目惊心。 任何一个将军都会心疼自己的兵,何况燕王除了是主帅,还是魏曕的爹。 从出征后,燕王还没有与魏曕说过什么贴心话,这会儿战事结束了,他也有心情了,一边替儿子换药,一边问:“第一次上战场,怕过吗?” 魏曕喉头微动,看着父王垂眸专心为他上药。 上一次父子俩离得这么近,还是父王因拔牙而卧床休养时。 “不曾怕过,只是做过几场噩梦。”魏曕道。 燕王笑了:“跟我一样,我第一次上战场,是跟着你皇祖父……” 那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儿子,是父皇膝下唯一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跟着父皇一起杀敌,他受伤了,父皇也会过来探望。 父皇是个大忙人,哪怕父皇一年都没时间关照他什么,来探望一次,便能弥补空缺一年的父子温情。 直到他就藩燕地,二十来年了,竟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他只有一个父皇,父皇却有好几个儿子数不清的孙子,他都怀疑父皇是否还记得他的样子。 上完最后一点药,燕王长长地叹了口气。 魏曕疑惑地看着情绪忽然低落的父王。 燕王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等大军退回边关,等了十来日,京城那边也来了旨意,命燕王派人将金国可汗押送京城,朝廷另派官员与金国商谈休战条件。 边关自有郭啸率领禁军继续驻守,燕王作为藩王,遇到战事他必须出兵,没有战事,则不能带着五万人马四处招摇。 功成身退,燕王带着儿子与三支护卫军,浩浩荡荡地返回平城。 大军所过之处,燕地百姓们无不欢呼喝彩,边关几次战事都是燕王率兵击退的,在燕地,百姓们更信燕王,而非京城的皇上。 到了平城附近,燕王让三个指挥使先率领各自的兵马回卫所,他只带着魏曕、崔玉与一队侍卫进了城门,仪仗简单得仿佛他只是出游数日归来,而非又立了一次赫赫战功。 街头百姓们照常过着日子,或卖货或买货,当十几匹骏马出现,百姓们也没觉得什么稀奇,等他们意识到领头那人是燕王,燕王等人已经走远。 “真是王爷吗?不是打了胜仗抓了金国可汗,怎么就这样?” 百姓人家有书生考了秀才举人,还要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王爷竟然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那是咱们王爷经常立功,都不稀罕显摆了!” “就是就是,咱们王爷才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做的都是大实事!” 第75章 这次回平城,燕王不想惊动城内百姓,却提前派人知会徐王妃了。 家主凯旋,徐王妃自然要带着一大家子人来迎接。 燕王府仿京城皇宫规制,设有四道城门,其中东华门、西华门、后宰门经常使用,唯独南面的端礼门,只有遇到大事时才会开启。 今日便是大日子,上至各院主子,下至各房的丫鬟小厮,全都聚集在了端礼门前。 等了半个时辰,徐王妃朝殷蕙这边看了眼,叫人搬来一把椅子给她。 殷蕙道谢过后就坐下了。 她的产期在冬月下旬,此时已经是冬月初了,身子重,坐久了不舒服,站久了更不舒服。 好在是冬天,太阳不晒,不然一大早就过来等着,大汗淋漓的更得遭罪。 纪纤纤也站累了,用胳膊肘靠在她的椅背上,低声闲聊起来:“你们家三爷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正好能看见孩子出生。” 殷蕙笑道:“都是托皇上、父王与诸位边疆将士的福。” 纪纤纤看着她红润的脸颊,似笑非笑:“你这张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殷蕙将食指抵在唇上,朝徐王妃那边看了眼。 纪纤纤还以为徐王妃看过来了,连忙站直了身子。 休息够了,殷蕙叫金盏搬走椅子,与徐清婉、纪纤纤一块儿站着等。 巧了,椅子才拿开不久,王府外面的大街上便传来了强健有力的马蹄声,纪纤纤目光异样地看向殷蕙:“你还能掐会算不成?” 殷蕙好笑地摇摇头,真是碰巧,就算她重生,也记不清上辈子公爹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端礼门外,侍卫们止步,燕王示意魏曕、崔玉跟着他,一起骑马跨过护城河上的拱桥,意气风发地跑了进来。 燕王穿绛紫色锦袍,雍容华贵。 左后侧魏曕穿石青色锦袍,英姿笔挺,右后侧崔玉一袭白袍,君子如玉。 离得近了,魏曕、崔玉先行下马,以示对徐王妃、魏旸等人的敬重。 殷蕙站在徐王妃后面一排,三匹马跑过端礼门时,她一眼就认清了魏曕的身影,见他端坐马上确实安然无恙,殷蕙彻底放下心来。魏曕离得尚远时,她还能盯着看,现在近了,为了不让妯娌妹妹们看笑话,殷蕙便假装不太在意似的,一心听燕王与徐王妃说话。 魏曕走过来时,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见她望着父王,他也移开了视线。 “爹爹!” 衡哥儿突然从几个小兄弟们中间跑了出来,迈着小短腿直奔魏曕,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他想爹爹了! 魏曕正准备接住儿子,没想到燕王在前面截住了衡哥儿,将乖孙子高高抱了起来,笑着逗弄道:“五郎只想爹爹,不想祖父吗?” 衡哥儿看看祖父,点头道:“想了。” 燕王:“那你为何先喊你爹,不喊祖父?” 衡哥儿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祖父在跟祖母说话。” 孙子机灵,燕王更喜欢了,揉揉衡哥儿的脑袋瓜,转身交给魏曕,他则把大郎几个叫了过来。 “爹爹,你打胜仗了吗?”衡哥儿来到爹爹怀里,明显放松了很多,巴巴地看着爹爹问道。 魏曕也在看儿子,发现才半年不见,衡哥儿长高了,更重了,眉眼也更加像他。 “打了,祖父带兵打败了金人。”他低声回答儿子。 衡哥儿:“骑大马打的吗?” 魏曕点头。 他言简意赅,衡哥儿却攒了很多很多的问题,魏曕不得不叫儿子先等等,等回澄心堂后再给儿子讲。 众人在这边待了两三刻钟,燕王说得口渴了,这才道:“都先散了吧,晚上府里设宴。” 奔波这么久,他也累了。 此话一出,众人便分散开了,各自朝自家院子里的人走去。 崔夫人走到一旁,要带弟弟崔玉去她那边休息,王爷将人带回来,为的就是让她们姐弟团聚。 崔玉笑着走向姐姐,却见前面郭侧妃身边突然跑过来一道红裙身影,正是魏楹。 “娘,我去你那边待会儿。”魏楹撒娇地挽着母亲道。 郭侧妃不疑有他。 魏楹趁机往后看了眼。 崔玉见了,及时收回视线。 另一侧,殷蕙才要朝魏曕走去,魏曕已经抱着衡哥儿大步走过来了,冬日阳光惨淡,倒显得他风吹日晒的脸恢复了曾经的白皙一般,一双丹凤黑眸依旧如寒潭般清冷,然而当他的目光碰上她的,殷蕙还是从里面感受到一丝灼热,仿佛那冰潭下隐藏着墨色的烈火。 “身子如何?” “您没受伤吧?” 面对面站在一起,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说完之后,殷蕙先垂下眼帘,笑着道:“我挺好的,这孩子很乖,没怎么闹我。” 魏曕刚要说话,魏旸、魏昳、魏昡、魏暻同时走了过来,大有兄弟五个同路回东六所之意。 魏曕只好放下衡哥儿,陪兄弟们走在前面。 徐清婉、纪纤纤退下来陪殷蕙。 殷蕙身子重,走得慢悠悠的,前面男人们步伐大,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纪纤纤低声埋怨道:“大哥二爷他们真是的,什么时候找三爷聊不成,人家三爷刚刚回来,一心想多陪陪媳妇孩子呢。” 如果叫三爷来陪殷蕙,她就不用学乌龟爬了。 徐清婉难得附和她,笑了笑。 殷蕙唯有做出羞涩状,低眸不语。 一直到了东六所,兄弟们散开了,魏曕才又得以回到妻儿身边。 “爹爹抱我!”衡哥儿马上缠了上去。 殷蕙训儿子:“不懂事,爹爹才骑过很久的马,累了。” 衡哥儿不信:“爹爹,你累吗?” 魏曕摇摇头。 殷蕙就嗔了他一眼,自己管教儿子的时候严肃,她管教儿子时他在那里拆台。 慢悠悠地回到澄心堂,殷蕙直接坐到前院厅堂的椅子上,吩咐安顺儿:“我休息休息,你好好伺候三爷。” 安顺儿哎了声,扭头对魏曕道:“爷,水都备好了,您是现在沐浴,还是先歇会儿?” 魏曕看眼殷蕙,不太放心:“是不是累到了?” 殷蕙:“腿有点酸,不碍事。” 魏曕吩咐金盏、银盏:“扶夫人去榻上休息。” 两个丫鬟便笑盈盈地来扶殷蕙。 魏曕看着她在次间的榻上躺好,这才去沐浴,衡哥儿是真想爹爹了,也要跟着去。 魏曕擦拭时,衡哥儿就在一旁看着,问了几个童言无忌的问题。 魏曕面无表情地回答儿子,再警告儿子不许去外面胡言乱语。 衡哥儿乖乖点头。 搓了两遍,洗洗头再冲一次水,魏曕这个澡终于洗好了,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常服,抱起衡哥儿去了次间。 金盏、银盏还在给殷蕙捏腿,见三爷回来了,一时不知该不该退下。 “下去吧。”魏曕道。 二女连忙离去。 魏曕先把衡哥儿放到榻上,他再上来,殷蕙刚想收起腿给爷俩腾地方,魏曕却按住她的脚踝,随即坐到她旁边,继续替她捏。 殷蕙靠着软枕,看着他生疏的动作,忍不住调侃道:“怀衡哥儿时,您对我怎么没这么好?” 魏曕看她一眼,问:“那时候,你可提过半句不适?” 她是他的妻子,还怀了他的孩子,他当然在意,只是无论他何时询问,她都说“挺好的”、“没事”这种话,如此,他又能做什么? 殷蕙沉默了。 如魏曕所说,怀衡哥儿时,她的确没有向魏曕抱怨过什么,她又哪里敢拿自己的琐事向他抱怨?孕吐不雅,她不想让他听这话,后期小腿偶尔会抽筋,但疼一下就好了,没有必要让他跟着担心,至于第一次怀孕对生产当日的恐惧,她怕她说了,男人觉得她娇气。 总之,他冷得叫人畏惧,她也傻得真以为冷脸皇孙就毫无人情味了。 “我也帮娘捏。”衡哥儿忽然挤到爹爹旁边,有模有样地抓娘亲的腿。 殷蕙被儿子逗笑了。 因为小家伙在,两人只能聊些战事变化、王府琐碎,直到用过午饭,衡哥儿跟着乳母去睡觉了,夫妻俩才携手进了内室。 殷蕙挪到床里面,看着魏曕放下纱帐,来到她身边。 上辈子的这日,殷蕙几乎要在他怀里昏死过去。 如今……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想到了不该想的,又都看了看她的肚子。 殷蕙先笑出来,抓着他的袖子问:“真没受伤吗?我好几晚都梦见您出事了,吓得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他不会说甜言蜜语,那她说给他听,反正编起来又不难。 魏曕闻言,皱眉道:“不是写信报过平安了?”怎么还这么胆小。 殷蕙咬唇:“您不知道关心则乱吗?” 魏曕无法再责备她什么,然后,目光定在了她的唇上。咬了一口又松开的唇,有瞬间失了血色,旋即又变得红润润的,像刚被雨水冲洗过的海棠花瓣,也像还挂着水珠的新鲜樱桃。 魏曕靠近,左臂绕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见她已经配合地闭上眼睛,娇媚动人,魏曕便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才亲了没多久,殷蕙忽然捂住他的嘴将人推开。 魏曕气息急促,疑惑地看过来。 殷蕙偏着头,拿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道:“受不了,怕动了胎气。” 月份越大越要小心,她不敢冒险。 魏曕重新靠过来,温热的呼吸在她耳后颈子上游移,仿佛野兽进食猎物前的试探轻嗅:“亲也不行?” 殷蕙再次推开他的脸,带着一丝嗔怪道:“您有多大的本事,您自己不知道?” 魏曕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画面,一幕幕全是她。 他转过殷蕙,拉起她的手。 多一刻,他都无法再忍。 第76章 魏曕去洗漱架旁拿了一条巾子,打湿,再回到帐内,帮殷蕙擦手。 殷蕙半靠在床头,看着他染上薄红的脸,还伸手摸了两下。 魏曕抬眸。 殷蕙笑道:“那边风大,把您的脸都吹糙了。” 这一战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不仅仅是脸庞粗糙不粗糙的问题,没有经过战事的魏曕冷归冷,仍然带着一种少年郎的稚气,像一只虽然羽翼已经长得丰满但仍未敢真正飞出去的雏鹰,而经历过长达半年的战场厮杀,雏鹰不但学会了飞翔,更学会了扑杀猎物,彻底蜕变成了一只令人敬畏的雄鹰。 男子二十及冠,但这场战事才是魏曕真正的成人礼,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内敛,冷俊的脸庞也变得更加坚毅。 这样的他,也越来越像殷蕙记忆中上辈子那个三十岁的蜀王。 年轻的魏三爷还会被情事左右,做低伏小地给帮她擦手,三十岁的蜀王,要忙的事情更多,一个月顶多有五六晚宿在她那边。再加上衡哥儿也早出晚归的去宫里读书,身为蜀王妃的殷蕙经常觉得枯燥无事可做,每日都盼着丈夫、儿子快点回来,一家人一块儿吃顿饭。 可是回来了又如何,大的是块儿冰,小的也是块儿冰,除非她问,谁也不会主动对她提及什么。 幸好,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她有嫁妆产业等着料理,有娘家亲人可以思念,她与魏曕的关系更融洽,衡哥儿没有任何变小冰块儿的迹象,她的第二个孩子也就快出生了。孩子多家里就热闹,而且,她能怀上老二,过两年就能怀上老三,她们的蜀王府肯定会越来越兴旺。 魏曕就见她对着他的脸走起神来,先是低落,一会儿又翘起嘴角。 “在想什么?”魏曕将巾子抛到外面的桌子上,重新将她抱到怀里,握着她柔软小巧的手问。 殷蕙在他肩头蹭了蹭,寻个舒服的姿势,道:“想我刚嫁过来的时候,特别怕您,您一来,我大气都不敢出。” 魏曕自然也记得她胆怯的模样,连他的目光都不敢直视。 “后来怎么不怕了?”他问。 殷蕙顿了顿,半真半假地道:“熟悉了吧,觉得您只是面冷话少,人并不凶,不是那种动不动发脾气的。” 魏曕抿唇,原来刚成亲的时候,他在她眼里竟是一个易怒易暴之人。 “哎,我困了,睡会儿吧,不然晚上吃席的时候没精神。” 别看殷蕙今天好像没做什么,其实光在端礼门前站着等人就够累了,刚刚又劳累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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