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因着感觉这般舒畅,徐子青不仅运功更快,而灵气也灌入更加凶猛。可徐子青却全无不适之感,反而越发觉得欢愉起来。 灵气化作灵力,飞快地往堪堪打通了数个穴窍的经脉上冲去,这一回却畅通无阻,毫无滞碍地连续打通四五个穴窍!而灵力更不肯停止,竟继续向前,又往下一个穴窍奔涌而去! 徐子青也觉得甚是奇怪。 若是往常他遭遇这般情形,虽是欢喜,却也要略停一停,内视一番以防进展过速、损伤经脉。 可这回他却并无半点不妥之感,反而是理所当然,心境上也隐有超脱之意。 灵力一往无前,区区几息工夫又连续打通了七八个穴窍。正这时,徐子青脑中忽然浮现出若干画面来。 他仔细分辨,正是陷入血魔阵法、与血魔对战时种种情景,一帧一帧犹如画卷,清晰无比地展现眼前,纤毫毕现,记忆犹新。 徐子青心里渐渐生出一种领悟,他似乎从血魔的手法中,窥见了一种只有更高层次的修士才能触摸的东西。 这些东西玄而又玄,原本是他这个境界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的,却在这个时候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即便一个是修魔,一个是修仙,但“道”的轨迹、天意捕捉、规则边缘等都有相通之处,徐子青在此时将它们记了下来,印入识海。即便是现下无法理解,可当他境界将到之时,这些刻录下来的东西就会给他莫大的帮助,让他能够更快地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亦或是巩固、坚定他自己的道。 让他更快地突破到更高的境界! “噗噗噗噗噗——” 连串的爆响,身体内部的经络极快地再度被打通数个穴窍,第十三条经脉通畅了! 灵力再顺着另一条进入,再度无畏向前,如摧枯拉朽一般,把穴窍挨个儿地穿刺过去。往日里牢不可破的穴窍们,在此时竟好似纸糊的一般,根本无法有半点抗拒之力,就立时全部被捅破了…… 还有三个穴窍……两个穴窍……一个穴窍! 第十四条经脉也被打通了! 徐子青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形成一个青色的气团。 身体中好像有某个关卡被撕开,整个身子也越发轻盈起来。 他的修为已经到达了炼气八层! 缓缓从入定中醒来,徐子青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 因为刚刚有庞大的灵力在身体百骸中穿行,这手掌也显得格外润泽修长。 他如今已然明白,因为诛灭了血魔,天道的确给与了他极大的好处!在血魔一战中,天道也的确赋予了他与宿忻两人足够的幸运和优容。 徐子青闭目回想。 自踏上仙途来,他曾遭遇过一次心魔,便是因着七彩幻蝶之故,勾起他生死之间的绝望与对前世亲人的思念。 幸而那一次顺利渡过,有惊无险。 然而仙途之上,步步心魔,他怎能安枕无忧? 徐子青自身所知的另一心魔,便是他那传承于前世的心境桎梏。 他不杀人。 即便是徐子青曾在秘境里出手多次,却从未夺取半条人命。哪怕卑鄙无耻如田亮和徐紫芊,也是徐紫枫赠予徐紫棠的剑气所杀,而非徐子青动手。 徐子青不可能永远不动手,即使他一直不曾遇见非取人命不可的情况,但终有一日,他终会碰上难免沾上鲜血的时候。 可从不杀人性情温和的徐子青,在遭遇那情形时若是不能克服这桎梏、稍一手软岂不是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徐子青不能每次都让好友云冽相救,如若总是如此软弱不堪,便是云冽不言,他亦会自惭形秽,不敢与友人相见了罢。 只是他虽知己身弱点所在何处,亦知这便是下一次心魔所在,偏偏不知该如何去除掉它,更加打磨心性。 这一次天意借刀,给徐子青的头一个好处,就是让他除掉了这个心魔。 血魔作恶多端,不除不足以告慰那丧命于他手中的无数南人修士。 这等至恶之人,便是仁善如徐子青,亦生出几分杀意来。 可在杀死血魔的同时,他亦杀死焦涂。 焦涂无辜,他却不能手软,徐子青不得已而为之,事后果然心中难安。 此时他却又得知,焦涂虽然身死,却魂魄无恙—— 连番起落,种种矛盾,大义与小节抉择,焦涂坦然赴死。 而虽然焦涂赴死,却又有无尽希望。 徐子青到底也是铮铮男儿,成全了焦涂,也成全了自己。将前事想得通透明了,便不再挂怀,因而成功渡过心魔。 以徐子青本性,从此他虽是仍不愿轻易出手夺人性命,却再也不会无法下杀手了。 除此之外,第二个好处便是因心魔除、心境升后,修为连连突破,竟直接到达炼气八层,可谓飞跃,足足省却他一年甚至数年苦修。 而还有第三个好处,便是与血魔这原本已化元期巅峰的修士对战时得来的经验,以及那些体悟。都是弥足珍贵。 这一次可说是收获累累,便是淡定冷静如徐子青,心中也难免泛起一丝涟漪。 不多时,他深吸一口气,安抚了这片刻的情绪,也压下了那缕喜悦。 不过到底徐子青还有几分少年心性,不免低声呼唤起来:“云兄,云兄。” 云冽应声而出,白衣委地,姿态冰冷:“何事。” 徐子青面上带笑,语声也有几分轻快:“此番修为大有进境,全是云兄指点之故。因而忍耐不住,想要对云兄说说。” 云冽眼一抬,已将徐子青变化尽皆收入眼底,说道:“不错。” 徐子青得云冽此言,越发欢喜:“云兄诸般恩德,子青感激不尽。” 言罢就将之前突破与心境变化等事全数说给云冽知晓,徐子青到异世久矣,最亲近之人莫过于这栖身于储物戒中的好友,勿论何事皆对他言无不尽,是为与其分享之意。 云冽并不插言,直到徐子青都说完了,才微微颔首:“你能破除心魔,吾心甚悦。” 徐子青笑意也越发浓郁起来。这还是头一次云冽明确表示愉悦,虽说并未能见到这好友露出笑面,却也让徐子青心满意足。 不过此言说完,云冽又道:“与血魔一战于你大有裨益,你应多做揣摩,不可轻忽。” 徐子青轻咳一声,也是收敛了神色,肃然道:“我省得了,云兄。” 而后云冽身形变淡,极快地又消失无踪。 徐子青也不再多想,当下再度入定,重新开启头顶穴窍,一边依功法运转灵力,一边细细回思与血魔对战中事。 一时间如痴如醉,不知时光飞逝。 50 五日后。 密闭的静室中,无数灵气挤压一处,将整个房间撑得密密实实,全无半点缝隙。然而在中间却形成一个漩涡,将周围灵气拧成一圈圈长绳,绕着这漩涡不断旋转,最终汇聚起来,往漩涡的中心直直灌入。 漩涡的中心,蒲团上,正坐着个面容俊雅的少年修士。 他双腿盘起,两手置于膝上,拈起一个奇怪的法诀。 这少年头顶穴窍之上,倒灌的灵气犹如一条长龙,争先恐后地飞扑而下,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的眉心青光隐隐,丹田处更是微微发热,若是有人细看,甚至整个身子都笼罩了一层蒙蒙淡光,仿佛被白雾包裹,有仙人飘渺脱俗之相。 良久,灵气忽然动得更快,少年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忽然间一声炸响! 少年四肢微颤,双目陡然睁开—— “呼——”他口中喷出一团青气,而后将其重新吸入腹中。 少年两眼中青芒内蕴,神色肃穆,终于他十指掐出数个法诀,才喝了一声,将周身气机全部收敛起来。 这时候的少年满身温润平和,一瞬间仿佛从仙界进入凡世,让人觉得亲近。 而他眼中、周身、丹田处的青光异象也都慢慢消失了。 “总算略有小成。”徐子青轻轻一笑。 他入定这些时日,全然沉浸在那血魔与他和宿忻的对战之中。无论是宿忻还是血魔,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被徐子青拆分了无数次,又重新推演了无数次。 这样不厌其烦地反复思考,徐子青不仅把宿忻出剑轨迹牢记于心,也终于看清楚血魔布阵手法。 徐子青自然不是要学那等残忍恶毒的邪魔道“尸魔蚀骨大阵”,而是从血魔布阵手法中,推衍出部分高阶修士的修炼之道。 血魔那时候借助的是焦涂的身躯,所以修为颇弱,然而境界却在。那般玄妙的手法,一旦沉溺进去,就是心醉神迷。 除此以外,徐子青也解决了一个隐患。 因为尸魔蚀骨大阵太过难缠,为了破阵,徐子青曾释放出嗜血妖藤来,吸尽了阵中血雾,大阵也因此而破。 然而这妖藤虽因乙木之精的关系顺利被徐子青降服,成为他号令万木之本,可到底天性桀骜嗜血,即便内心臣服,毕竟戾气太重,一个不慎,就要本能反噬。 徐子青修为还不足以压制妖藤,因而以往都不曾让它放开吸食血肉。这回事急从权,徐子青给妖藤解了禁,妖藤便卯足了劲儿饱餐一顿。 只是那阵中的血雾俱是人血汇聚变化而成,同时这些南人枉死,血中含有绝强的怨气、怒气、冤气以及恨意。 这些负面情绪对于血魔而言是增加大阵威力的上好养料,于妖藤而言也是美味佳品,可当徐子青入定之后,刚触碰妖藤、与它沟通,就被这些情绪倒卷而来,几乎要侵蚀了他的神智。 幸而徐子青生平没有太多贪恋,性情也温和仁善,所以道心还算坚定,乍一感应到这些负面情绪,他确是觉得有些冲击。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立时吸收天地灵气,运转《万木种心大法》安抚妖藤,使妖藤自本能中清醒,重新变得乖顺起来。 而后妖藤与徐子青联手,才慢慢化去了那些南人种种怨恨愤怒,也由此心境更加清透了。 徐子青有些庆幸,还好他是有心要稳固炼气八层修为,运行法门去主动触碰了妖藤。不然若是哪次他冲关入定之时妖藤意识突然忍耐不住、爆发起来,他不说是走火入魔,恐怕也要大大吃一些苦头了。 收了功法,徐子青站起身。 他站起时,整个室内灵气就仿佛失去了牵引,忽然散去了。 走出静室,徐子青挥手散去禁制,就看到外头隔出了一个小院。 院中青峰在做洒扫,而妙月则人如其名,有些巧妙心思。她以篱笆围出几个小小花圃,内中栽种了几株清香花木,也颇有些灵气盎然的模样。 徐子青刚现身,那两人已有所觉,纷纷停下手中之事,前来拜见。 妙月很是玲珑乖觉:“徐仙长,可要现在用饭?” 徐子青微微一怔,他确是腹中饥饿,原想予青峰一些金玉之物,前去购置食材回来。不曾想妙月却忽出此言。 青峰见状,急忙解释一番:“仙长乃是持有一等令牌的贵客,盟里却是心甘情愿招待,食宿之类,皆无需仙长亲自过问。” 原来在散修盟外盟中,领取了三等令牌的散修能有客居之地,领取二等令牌的散修多出仆婢伺候,而领取一等令牌的,除却这两者之外,连平日里的饭食也皆有散修盟里供给。 徐子青如今远远未达到辟谷的境界,自然在食之道上颇要有些开销,如今宿忻给他争取了一等令牌,倒是省事不少。想到此处,他对宿忻这看来任性的少年,也有了些许旁的观感。只觉得他虽鲁莽,亦不缺体贴细致之处。 于是他便一点头,笑道:“正腹饥,摆饭罢。” 妙月与青峰闻言,相视一笑,青峰立即去搬了一张石桌过来,双臂上筋肉暴突,显然力气不凡。而妙月则快步绕去侧屋,那处做起了一个小厨房。因不知新主人何时闭关出来,妙月等人早已做好饭食,时时温热保存,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多时,饭已摆上。 修士用饭皆以玉制器具盛放,食用之物也需得含有灵气。徐子青略扫一眼,就见桌面上摆了三个白玉盘,有两道素,一道荤。 素者为一盘灵瓜,一盘灵菜;荤者乃是兽腿肉,观其灵气,竟为一阶妖兽身上所取而来。主食则是一碗灵粮,内中灵米白细晶莹,灵气内蕴,颗颗分明。略一嗅,就觉得清香扑鼻。 徐子青不由感叹,这散修盟也算下了心思。 妙月偷眼打量新主人神色,唯恐伺候不周,要被逐下山去。想当初她被选为灵窍山婢子,多少姐妹羡慕不已,如今要是受了责难而被驱逐,还不知要落成个什么笑话呢! 徐子青却不知婢子心思,他只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开始食用。 前世今生,他皆是大户人家的子孙,坐卧行止间都自有章法,一举一动均是优雅自然,不失半点风度。 妙月与青峰在旁见了,也心中暗赞,各自越发尊敬不提。 一时气氛静谧,徐子青用饭无声,不多时,用完了,才放下碗筷,任妙月将诸般器具都收拾了去。 徐子青便问:“这几日可有事来?” 青峰连忙说道:“回禀徐仙长,确是有人来寻访仙长。” 徐子青微怔:“何人?” 青峰恭声道:“是少盟主。” 也是因着如此,青峰与妙月侍奉徐子青时更加小心翼翼。他两个在散修盟日久,自然识得宿忻,亦知他是个极难缠、不好惹的人物,性子也相当高傲率性。可便是这么个人物,不止是亲自前来拜访徐子青,更听闻他闭关之后就立时离去,只嘱咐他两人要精心照料……如此一来,他们怎能不加倍妥帖仔细! 徐子青想了想:“宿道友何时来的?” 青峰道:“就在昨日。” 徐子青闻言,心里有些了然。 他闭关数日,宿忻修为略逊于他,出关之日也要早些。不过他倒是言而有信,说到做到,并不食言。 想到此,徐子青便取出赤色玉剑,一拍祭出。那玉剑化作一道赤色遁光,急速破空而去,转瞬消失眼前。 做完这个,他便坐在石凳上,安心等待宿忻前来。 果不其然,才过了不足半刻,那天边就生出一道火红云霞,犹如一颗流星,直直扑来。眨眼间已到近前,砸在地上,顿时化作宽袍大袖的美貌少年,顾盼神飞,风采奕奕。 少年收起飞剑,神色很是飞扬:“徐道友,你出关比我略晚一日,所得如何?” 徐子青微微一笑:“略突破一重关卡,我观道友,亦是大有所获。” 宿忻很是爽快,直接坐在徐子青对面。 徐子青微拂袖,那妙月青峰识得眼色,已是极快地奉上香茗。 宿忻端起喝了一口,笑道:“我同你一般,修为进了一层,如今是炼气六层的修为了。后头的穴窍亦是冲开数个,想要更进一步亦不远矣。” 他极为欢喜,面色红润,越发显得容色惊人。 徐子青只觉很是赏心悦目,便也一笑:“那便恭喜道友。” 宿忻却又道:“除此之外,我亦有些玄而又玄之感,却不知如何说出。” 徐子青想了想:“可是因血魔出手而生出的感悟?” 宿忻击掌:“正是,莫非徐道友也是?” 徐子青略点了点头:“血魔境界比你我高出数重,如今不懂也是理所当然。不如先将它记下,日后境界提升,再行领悟。” 宿忻也以为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那与血魔之战互相印证,你我互相增补。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香茗也不知换过几回,终是说得尽了。这番印证下来,两人只觉得彼此灵力更加凝实,也察出许多错漏处,比起之前自己领悟的轻浮之感,可算是踏实多了。 于是双双相视一笑,齐齐停了下来。 宿忻闭眼领悟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异:“徐道友,此番我来寻你,除却要与你相护印证闭关所得外,其实还有一事。” 徐子青有些讶异:“何事?”又笑道,“宿道友尽管直言。” 宿忻轻咳一声:“是关于血魔肉身之事。” 徐子青愣住了。 只听宿忻又道:“于承璜国你我设下计谋,以‘声东击西’之计取得血魔肉身。”说到此处,他便有些赧然,“事毕后我一心想要邀道友来我散修盟,竟也将它忘了个干干净净。” “昨日出关,师父召见于我,询问我诛魔之事。我直言相告,为其提醒,方才想了起来。” 的确如此,何止宿忻不曾想到,便是徐子青,也是忘却了。 想那时他寻得血魔肉身,就收入了储物戒中,割断其与血魔联系,使血魔不能轻易召唤肉身、非得先将他除去才可。 而后便是与血魔大战,因战得激烈,绞碎血魔元神之后,他便是大大松了口气,心境也有松懈。再有宿忻邀他入散修盟之事,这般下来,居然就没忆起。 思及此处,徐子青面上又不由露出些许古怪之色。 寻得血魔肉身后,他那好友云冽嫌弃那肉身,宁愿行于戒外,也不肯进入储物戒中。可与血魔之战后,云冽点除宿忻部分记忆,就重又进入储物戒里……如今想来,莫不是那时云兄也忘了血魔肉身所在? 若当真如此…… 徐子青心中生出几分笑意,却按捺下来,暗中决意绝不会与云冽提起。 他正了正面色,说道:“血魔肉身仍在我手中,若是宿道友想见,我将它取出来就是。” 宿忻也是担忧徐子青将肉身遗失,如今听得还在,便是心下一宽:“倒不是我要瞧他,只是师父怕我扯谎,要亲眼一见,才肯信我。” 徐子青了然:“盟主忧心于你,理所当然。这肉身我便交予你,便算是我入盟之礼。” 宿忻听罢,大喜:“如此甚好,师父定然欢喜!” 徐子青也不多言,轻轻拂袖,就将那肉身放置于不远处的空地上来。 血魔肉身一出,顿时卷起了强烈的血腥之气。 同时整个山岩上都弥漫着让人心惊的窒息感,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仍然是枯干犹如骷髅,浑身筋络明显,血肉薄薄覆于骨架之上,就像是被剥了皮的尸体。 那张脸上七窍俨然,五官也全不成形,更是毫无毛发,使人一见心悸! 宿忻第一次见到血魔肉身,猝不及防之下是双目圆睁,随即捂住口鼻,几欲作呕。这等奇形怪状,未免也太过恶心…… 他也不愿多看,抬手打出一个储物袋,直接把血魔肉身收了进去。顿时周围气息一清,宿忻伸出两根手指,嫌恶地拈起储物袋上系着的丝带,再远远地将它扔在桌上。 徐子青见状,忍不住轻轻一笑。 宿忻回过神,见徐子青拿忍俊不禁的模样,也略为尴尬:“徐道友,见笑了。” 徐子青摇头笑道:“宿道友赤子心性。血魔肉身的确很是……在下初见时,亦觉难以忍受。” 宿忻听他此言,也觉得心里颇为熨帖。他素来不爱与人相交,与徐子青交往言谈时却是如沐春风,对他不由生出几分好感,于是便是直言:“徐道友,我和你相识几日,颇觉投缘,不知能否唤你一声‘子青兄’?” 徐子青也对宿忻这爱憎分明的性子很是欣赏,自然不会拒绝,就说道:“此乃在下的荣幸,宿道友请便。” 宿忻一摆手:“子青兄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谦逊守礼,对那些个旁人还有些必要,对我却无需如此。我唤你‘子青兄’,你又长我两岁,只管唤我‘贤弟’或是‘阿忻’便成。” 徐子青莞尔:“阿忻贤弟。” 两人又是相对一笑,均觉得心情不错。 宿忻同徐子青又坐了片刻,推座起身,说道:“子青兄,师父还等我将血魔肉身交予他瞧,我便先去了。” 徐子青也起身送客:“阿忻贤弟请便,为兄便不远送了。” 两人告别,宿忻身后飞剑直冲而出,他纵身一跃,已然双足踏于其上。而后再对徐子青一拱手,身形微动,飞剑已杳无踪影。 徐子青嘴角含笑,也是转身。 青峰妙月正恭敬侍立。 徐子青便吩咐道:“我要下山一趟,归期不定。你二人照管好屋舍就是。” 二人立时说道:“遵命。” 徐子青心念一动,便在足下生出两片碧叶,直往山下飘然落去。 · 既已入了散修盟,自然要按照散修盟内规矩行事。 徐子青听宿忻提起,外盟中人皆是以己身不需的资源换取贡献,再以贡献换取己身所需资源,很是便利。 他回想自个出秘境来所遭遇诸事,越发觉得自己修为浅薄,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而他所修习的《万木种心大法》十分精妙,只是要求颇高。 徐子青估算一下,于秘境里他收妖藤为本命之木,亦有从木十数种,到底还是少了一些。妖藤虽说厉害,到底担忧其本能难以控制,不能时常使用,因此对战之时手段颇显不足。如今想想,次木太过重要,他不欲在炼气期时便将它择取,故而还需再多择几株从木,多多修炼。 他再盘算自个现下的身家。 因在秘境里呆了五年之久,湖底洞天中上好灵草更比湖外多上许多,他储物戒中如今存有的灵草只怕不下数千株,品相上佳的便有近千,略逊一筹的怕有二三千之多。 再有嗜血妖藤自生发之后便要吸收血食,徐子青每日带它去捕猎妖兽猛兽之类,所获妖兽内丹有七八百,各类兽皮则有一千五六。 如此算过,身家还算不菲。然而却不能全部拿出,徐子青略思忖过后,决意要先去交易堂走上一遭。 51 下山不远,就见到那七层宝塔矗立眼前。 宝塔上灵光隐隐,徐子青骤然生出一种感觉,那塔上似有修为高深的修士居住……随即他又放开去。这等交易重地,有高阶修士压阵也是理所当然,着实不必大惊小怪。 走到塔前,外头无人把守,只是进入时令牌发出一道微光,想来是验证身份的。徐子青也不慌张,就这般径直走了进去。 入内后顿时豁然开朗,与外头所见不同,塔中非常宽敞,虽是人来人往,却仍然不显拥挤。 徐子青抬眼四顾,仔细打量塔中情形。 就见到塔呈八角,每一个角处都有塔洞,却是密闭的。而塔洞前各坐着一个修士,大约都有炼气七八层的修为,即便是放在散修盟外那些个大世家大宗门里,也都是优秀的人才。 然而这些人才却都面带笑意,态度也算热络,乃是塔中一层的管事,专司这一层的交易之事。 徐子青略走近几步,便看得明白。 原来那高大塔洞上挂了一块绸布,上有密密麻麻蚊蚋小字,皆是照管这塔洞的管事所收资源,并有相应贡献标注其上,一目了然。 这塔洞管事面前则空无一物,却将所有人推拒于三步之外,可见此处必定设有禁制,且等闲修为之人都无法破除。 倒是很方便。徐子青想道。而后他便抬步,将这八个塔洞绸布上小字尽皆扫过,也在心中有数。 只是虽说看得清楚,他却并没有现下就将所有之物拿出的意思,反而转过身,再往宝塔第二层走去。 走上木梯,徐子青只觉得身上略多了一层薄薄的压力,他周身灵力一转,压力就尽皆消失了。 看起来,他这是走过了第二处禁制。 木梯不高,很快绕上了第二层,徐子青再抬目去看,见到的依然是八个塔洞,而每一个塔洞前,却是一间小铺。 有同样修为不弱的八名管事分别立于小铺之中,与人进行交易。 徐子青立刻明了,第一层是收购修士手中资源、换上流通贡献之处,而这第二层,就是在各小铺中内置已有资源,使修士以贡献自由交换所需资源的地方。 分类很明确,灵丹、法器符箓、功法、灵材灵草、食用之物、杂物等等,每一类都由一位管事负责,相当便利。 徐子青照旧都挨个儿看了一遍,同样在心中默默盘算。再上了第三层。 过木梯时,压力更增几分,不过对徐子青并无多大妨碍,仍是顺利通行。 到了这第三层的时候,霎时人就少了许多。 这一层塔楼虽说仍有八角塔洞,这塔洞里也依然坐着修士,可这些修士却并非管事之类,而是修为皆有炼气九层乃至炼气十层的高阶修士。 徐子青也算有几分眼力,即使不能全然判定这些修士修为究竟多深,却能从其威压看出,他们是极不好惹的。 而这些不好惹的修士的用处,则正是为了调节众散修盟修士之间矛盾。 除却塔洞之外,其余各处都有摆了许多蒲团,蒲团前铺了锦布,锦布上设了禁制,而禁制里头,便是一些法器、灵丹之物。 原来这一层里,是修士们自由交换资源之处。 因着有些资源修士们得来不易,觉着在第一层里换取贡献并不值得,就在这第三层摆下摊位,也好碰碰运气。 徐子青看到此处,亦不得不有些感慨。 这散修盟的交易堂,果真是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一个错漏来。 走到此处也就够了。徐子青虽好奇三层以上是做的什么交易,不过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他现下就是要先在这一层里瞧瞧,看是否有合用之物。 于是他顿住脚步,从左手边开始,逐一往摊位上瞧去。 修士摆摊自不会同凡俗人一般叫卖,更何况来此众人不过是要交换资源罢了,并非为图生计,自然更有几分高傲疏离。 因此每一摊位后面,那修士均是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之后阖目养神,或有暗暗修行者,全然不会做出失礼之事。若是有人瞧中,就到他摊位前头轻叩禁制,禁制一动,布下禁制的修士自是醒转,便可商讨交易。 徐子青行路无声,先在第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 这锦布之上,放置的有三五件法器,两个瓷瓶儿,以及一匣子灵珠。 法器品级不错,两件中品,一件下品和一件看似有些光芒黯淡、但隐隐又有威压显示的,若不是有些不妥当,恐怕要接近上品。 瓷瓶儿上却是写着“辟谷丹”三个小字,不过下品辟谷丹但在哪个坊市里都很常见,能拿得出手的……莫不是中品或是上品? 徐子青并不看那些法器,不过对辟谷丹和灵珠却有几分兴趣。只是不知这修士想要换取何物? 当下便往锦布一侧看去。 只见上头写着: 换取蛇信草,五百年分以上;簇元草,八百年分以上;梨枣花,七瓣以上,红黄二色。诸物均求中品以上,闲者勿动口。 徐子青看清了,心中略定。 若是求法器之物,他还当真没有,可若是求灵草,却是不难。 既然买卖可做,徐子青便伸手,轻扣了扣禁制。 那修士霎时睁开眼,里头精芒一闪而没:“道友想要何物?” 徐子青微微一笑:“不知这辟谷丹是何等品级?” 这修士穿一件蓝色长袍,发髻松松挽起,形象很是落拓,然而眸光还算清正,说道:“中品辟谷丹,一个瓶儿里有十粒。” 徐子青算一算,二十粒辟谷丹,便可使十年辟谷,很是有用。他想定了,就将手笼入袖中,待拿出时,掌中已多出一个密密实实的叶包来:“道友要蛇信草,我这里恰有两株,不知道友是否合意。” 落拓修士见徐子青态度大方,也不客气,弹指碎了禁制,就把叶包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灵气弥漫,一股辛辣之意在四周漂浮不定,聚气形成一道蛇信虚妄形影来。 “上品蛇信草?”他讶然出声,再低头嗅一嗅,“这年份,总有七百年了。” 徐子青笑道:“如何?”他戒中更有千年蛇信草,不过他一路行来亦见识了一些,晓得财不露白的道理,便折个中,取了年份最少的出来。 落拓修士大喜:“蛇信草很是难得,道友有如此珍品,我这两瓶辟谷丹,便都归了道友罢。”说完就将那两个瓷瓶儿一扫,直入徐子青手中。 徐子青将辟谷丹收起,见他交易时颇为实在,便又问:“这桩交易完了,我还有些簇元草,你可……” 落拓修士还未听完,已是神色激动:“道友还有簇元草?” 徐子青轻咳一声,又拿一个叶包出来:“不过只有一株。” 落拓修士急忙接过,打开一瞧,登时笑意满面:“果真是八百年簇元草,亦是上品。” 得了蛇信草已让他欢喜无限,簇元草比蛇信草更加稀少,可称得上是最为难得的几种灵草之一,更莫说是如此好的品相了,往往是抱着重金而不可得。 落拓修士原本并未抱什么希望,只是试上一试,在此摆了摊位。连日下来均是无人问津,他很是失望,可到底也是急需,便不得不在此守着,日复一日,是心焦非常。没料想今日这两种自个最需要的灵草皆遇上了,简直是喜出望外。 落拓修士唯恐徐子青收回簇元草,急忙说道:“道友想要何物,尽管说来。我这里数件法器,威力都很不凡,若是道友看中,便是当下用着试试也很无妨。” 徐子青听他快语说完,才摇头笑道:“我并非要那些法器,而是……”他将视线落在那匣子灵珠上,“道友以为这簇元草价值几何,便以灵珠兑换于我罢。” 听他这般说了,落拓修士倒是有些惊异起来。 簇元草何等珍贵之物,这面生的少年修士竟只要灵珠么? 他生出不解,不过见徐子青面目含笑,像是真心如此,也就按捺下来。左右他不过是要簇元草罢了,若是贸然问出口来,惹恼了卖主,可就大大不值。 当下他也干脆:“簇元草价值不菲,道友要以灵珠交换,便将这一匣子都拿去罢。除此以外,道友若是还有所求,也能说上一说,我若能办到,当无二话。” 落拓修士尽管落拓,倒不占人便宜。 徐子青只笑道:“一匣子灵珠足矣。”这等品性之人,虽是萍水相逢,但也可结一个善缘。 落拓修士愣了一下:“我名康文誉,敢问道友?” 徐子青也一笑:“在下徐子青。” 康文誉收了摊位,站起身来,拱手道:“徐道友的情谊,康某记下了。如今康某有急事离去,望来日还能与道友再会。” 徐子青也一拱手:“康道友再会。” 康文誉转身即走,全不拖泥带水。徐子青得了辟谷丹与灵珠,心中也很是满意。之后,他忽然想起一物,乃是他所迫求之物。 徐子青想了想,便继续往前走去。 方才徐子青与康文誉两人交易,看来隐蔽,实则哪里瞒得过这塔层的修士?更莫说徐子青拿出那两种灵草,更是让人侧目。 因而见徐子青还未离去,众修士的眼光就不免在他身上流连一二了。 徐子青略略发窘,随即就放开来,在诸多摊位上快速扫过。 以他来看,此处交换之物多是法器,其余之物却是不多。他走了颇有一会儿,才停在一个蒲团前面。 这个蒲团上,端坐的却是一个女子,素颜黄衫,气息恬淡。 她面前的摊位上,摆着的是十多个巴掌大的小袋子,上头灵光闪烁不定,光芒厚度也颇不相同。 徐子青所需,便是此物。 储物袋。 暗暗将手笼在袖中,徐子青轻轻摩挲储物戒,他不知此戒是何种品级,但既然能将魂魄收入其中,想来也很不凡。未免惹祸,徐子青以为他当少用此物为妙。 另一个,便是为了他那好友云冽。 当初迫不得已将血魔肉身收入储物戒里,云冽很是嫌弃,然而后来他进入其中,想必心中不快。 徐子青也是忘了那事,对云冽颇觉抱歉,但顾及云冽颜面,也不好再提,便想要从旁处略为弥补。故而若有这储物袋,不仅可以遮掩储物戒之事,日后再遇上同样情形,他便也无需让他的好友再受那等委屈了。 轻叹了口气,徐子青自知修为所限,不能对云冽有何助益,从来只是受云冽的恩惠。既然如此,他便用一用心,能让云冽在储物戒中能舒适自在些也好。 转瞬间已是思绪万千,徐子青面上却不显露,他轻叩禁制后,与那女子打了个照面:“这位道友,不知这些个储物袋作价几何?” 他并非有意相扰,而是女子摊面上并不曾写出所需之物,徐子青也只得先惊醒了她,再来相询。若是手中并无女子所需,他便要到下头两个塔层寻摸了。 女子睁眼,她容颜平凡,可这一双眼眸却如同星子,很是动人:“兽丹兽皮灵草法器,但只要是水属的修士可用的,都可拿出来与我瞧瞧。” 徐子青一怔,随即了然。 怪道女子不曾标明,原来是要收拢这些物事,很是繁杂,不便写清。而下头明码标价,确实不如在上头以物易物来得划算,也有些商讨的余地。 不过徐子青暗自察了一遍,却有些遗憾。 水属的物事往往在水流充裕之处较多,徐子青在秘境里溪边湖边虽然找到一些,到底不多,因此手头的也是极少。而水属妖兽更是极少现身岸上,秘境里也是凤毛麟角…… 搜寻一番后,徐子青摊开手,上头有一粒兽丹,数枚暗黑色的鳞片,再加上一个叶包,说道:“我这里只有一阶妖兽水兕兽丹及其少量肋鳞,这叶包里则是水熙草,两百年年份,上品,但数量不过三株。” 女子淡淡扫了一眼,说道:“我这里有上品储物袋一件,中品三件,下品十余件。你这些物事换不来上品,若要中品,可择其一;若要下品,可择其三。” 储物袋虽说算在法器之属,却与旁的法器不同,便是上品,亦只是牢固些、能装得多些罢了。炼制起来远比旁的上品法器容易。故而徐子青拿出这区区几件物事,也能换来中品储物袋。不过也是因着那水熙草品级颇高,不然恐怕就只能得一件下品储物袋罢了。 徐子青倒没想到能换取中品储物袋,自然是颇为愉悦,当下就要拿起那件青色绣竹的。 不料忽然有人围拢过来,张口便道:“这三件储物袋我兄弟几个都要了!一枚二阶铁角犀、两枚一阶水蟒兽丹,如何?”说罢一只手下来,已是那三件中品储物袋都卷了走。 徐子青手指一顿。 他自然能听出来,那三粒兽丹都为水属,尤其有一粒二阶兽丹,可是比一阶兽丹要难得多了。 果然那女子听得,也是微微变色,她再看向徐子青时,就有些为难。 按理说这交易到此,两人也算说定了,可到底徐子青还未拿到,后来者已先发制人,可要怎么为好? 徐子青抬眼,见到身后现出来三个修士,身上都带了些尘土,想是刚刚自外头寻摸资源归来。 不过待看清了这三人,徐子青心中却闪过一丝狐疑。 似乎……有些眼熟? 这三名修士穿着同样的紫色法衣,都是约莫二三十岁的模样,长相亦算英俊。其中有个相对粗犷些的急性子,先嚷嚷起来:“昨日我兄弟来寻你问价,便去了海上捕猎,好容易得来这几粒兽丹,你自然要先卖于我等!” 另一人也道:“正是如此,水姑娘,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女子面上现出两分无奈:“昨日你等确是问了,不过却未定下时候。今日有人要买,我自然不会推拒。” 她心中确是更为中意这三位旧客带来的兽丹,可她也收了新客的东西,只差最后一步罢了。她开门收购水属资源,要是出尔反尔,生意就做不成了。 徐子青听他们这般说话,心中便也明白了来龙去脉。 那边三个修士彼此相视一眼,晓得了此事还在于他们这两方买客互相交涉,就有一个上前一步,与徐子青打了个招呼:“这位道友。” 徐子青微微一笑:“道友有事,不妨直言。” 那修士说道:“我兄弟几个要出一趟远门,非中品储物袋不可。原先的储物袋也早已毁损,不知道友可否割爱……” 徐子青素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对方不曾想要以势相逼,他反正也只是拿来掩人耳目,自不会跟人过不去。便说道:“无妨,我不过装些小玩意儿,不妨事,就拿三个下品储物袋罢。” 三名修士都是一喜:“道友好胸襟,多谢了。” 那水姓女子也颇为满意,这等做法,双方她皆未得罪,自然是再好不过。 徐子青也不多言,拿了三件下品储物袋,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去。 三名修士见徐子青离得远了,相貌粗犷些的就先开口:“二哥作甚对他那般客气?”他们三人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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