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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炼气八层,一个炼气七层,怎地也不至于怕了那少年修士。 先前说话的修士却未回答,转而对身量最高的修士问道:“大哥,你可觉得此人眼熟?” 被称作“大哥”的点了点头:“的确眼熟。”他脸色一沉,“海上。” 相貌粗犷的也是想了起来,惊叫道:“啊!是他?” 52 原来这三人的确与徐子青有过一面之缘,且正是在那大海之上。 当初紫光宗宗主鄂娇然想要海中那拥有上古血脉的三阶妖兽赢鱼作为妖宠,特意带了十二名修为在炼气六层与炼气八层之间的修士前去捕捉,且特意准备一个禁锢法阵,可谓很有把握。 不料那赢鱼十分凶狠,在海上更是借助海水,以其天赋神通搅起万千巨浪,硬生生让那些修士奈何不得,留下了好几条性命。 有几个精乖修士不欲再伺候鄂娇然这跋扈任性的大小姐,就将她抛下,自顾逃命。只想着说道“小姐是给人先带走了,却不知为何没能回宗”,将此事推给那已然丧命的几位。 众修士想得虽好,却料错了宗主性情。 那些先逃回去的四五名修士依计回禀,却见宗主大怒,几掌下来,就把他们全部打死! 王俊、年泓智、阮元亮三人刚回宗门,那守门的一人曾受王俊恩惠,将宗主雷霆大怒之事告知,三人还哪里敢回去?自然是赶紧逃命去也。 因如今他几个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故而结为了异姓兄弟,年泓智为大哥,王俊次之,而阮元亮最小。王俊脑中颇有些智力,当下就建议前去投靠散修盟,那处离紫光宗所在极远,若是到了那处,虽说是从宗门弟子变作了散修,却也能逃过一劫。 此言一出自是无人有异议,于是他们三个便日夜兼程,急速往上泸州赶来。 因着法衣、储物袋以及若干法器皆是门内派发,为防有什么不妥,三人一路上就将其全数扔下,到了散修盟后,因修为不错均是领了二等令牌,可却是变得一贫如洗,之前所需的资源,也要重新收集了。 年泓智等人原以为这便可以安然而过了,可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散修盟里遇见了那在海上路过的少年修士! 当时众人抛弃鄂娇然之事尽被此人看在眼里,他们本想着他不过炼气七层修为,自当死在赢鱼手中,可谁能想到他不仅没死,反而修为更进一层! 阮元亮认出徐子青,心里焦急:“大哥,二哥,这可怎么是好?” 王俊也是深深呼吸:“绝不能让他向宗主告密,否则我们兄弟性命危矣!” 年泓智目光深沉,里面终是闪过一丝狠意:“那就让他保密!” · 徐子青得了三个储物袋,正往下一层走去,方才那三人他虽是眼熟,到底因海上浪花巨大、印象有些模糊,并没有认出来。这熟悉感一晃而过,他是没太多在意,却没想到那三人已然认出他来,还在暗暗算计。 他在交易堂里逛了这么久,对之后的事情已经有些打算。正好已经得到了储物袋,下面他也该再换取一些修行的资源,然后继续闭关了。 时间不多,他如果真的想要在三年之内突破筑基期,恐怕还要相当努力才行。 这样想完,徐子青先直接来到宝塔第一层,换取相应的贡献值。 他手里灵草的品相都太好了,之前出过风头,现下还是更低调一些为好。而兽丹就没问题了。 即使妖藤几年来嗜食了不少妖兽血肉,可兽丹的品阶多半也只不过是一阶二阶而已,三阶的不超过双十之数,四阶妖兽因为等同于筑基期修为,以妖藤如今的力量想要嗜食也是千难万难,故而只侥幸得了三颗而已。 徐子青这时的打算,就是出售一定数目的一阶兽丹与二阶兽丹——任谁也不能说一个散修手里头没有些积攒的东西不是? 他双手笼在袖中,暗自将许多兽丹分别放入两个不同的储物袋里。 到了第一层,徐子青径直走向一位管事,他之前留意到,此处专司收取各类兽丹。绸布上所书妖兽之名,他也全数记了下来。 到了那管事身前,恰有一人才从禁制里出来,徐子青与他擦身而过,走入禁制之中,盘膝坐在管事对面。 那管事是个看来和蔼的老者,见到徐子青,便出言道:“道友想要售出何物?” 徐子青温和笑笑:“我多年积蓄,却是不合用的,想在此出清。” 老者点了点头:“道友只管拿出来,老朽自当给你换做贡献。” 徐子青闻言,就将两个储物袋放置他的身前。 老者办事很是严谨,他先取过一只储物袋,闭目在其中探了探,双目中划过一丝光芒:“全是一阶兽丹?” 徐子青笑道:“正是,共有一百零三颗。” 老者应一声,阖目再探第二只储物袋:“二阶兽丹,有五十二颗。” 徐子青也点了点头:“确是这个数目。” 两人对答,后头亦有修士前来,很是好奇这交易为何如此隐蔽耗时,可惜老者并未将储物袋中之物出示,也无法打探。 徐子青颇为喜欢老者这举动,很是善意地笑了一笑:“请前辈出价罢。” 老者略思忖:“此处价目早定,算一算,一阶兽丹多是五十贡献一颗,你此中却有三颗乃是急求,价值翻倍……二阶兽丹五百贡献一颗,总数为三万一千三百贡献。” 徐子青也已算出,就将令牌递出。 老者竖起两指,指尖银光一闪,便在令牌上落下了一串数字:“道友收好,可凭此物于本堂换取合用贡献。” 徐子青笑笑取回,又收了两只已空空如也的储物袋,才站起身来。这些兽丹倒是让他换取了不少贡献,也该足够他换来修炼资源了。 因着目的明确,徐子青在第二层耗时并不多。他早已想好,丹药之类除却辟谷丹外,他并不换取。毕竟丹药中多少有些杂质,而他是单灵根,修行之速本就不慢,若是服食丹药来增进修为,反而不妥。 那么主要便是兑换一些种子、灵珠以及少数木属的功法等。他如今灵力进展虽快,可到底攻击手段有限,所习得的术法也极有限,实在需要恶补一场才是。 有足够贡献在手,徐子青此行十分顺利。 先是换了些常见灵木以及有特殊用处的藤蔓种子,而后得了百多粒灵珠和一些木属的术法窍门,不过花费也是甚大,足足用去了三万贡献,才将这些资源搜齐。之后他便只消服下辟谷丹,就能在静室里安心修行了。 徐子青做了决定,就是心无旁骛。他走出这七层塔,就要往高客居行去。 只是才走几步,忽然就见有一道人影倏忽出现于身前,很有几分急切。 徐子青认出来,这美貌惊人的少年,可不就是宿忻么! 不过才作别不久,他怎地又来寻他了? 宿忻见到徐子青,颇有几分气喘,脸上也带了笑意:“子青兄,总算是寻到你了!” 徐子青微讶:“阿忻贤弟为何这般匆忙?” 宿忻与他熟稔,对他很是亲切,过来便扯住他的袖子,说道:“我将血魔肉身交予师父,师父要见你。” 徐子青恍然。他虽不欲与这位盟主有太多接触,不过做师父的忧心徒弟,想要见他一见,也是理所当然。 他便笑道:“来此受了盟里许多优容,如今正好去拜会盟主,以表谢意。” 宿忻也是欢喜:“那你随我来,我寻你有些时候,师父想也等急了。” 徐子青微微一笑,任他拉扯而去。只觉得宿忻好恶分明,着实可爱。 宿忻心急,拉了徐子青跳上飞剑,两人于空中疾驰,直往内盟而去。 他两个走得快,徐子青并未注意到,有人已是瞧见了这一幕。 方才那三个异姓兄弟对徐子青有些盘算,很快便状若无事般暗暗跟随徐子青。徐子青到底不曾遇见太多人心诡谲之事,又一心寻摸资源,而未曾发觉。 现下宿忻带了徐子青走,还与他表现得这般热络,倒是让三人心中不安起来。 阮元亮年岁最小,心思也是最浅,满心焦灼全然露在脸上:“大哥,二哥,那人可是少盟主?” 年泓智与王俊皆是面色难看,年泓智道:“的确是他。” 王俊目光阴沉:“此人难不成原本就是散修盟中之人?不然因何与少盟主这般交好!” 才听两位哥哥说了这几句,阮元亮已是面如土色:“那、那可如何是好?难不成我等好容易逃出了宗门,反倒是送入了狼口么!” 年泓智抬手按住阮元亮两肩:“三弟莫急,不过是我等猜测罢了。只是如今我兄弟三人稍安勿躁,不得轻举妄动,以免……” 阮元亮得了安慰,心下稍定,连声道:“我听大哥的。” 王俊心里也有几分慌乱:“若是那徐子青真有这般靠山,我们……” 年泓智到底修行时日最长,亦是最为镇定,当即厉声道:“不可自乱阵脚!”他见两个弟弟略微平静,又缓声道,“徐子青年少,资质也是极佳。前次他修为不过炼气七层,如今却已突破,可见很是难惹。我等于修行方面必然比他不过,若要动手,亦不能拖延太久。” 见兄长说话时极有条理,王俊心性稍强,也能说出一些门道来:“大哥所言极是。徐子青与少盟主交好,我等不可轻举妄动,若要将他除去,需得寻到一个时机方可。” 阮元亮眼中一亮:“什么时机?” 王俊脑中灵光一转,计上心头:“之前我等与徐子青交涉,他如此轻易放手,可见性子温和仁善,涉世未深……” 年泓智腹中敞亮,也是笑道:“而这等人最是容易轻信,耳根也软,我等只消去与他亲近一番,再借机邀他一同出行做一个任务,他必然上当。” 阮元亮听得明白,亦是与两位哥哥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与徐子青两番接触,足以窥见此人心性。不过即便明知这徐子青并非多嘴多舌之人,可安知日后他绝无改变? 故而还是死人最无风险。 · 且说宿忻带了徐子青,御飞剑沿石阶蜿蜒而上,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座山头前。 此山极为雄峻,山上奇石嶙峋,飞瀑倒挂,灵气盎然,一派无限生机。 徐子青才到此处,就觉一股清气扑面而来,霎时神清气爽,仿佛整个身心都为之洗涤,变得清透纯澈起来。 这山中必有灵脉! 宿忻勾唇一笑:“子青兄,你观此山如何?” 徐子青失笑,口中则言道:“极好。” 宿忻越发得意洋洋,扯了他的袖子,与他左右来回漂浮,将山中各种妙处均指引与他去看,得了徐子青赞誉,就是喜不自胜。 徐子青任他如此,目光也柔和几分。越是与宿忻相处,便越发觉出他心性纯正直白,让人十分喜欢。 两人逛了一会儿,颇有些流连忘返之意。 忽然山中发出一声冷哼,就有人声传来:“小子,要你去邀请客人,你倒贪顽起来!” 那声分明不大,却是直贯耳中。 宿忻口中“哎呀”一声,整个人便一趔趄,足下长剑也向下跌去。他手忙脚乱,慌慌打出法诀、使飞剑飞稳了,而后才直起身子,吁了口气,大声道:“华长老!你作甚这般吓我!” 那人中气十足:“你这惫懒的小子,没给吓掉飞剑真太可惜了!还不速速滚进来!” 宿忻嚷嚷:“张口无好言,催个什么?这就进来了!” 徐子青听两人打起嘴仗,颇觉有趣,便立在飞剑之上,任他两个你言我语。忽然有人咳嗽一声,两人便齐齐住嘴。 宿忻一顿,有些尴尬:“子青兄,让你见笑了。” 徐子青摇摇头,说道:“无妨,阿忻贤弟与长老如此亲厚,着实让人羡慕。” 宿忻撇嘴:“羡慕个什么,那老头儿顽固得很,臭脾气!”他却不知于外人眼中,他自个也是一个“臭脾气”。 说了两句,宿忻知内盟诸人已是等得久了,就不再停留,御使飞剑直冲入山。 山中有一幢大殿,颇为肃穆庄严,殿前写着“长老殿”三个大字,铁画银钩,气魄冲天。 好景象,好大气! 徐子青心中感叹,面上却并不显。 飞剑落在殿前,宿忻拉住徐子青,与他一同纵身跃下,而后就往前头带路,将人引进殿门。门前有几个修士打坐,见到宿忻前来,都是掀起眼皮看了看,便将人放了进去。 殿中塑了一尊巨像,非金非玉,不知是何种材质,却有一种极为威慑的气息自这雕像上四溢开来,威压久久不曾散去。 徐子青认得,这雕像便是散修盟盟祖,不过此处雕像气势又要强过那知事阁中画像气势百倍了。 宿忻停住步子,与那巨像躬身行礼。 徐子青也是照做,直起身时,便见宿忻笑眼看他,神色很是高兴。他便也笑了笑,随宿忻一同往侧门中走去。 大殿后有内殿,虽为内殿,实则也是静室,不过大了些,容人也多了些。 宿忻走到门口,整了整自个的法衣,脸色也是一正。徐子青见状,同样将衣衫理理。而后两人对视一笑,徐子青放宽心,抬步跟入。 才进殿,便有十多道浩瀚压力澎湃而来,犹如滔滔海浪,铺天盖地。 而徐子青便如同浪中小舟,身不由己,仿若一个不慎,就要给浪头掀翻,葬身海底! 这是高阶修士的威压,他们在震慑他——不,或者是考验他! 徐子青根本不能偷空侧头看看宿忻的情形,他只来得及放出自己全身的灵力,才勉强没有被这绝强的压力压弯脊梁! 深深地呼吸,徐子青知晓,他如今丹田处有一个气团在不断旋转,将外头的灵气也疯狂吸入,而后转化为灵力,再释放出来,进行抵抗! 不知过了多久,徐子青只觉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皮肤好似要给这威压逼迫裂开,经脉也要迸炸……灵力运转之速越来越快,仿若要变成飞轮,已经渐渐逼近了他的极限! 渐渐地,疲惫感和疼痛感席卷全身,时间变得越发难熬起来,然而那些威压却仍如十多座高山,威严地悬挂在头顶,又如潮水一般,往他四肢百骸、五官七窍中密实侵入。 极限犹如钢丝,再如发丝,被越拉越细……徐子青感觉得到,他全身都冒出了涔涔冷汗,而额头上的汗珠更是好似连成了水练,冲流而下! 要……撑不住了! 喉头里干渴的感觉更重,呼吸困难,五脏六腑里刺痛到发热、几近滚烫,徐子青不曾见到,他的眼里,此时也充满了血丝。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任何—— 忽然间,压力松了。 徐子青身体骤然解脱,双腿一软,几乎就要瘫倒下来。然而下一刻,他的掌心却突兀地出现了一根极硬的木头,猛然抵在了地面上,撑住了他的身体! “咚!” 钢木与石板撞击的声响就如洪钟,狠狠地轰进了众人的耳中。 徐子青慢慢地调和气息,丹田中气流的旋转也逐渐缓和下来。 木气仿若涓涓细流,在转瞬间遍行全身,将他因强抗威压而造成的多次内伤尽皆安抚。很快,生机重回,人体内的小世界也极快地恢复正常。 徐子青这才听到外面的声音。 是宿忻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子青兄,子青兄?你没事罢?” 徐子青轻轻地呼吸,而后站起身,挺直了脊背:“阿忻贤弟,在下无事。” 53 这一个下马威可给得好。 徐子青面上笑意不改,心中着实庆幸,却也有一丝不悦。 他素来温和待人,言行间谦逊有礼。可对人尊重而躬身行礼,与被人强制弯腰,那可是大大不同。 徐子青两世为人,前世被家人千娇万宠,便是性子软和,也无人敢对他有丝毫不敬。今生他生于世族大家,为嫡子嫡孙,即使家业被人占去,下人也不敢有所怠慢。他曾做过杂役,却是真心爱惜灵木灵草而心甘情愿,一样从未折腰。 故而尽管他看来温雅、行事也从不与人为难,但到底骨子里也有一种蕴养血脉中的清贵傲气,并不显露于人前,而是加于自身,严于律己。 此番他给这许多修为远胜于他的高阶修士们施压,因是小辈,徐子青原可以借势弯腰行礼,避过一场。可他心中却突然生出不甘,不愿意为人勉强而为。 也正由于他这一次倔强,便有高阶修士觉着被驳了面子,使得他们更施力道,要把徐子青降服,也几乎要让双方尴尬起来。 徐子青转过身,微微行了一礼,温和说道:“见过诸位前辈。” 他扛过了那些威压,成功维护了自己的内敛傲气,而现下行礼,则是为尊重对方。 见到这温和俊雅的少年如此做派,即便是方才生出不满的几位长老,如今神色也缓和下来。同时,这殿中气氛也没了僵硬之感。 坐在居中蒲团上的中年男子捻须一笑,颔首道:“徐小友果然少年英才,劣徒能与你结交,也算是有所长进了。” 他话音一落,就有两个蒲团凭空出现于徐子青与宿忻身后。 徐子青落落大方,掀起下摆盘膝坐下,口中说道:“盟主谬赞了,阿忻贤弟乃真性情之人,与他结交,才是晚辈的荣幸。” 宿忻见徐子青虽说脸色微微泛白,精神却尚算不错,也略为放心,坐在他的左侧,有些不快地说道:“师父要我请子青兄前来,却怎么先欺负起人来?几日前与血魔之战中,子青兄数度救我性命,我正欢喜与他相交,师父你却不给我这兄弟的面子,未免不妥罢!” 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不过是打个招呼罢了,徐小友意志坚韧,我们这些老东西见猎心喜,难免有些过头了,还要请小友见谅才是。” 他不以宿忻之言为忤,可见对他很是宠溺,两边各坐了有七八个修士,也都是面色平缓,亦是对中年男子所言毫无异议。足见宿忻在这散修盟里地位之高、又是如何受了众多长老的喜爱与看重。 不过众人态度这般客气,也与徐子青自身实力有关。 早先他们便听宿忻说及,这徐子青不过长宿忻两岁,却有了如此高深修为,资质实在不凡。众长老原以为宿忻有所夸大,却也存了试探一二的心思,因而才见徐子青进来,众人就各自释放了堪比炼气九层的威压出来,联合起来,一同逼向他去。 本想着徐子青能坚持数息工夫就很不错,未料到在这试探之中,徐子青竟有如此出色表现,就足以让众人对他高看几分了。 徐子青坐下后,也看向殿中众人。 踞于正中蒲团的中年男子,无疑便是散修盟盟主,他相貌清隽,目中内蕴精光。左右两侧坐着的便是诸位长老,有男有女,各有特色,且不说真诚与否,但看来都算和蔼。 这些修士每人身上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却不再有逼迫之意。徐子青心知,此乃高阶修士自然散发出来的气息,他修为弱于众人,便是不被针对,亦会有所感知,实属平常之事。 不过这些四散的威压并不能使徐子青产生畏惧,他便猜测,许是因着修为更高者不曾现身的缘故。 徐子青猜测也是无错。 散修盟里自有规矩,但凡是修为上了化元期之人,便成太上长老,专心隐匿于灵山宝地修行,以图更近一步。除非有攸关散修盟生死大事,轻易不会出关。 因此如今在殿中的修士,最高修为不过筑基后期,但若是不曾筑基之人,也做不得这能在此内殿里议事的长老。 众长老与盟主也打量面前这青衫少年,都觉他神色清正,双目明澈,与人对视时毫无躲闪,可见坦坦荡荡,从不曾做过亏心之事。 他们宠爱宿忻,也皆知宿忻为人赤诚,平日里听宿忻称赞徐子青多了,不免担忧他为人所骗,才有这一次见面。 不过见了之后,亦试探过了,总算是放下心来。 而既然放心,再与徐子青说话时,自然也没什么防备忌惮之意了。 双方都揭过进门时那一点龃龉,气氛也渐渐融洽起来。 之后盟主开口道:“听忻儿说起小友与他一同对战血魔之事,着实惊险非常。小友对忻儿多有看顾,老夫为人师长,也要尽一点心意。” 他说完,手指极玄奥地划出数道轨迹。 顿时殿顶壁画上一只仙鹤忽然动了起来,双眸灵转,扑棱棱飞下。 它长腿轻点,长喙上衔着个木匣子,如同独舞般来到徐子青面前,将盒子放置,而后双翅一振,又回到了壁画之中。 此等术法,很是神妙。 徐子青虽明知约莫只是个障眼的法儿,却仍是被那指诀吸引,有些忘我起来。 匣子落地,“喀”一声轻响。 徐子青回神,笑着推辞道:“晚辈与阿忻贤弟已结为好友,所行之事均是顺心而为,岂能受这一份礼?还请前辈收回去罢。” 那盟主却笑道:“长者赐,不敢辞。这不过是区区薄礼罢了,小友不必介怀。” 宿忻见气氛颇好,也是连扯了扯徐子青的袖摆:“子青兄,师父给的东西,可是不要白不要,快些收起来!”他见徐子青仍有迟疑,干脆道,“难不成你我之间并肩作战的情谊,还比不过这一个匣子?” 徐子青听他这般说了,也就不再矫情,直接将匣子收入袖中:“如此,晚辈愧受了。” 宿忻乐道:“这才是好兄弟!” 那盟主亦觉得好笑:“忻儿还不曾这般护持过何人,可见真是与徐小友相交莫逆了。” 宿忻面皮一红,煞是好看:“我便认下这一位兄长又如何?” 此言一出,不止徐子青轻笑应“是”,众长老也都笑了起来。 一时和乐融融,之后盟主与诸长老再详细问起二人与血魔交战情形时,便如同彼此对谈,言笑晏晏,而无丝毫紧张之感。 说话间彼此正入佳境,忽然外头有灵力涌动,不多时流云生风,有红裳红裙的艳丽女修疾步而入,正如一团烈火扑来,打眼便是明媚的红。 原来是霍彤来了。 霍彤入得殿里,已是见到宿忻徐子青二人,她先是笑着招呼:“徐小友入盟数日,可有被谁人怠慢?” 徐子青起身道:“多谢前辈挂念,不曾被人怠慢。” 霍彤又是一笑,而后走到了她那盟主夫君左近,附耳传音。 那盟主眼中光芒微闪,神情却是不变。 徐子青见状,便不坐下,而欠身告辞:“盟主,霍前辈,以及诸位长老,晚辈忽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耽,恐怕要先行一步。” 众人哪里不知是他善解人意?之前对这青衫少年便有些欣赏,如今更多了几分好感。 盟主就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留你,就让宿忻送你下山罢。日后若是有暇,也不妨来这里耍耍。” 徐子青微微一笑,并未当真,只道:“多谢前辈厚谊,晚辈告辞。” 宿忻也看出师娘有事要与师父同众长老商量,也是起身,与徐子青一齐出去了。 因忙于修行,宿忻这回只把徐子青送回高客居,便就离去。 倒是青峰妙月见主子这样早就回来,心中很是喜悦。尤其妙月动手,急忙给徐子青准备饭食去了。 徐子青用过饭,转身又进了静室。 入定之前,他先将盟主赠予的匣子取出,把它打开来。 待开启了匣盖,徐子青却是怔了一怔。 原来匣中之物,却是整整齐齐十个瓷瓶。然而待拈起一个瓶儿一瞧,他却微微有些惊讶了。 上头写道:“兽灵丸”。 这兽灵丸顾名思义,就是予兽宠吃的丹药,能强壮兽宠体魄,使其不生疾病,免于饥饿。且这种丹药乃是以兽丹与灵草炼制而成,内中含有适于兽类吸收的五行之气,比兽宠吸收天地间的气息要快得多,能利用得也多。 只是兽灵丸很是难得,加之修士中有兽宠者少,故而交易堂里也很罕见。徐子青之前并未瞧到,不曾想现下却被人赠送了这许多瓶来。 不过不得不说,这些兽灵丸可算是送到了徐子青心坎里了。 重华跟随徐子青已有数年,徐子青修为始终不很足够,又多有是非,往往不能精心照料于它。重华便时时在高空疾飞,自行捕猎,总不给他增加一星半点的麻烦,让徐子青心中对它既是歉疚,又有怜惜。 原想着早日筑基,然后便去设法给重华搜寻一些灵丹妙药来,如今有了兽灵丸,伴着云冽赠予重华的那一部妖兽炼体之法,重华当能更进一步,早日化出妖丹来。 说来重华也是可惜了。 妖兽灵兽之属天生便有内丹,普通禽兽若是按部就班,却需得修炼百年才能化出内丹。而重华其父拥有一丝上古大鹏血脉,是天生妖兽;其母则是普通黑鹰修炼成妖,为后天妖兽。二鹰产下鹰卵,破壳而出的重华虽是天生异象,体内却并无内丹。 因此即使以炼体功法修炼几年,重华除却钢爪鹰喙更为锋利以外,也只是速度与五识略胜凡鹰罢了。还不能称之为妖兽。 凡鹰寿数短暂,徐子青自然不能舍得,而他日后修行日久,恐怕要前去许多凶险绝地,重华若是不能更进一步,岂能随他一起?可若是让重华留下——重华如此依赖徐子青,又如何能肯…… 为今之计,便是徐子青快快修行,多多搜集兽宠修炼资源,才能让重华进阶,使他们主宠两个,永不分开。 取出一个瓷瓶,徐子青很是欢喜,屈指打了个呼哨。 重华栖息于屋外树杈之上,闻声直扑飞入,徐子青打开禁制,伸出右臂,任它钢爪抓住,落在其上。 徐子青与重华亲昵,见它在自己臂上挨蹭,眼中不禁露出一丝促狭。他将瓷瓶在重华眼前一晃,问道:“重华,你猜这是何物?” 重华侧头鹰嗥,鹰喙一探,便将瓶塞啄开。顿时一股微苦之气发散,重华低头就要啄食,不料瓶儿一挪,却是扑了个空。 徐子青笑道:“可不能任你随意去吃。” 重华低低嗥叫,似在撒娇。 徐子青轻笑出声,倾出一粒,塞入鹰口:“馋嘴的重华,快些吃了运功去罢。” 重华鹰喙连动,鹰眼半合,像是享受非常。 徐子青头回给重华喂食兽灵丸,心里颇有几分紧张,见它吞下丹丸,便有些紧张地瞧着它,是一瞬不瞬,专注得很。 兽灵丸果然神妙,重华刚服食下去,就有变化。 只见它通身的黑羽忽然微微颤动,每一个翎毛上都泛起点点极细微的妖气,往四周不断扩散。 黑羽上那一层金翎忽然闪过一抹毫光,使得那色泽耀目生辉,一刹那间有如日光映照金玉,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美丽。 徐子青将灵力运于双目,眼中焕发出两团淡青色的光芒。 而后他便看到有一圈极淡的波纹环绕着重华,自尾羽到遍身翎羽,全都依次抚慰过去。让重华所有羽毛全都变得越发顺滑起来。 静室里渐渐溢满了妖气,飘忽不定,妖气的中心就是重华。 徐子青甚至能听到重华此时心腑搏动之声,一下一下,坚强有力。而那一圈妖气也随着这搏动而忽大忽小,最终全部没入翎毛之中。 这时候,重华睁开眼来,仰起头,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嗥。 它之前满身的光彩恢复如常,只是感觉与方才却颇有些不一样了。 徐子青心下微宽,脸上也带了笑意:“重华,感觉如何?” 重华睁开眼,鹰头连点。再看向徐子青手中瓶儿时,眼中也露出些许贪婪来。 徐子青知晓它这是为兽灵丸中力量所迷,当下正色警告;“重华,所谓修行,还是要依靠自身领悟才算正道。这兽灵丸虽好,却不能倚赖于它,只能当做辅助罢了。不然荒废了己身修为,便是本末倒置了。” 重华恋恋不舍,它虽通人性,可到底兽性难改。一粒兽灵丸服下,只怕要抵得过数月之功,兽性本能追逐强大力量,让它怎能轻易被说服? 徐子青心下也很明白,可毕竟此事非同小可,他却不能让重华因兽灵丸而懈怠下去,少不得要殷殷教导于它。 便又道:“重华莫要心急,我只有你这一只兽宠,自然不会分给旁人。这十瓶兽灵丸皆是为你所有,不过你每日仅能服下一粒,其余时候就要精心修炼云兄所授炼体功法,不可贪多。否则不止兽灵丸中药力要浪费不少,对你自个也是毫无益处。” 听到此处,重华悻悻转头,口中清嗥,便是应下,只是仍有不甘。 徐子青看得好笑,不由又道:“你若不肯听话,我可要请云兄来教导你了。” 重华听得明白,立时鹰目圆睁,凑头过去讨好挨蹭。 徐子青轻笑出声,摸了摸它那鹰头,说道:“我给你一个瓶儿,内有兽灵丸十粒,你将它拿了去,供你十日修行。”说完一顿,又道,“我此番信你,你可莫要辜负于我。” 重华连声答应,叼了瓶儿,振翅飞出静室而去。 室内便又清静下来,徐子青端坐蒲团之上,轻轻吁了口气。 正这时,他脑中忽然浮起霍彤与散修盟盟主传音的画面来。 徐子青百思不得其解,他心知那是霍彤有事要与盟主详说,他既是晚辈,又是外人,自然当退避而去。可如今为何却是念念不忘? 这着实很不寻常。 徐子青自问与霍彤只是一面之缘,对盟主等众人初时有些微龃龉,但很快便各自释然,应不会有什么让人惦念的不妥之处。 但修士直觉不能忽视,他此时明明应当镇定下来、专心修行,却为此而分心,恐怕是有什么预兆才是。 而修士若要有所预兆,多半是与他切身相关,方生出这般警觉。 可散修盟中的要事,又怎会与他有什么关联? 徐子青思忖良久,亦是想不出来。 不知不觉间,他却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触碰到那端坐于石台上的白衣好友。 “何事。”直至这一声冰冷嗓音传来,才将徐子青自沉思中惊醒。 徐子青轻叹,本不愿烦劳云冽,没料想却是习以为常,到底惊扰到他。不过既然已是如此,他便将心中疑虑全数说与云冽,又道:“这征兆很是突然,我不能追本溯源,便有些不安。” 云冽道:“你心乱了。” 徐子青苦笑道:“我确是心乱如麻。” 云冽默然,随后道:“摒除杂念,入定修行。你今日强抗众修士威压,当有所受益,及时运功,或可更进一步。” 若是往日,徐子青听云冽这般教导,自然很是顺从。可此时却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冲动来,不禁开口:“云兄,你……是何人?” 54 自打重修时起,徐子青便遇见这白衣魂魄,从此受其恩惠,感其恩德,对其崇慕敬佩,但有何事也皆要听一听他的意见,心中方能安稳。 徐子青在这世上孤零零只有一人,认得了这云冽后,便把他当做最为亲近之人,不止是视为好友,更是视为至亲,只盼望此后仙途中都能如此与他相伴,共赏天地美景,共入危途险境。 而正是因着将云冽看得无比重要,徐子青即便觉出他有诸般能耐,对其有无数好奇,也从不曾过问半分。唯恐一不当心勾起云冽伤心往事,又怕一旦说出,两人之间在不能如现今般和睦相处,生出什么变故来。 但在这时,他却脱口而出了。 许是由于头回领略那与修士相关征兆,使他心境难平,让他不再能如往日那般理智,积压下来的情绪,亦是如此喷薄而出。 只是说出之后,即使生出些许悔意,也是晚了。 云冽似也没料到徐子青忽然出此一问,微微抬目,神色冷然。 徐子青与他四目相对,不知怎地竟不想躲开。 云冽不语。 徐子青心中不安更甚。他见云冽不动如山,再看一眼他那无喜无怖的冰冷面容,实是猜不出他的想法,更有些担忧起来。他只想道,莫非云兄生气了? 气氛一时凝滞。 正待徐子青要支撑不住时,云冽却开口了。 他说道:“吾乃五陵仙门小竹峰首徒。” 徐子青一怔:“五陵仙门……这是云兄的门派么?” 云冽颔首。 徐子青见云冽似并无不悦,便试探又问:“那五陵仙门又在何处?” 云冽道:“倾陨大世界。” 徐子青恍然。原来云冽曾是大世界中人,难怪见闻如此广博。 想了一想,他好奇心起:“云兄的修为……” 云冽面色冷淡:“化元期后期巅峰。” ……好厉害! 徐子青记得,这小世界里,血魔原本修为便是化元后期,且能在这一方世界掀起腥风血雨,人人闻风丧胆。难怪云冽自听闻血魔时起,便从无半点畏惧之感。只是他又想起,在这散修盟里还有一位金丹真人。 “云兄,五陵仙门里可有金丹真人?” 云冽面沉如水:“吾之师门,唯金丹真人以上方可收徒。” 徐子青双唇微张,满心讶异已不能遮掩。 若是金丹真人方能收徒,那云冽师尊必然至少也是一位金丹真人。而云冽提及他乃是小竹峰首徒,便也是说,应还有其他峰头? 思及此处,徐子青不禁生出憧憬来。 在这昊天小世界里,至今唯独听闻散修盟有金丹真人,他所在那徐氏宗族里,最高不过有筑基修士,其他世家想必也不例外。至于那些大宗大派里,也少有金丹真人传说流传…… 可如今听云冽这般说法,那一个五陵仙门里,就不知有多少金丹真人! 难怪世人都想要跃上升龙门,进入大世界。 这小世界与大世界比起来,简直如同萤火与皓月一般,何止天差地别。而这小世界中人行事起来,许多时候又何尝不是坐井观天? 徐子青心中神往,看向云冽时,神情间也难免有些复杂之意。 若是化元期巅峰便有云兄这般风姿,不知金丹真人以上,又该是何等的威仪…… 云冽此时又道:“三年后升龙门重开,你若筑基,可入我五陵仙门。” 徐子青一震,瞳孔骤然一缩! “云兄之意,五陵仙门亦在升龙门前收徒?” 云冽微微颔首。 徐子青顿时狂喜! 若是能入五陵仙门,他岂不是与这好友从此便成了同一师门中人? 徐子青对云冽从前经历颇多兴致,只是诸般因由,不愿发问。便是现下心绪不定,仍旧谨慎。可若是进得仙门,再打听好友生前之事,必然就容易多了。 只不知云兄当年,有何等事迹?该当是轰轰烈烈,使人震撼景仰罢…… 因有这一个念想,徐子青方才不稳的心境忽然沉淀下来,那一点波澜,也尽皆消失了。 也是,勿论发生何事、与他又有什么关联,他总也是要修行为上。其余诸事,但凭他来又有何妨?也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定了,徐子青便觉出道心又被打磨,心态也沉静通透许多。 云冽说道:“能时时自省,不错。” 徐子青点了点头:“又要多谢云兄指点。” 云冽道:“闭关,不必多言。” 徐子青微微一笑:“是,云兄。” 云冽重回储物戒,徐子青闭目入定。 这一回心境无波无澜,气息平和,很快就陷入一片空明之中。 · 一年后。 灵窍山山腰屋舍外,有机灵小僮正收拾一片花圃,他身后有一妙龄女子,纤纤玉臂正舞动一柄沉重铁帚,在清扫山岩。 屋舍内有一静室,以禁制隔绝外界一切喧嚣。 而静室里,端坐着一名十八九岁的俊雅少年。 少年背脊挺直,静坐蒲团,而他周身覆盖一层薄薄青光,远观如同一片青色水膜,而若是近看,则像是无数气流聚拢,凝结而成。 为何说是气流? 原来在“水膜”内部,远不如乍看时那般平静,而是仿若有无数小蛇攒动,游走不休。这小蛇密密麻麻,头尾相衔,游得近了,就汇在一起,变作这“水膜”。只是仍然变化不定,时聚时分,却总也脱不开少年周身,终是安稳下来。也因而看着平滑了。 少年双目紧闭,神色平静。 忽然间,他竖起两指,对地面一点—— “嗖!” 只听得一声爆鸣,一道青芒自指尖激射而出,直打在地面上,便是一个手指粗细的小孔。 这小孔浑圆,创口也很光滑,仿佛不带一丝烟火气。然而它却能打穿地面,可见威力惊人! 少年睁眼,见到这小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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