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偏偏他虽然衣着简陋、年纪也不算大,相貌却很是俊雅,加上举止从容,哪怕是听闻要被处罚,也不像寻常人一般痛哭求饶,让那田亮心里便怨毒起来。他只想到,我如此身份,你这杂役却敢不崇拜讨好,便是罪无可恕! 犹如芒刺在背,徐子青步调还是寻常。好在那田亮还有些理智,不曾在徐紫棠面前用修为威逼于他,但饶是如此,也让徐子青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很快又或许很慢,终是到了那一片灵草田畦之上,徐子青抬目看过去,就见到了贺老头忙于劳作的身影。心绪也渐渐安稳几分。 徐子青道:“贺管事,人已然带到了。” 贺老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道:“你来盯着这龙爪花,两刻之内不能错眼。” 徐子青应声“是”,接过一根竹签,蹲下照做。 龙爪花培土后,两刻之内可能会引来食根虫,需得用竹签挑走。 徐紫棠并不贸然过去,见到贺老头吩咐徐子青,便安静立于一边等待。田亮是不知这一个糟老头儿有什么可尊重的,不过美人不动,他也就暂且忍耐。 贺老头交代完,才看向徐紫棠:“要什么?” 徐紫棠规规矩矩行了个修士晚辈见前辈的礼节,才说道:“晚辈的兄长徐紫枫几日前筑基成功,现下精气亏损,故而来求一株千稷草。” 千稷草生长于干旱之处,不开花,每株草有百枚叶片,长满后掉落,而后再度长满,十次之后,方为成熟。成熟的千稷草为补气丸的主药。 徐紫枫筑基时消耗大量的精气,若是打坐需要一年半载才能补回,这期间境界不稳。但若是能服下一粒补气丸,不出十日,就能将境界稳固。 千稷草采摘后,越是及早投入丹炉,炼制补气丸的成功率越高。徐紫枫如此天纵之姿,自然受到宗族看重,因此早早请了一位擅长炼丹的太上长老出手。徐紫棠与兄长感情甚笃,便亲自来求千稷草,等她回去,就可以开炉了。 贺老头哼了一声:“等着。” 徐紫棠毫无意见:“是,前辈。” 旁边的田亮有心为美人撑腰,奈何在他刚要出言呵斥时,美人已然先对他摇了摇头。徐紫棠也很是无奈,她原本是想要速战速决的,偏生在下山时遇见了到处晃悠堵她的田亮,不得不带着一起过来。虽然得了一件下品巅峰法器,可送她东西的难道还少了?如今只盼望能阻止这厮犯蠢,让她安安稳稳地拿到千稷草。 田亮见美人的注意力落到自己身上,便更是殷勤地与她说话。徐紫棠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应和,心思全在已然远去的贺老头身上。 那边徐子青安心地观察龙爪花,全然忽视了徐紫棠一行四人。倒不是心怀怨恨,只是他看护龙爪花的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分心不得。 贺老头料得果然不错,才刚过了一刻左右,就有一条漆黑的虫子自土中钻了出来。那虫身子大约有米粒粗、小指长,因颜色与龙爪花下所培灵土颜色相近,是很难发现的。 徐子青见到后,右手提着竹签迅速朝下一勾,而后手腕一转,那虫子就被挑在了竹签上挣扎。事不宜迟,他左手握着的竹筒立刻对准竹签盖过,食根虫就进入竹筒之中。 这虫子最害怕竹子的气味,进了筒中就立刻乖乖伏趴,一动也不动了。 食根虫第一条被捉住,紧接着又出来了三四条,徐子青如法炮制,手腕动作比先前还快了好几分,到底还是将它们都投入竹筒。最后一条时他险些被它钻进土里,幸而竹签戳中那虫的尾巴,才没有前功尽弃。 之后再没有虫子出来,徐子青擦擦额头薄汗,松了口气。 这时候,有声音从头顶响起:“眼力尚好,动作太慢。” 徐子青抬头一看,是贺老头,便笑了笑:“是。”他今生体力比前世好了不少,也没有病痛在身,可仍旧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早先读过许多药书,也知道如何处置一些灵草,然而毕竟是头回亲自捕捉食根虫,能做到地步,他自己也算满意了。 贺老头显然觉得他还有进步的余地,却没有与他多说。只道:“跟我一起过去见人。” 徐子青恭敬道:“是,贺管事。” 徐紫棠老远见到贺老头回来,但又在半路停在那个少年杂役身后。她心中有些着急,却不敢催促,只能等待。 后来贺老头带着少年杂役一起过来,她才略放下心来。 贺老头看着徐紫棠,指一下徐子青说道:“这是我百草园的杂役,你认得了。” 徐紫棠点点头:“晚辈明白。”这是在告诉她,之前在园门口的事情,贺老头都是知道的。同时贺老头的反应也让她知道,他对她的表现不算不满。 贺老头这才抬手,把一个盒子递了过去:“你要的东西。” 徐紫棠接过来,立时打开了它,待看清了灵草的模样,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喜色,忍不住道:“多谢前辈!” 之前的放低姿态果然有用,这一株千稷草,比起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品相都要好上许多! 8、问心 徐紫棠当下拿了灵草告辞而去,田亮见美人走了,自然是连连跟上,末了也没忘了丢给徐子青一个凌厉眼刀,徐子青垂下头,闭了过去。 后几日,徐子青照常记诵药书,不曾想这日晚膳后,他才记熟一本《神农草录》,就被贺老头叫到了一旁。 徐子青不解,这时辰,该是他们各自在房中休憩之时,不知为何被唤了过来。 却见贺老头抽了一袋子烟,问道:“你怎地不来求我?” 徐子青不很明白:“近日来,贺管事您对晚辈指点颇多,已是感激不尽……” 贺老头摆手:“并非是这个。那日你受到田家小子刁难,他恐怕还要找你麻烦,你还未有半点修为在身,竟不担忧性命么?你应明白,便是老头儿我,也不能时时护着你。” 徐子青才知道贺老头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晚辈确是担忧己身性命,也想要早些修习功法,有一技傍身。只是晚辈早已答应了管事,要先将手中几本药书记熟。人无信则不立,药书还未读完,晚辈怎能厚颜来找管事求那功法?” 贺老头盯着他的脸:“性命都没了,还要讲那劳什子的信誉?” 徐子青正色道:“若是事事皆能出尔反尔,晚辈也不过是个摇摆不定之人。虽说晚辈尚未修行,但也明白那是大艰大难之途,如若连心念都不能坚持,恐怕即使踏入仙途,也绝不能有所成就,更不能保得性命。”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贺老头脸上也难得带上些笑容来,“你能有此心,果然没有叫我看错人。”他说完,又问道,“你还有几本药书未看?” 徐子青答道:“便只剩下《昊天草纲》了。” 贺老头沉吟片刻,说道:“你先将这本草纲背熟,而后不计较何时,便来寻我。我传你功法。”又冷哼一声,“田亮此人你无需担忧,你只在我这里做一日杂役,他便奈何你不得。” 徐子青大喜过望,立时行了一个大礼:“多谢贺管事。” 这些时日以来徐子青没受到骚扰,自然不是那田亮放过了他,实在是因着他在徐家并无多少帮手。便是宗家有人有心巴结这个田家的公子,却不能拿到入百草园的灵牌,才叫他只好悻悻放手。恰在昨日,田家终是差人来接,田亮便是再不甘愿,也只得回去了。 到了田家后,田亮径直进了主屋,对那家主说道:“父亲,你为何这般急切要孩儿回来?那徐紫棠这几日正对孩儿有些软和,孩儿再呆上一段时间,岂不是手到擒来!” 原来徐紫棠得了贺老头的好处,有心给他面子,便抽了些工夫与田亮虚以委蛇,不让他去找徐子青麻烦。便是如此,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不曾想却被田亮以为对他心仪,沾沾自喜起来。 那家主田塍闻言大喜:“亮儿,你所言当真?” 田亮颇有得色,说道:“父亲,你当孩儿是什么人了,若无把握,孩儿岂会如此对父亲说。” 田塍击掌大笑:“那徐紫棠乃是徐家近百年来最出众的女子,亮儿能将她娶过门,定能为我儿生下天资出众的孩儿来!”他高兴之余,不禁起身拍了拍田亮的肩膀,“为父这就准备彩礼,让大长老到徐家提亲去!” 田亮听到,也是十分喜悦,立时深深行礼:“孩儿多谢父亲!孩儿多谢父亲!” · 徐子青到底记忆力不凡,没过几日,已然背熟了最后一本药书,当时便去寻了贺老头。贺老头用烟杆敲了敲脊背,让徐子青一一背来,果然无一遗漏。徐子青对贺老头也是钦佩,若说他只是将书上内容记熟了,那贺老头便是融会贯通,有时问出的问题,便是徐子青已然倒背如流,也要细细思索一番,才能答得上来。 一番对答后,贺老头神色缓和不少:“看来,你确是下了功夫,不错。” 徐子青松口气,笑道:“还要多谢贺管事悉心教导。” 贺老头对徐子青的功课满意了,便摊开手掌,霎时掌心出现一本泛黄的簿子:“此乃功法介绍,你应当先了解一二。” 徐子青接过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贺管事,这簿子怎地……” 贺老头哈哈一笑,他见这新收的杂役总是沉静稳重,现下突然显现出一点少年心性来,态度便更和蔼几分,一拍腰间,说道:“我这里有一个储物袋,与我心血相连,这本簿子我原本就放在其中,只消心念一动,便自然取了出来。” 徐子青一笑,心里很是为这些手段震撼。他前生所见识到的所谓“科技”,顶天了也不过是将物品压缩,在等体积空间里装入更多东西。却不像现在他见到那贺管事的腰间悬挂着的一个区区锦囊般简便。那锦囊外观看来精致无比的,谁能料想,它里面竟然别有空间? 再想一想日前遭遇,徐子青不由叹了口气。他原先只是想要依山傍水过此一生,如今见识到世界之大,又明白那仙路未知、神秘莫测,便也不由得生出一些野心。想要看山看水,想要与花草为伴,想要能健康长寿……如此种种,若没有实力在身,恐怕也不能活得长久。 徐子青不愿惹事,偏偏总有事要惹他。他从前总以为世上人皆是要讲道理,如今看来,讲道理的人固然是有,可如若遇上了不讲道理之人,他也要能有余力好生护住自己才是。 捧着那一本簿子,他朝贺管事点点头后,便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簿子中所记,皆是修仙常识,也让这徐子青在懵懂了十数年后,总算知晓了自己是出生在一个什么地方。 宇宙之大、之广,有九千大世界,分上三千、中三千、下三千,每一个大世界又有无数小世界环绕,互通来往,彼此牵连。其中每一个小世界面积均为九九之数,大世界面积则为小世界的九九倍数,人数众多,浩如烟海。 徐子青如今所处世界便为昊天小世界,乃是中三千世界倾陨大世界附属。莫看徐氏宗家如此名门做派,但仅仅在东方各大洲中,便有田家、罗家、孟家和魏家,与其齐名。另有许多海外仙山大派,单单能有薄名者,便有数十之多。 这无数大小世界中,凡人都想修仙,然只有身具灵根者可行,若是仙缘深厚,则有望长生。而若要量仙缘深厚与否,一看气运,二看天资。气运者说虚无缥缈,等闲人算计不得,天资者说却十分明了。单灵根者仙缘最厚,五灵根者仙缘最薄。 踏入仙路后,成就多少也要看功法好坏与天资厚薄。功法亦有属性,与灵根属性相合则进境快,相悖则进境缓慢。 功法等级共有六种,为天、地、玄、黄、人,以及不入流,每一等又分为上、中、下三品。于昊天小世界中,没有师门的散修、亦或是世家各派中的底层弟子,所习往往为不入流功法,而被寄予厚望者,则修习人阶法门。黄阶的法门便已然很是难得,非天资纵横者不可学。而玄阶一出,则整个小世界修士趋之若鹜,争抢不休。至于天地二阶,从古至今,还不曾在小世界中见过…… 另有修士之间以灵石、灵珠易物,灵石与灵珠又有品级,法阵有品级,修士己身修为亦有品级……云云。 这一看便入了迷,徐子青废寝忘食,足足看了三天两夜,充了两眼的血丝,才将簿子中所载看完。 闭上书册,徐子青深吸一口气,心存敬畏。更加心生向往。 莫怪世人都想修仙、得仙缘者人人钦羡,实在是仙路浩渺,人立于其上,仰天而望,难免心醉神迷。故而求仙、问仙、寻仙、修仙。 看完这些,徐子青也是心潮澎湃,如今他始知天地之大,又明白己身之渺小。即便是他从前一心只在山野之地自在一生,此时也是豪情顿生。若是要与山水花草为伴,为何不踏遍九霄,览九天之山水、赏天下之花草?好容易脱开上一世沉疴多年的病躯,当真仅能活区区百年也就罢了,他分明有望长生,又怎么能甘心寿尽而死! “想明白了?”这时,一道嗓音自他耳膜中响起,直击入天灵,震荡心间。 徐子青悚然而惊:“贺管事?” 原来不知何时,贺老头来了又走,走了复来,这时正死死盯着他呢。 贺老头笑道:“小子,你看得入迷,可是明白了?” 徐子青缓缓摇头,复又缓缓点头:“虽说还未找到己身之道,却决心已定了。” 贺老头满意地吸了口烟:“我久久不教你功法,你可怨怪过我?” 徐子青说道:“贺管事为晚辈能将园中事做好煞费苦心,晚辈岂是那般不识好歹之人。” 贺老头吐出烟来,道:“不错,在我百草园中做事,连灵草也不能全认得,又能有什么用处!”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单单认得灵草,也不能上工。伺弄灵草,不止要了解灵草习性,还要身具灵气,才能在伺弄之时,不伤其根基。” 说完,他手掌再度摊开,这一回仍是一本书册,只有寥寥数页,而在那书册表皮,正写了三个蚊蚋小字。 9、《化草诀》 《化草诀》。 徐子青猛然一看,就觉得这三个字直直印入脑海,使得他往后一个趔趄,差点要栽倒下去。 贺老头哈哈笑道:“你这般看法很是耗费心神,不可取,不可取。” 徐子青赧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刚刚只是去看那功法名称,就觉得头晕目眩了。” 贺老头说道:“这是自然。你莫看这只是一册薄书,也是曾经有大修为的能者所录,笔画之间自然带上了那大能的灵力。你还未曾引气,乍一见到,便会被这灵气震慑。”他谈及此处,又提醒道,“日后你若是有缘见到其他功法,也要切切小心,不得轻率行事。能力不够便贸然去修习高深功法,恐怕反而损伤己身。” “这一位大能书写时灵力温和,故而我敢给你这生手去看,可并非每一位大能都是好脾气的,若是你运气不好,遇到性情暴烈者所书功法,只一看那功法名称,便要被震伤了!” 徐子青受教,躬身行礼:“多谢贺管事指点,晚辈省得了。” 贺管事才摆摆手:“你拿去修习罢,其中自有引气的法门。你也莫要瞧不上它,这本《化草诀》虽说只是不入流,可也是其中较为出众的,又与我等伺弄灵草息息相关,许多年来,百草园中人皆是习它。你我的根脚到底是低了些,能学到它已属不易。你要是不满,日后修为上来了,自然可以再去寻觅其他功法。” 这也是欣赏徐子青做事踏实,贺管事才会殷殷教诲,想要让这徐子青能真正在百草园中立足,待他寿元终了,也能将园子传交于他。 再者,贺管事初时也的确学的是这本《化草诀》,待熟习之后,也有炼气五层的修为。那时他因灵草伺弄极好,破例得到家主赐下一本人级功法,只是不能随意授人,贺老头对徐子青说这一番话,也是希望能给他一些鼓励,让徐子青也能走上他的路子。 徐子青对贺管事也很是感激,这老头儿尽管严厉,但言语间对他帮助颇多。这让此世出生后便没有长辈在身侧教导的徐子青,对他生出了许多敬意。 贺老头吩咐完,就让徐子青自去修行,也没得工夫在这里久待。只说道:“若有疑难,先自己想着,实在困苦,再来问我。” 徐子青自然喏喏答“是”。 待贺老头离去,徐子青掩上门,盘膝坐到了竹床上。 他定定心,将书册第一页翻开。 打头就是一段话,任凭什么引气的功法,都是如此说。 “静坐云床,闭目观想,引天地灵气过灵根而入,直通丹田,以孕养之。” 徐子青深吸一口气,摆正姿态。双手仿书页图形自然掐成诀状,徐徐抬起,自然置放在两边膝头,随即阖眼,静心观想。 思维放空,将精力集中在双眼之间,很快脑中呈现一片空白,这便是入了定。再将想法集中在灵气之上,就能见到眼前无边漆黑之中,突兀出现五色光点,稀稀疏疏,在各处漂浮不定。 徐子青隐约知晓,这便是天地间五种属性的灵气,就有意要去捕捉。然而世间之事哪能如此简单?单是要分辨颜色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一一尝试。 这也是他运气不好。早先测试灵根之时,其他数人是个什么属性的灵根,都被管事报将出来,偏在轮到他的时候,只提了一个“下下”,以至于徐子青全然不知自己的属性。 按理说在修习功法前,也能知道所学功法的属性。然而并不是所有功法都会给你说明,如同这不入流的功法,往往就是杂属性的——便就是说,任凭哪种灵根都能修习,然而到底吸收哪种灵气能修习得快,就全要靠你自己。 因此徐子青只好将每一粒光点都去撩拨一遍,看看哪一种对他稍加青睐了。 按照天地五行,他便从金色光点开始。徐子青有心与它有些联系,可那金色光点反而躲得更远,看来就不是了。随即是青色光点,这回顺畅多了,他才稍微召唤,那光点已经迫不及待冲来,直接从他眉心进入,滑下丹田。 徐子青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好歹引那木属性的灵气是成功的。只是还有踟蹰,他要是不每种都试一遍,唯恐错过其他。于是再试蓝色光点、红色光点与褐色光点。这一试他才知道,原来除了那青色光点格外喜欢跟他,其他四种都一点不睬。 一时间他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自卑,颇有些怔然。 好在徐子青向来豁达,想着既然木气这样喜爱于他,他自然要同倍报之,于是从此放弃其他四气,专心吸收木气起来。 因为屏蔽了其他四气,徐子青眼中从此只看到青色光点。他见它们由稀稀拉拉的一粒两粒,到十多粒、上百粒,越聚越多,也被他吸收得越来越快。这让徐子青渐渐进入状态,整个心境都变得空灵平和。 灵气聚集在丹田之中,因为是木属,所以现出一种淡淡的柔和温暖,又蕴含着勃勃生机。 吸收灵气的过程是非常舒服的,整个人都好似被某个温柔的大掌不停抚慰,又像是有温润的水流在肉体中轻轻冲刷,享受得好似要呻吟出来。 徐子青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的快感,这也让他更进一步地明白,为什么世人都想修仙……就算不提修炼有成之后的好处,单单是这份舒适的感觉,也足够让人流连。 这一入定就是七日七夜,徐子青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僵硬非常。 他稍微动一动,骨节就是一阵“噼里啪啦”,他想动一动,才刚抬起手臂,就觉得好像皮肤都皲裂了一样。 徐子青有些疑惑,睁开眼低头一看,顿时身体一僵。 可不就是皲裂了么! 他的手原本白净修长,如今却在表面覆上一层厚厚的黑色硬皮,好似数天没有洗澡所凝成的污垢,光是看一看,就觉得臭气熏鼻。 从前世到今生,徐子青自觉就从来没有这么脏过! 顾不得再感受一下入定后的余韵,也来不及欣喜自己的引气成功,徐子青快步下床,就出门去打水洗澡。刚出门,恰遇见今日收工回来的贺老头,再抬头一看,天色已然渐黑。 贺老头顿住脚步,看着徐子青,神色也有几分复杂。 他从未料到,他认下的这个小杂役,头回修习功法便能入定,而这一入定,便是七个日夜。 在这修仙之界,引气入体速度快慢与天资厚薄有极大的关联,入定时间亦是如此。徐子青资质下下,原本不该这样快就能入定,更莫说还确实做到了引气入体,初步排除体内的杂质。 这般快速,这般长久入定,在这昊天小世界中,也只传说有资质为上者曾经做到过。 难不成是检验灵根时法阵出了错处?贺老头原这样想着,但一转念,又觉得不然。如今唯一的可能,便是徐子青天生与这门功法极为相合,才能如此迅速上手。 心里大约有了想法,贺老头便不再往深处去想。他甘心在这里伺弄灵草,原本也是个不喜欢招惹麻烦的。但凭那法阵是不是错了,他收了这个杂役,便只管叫他安心做事就是。 于是看了徐子青一眼,喝道:“既然醒了,就快些去洗净了,没得难看。” 徐子青只以为自己身上脏污,让贺老头看了不悦,便笑了笑,赶紧去打水洁面洗身去了。却不曾看到贺老头落在他背后目光,一闪即过。 这一场热水澡洗得极是舒适,只是为了搓净身上的污垢颇费了一番工夫。徐子青从浴桶里施施然出来,拿布巾擦了身,再换上一件百草园中给杂役备下的褐色短打常服。他长发半干不湿,忽然心念一动,丹田里的些微灵气就在百骸中转了一圈。霎时发也全干了。 然而才做完这个,徐子青忽然脑袋一晕,不由得向后跌坐,喘了好一会儿气。跟着便觉得心悸,丹田里也是一阵翻腾,好似灵气有些震荡之感。 慢慢匀了气息,徐子青才苦笑道:“果然是不能随意妄动,才入定区区几日就想要运用灵气,还是太托大了些。” 他想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就把那一本《化草诀》再拿出来细看。 果不其然,那引气之后尚有下文。 原来引气入体这关过了,也不过是能够学会如何吸引天地灵气罢了。然而灵气入体还是灵气,需得要在丹田中积存再三。待丹田积满,再将灵气吸引而入,不断压缩。终于丹田中容无可容,就将由量变成质变,灵气化灵力,在丹田深处扎下一点灵力本源。而后再吸引灵气进来,将附着本源不断加厚,积存的也就一直是灵力了。当是时,炼气一层成。 换言之,徐子青如今仍然是在修士门槛前徘徊,等扎下灵源后,才算是成了一个真正的修士。 之后再来修炼,就是要打通任督二脉上五十二个穴窍,成就炼气二层。再每更进一层,都要打通两条经脉,穴窍数则是不定的。而且随功法不同,这打通经脉先后便不同,体内灵力循环也是不同。直至炼气九层,才有新的变化。 徐子青所习《化草诀》,就是要在打通任督二脉后,先冲击奇经八脉之阴维、阳维二脉。不过这也是在炼气二层之后的事了。 10、斗法 等将这功法大略看完,徐子青才晓得自己之前有多么侥幸。 要知未曾扎下灵源前,灵气在丹田中不过是暂时留存罢了。而这灵气看来再如何温驯,其实也与肉体格格不入,并未经过驯化。稍有不慎,他方才就要炸开丹田,修为尽丧。好在他也只是刚入定一回就折腾这个,才没有出事。下一回却是万万不可了。 松了口气,徐子青才有空查验自己的身体。他本来是个半大小子,毛也未长齐的年纪,身量自然也不高。但现下一番入定后,整个人似乎拔高寸许,而且肌肤白皙,莹润似有玉石光泽,比起原本少年的肌肤还要来得细腻。 根据《化草诀》上所载基础,他之前身体表面出现的泥垢乃是其内部杂质,随同灵气的进入而被排出。日后他再进行修行,杂质也会继续排出,直到筑基完成,才算是彻底“洁净”了。徐子青以为,这修炼以增长修为的过程,就是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干净”的过程。 修行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现在天色已晚,不能出去做事,还不如继续修炼一番。徐子青便又上床去,盘膝打坐入定了。 之后在贺老头的要求下,徐子青白日里跟随他去灵田里做事,一边听他教导,一边负责打打下手。晚上则回来修炼,努力吸收灵气填充丹田。日子倒也过得很快。徐子青很是享受,半点不觉无聊。 不过每天修炼时间只有那些不用做杂事的资质高超者的一半甚至更少,徐子青也知道自己的进度肯定要慢过同期许多,因此但只要有一刻空闲就勤练不缀,一段时间下来,也算是小有收获。 贺老头并不知道徐子青现下丹田填充得如何了,只是他教了功法,就算是尽了义务,真正教导徐子青的,还是伺弄灵草的功夫。他寿元已经过了一百七十,再不到三十载就会衰败,他必须培养出一个忠于徐家的继承人来。 而且正因为徐子青姓徐,他才越发没有保留。毕竟徐子青是上过族谱的,就算地位不高,对宗族也定然有着归属感。与徐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的徐子青虽然没有如贺老头所想真的对徐家有所眷恋,可对贺老头本人还是很尊敬的,也不排斥就这样在灵草园做一个与贺老头同样的、一边修仙一边与灵草为伴的杂役。 时光如水逝,转眼间已经过了两个月。 这一日,徐子青正半蹲在地上,伸手轻轻展平一片细长的灵草叶,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怒喝,直震得他脑中嗡嗡一响,险些就将草叶扯成两段。 “徐正天,你徐家欺人太甚!” 这声怒喝不知是何人所发,内中饱含灵力。不单是徐子青遭厄,整个徐家的年轻子弟,只要是在炼气七层以下的,都是面色惨白,一阵惶然。还有运气差正在入定的,也是猛地被这声呼喝震醒,喷出一口血来。 徐子青有百草园上方护持灵草的法阵保护,又有及时反应过来的贺老头抓住他手腕施以援手,所以只是吓了一跳而已。但紧跟着,天上炸雷突然响个不停,一声声不绝于耳,震得他是头晕眼花,不能自已。 却听贺老头在一旁疑道:“这是什么人在跟家主斗法?” 马上就听见另一道浑厚嗓音响彻天空:“田塍,我敬你是田家家主,让你三分许你出口气罢了,可不是害怕你。你却在这里不依不饶,真当我徐正天是好捏的柿子吗!” 田塍也毫不示弱地回道:“你落我的面皮,就手底下见真章罢!” 徐正天也道:“不知好歹,不知所谓!我徐家可不是你耀武扬威的地方!” 两人都是筑基期高手,斗起法来也是惊天动地。之前有田塍弄了雷声滚滚,之后徐正天就化作光芒道道,两人你来我往,正如两条怒龙翻江,使整个徐家上空的灵气都如同滚水一般沸腾开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敢再妄自吸引灵气,若是一旦引来了二位高手的法术,那岂不是自讨苦吃、自己害了自己的性命! 徐子青仰起头,能看到两个细小的人影挟着呼啸的风雷对峙,方圆十里之内雷鸣电闪、飓风阵阵,恐怕就算是鸟儿,也不能飞上天空半步了。 “这……就是筑基期修士的威力吗……”他不由得喃喃说道。 贺老头也抬头看着那两人:“家主还顾忌着宗家之人,因此这场斗法乃是在千里之上的高空进行。你我在这里能看到那漫天法术霞光而不受其余波所震,就是因为家主的控制了。” 徐子青问道:“既然两位都是筑基期高手,不知哪一方能够得胜?” 贺老头也不避讳:“自然是家主更高一筹。即使是处于同一级别,也是有高下之分的。那田家的田塍与家主是同一时代之人,资质逊于家主,如今家主的修为进入筑基中期已然有二十年之久,那田塍却是前年才刚刚进入中期,家主的底蕴要厚于田塍,打斗起来,节奏也是控制在家主手中的。” 徐子青暗暗点头,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了。那田塍所愿是在徐家进行破坏,家主则是要保护徐家,两人到底还是纠缠着打到了不能波及徐家的地方,当然是家主努力的成果。 空中斗法还未完结,那田塍所修乃是弄雷的功法,弄得是漫天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家主徐正天则手挽风雷,举手投足之间灵气翻涌,生生将雷电控制在云层之中,没能漏下丝毫来。 这弄雷固然不简单,可能全然挡住雷就更加困难,徐正天的胜势不止是贺老头看得清楚,就连修为高些的徐氏子弟们,也都纷纷看了出来。 久持不下,田塍到底不是灵力无尽,渐渐已经露出衰颓之相,徐正天则游刃有余,猛然间双臂挥出一条火线,将田塍团团围住。田塍一个不小心,被火线打中胸口,也是“哇”一声吐口血出来,往外面倒栽出去,终于险险在落地前稳住! “徐正天,你……你好得很!”田塍憋住气,挥掌往地下一劈——就有一股绝强的压力自空中坠下,压得众炼气修士摇摇欲坠。 徐正天双目怒睁:“田塍匹夫,你敢!” 田塍哈哈大笑:“我田塍有何不敢?你就慢慢收拾烂摊子去罢!”说完足下风起,整个人向远方飞遁而去。 只留下一句猖狂话语——“今年开原之时,我田家定要尔等好看!” 徐正天来不及回应,那田塍十分恶毒,在离去之前,偏偏用了有十成的灵力,劈的是距离飞鹫山不远、毫无防护的东边主院。那里所住的都是极有潜力的修仙苗子,但现下皆没有自保之力,如何能在筑基期修士的全力下手中逃脱?若是折损,徐家在下一代定然要呈现出青黄不接之局! 无法,徐正天只得飞快自高空落下,哪怕是拼得自己挨上一下,也要阻止东边主院受损!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飞鹫山中忽然飞出一道虚影,因着离得近,比徐正天更快赶到东边主院。 紧接着,就见一道剑光疾掠而出,狠狠斩在那犹若实质的攻击之上——轰然巨响! 只见剑光过处,田塍留下的那一击攻击尽皆溃散,刹那间化为无形。 徐正天到达之时,攻击余波已然全散了,这使他也松了一口气去。 “做得好。”他拍了拍来者的肩头,遂与那人一同重回飞鹫山了。 贺老头见到刚才情景,喟然一叹:“看来自今日起,徐家与田家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也不知到底两位家主是生了什么龃龉,竟让那田塍如此狂怒,以至于大打出手。” 徐子青自知这位长者并非发问他这个初来的杂役,不过是自语罢了。而他却还有疑问,不由得问出来:“贺管事,不知那位以剑光斩去田家主一击的乃是何人?好生厉害。” 贺老头笑道:“那人便是徐紫枫。” 徐紫枫?徐子青仔细回想,记起一个面向倨傲却不失理性的女子来,正是叫做徐紫棠的,据说她有一位嫡亲的兄长,就是徐紫枫。 那一日徐紫棠来百草园求一株千稷草,为的便是给那筑基成功的徐紫枫炼就一粒补气丸,补足精气。 看徐紫枫方才那一剑,剑光凛冽,便是徐子青这刚入修仙之道的菜鸟,也能瞧出他气息浑厚,没有半点波动不足之相。想必是已经帮补完了的。 他初初筑基,就能挡住那筑基中期的田塍一击,虽是对方灵力已然耗损许多,可徐紫枫挡得从容不迫,也足见不凡了! 一时之间,徐子青对那徐紫枫也生出一些钦佩之心来。 那贺老头见徐子青露出神往之色,不由笑了笑:“那徐紫枫确是我徐家五百年来天赋最为出众的子弟,又是嫡系,本已是地位颇高了。而他又道心坚定、修行极为刻苦,才在这二十五岁之际筑基,大大给我徐家长了脸。地位可谓在众长老之上。你若有心,可以他为镜,便是追赶不上,也能映照自身。” 11、挑拨 连日来,徐正天与田塍的斗法都在徐家上下流传。赞的自然是徐正天的修为高强,将田塍压得死死,骂得则是田塍蛮横无理,在徐家耀武扬威。 徐子青身在百草园中,但也听到往来取药之人说了不少。 近些时候,贺老头已然逐渐将一些简单的护持灵草之事交给他做,不外乎给固定的几种灵草或洒水或培土或除虫之类,却也让徐子青很是愉快。 这一日午后,贺老头回去睡觉,让徐子青来看园子。已然不需要背诵药书的徐子青便欣然而往,在园中来回巡视。 不多时,园外有人持灵牌进来,远远地传来不少细碎声响。 “紫罗姐姐,听说你已经突破炼气三层啦,那不是很快就能进入飞鹫山了么?可真是太厉害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嗓音传来。 徐子青略侧头,觉得有些耳熟,却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抽出一块方巾把手上的污泥擦擦,以免失礼于人。 另一个女音也传过来:“管事长老说了,再过几日就是我进祠堂的日子。到时将心血寄托于玉符中,日后我再出门,便能随时得到家族援手。”这把声线里带着股傲慢,“我被引进飞鹫山后,丹药资源要多出三院数倍,你对我很是悉心,我必然不会忘了你的那一份。” 之前的少女带着喜悦急急开口:“那小妹就多谢紫罗姐姐了!” 那名为紫罗的女子笑了几声,很是得意。 跟着少女又压低了嗓子,神秘地问道:“紫罗姐姐,你听说了没,那位田家主跟咱们的家主对上,竟然是因为一桩婚事。” 徐紫罗声音扬高一些:“婚事?” 少女低声道:“正是。传闻田家主是给他的嫡子田亮公子提亲来了,想要迎娶咱们飞鹫山上的徐紫棠姐姐,结果被家主一口回绝,才勃然大怒的。” 听到这里,徐紫罗似乎很是不悦:“连田公子都看不上,那徐紫棠还想要如何?真是装模作样!前些时候田公子陪她四处游玩,还送了她一件法器,她却如此不知足!” 少女似乎有些害怕徐紫罗的怒火,顿了一顿,才陪笑道:“紫罗姐姐说得是。要小妹来看,田公子配徐紫棠可是绰绰有余了,要说跟田公子最为般配的,还是紫罗姐姐!” 徐紫罗像是有些高兴了,语气缓和了些:“算你会说话。”又是一叹,“不过家主为了一个徐紫棠这般跟田家撕破脸皮,我与田公子也是有缘无分了……” 少女听得徐紫罗的话,又跟着叹了几口气,才故作不忿道:“徐紫棠只是仗着她有个好哥哥罢了,紫罗姐姐的资质可比她强得多!要小妹说,紫罗姐姐必定很快就能筑基,到时候就连家主也不能小瞧姐姐,那时跟田公子的缘分啊……” 徐紫罗才嗔道:“子淑妹妹,你真有一张巧嘴。”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话,因着已在百草园里,就全入了徐子青的耳朵。徐子青摇摇头,眼观鼻鼻观心,垂目走上田畦,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徐子淑与徐紫罗两人正说得兴起,突然发现已然走了进来,就噤了声。徐紫罗见徐子青眼生,就问道:“你是新来的杂役?” 徐子青温和答道:“是,两位想要什么灵草?” 徐子淑很快就认出了徐子青,她向来看他不顺眼。因为徐子青的存在,他们那一家人都显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尤其是徐子青归家后还特别得了个小院子的事儿,尤其让她这素来被捧在掌心的嫡女不快。不过不管怎么说,徐子青也是大房的嫡子,她是二房之人,年纪也小上一些,长幼有序,只能背地里讽刺几句罢了。直到来了宗家,她是中下的资质,而徐子青才是个下下,单是起点,她已是胜过他许多,才让她的心情骤然松快几分。 而现在,她徐子淑早已巴上了能进入飞鹫山的贵人,可徐子青却只能在百草园做一个可怜的杂役,就更加让她快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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