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子爷一掷千金买佳人一笑,随意寻常,总也不见多少真心实意。 我把小提琴倚在柜旁。 一眼看去,唯有这琴,算半分真心。 婚房里的东西,我只带走自己的衣物。 车开出,将将转弯,陈瑜小心翼翼地说:「江总好像回来了。」 我抬眼看向后视镜,江弋去而复返。 车急速在门口停下,他快步进门。 我收回视线:「走吧。」 第二天,江弋父亲的电话打进来。 他没多余的话:「马上回家见我。」 电话挂得干脆,我握着手机,轻轻叹了一声。 江家。 佣人都被叫离房子,落针可闻的安静压抑。 我走向二楼书房,在走廊,看见站在尽头窗边的江弋。 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白衬衫上斑驳的血迹,尤其扎眼。 双手缠着纱布,鲜血渗出晕染。 饶是这么惨淡,却不见一丝狼狈,指间袅袅烟雾浮沉,一张俊脸满是疾风骤雨后的冷漠麻木。 听见脚步声,他掠来薄薄的一眼,随后搭下眼皮,一言不发。 我沉默经过,推开书房的门。 江家的长辈都在,说话声在我进来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我依着礼数,一一叫人。 有江老太太在,场面不至于难看。 她招招手:「槐书,来和奶奶说说,怎么突然要离婚。」 「奶奶,不是突然的。」我像往常一般,为她斟了温茶,温顺却坚定,「您知道的,我不会随意开这个口。」 茶不会瞬间就凉,人心也是。 老太太心中明镜似的,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铁了心了?」 「嗯。」我怕她担心财产分割问题,补充道,「您放心,我什么都不要。」 「唉,不是钱的事。」她摆摆手,「弋儿这些年是浑了些,但你和他青梅竹马的,又结婚这些年,我以为你们吵吵闹闹也就过来了,谁知道……」 我觉得有几分可笑。 江弋是放荡的,可江家太子爷的身份加持,再加上无人比拟的商业头脑。 似乎他的那些风花雪月,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人人宽容,他受尽偏爱。 我和江弋,从来不对等。 我不能有情绪,不能有个人的情感,不然都是错。 见我不吱声,她又圆场地打起感情牌: 「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嫁到我们家这几年,孝顺温婉,事事得体,奶奶是真舍不得你。」 我低着眼,指 尖无意识在掌心打转。 往日不见几分珍惜的人,到了了,反而不舍得了。 「奶奶,您保重。」我言尽于此。 朝所有人深深鞠躬,我转身离开。 门在这时忽然被人撞开,江弋一脸清寒走进来。 他没看我,却在我们擦身而过时,紧紧扼住我的手腕。 不觉疼似的,不断用力。 我低头看他的手,更多的鲜血涌出来,把纱布浸了个透。 他的话是对其他人说的,却字字敲打在我心头。 「别费劲了,我不会离婚。」 被他的气势慑住,没人出声,空气安静落针可闻。 江弋淡扯着唇,似笑非笑,出口的话却十足的阴冷。 「除非我死。」 21 这天到最后,江弋的父亲被气到脸色发青。 他操起老太太的拐杖,一下又一下狠狠打下来。 打得重,沉闷的入肉入骨声。 「作死的人是你,现在要生要死的人也是你,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浑球。」 我忽然想起婚礼那天,也是这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这次我没再心疼地扑过去护着他。 而江弋侧过身,似是把我护在身前。 他紧抿着唇,还是一声疼都没喊,一句服软的话都没说。 我想,江弋还是那个硬骨头,一点没变。 最后是江夫人忍不住,死死抱住丈夫求情。 江父恨铁不成钢:「惯子如杀子,你就惯着他吧。」 我被江弋带离这场闹剧。 到门口,我抽出手,手腕上沾了殷红的血迹。 想说点什么,又算了。 两两无言,只剩下了沉默。 江弋抬手点烟,估计是手疼得厉害,颤抖着几次没点着。 我看不下去,拿过打火机替他点燃了唇上的烟。 火苗舔上烟头,江弋却没有动,只是松松垮垮地叼着烟,久久看着我。 良久,他把烟吐出,脚尖碾转踩碎,笑得讥诮。 「沈槐书,你是真不在乎我呀。」 我拧了拧眉,这人可真行,恶人先告状。 很多事说来话长,很多话,没有意义。 我无意辩解,索性保持沉默。 江弋久等不来我吭声,人像是泄了气,神色颓然了许多。 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要带走的都已经带走了。」 江弋又不说话了。 我一时琢磨不清他的心思。 明知道他不是在意钱财的人,却还是说道:「除了我个人的私人用品,其他的,我都没有带走。」 闻言,江弋玩味又讥讽地笑出声。 「在你心里,我就这档次?」 「那倒不是。」我坦然回答。 我只是想把一切都划清界限罢了。 江弋想来是明白我的心思,笑意点点凝滞,直至消失。 「你是什么都没带走。」 他把脸转向一侧,轻轻勾起的唇,像自嘲,像落寞:「可我却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 22 我寻了一个天气好的日子,买了花去墓地。 去看母亲,也看江聿。 母亲的新坟,几经风雨,石碑上也开始长出青苔。 我就想啊,人和人之间,无论多少亲恩,最后都会化作一座座孤坟。 有人在坟外,有人在坟里。 以此反复,最后都会在人间消弭。 爱恨一笔勾销。 不必介怀,不必执念。 驻足许久,我抱着花穿过墓园,去看江聿。 他的坟年年都有翻新修葺,过去九年了,依旧看不出岁月痕迹。 但照片里的少年,永远十八岁。 我来过无数回,和他说很多很多话。 少年温柔微笑,似真的在聆听我的心事,只是再也没能解我困顿,安慰我的苦闷。 我一直反复地想,要是江聿还活着,他会过什么样的人生呢? 会荣耀一身,会妻儿美满,会儿孙绕膝,会一生圆满。 那么温柔美好的人,理应如此。 可这世上,最难解的,就是命。 那天江弋问我,为什么不反抗? 拿什么反抗呢? 我的亏欠难以释怀,我的痛苦也全无解法。 「江聿哥哥,我要往前走了,你会怪我吗?」我轻声问。 有风吹来又去,少年静静地,没有回答。 这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我站起身,拂去尘埃。 「江聿哥哥,我要走了,应该不会再来了。」 我们终究要去走一段,属于自己的路的。 临走,我想起江弋,又说:「对不起啊,我没能听你的话,和江弋善始善终。」УƵ 念恩重,怪缘浅。 命运的洪流把我们冲散。 我们各自乘上漂泊无期的船,再难同时靠岸。 23 我静静站了许久,要走了。 刚一转身,江夫人就站在身后。 我怔了怔,脚步没有动。 她提着糕点,走到江聿的碑前,一一放下。 「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是和我说的。 我默默点头。 沈夫人不说话了,掏出丝巾擦拭江聿的照片,纵然我已经擦过,并无灰尘。 好半晌,她才开声:「该说你愚笨呢还是有良知?」 我抬起头,江夫人轻轻抚摸江聿的照片:「我的聿儿是那样好的孩子,他从不希望别人会因为他的善意而有负罪感。」 我心头一颤,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聿儿。」 她直起身,慢慢地折叠丝巾:「弋儿那孩子,打小恣意张扬,和我们也没有一句交心话。我以为,他是被迫娶你,不痛快,才会浪荡荒唐。」 「作为母亲,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婚姻不幸,所以对你,多有苛责。」 「我知道。」我真诚地说,「我从来没怪过您。」 她往山下走,我安静地跟上。 「是我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不是不喜欢你,是太喜欢了。」沈夫人有些内疚。 我想起来少时一些事。 似乎大家都会更喜欢优秀的孩子,连江家这样的人家,都不例外。 江聿和江弋是双胞胎,亲人的爱都要分成两份。 是爱,就有偏颇。 江聿的光辉占据了全家人的目光,江弋顽劣张扬,怎么看都不讨喜,自是多有忽略。 而江弋又天生反骨,日渐更加乖张难驯。 后来江聿离世,江弋迷途知返般,担起家人所有的期许。 除却在感情上荒唐,其他难寻错处。 江老爷子说过,江弋认为那天该死的人是他。 想来,他对江聿,有过重的愧疚。 江夫人叹了一声:「那一次我打了你,他气得跑去非洲射杀野鹿泄愤,我才知道那孩子有多傻。」 我想起他和凌绮月的那些照片,也很难去分辨真假了。 似乎一切,都是个死结。 沈夫人猜出我的心思:「他比任何都希望你能放下那些莫须有的负罪感,可能还觉得你喜欢聿儿吧,所以选了最傻的方式不停地作。」 她忍不住叹息:「一边逼你反抗从中解脱,一边像个要不到糖果闹脾气的孩子,想让你看他一眼,作呀作,最后……」 话到这里,她那样高傲的贵夫人,也说了请求的话。 「槐书,同为女人,我知道一切覆水难收。」她顿了顿,戴上墨镜才继续说,「但作为母亲,我希望你能和他好聚好散。」 「那孩子执拗,别让他走进死胡同。」 我听出她的哽咽,心里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她走后,我沿着山路走了很久很久。 想起来很多事,也想起江聿。 江聿总说:「书书,江弋就是个幼稚鬼。」 我想他是对的。 江弋从小就那样,口是心非别扭傲娇。 过分骄傲,也过分执拗。 我想。 爱有恩慈的话,那爱过,也应该有。 24 我回婚房找江弋时,他正坐在我的衣帽间里。 把他之前砸坏的东西,一个个复位修好。 我不知道听谁说过,人最无力的事是:愤怒至极时,砸东西泄愤,安静下来后,又把砸坏的东西,一件件修好。 江弋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沉默地做着手里的事。 双手上的纱布已经血污不堪,他却没感觉到疼似的,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 我没说话,下楼取了医药箱。 回来坐到他跟前,伸手去抓他的手时,他还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瞧,这会儿还傲娇呢。 我虽早有心理准备,拆开他手上的纱布时,心还是狠狠抖了抖。 「你不疼吗?」 江弋侧过脸不看我,哼声:「你不是不在意我的死活吗?」 我被气笑:「江弋,你好不讲道理啊。」 他听我笑了,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这么多年,好像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一回话。」我细细地清理着他的伤口,怅然笑道。 从年少到婚后,我们总似远似近,纠缠也疏离。 是性格使然,是命运捉弄。 我们像两架失事的飞机,在毁灭的路上,万劫不复。 江弋没 有否认地沉默。 我手上的动作没停,平静缓声:「江弋,我和你结婚,是联姻,是亏欠,更是爱。」 江弋猛地抽手,反应很大,明显是不信的。 「别动。」我拽了回来,弯唇笑,「你忘了?那年在伦敦,是你让我不要贪心的。」 他这么说,我也就缄默了。 爱意难以宣之于口,揪心又无力。 「我那是……」江弋想解释,又哑声。 「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我轻轻擦去他伤口上冒出来的新血,「但是那时,我是真受伤。」 江弋似乎总不能明白一个道理,他口是心非是一回事,刺痛别人,又是另一回事。 「那你还不是一回来就和你父亲说,不和我结婚了?」江弋磨了磨牙,还有气,「你轻易就说出了,让我怎么想?」 我简直乐了:「你是把凌绮月忘了吗?」 他还真是忘了,挑起眉:「我没把她当回事,那时她跟着我们车队跑,后来我回国后没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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