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打胎,想着儿媳说的没错,便要应下,奈何裴如衍沉着声反驳—— “不行,不能留。” 这强烈的打胎要求,若是由裴彻提出,显得理所应当。 却偏偏是裴如衍。 虞氏看着儿子不满的神色,颇为不解。 沈桑宁亦是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坚决,刚想劝说,话到嘴边,只见裴如衍转头对向她。 他面含愠怒,又极力克制,“若非时机不对,我也想将她沉塘!” 裴如衍为此动怒,不在沈桑宁的意料中,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别说沈桑宁,连虞氏和宁国公都没料到,向来在公众场合不露情绪的儿子,就这么怒了。 看来真是兄弟情深,弟媳出墙,为弟弟所不值啊!这是宁国公的想法,甚至有些欣慰。 虞氏想的就没那么简单了,但是没想明白。 沈妙仪被这忽然的话给吓住了,“世子为何想让我死?” 裴如衍低头睥睨着她,冰冷道:“因为你该死。” 沈妙仪无助道:“可我捐了米!” 裴如衍嗤笑一声,懒得多费口舌,谁让这太平盛世不能沉塘呢。 至于捐米……其实让米充公的方式有很多种,偏偏,央央心善。 他闭了闭眼,双手在袖中抓着布料,沈桑宁见那宽袖褶皱,伸手去握他的手,“阿衍。” 待看清他幽深的双眸充斥的多种情绪,她终于明白,他为何执着。 一时间,沈桑宁也没了为沈妙仪腹中孩子说话的念头。 裴如衍仍由她握住手,深深呼吸,平复心情,克制不甘,朝正处于不解中的虞氏望去,冷静又敬重地开口,“儿子失礼了,此事还是由父亲母亲做主。” 语罢,再看向一脸凄苦的沈妙仪,冷漠道:“沈二小姐,休书明日一早就会过官府明路,等官府印章敲下,抄录的休妻公书会送至伯府。” 闻言,他再不想待在正厅里,冷着脸走出正厅。 离开时,发觉沈桑宁要松手,当即反握住,将她一并带了出去,导致她也没留下听虞氏的处置。 不过把紫灵和玉翡留下旁听了。 裴如衍一路快步,走入青云院,进了房中,见茶壶里没水,朝院外喊道:“人呢!” 陈书站在外头,朝着小丫鬟们招手,暗示赶紧进去添茶。 其中一个丫鬟挺身而出,捧着茶壶进屋,一进门,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害怕得斟茶的手都在抖。 丫鬟手抖,裴如衍的手可不抖,握得沈桑宁手心都出汗了,可他仍是不松,但脸色依旧沉着。 她看着他连喝下两盏茶,面前的丫鬟如热锅蚂蚁斟上第三杯,她终于开口问,“你是在同我生气吗?” 裴如衍一门心思盯着茶杯,在即将斟满时,道:“出去。” 丫鬟两耳如竖起般灵敏,闻言当即放下茶壶,逃也似的关门离去。 沈桑宁还等着他回答,他低头看着茶杯,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怒—— “央央,若不是她,我们……”他突然收住,惆怅地叹慨一声,不想说了。 但即便没说,沈桑宁也听明白了。 而这一刻,她意识到,这不是怒。 是恨。 明明他没有经历前世,却比她还恨,不知他究竟看了多少遍她的笔记,才能印象深刻至此。 沈桑宁垂眸,端起他的手,“阿衍,过往的事都过去了,她前世犯的错,在前世她就得到了惩罚。” 看着别人幸福,觉得那幸福本该属于自己,而自己孤独终老,一生陷入不甘与悔恨中,至死都在后悔换亲,对沈妙仪来说,是比死亡更痛苦的。 于是今生重生,她不再换亲,改变了前世一直悔恨的事,然而又犯了新的错误。 “阿衍,今日对她的处置,只是对她今生的错误惩罚,阿衍,我们现在很幸福,不要去想前世了,好不好?”沈桑宁忽地有些后悔写那笔记了。 她的本意,是想让他了解她,知道她前世今生的一切,而非让他痛苦。 裴如衍眉头不展,“我只是想不明白,凭什么她可以得到想要的。” 语罢,他端起第三杯茶解渴,三杯茶喝完,他缓缓恢复平静,“我不该在前院驳了你的决定。” 他抬眸,定定地看着她,“抱歉。” 这道歉也来得太快了些,只是沈桑宁并不想他道歉,“你今日没错,是我没早些理解到你的心情。” 两人相视着,都低下了头。 院外,忽地响起两道脚步声,随即是陈书不轻的一声“嘘!” “怎么了?”紫灵压低声音问。 陈书没说话。 说话的是沈桑宁,“进来。” 紫灵慢慢打开门,探头见屋里没出什么事,才踏步进来,“少夫人,世子,国公与夫人决定了,说您怀着孕,府里不宜见血,还是明日游街完,让伯府自己决定是否打胎,至于那周韬,明日得跟二少……不对,跟二小姐一起游街。” 紫灵停顿了下,感觉怎么称呼沈妙仪都怪怪的。 这一顿,被玉翡接过去话茬,“待明日游街完,周韬也不是京机卫了,国公爷要将他逐出京城。” 沈桑宁见裴如衍面上无异议,继续问,“那素云呢,你们把她带回来没有?” “素云?”紫灵愣住了,“呀,对了,素云呢!” 紫灵问着自己,慌忙地跑了出去。 玉翡显得淡定许多,“夫人没计较素云的过失,尤其是看见她手腕上的伤……素云现在应该是回了房里,奴婢瞧她那样,应是不想再留下了。” 卖身契和和离书都到手了,素云是自由的。 沈桑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让玉翡取来木盒。 尘封的木盒,等待了一日,终于交到了裴如衍的手上。 “这是何物?”他问。 沈桑宁摇头,“你打开看看。” 裴如衍皱眉,看着上头贴着亲启的封条,谨慎道:“你退后些。” 第306章 我四十岁了 干嘛要后退些,木盒里还能装什么炸药不成? 沈桑宁略偏了偏身子,裴如衍轻轻拆开封条,将木盒打开。 玉翡已经有眼力见地退出去,将门阖上。 木盒中,呈现着一条陈旧的白布。 两人皆为一愣,沈桑宁将手伸过去,摸了摸面料,中等料子,“这像是做中衣的布料。” 白色的布料还有几块脏污痕迹,一角隐隐透出血色。 将之摊开在桌上,方知这是一张血书。 虽说盒子外的封条上写着宁国公世子亲启,但那盖着官驿的印章,是出自驿丞之手,反观这血书,开头并未写明是写给谁,而是直入主题—— “连日暴雨,待察觉材料有变,已是回天乏术。” 只这第一句,两人便看出这血书是出自谁手,不约而同地抬眸对视一眼,后又凝重地低下头。 “但天不绝人,吾报于知府,迁徙百姓,以避洪流之祸,保全生灵。” “然百姓虽免性命之忧,却将流离失所,家园不存,身为此役之责人,不仅未能查出中饱私囊之辈,也无能保全百姓居所,吾深知罪孽深重,万死不足以赎其咎,愿以一己之身,与扬州城共赴患难,纵粉身碎骨,暴尸荒野,亦不敢怨尤。” “唯独念及吾孙阿璃,心性纯良,未谙世事,望天垂怜,允吾孙归家。” “——姜明昌绝笔。” 字迹……其实看不出字迹,全篇只能看出姜太爷写得用力,即便是一撇一捺,也没省下一滴血。 姜太爷年纪大了,人又瘦,指尖能有多少血?这一长篇血书,不知他独自割破了多少次指腹。 看着早已干涸的血迹,沈桑宁仿佛能感受到,一双手千疮百孔,有多痛。 这事要怪,就怪那偷换了材料的人,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根本不能怪姜太爷,毕竟谁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仓库。 沈桑宁心中既悲,又愤,拳头朝着桌子猛砸一下,“哪个狗杂碎,贪的哪里是银钱,分明是人血馒头!还有,血书上说提前告知了知府,迁离了百姓,可传回京城的消息,却并不一样,我看就是知府怕担责,把能推卸的都推卸到了姜太爷身上。” 反正人死不会说话,会说话的姜璃,也下落不明。 她光是想想都够愤慨的,可想而知,此刻姜璃若还身在扬州,该有多无助。 是的,她就是相信姜璃还活着。 姜璃水性极佳,若非如此,姜家也不会放心让她跟着姜太爷去扬州。 “阿衍,我跟你一起去扬州吧,我们一起把姜璃带回来。”她道。 裴如衍却是沉默着,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样,抬手将她的拳头从血书上移开,盯着某几个的字眼,“这血书是写给陛下的。” 啊?沈桑宁被他的话转移注意,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见“望天垂怜,允吾孙归家”。 天,是谁,当然不是苍天,而是陛下。 通篇未提及陛下,只叙述经历和罪责,末尾处暗暗地恳求陛下允许姜璃回家。 允许,或许说保护更合适,只要陛下恩准,自然有人护送姜璃回家。 血书是写给陛下的,难怪血书上没有提到裴如衍,可为何要交到裴如衍手上? 哦,也对,姜璃的父亲太直了,若非阿衍阻拦,今日就撞柱自尽了,怕是连血书都来不及看到。 沈桑宁想通后,还有不解的是,“姜太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甚至不信亲儿子,相信的却是陛下?” 信陛下,能保全他的孙女。 裴如衍低低“嗯”了一声,沉吟道:“有君如此,他愈发愧对,故决然赴死,用生命给出交代。” 水难是人祸所致,不是姜太爷的错,但姜家领了差就摘不出去,这事要有个交代。 姜太爷深知陛下不会随便处置自己,而这势必会被不知内情的世人所诟病,世人要交代,故姜太爷自愿赴死,不愿陛下难做。 陛下是明君,姜太爷知道,所以一腔忠心,至死都无怨无悔,君臣相互信任,于是有了这绝笔血书。 直到如今,沈桑宁才明白,姜太爷赴死,更深层的意义。 一为愧对百姓,二因愧对陛下,三则用命给出交代,拖延时间,待陛下派人查明真相,就可保全姜氏族人。 沈桑宁从未这么直观感受到,臣子能这般信任皇帝的。 反正前世的记忆里,她所知道的官员,就没有能完全把后背交给谢玄的。 谢玄就有病,不仅喜怒无常,在同等条件下,还喜欢提拔家中不受宠的孩子,对嫡长子自带不满。 所以哪怕裴彻挣了军功,回京受封,也不曾被刁难。 包括幼年凄凉的阿舟长大,成为谢玄爪牙,沈桑宁也并不觉得阿舟能把后背交给谢玄。 所以,晋元帝真是个好皇帝,只盼这次真的能还姜氏安宁。 不过…… “阿衍,”沈桑宁的话题又回来了,“姜太爷将这血书交给你,说明也很信任你,信任我们能够将阿璃平安带回,所以我们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她话中意味再明显不过,裴如衍深深看她一眼,别开脸去,顾自将血书折了起来,放进木盒。 见他起身,沈桑宁跟着站起来,“你怎么不理我?” 裴如衍唇瓣抿紧,“说了你要不开心。” 虽然碰到姜家这事,没有谁能开心,但—— “你不说话,我更不开心。”她道。 裴如衍将木盒放到柜子上,闻声回头看她,“那我说,你不能去。” …… 沈桑宁两条眉毛深深拧起,“为什么?” 他斟酌着用词,严谨道:“堤坝未筑成,洪水随时有可能再来,是其一,其二是百姓怨气,加上粮食紧缺,随时有可能有治安问题,其三城内死伤惨重,尸体遍地,这次陛下特意让杜承州一同前往,也是防止疫病。” “总之,很危险,你不能去。” 沈桑宁眉心沟壑不曾舒展,朝他走近一步,“你是不是忘了,我骨子里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不是没见过世面,算起来,我比你大了十八岁!” 裴如衍静静看着她,语气平静且坚定,“八十都不许去。” 语毕,他径直朝床榻走去,留她在桌边站着干瞪眼。 第307章 姜璃在那里!打死她! 夜色下,公府的另一处。 这个时辰,大通铺的下人房里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素云一进房门,里头七八个丫鬟瞬间停了声朝她望去。 目光有怜悯或好奇,亦有不在意或鄙夷的。 甚至有不嫌事大的丫鬟在此刻开口问,“素云,你和那个姓周的有夫妻之实吗?他被赶出京,你要跟着走吗?” 此言一出,偌大的房中静默到诡异,不少人竖起耳朵,好奇地等待答案。 素云在门内顿住脚步,没往里走,又听另一丫鬟没好气地对提问的丫鬟道——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嫌事大的丫鬟不以为然,“有什么不能问的,待到明日,全京城都知道他们主仆用同一个男人,就算我不问,外头的人也好奇呢。” 是啊,全京城都会知道。 素云低头,虽没回答,心中却更坚定了离开京城的想法。 她留下只会抹黑国公府,抹黑世子夫人,增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已经是自由身了,这些年也攒了几十两银子,足够离京生活一阵子,往后怎么活全可凭自己心意,再找个活计总不至于饿死自己。 素云不再在意周围投来的眼光,朝着自己的床位走去。 还未收拾被褥,只见床头压着一封信函。 信函上盖着京兆府的印章,见此,她心中冒出一种猜测,伸手将信函打开。 是判决下达的和离书。 素云怔怔地看着和离书上的每个字,想到自与周韬成亲以来的种种……闪着泪花的眼睛一眨,热泪滴落在和离书上。 她保持着站立姿势,看了许久,久到同房的丫鬟们都好奇纸上是什么,怎么还哭了。 方才不嫌事大的丫鬟误以为是被问哭的,讪讪道:“我不问就是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素云仿若未闻,她的唇边蓦地露出笑沟,抬手擦了眼泪,将和离书收在怀里。 她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左右肩各背了个包袱,腰间还缠了个包袱,不顾众人注目,朝着门外走去。 经过青云院时,素云驻足观望,听里面安安静静,或许少夫人和世子已经休息了,于是抓紧包袱背带,疾步朝公府偏门而去。 今夜守着偏门的是一个年纪小的护卫。 素云将包袱解开,想用卖身契证明自己是自由身可以离开。 手都伸进了包袱里,才想起卖身契已经撕毁。 正尴尬时,那小护卫已经快速将门打开。 透过窄门,可以看见府外被路灯照亮的后街,还有摊贩在卖宵夜,素云重新将包袱捆绑好。 小护卫突然道:“等等。” 然后转身小跑到凉亭内,拎起什么再跑回来。 待走近,素云看见他手上的小包袱,护卫将小包袱递给她,“少夫人说,若你要走,就将这个给你,天凉了,去城南雇个马车吧。” 素云迟疑一瞬,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是一件秋衣,秋衣里裹着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相当于她半年的月银,就这么白白给她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同护卫道了一句谢,又将包袱缠在了厚重的腰侧。 随即,跨门而出。 方走几步,就听窄门吱嘎一声,门关上了,她厌恶的生活,也真正结束了。 “姑娘,吃夜宵吗?”卖夜宵的摊主问道。 素云看着卖夜宵的老伯,突然转身,面对着国公府,朝着青云院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最后一次迟迟不曾抬起。 未来会如何,虽迷茫,但她不会后悔。 当抬起头时,已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素云,她朝着夜宵摊走去,爽快地朝着摊主道:“吃!两碗!” “嘿嘿,好。”摊主应下,还怪会吃的嘞。 低头,是冒着热气的夜宵,葱花点缀着挂面,就同星星粉饰夜空。 抬头,是月亮,点点星光伴随悄然绽放。 广阔无垠的夜空下,青云院熄了最后一盏灯。 床榻上,穿着秋季亵衣的女子枕靠在男人的臂腕里,翻来覆去没有入眠。 沈桑宁伸手放在他的胸上,在静谧中开口,“你去扬州,要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嗯。”裴如衍的手收紧了些。 沈桑宁又问,“今日筹了多少钱?” 他不假思索道:“抛开公主和宣王外,是二十一万四千零十二两七十文。” 一百多位官员,拢共筹了二十一万。 他们不是没有钱,而是不愿多拿出来,如今还差一百多万的空缺。 裴如衍又道:“我打算一路上,找商户筹款。” 商人有钱。 沈桑宁小幅度点头,“我能补二十万,这二十万,我可以帮你筹来更多的善款,商户那边交给我。” 裴如衍是官,商人与他无法共情,沈桑宁不一样,她可以。 “待此事办好,我要跟你一起去。” 沈桑宁都想好要怎么办了,奈何身侧的男人一语不发,她摇摇他,他却一动不动,避讳话题就装睡。 短暂的夜,很快过去。 京城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扬州却未曾迎来黎明。 时隔两日,雨暂时停了。 城中土黄色的江水漫过平房,仿佛整座城都是江,分不清哪是陆地。 水上漂浮着的尸体,在微暗的光亮下,露出一张张肿胀的脸,随着水慢慢下降,尸体开始堆叠,有的留在了冲毁的房屋之上。 少女浮出水面,不再有原本的秀丽,蓬头垢面,双眸红肿,双唇惨白,面上留着黄色的泥,双手都被水泡发。 她接受了祖父身亡的事实,此刻正搬运着一具具尸体。 “姜姑娘,”庄河一直跟着她,没比她好多少,“全城的人都在找你,你先躲躲吧!” 姜璃不听,搬完一具尸体就转身跳进水里。 单薄的衣裳全是黄泥,紧贴着身,她却顾不上在意。 忽闻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句:“姜璃在那里!” 随即,成群结队要讨伐她的人,纷纷赶来,庄河拦不住,姜璃便被围在了中间。 她神色无光,带着无所谓的绝望。 “是姜氏害死了我们的家人!” “她凭什么活着!打死她!” 姜璃被挤在人群中,不知谁起头推搡了她,一群人挤挤攘攘,拉扯她的头发,撕扯她的衣裳。 让她受着最恶心的世俗目光,让她去死。 庄河挤不进去,救不了人,转身朝着府衙跑去。 就在姜璃闭上眼时,忽听一阵阵铁蹄踏着污水而来,几瞬间包围了众人。 未出鞘的宝剑从天而降,划开了人与人的距离,身着盔甲的侍卫们强硬地将百姓隔开。 为首的侍卫粗声大喊—— “金陵王世子在此,不许闹事!全部退后!” 第308章 姜璃重塑中,央央筹款中 男人英姿勃发,身着银甲,周身仿若环绕着淡淡的银辉,一手拉着缰绳,将身下四蹄生风的战马停住,另一手持长长的银枪。 下一瞬,他手中银枪飞跃,刺破黎明前的乌烟,只听咻的一声,寒光凛冽。 百姓意识到危险,在压迫下朝四处散开。 银枪如破竹般落地,刺入退潮后泥泞的土壤,笔直竖立在少女身边。 少女蹲在地上,浑身污垢,衣袖和肩胛处的衣裳被撕开了口,露出了被泥黄色糊住的肌肤。 她双手抱着自己,发觉周身的人群散开,空气中的汗臭味不再,剩下同样令人绝望的腐尸味,无光的双眸后知后觉地朝身侧望去,只见长枪立于身侧。 枪柄雕刻的繁复的云图,细看又像一只兔子,但即便如此,锋利处闪烁的寒芒还是令人心悸。 天地似有共鸣,银枪戳穿了大地,仿若穿破了云层,在这一刻,天边云雾散开,金光乍现,数日不曾出现的太阳,自东边缓缓升起。 光亮,是那么刺眼。 姜璃看着阳光,不喜不怒,她甚至忽略了旁人的指指点点,说她衣不蔽体。 可是衣不蔽体,不是这些指点的人造成的吗? 一抹讽刺的笑自唇边蔓延,面前脚步声渐近,那人停在了一丈外,显然是来取长枪的。 然而长枪还未拔地而起,一件外袍迎头抛开,将姜璃的整个人笼罩住,她一动不动,仿佛原地消失。 “姜姑娘,你的父母在等你回去。” 男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慰此等情况下的人,故而语调放缓,就当安慰了。 隔着一件笼罩人的外衣,传入姜璃耳朵。 她动了动。 她还有家,虽然祖父身亡,可她依然还有家。 而后,又听对方道—— “我受人之托,要送你回去。” 此言一出,先前散开的男女百姓听闻,又壮着胆试图靠近,人群中忿忿不平—— “她凭什么回去,他们祖孙将我们害成这样,凭什么一走了之?!” “是啊,她能回家,可我们都没有家了!” “享受着我们的供奉,却将我们害的家破人亡,我们可怎么办啊……”说这话的人难忍悲痛地哭嚎着,倒地不起,晕厥过去。 百姓们越发愤恨,朝着姜璃形成包围圈靠近。 而这次在包围圈里的,还有谢霖,还有谢霖带来的一众侍卫。 侍卫在圈内形成圈,提着未出鞘的刀拦人,显得没有威慑力,但侍卫们常年训练,力气非常人可比,慢慢地将包围圈扩大,让百姓远离。 姜璃伸手拨开头顶外衣,露出泥黄的脸,“我不回去。”她一边说,一边将外衣穿到自己身上,将自己裹好。 谢霖没领会她的意思,拧起眉,“不回去你要去哪儿,你不该因你祖父身死而惩罚你自己,人总要活下去才有希望。” 姜璃看向圈外虎视眈眈的百姓,“我从未想去死,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他们要这么对我,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谢霖面色不变,听她说话。 她道:“我失去了祖父,可我的家还在,他们当中,有些是失去了全家人,仅剩一人存活于世,还没了房屋住宅,他们不知内情,只知道这堤坝是我祖父修的,所以他们恨我,也需要靠着恨我,让自己活下去。” 她身上,唯独唇瓣是白色的,眼周一圈是疲惫夹杂着稀松的泥,“我也是,从祖父死的那刻起,我终于明白贪官污吏有多可恨,我与祖父同来,我却无法和他同归,我无颜面对祖母,我要留在这里,接着做祖父没做完的事。” 谢霖拧着的眉越皱越深,“你疯了?” “谢世子,今日多谢你,”姜璃谢的是身上这件衣裳,“但你不必管我。” 可谢霖不能不管,不论是因为姜氏,还是因为受人之托,他上前两步,不赞同道:“京城会派新的官员来治河,你在这里,只会引起众怒,你若出了意外,你父母怎么办?” 姜璃仿若未闻,指了指身边堆积的尸体,“殿下,这些尸体核验完身份,是否要集中处理了?” 她问这话,俨然将自己投入了祖父的角色中,而谢霖作为王世子,是目前扬州最有话语权的人,所以她问他,仿佛她成了臣子,成了他手下的一员。 谢霖转身将长枪拔起,“姜姑娘,你可要想好了,造桥筑堤都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成日混迹在男人堆和死人堆里,甚至可能经常需要下水,你若现在不回去,将来……只怕要受人指责。” 这条路很难走。 姜璃突然伸手将新披着的衣物拨开,露出被湿衣勾勒的曲线,被撕扯得极其宽敞的领口处,是她的肌肤。 她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谢霖惊愕地偏开头。 虽然刚才她衣不蔽体,也眼下都穿上了,还要脱是什么意思? “姜姑娘!”谢霖眉间有丘壑。 “谢世子,这里不只有你一人,”姜璃坦然地扫向周围的侍卫与百姓,重新将衣物合上,此举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她的无惧无愧,“自洪水决堤以来,我亦是悲愤交加,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我在水里游了整整两日,捞了无数尸骨,今日光在场就有百余人,我若在乎他们的想法,我就该死上上百回了。” “自打陪着祖父来扬州,我就不再是京城闺秀,而是治河的一员,如今祖父不在,我理应扛起他应尽的职责,世人要骂我可以,但祖父的身后名,不能被污。” 她双目坚定,仿佛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满目疮痍的城。 字字铿锵,如誓言。 谢霖陷入沉默,这条路实在难走,可对方既然有自己的坚持,他劝不了,此时又不免提醒,“很多人,想你死。” “没有很多,”姜璃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他们一样悲伤,“只有他们了。” 无所谓她生死的,都去了避难所,唯有一心要她死的,还在危机重重的城中找她。 闻言,谢霖默认了她的去留,想到表兄表嫂信中嘱托,只怕要辜负了,于是低叹一声。 此时,庄河请来了知府的府兵,与谢霖带来的几十个侍卫,一同将百姓们强行迁至先前搭建的避难所。 又怕他们还会攻击人,于是特别关注着。 此时的避难所,虽没有尸体遍地,但一路走去,也是此起彼伏的哭声,不绝于耳。 “早知道就不回家了,这下不仅家没了,人都没了。” “早知道就该听姜大人的话,就不该听我家那口子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娘,你为什么不救姐姐?” 几道不同的声音,诉说着灾情下的人间百态。 辰时,大铁锅煮了米粥,还有馒头,侍卫将早膳分发给众人。 明明是够的,却有人带头抢了起来,导致在场人心惶惶,都跟着抢食,生怕不够吃。 谢霖赶到时,将带头抢的人制住,一旁姜璃喊着安静,慢慢地场面才平静下来。 谢霖巡视了眼情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经过一营帐时看见一女童盖着被子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面色通红,外面排着长队,女童却安安静静。 他走进营帐,发现里面没有别人,“你爹娘呢。” 女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摇了摇头,“阿爷不让我回家。” 答非所问,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他问的话。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女童鼻音厚重,是病了。 谢霖靠近,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额头一片滚烫,和热馒头一样。 秋日的夜风凉,这营帐不比民房,再加之连夜下雨潮湿得很,生病的概率大大提高。 他低声又问,“你爹娘不在吗?” 女童抬眸,眼膜通红,“他们都不在了,阿爷说,姜大人说能回家的时候,就可以回家了。” 她仿佛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有气无力地问,“大哥哥,姜大人说能回家了吗,我想回家了。” 这次谢霖听明白了,但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摸摸女童的头,平时很会说话的嘴,一到安慰人的时候,就说不出话来。 没了爹娘,年幼的孩子照顾不好自己。 想着,谢霖唤来侍卫,吩咐将避难所所有人登记入册,将所有失了双亲的孩子放到一个营帐,请专门的婆子来照看。 另外,加固避难所所有营帐,并在外侧加厚厚的挡风罩,每个人再多加一床被子,确保幸存者的健康安全。 他说完,姜璃走进营帐内补充道:“殿下,上游百姓不曾遇难,或许可以将孩子送去善慈堂。” 那是专门收容孤儿的地方。 谢霖毫不迟疑地否决,“我曾在书上看过,有灾情的地方容易生出疫病,这里许多人都与尸体接触过,包括姜姑娘你,出入最好带上面罩。” 更别提去上游了,上游不能再被嚯嚯了。 思及此,谢霖叹息。 姜璃恍然,惭愧道:“是我孤陋寡闻了,那眼下该防疫病才是,应该给所有人都发面罩,还有药物,防患于未然。” 谢霖点头,看向心腹的侍从,“方才我说的,还有姜姑娘说的,都得去办,还有,这小丫头生病了,看看营帐中可有大夫,若没有,遣人去上游的医铺问问,有没有大夫和药师愿意来避难所,常驻于此。” 心腹一边记下,一边犹豫,“殿下,知府那边说府库库银不足,您说的这些面罩、药物、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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