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等我死了,又会不会陪在他们身边。 谢景御猩红着眼看我,他眼底翻滚着怒火,还有再也藏不住的恐惧: “宋可卿,你真是好手段,竟然用死来威胁我。” “不想惹怒我,就赶紧过来!” 我呆滞的双眸缓缓转向他。 “谢景御。” 从五年前开始,我怨恨地喊过他,乞求地喊过他。 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平静地喊他。 许是快要死了,所有的爱啊,恨啊,都不重要了。 “我没有想威胁你。” “这段日子我想了,我们两个,注定就是怨侣。” “互相折磨,你不快乐,我也不快乐。何必呢?” 谢景御嘴唇微颤,一双手在袖中狠狠攥成拳。 “快不快乐,不是你说了算!” “你的债还没还清,凭什么死?” 我一怔,侧过脸,继续看头顶的星星。 “还不清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 “谢景御,看在我爱了你十年的份上,你放过我,好吗?” rn 冷风将这句轻飘飘的话传进谢景御的耳朵,他心头一震。 他看着我死寂的双眼,终于明白,我不是在开玩笑。 谢景御话中的颤音越发明显,身体控制不住向我靠近。 “宋可卿,你不能死!”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的孩子葬在哪儿吗?” 见我的身体越发往楼外探去,他终于忍不住搬出“孩子”这份法宝。 果然,我的动作一顿,重新看向他。 我看着他紧张的一张脸,又想起那日他唤人搬来桃木枝的绝情。 我凄惨一笑。 “谢景御,你知道吗?” “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也没有哪个父亲,会把自己的孩子挫骨扬灰。” 我想,若孩子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要这样的父亲。 谢景御双眼通红。 他此刻什么仪态、风度都不在意,他哀求地看着我: “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这份恨意加在孩子身上。” “卿卿,不要跳,不要跳好不好?” 我摇摇头,撑着身子往脚下看: “谢景御,我真的太累了。” “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话落,我毫不犹豫,跳下望月楼。 06 我和谢景御,相识于怀正三十六年。 rn 那年正值我及笄,娘亲携我,去京外的万安寺祈福。 庄严肃穆的大厅,我摇出竹筒里的签子递给方丈。 方丈接过,却只留一声叹息。 娘亲一颗心提起,忙向方丈追问。 方丈一双苍老的眼睛看着我,口中的话,着实深奥。 我听得无趣,便偷偷溜出去,跑到后山。 万安寺的后山享有“桃花海”的美名。 初春时节,桃花竞相开放,我快乐地在花海中游玩。 不小心撞上,在此地静心的谢景御。 他一身白衣,高坐在桃花树上。 一只纤长的手将花枝抬起,露出桃花后俊美的脸。 一阵风起,吹起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我愣愣地看着树上的谢景御,分不清究竟是桃花迷了我的眼。 还是谢景御,撞进了我的心。 总之,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谢景御。 那天下了山,我坐在轿子里挽着娘亲的手,一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说自己有了欢喜的人。 我没有直接说喜欢,只说欢喜。 只一眼瞧见就觉得欢喜的人,也一定是喜欢的人。 可娘亲却突然变了脸色,她拉着我的手,说:“不可”。 但长辈的阻挠怎抵得过少女的坚持? 我总会趁父母不注意,偷偷跑到万安寺的后山找谢景御。 rn 我看他读书,听他弹琴。 他的一举一动,在我心里都是顶级的好。 怀正三十九年,谢景御成了皇帝身边的心腹。 金銮殿上,他向皇帝求来一纸赐婚。 我开心极了,想着终于可以嫁给心爱之人。 可娘亲却在一个夜里流干了眼泪。 她自知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只能借着烛光,为我赶制出嫁的嫁衣。 出嫁那日,谢景御骑着高头大马前来接亲。 我在摇摇晃晃的喜轿中透过缝隙看他,觉得前十八年的人生,从未有像现在一样满足。 余后两年,我和他,像寻常夫妻一般过着恩爱甜蜜的日子。 他作画舞剑,我作诗弹曲。 那是一段极好的时光,好到后来我与他互为仇敌,无数个夜里回忆起,也能泪湿枕头。 婚后第三年,也就是怀正四十一年。 谢景御青云直上,坐上九千岁的位子。 诏书抵达的下一刻,谢景御一身丧服,跪上金銮殿。 那时我才知道,谢景御是当年满门抄斩的谢知府之子。 当年江南水患,百姓流离失所,谢父奉命赈灾。 十万石接济粮运到江南,变成了掺杂泥沙的糙粮。 此事传到京都,龙颜大怒。 从中做了手脚的父亲为洗清嫌疑,推出谢父做替罪羔羊。 rn 万安寺后山的偶遇,也是他早就设好的圈套。 谢家一百零八条人命,无辜枉死断头台。 谢景御坐在精心挑选的桃花树上,等着我一步一步,跳进牢笼。 身体重重坠落,鲜血从我的鼻腔、嘴巴里流出。 我看到漫天的繁星,也看到谢景御焦急的脸。 一切,都结束了。 07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我没有死。 望月楼高数十米,距离顶高十米的地方,延伸出一个露台。 我摔在露台上,身体的五脏六腑受损,却没有死。 我被谢景御带回家,他求来太医为我诊治。 等太医的间隙,他看着床榻上呼吸微弱的我浑身鲜血。 他甚至忘了是怎么把我抱回的家,只记得我躺在他的怀中, 像一只破碎、却可以随时消失的蝴蝶。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走进房间,一块块血色的布,和着血水堆积。 谢景御眼底充满血丝,眉头从刚才,就没有松开过。 江怜裹着披风进到屋子,她眼底分明有莫大的欣喜。 她恨不得我就此死去,好在谢景御心里的位置一扫而空。 这样她就可以坐上正室的位子,以后她生的孩子,就是嫡子。 江怜乃京中官员家的庶女。 rn 她深知嫡庶二字,是孩子出生到死亡,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所以她狠心流掉自己的孩子,以此来栽赃嫁祸我。 可令她诧异的是,谢景御竟然连调查都不调查,就将罪名安插在了我的头上。 她想,尽管谢景御不愿将正室的位子给她,但心底,依旧是爱她的。 所以她柔弱地拉住谢景御的手,小声啜泣: “景御,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谢景御动也没动,他瞪着通红的眼: “滚!” 江怜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依旧紧紧拉着他的手: “景御,别难过了。” “我让你滚!” 谢景御怒气冲冲甩开她的手:“以后这个院子,你不许再踏进一步。” 江怜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景御:“大人,妾身不知做错了什么,惹您发这么大火?” “姐姐出了事,妾身心里一样着急。” “可再着急,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是吗?” 江怜脸上流下两行泪,满眼都是被误会的苦楚。 谢景御面色铁青,他冷眼看着江怜: “有些话,我以为点到了,你就能听明白。可我高估了你的聪明。”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吗?” rn 江怜面色骤然苍白,语气慌张: “大人,妾,妾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听妾身解释。” 江怜连跪带爬爬到谢景御脚下,又被谢景御一脚踹开。 “我纵容你拿孩子诬陷卿卿,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看向屋外:“来人!把侧夫人压下去。” “关在院中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出来。” 几个侍卫跑进来,架起地上的江怜。 江怜衣服凌乱,脸上满是泪痕: “不!景御,大人,你不能这么对我,景御……” 尽管江怜狼狈哭喊,可她依旧被侍卫拖了下去。 谢景御看着门外的茫茫夜色,又看向里屋紧闭的房门。 卿卿,就算是恨我,也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好吗? 08 千岁府的灯笼亮了一整夜。 太医出来的时候,胸口的官服都浸着血色。 谢景御慌忙迎上去,问:“王太医,我夫人要不要紧?怎么样?”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里屋的门开着,他硬是不敢往里看一眼。 害怕看到让自己难以接受的画面。 太医沉声回答:“夫人的命,是救回来了,可是……” 谢景御闻言原本燃起希望的脸,骤然沉下去。 rn “可是什么?” “夫人的求生欲望不是很强,能不能醒,就看夫人的造化了。” 太医长叹一口气,领着药童颤巍巍离开。 谢景御呆愣在原地,他守着敞开的门,站了很久,都没敢往里踏进一步。 直到身后的管家送来早膳,谢景御才如同无魂般走进屋子,走到我的床前。 我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胸口却有规律地起伏。 他搬来凳子坐在我旁边,拉住我的手。 “卿卿,”他的声音沙哑难听,“王太医一定是在骗我。” “你这么坚强,怎么可能失去求生的欲望呢?” 话落,谢景御一怔,随即笑出眼泪。 以为自己嫁得良人,可相遇是假,恩爱是假。 枕边人掰着她的头,让她亲眼看着父母人头落地。 这一切只因那年谢家斩首,谢景御即便躲在角落,仍被一百零八人的鲜血溅湿衣摆。 父母双死,爱人变成仇人,她无数次想去死。 可都因为一句赔罪,她苦苦煎熬五年。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身边,莺莺燕燕环绕,夜夜在躺在身下,忍受屈辱。 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终于重燃希望,拿起针线给孩子缝制衣衫。 rn 然红色的绣花襁褓,却裹着孩子,埋葬进冰天雪地。 她还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一点一点烧成灰烬,却无力阻拦。 我怎么可能失去求生的欲望? 我怎么不可能失去求生的欲望? 这五年,已经是我死死撑着的,最长时限了。 谢景御拉着我的手,终于抛开一切,垂泪痛哭: “卿卿,求你,求你醒过来。” “我错了,是我混账,我畜生。” “再给我一次机会,醒过来啊卿卿……” 可他的道歉,我一句都没听见。 我还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 09 接下来的日子,谢景御向朝中告了假,日日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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