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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子对如今的戚玉台毫无效果,可是新方要如何做出…… 新方……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崔岷眼睛一亮。 陆曈—— 他并不是毫无退路,当初治好戚玉台时,为给自己备下后手,陆曈举告自己剽窃医方时,他也只是仅仅将对方停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倘若戚玉台再度病发,至少还有一个人可用。 一语成谶。 他猛地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去西街,仁心医馆。” 心腹惊讶:“院使是想……” 崔岷松手,车帘垂下。 车轮噜噜转动,驶过盛京黑暗与白昼交界之处,心腹迟疑:“可陆曈被停职,心中一定对院使生怨,真的会答应给戚公子治病吗?” 无人说话。 许久,崔岷开口:“我会说服她。” 陆曈是个天才。 但同样只是平人。 所以身为天才的纪珣可以在医官院无所顾忌,陆曈却要处处受人欺凌。只要别人想,就能轻而易举将她发配南药房,被色鬼侍郎占便宜,对咬伤的恶犬下跪。 一道身份,未来全然不同。 他可以给陆曈想要的,有天赋又不甘平凡、自恃才华的平人心中最向往的东西,他再清楚不过。只要陆曈想,他甚至可以帮她坐上副院使之位。 更何况,还有太师府。 搭在膝头的手渐渐攥紧,崔岷喃喃。 “……我能说服她。” …… “沙沙——” 天刚蒙蒙亮时,西街就响起扫地声。 起得早又爱洁的商贩早早开了门,拿竹帚将门前灰尘扫净,再泼上一盆清水,地面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只待日头升起,这里将会变得洁净又清爽。 仁心医馆前,木门早已打开,里铺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面闪闪发亮的锦旗,一盏风灯搁在木柜前,把昏暗清晨装点得越发宁谧。 一辆马车在李子树下停了下来。 时候还早,西街大多数商户门户紧闭,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从马车上跳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人穿件褐色长袍,下了马车后,打量一下四周,瞧见门前牌匾上写得龙飞凤舞的“仁心医馆”四字,顿了顿,朝铺子走去。 门前被清水泼过,润湿一片,崔岷提袍,以免袍角被污尘沾湿,迈过石阶,走进医馆。 医馆无人,左右两间铺面打通,药柜很大,靠墙四面摆得整整齐齐,桌上堆着几册医籍,一只风灯静静亮着,朦胧昏黄的光把药铺清晨晕染得昏暗无比。 “请问——” 崔岷提高声音:“有人在吗?” 并无人应。 他皱眉,又喊了两声。 忽地,从铺子更深处,传来一声“哎”的应和声,紧接着,像是有什么重物在地上戳动,发出“咚咚”闷响,随着这声音走近,毡帘被掀起,从里头钻出个人来。 这人一身粗布麻衣,满头花白头发以布巾束起,杵着根拐杖,行走间一瘸一拐,似只不够灵活的田鼠,脚步都带着丝蹒跚的快活,嘴上直道:“刚才在院里收拾药材,这位——” 他走近,整个人在灯色中渐渐清晰,熟悉的眼睛鼻子嘴巴,五官却拼凑成一张陌生的脸,像是打算说些什么,却在看见崔岷的脸时瞬间哑然。 这是…… 崔岷脑子一懵,一刹间,失声叫了起来。 “苗良方!” 苗良方僵在原地。 天还未全亮,黑夜与白昼的分界尚且混沌看不清楚,那片浓重白雾似要包裹万物,风灯里,暗沉黄光却像是要照亮一切,冷冰冰的,把二人面上每一丝怔忪与惊惶都照得无所遁形。 一片凝滞里,又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苗先生。” 毡帘被人掀起,陆曈从后院走了出来。 看见崔岷,女子目色一怔,似是也意外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过很快,她就平静下来,把手中簸箕装着的草药往桌上一放。 “崔院使。” 陆曈绕过里铺小几,款款走到他身前站定,温声开口。 “你终于来了。” 第二百章 取而代之 四面一片寂静。 崔岷死死盯着风灯前的脸 那张脸……那张脸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却又与记忆中全然不同。 乌发生出花白,光洁皮肤布满褶皱,胡须不知何时已长长了,堆在下巴,即便梳理也显得凌乱无章。 这张脸应当过得不好,满载风霜沧桑,微蜷的腿边支撑一截掉了皮的拐杖,衣裳也是粗粝麻布。 这张脸又似过得很好,眉眼间不见郁气沉沉,方才从毡帘后传来的应和声盈满快乐,纵是此刻相见,面上也只有怔忪,不见愤懑。 他僵在原地。 这是他昔日的挚友—— 苗良方。 心腹在马车下等候,崔岷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得不甚真切。 “……你为何在这里?” 苗良方张了张嘴,陆曈已自然地接过话头:“他当然在这里,苗先生是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 “坐馆大夫?” 崔岷只觉荒谬。 “他是罪臣,怎么能坐馆?” “为何不能?” 陆曈微微笑着,语气依然平和,“当年苗先生被赶出医官院,医官院对他的惩罚这一条里,可从不曾说过将来不可再度行医。” 崔岷一顿。 是没有说过。 可是…… 怎么会呢? 十多年前,苗良方被赶出医官院,他也曾令人暗中打听对方的消息。 曾红极一时、春风得意的天才医官在跌入谷底时,并未有任何奇迹发生。苗良方也曾求过往日好友,但一介得罪了人的平人医官,又有罪名加深,没人会冒着风险拉他一把。 他就如一棵不小心闯入贵人花圃的杂苗,轻描淡写间,就被人除去了。 崔岷知道后来的苗良方过得落魄,酗酒、瘸腿、整日浑浑噩噩度日,与叫花子混在一处,渐渐的也就不在意此人了。 他没有赶尽杀绝,仍留对方一条生路,是看在当年二人同在药铺打杂的昔日情分。他希望苗良方活着,但不要活得太好,如无数忙忙碌碌庸人一般,渐渐化作一颗腐旧尘埃。 许多年过去了,崔岷再也没见过苗良方,他以为对方早已湮灭在残酷世情中,或许是死了。“苗良方”这个名字,只偶尔在他午夜不寐的某个瞬间突然惊现,如一个虚假的幻觉,渐渐被他抛之脑后。 未曾想他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没有堕落,没有消沉,男人看上去发福平庸,却比多年前尚年轻时更加平和。 “你……” 苗良方回过神来,像是也从方才的怔忪中惊醒,往日恩怨且不必说,他只下意识往前一步,盯着崔岷冷冷开口:“你来干什么?” “崔院使是来找我的。”陆曈道。 “不错,我来——” 崔岷忽然一顿,再次看向面前二人。 里铺风灯昏暗,那点微弱的光却把二人面上细微神情照得格外清楚。 苗良方站在陆曈前面,是一个庇护的姿势,二人间言谈神情皆是亲近,似是熟悉之人。 突然间,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你们是一伙的?” 苗良方一怔,不明所以。 陆曈却含笑不言。 崔岷骇然后退两步。 陆曈与苗良方二人看上去分明是旧识,可这二人是何时认识的? 是这几日陆曈被停职回西街之时,是前些日子黄茅岗陆曈受伤之时,还是陆曈刚进医官院之时? 他没将西街放在眼里,仁心医馆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破落医馆,他只知道里面有个坐馆老大夫顶替了陆曈的位置,但从没人告诉过他那个坐馆大夫是谁? 崔岷看向苗良方:“你何时开始在这里坐馆?” 陆曈代替苗良方回答:“春试之前就在了。”她问:“崔院使怎么会突然前来,莫非……戚公子又发病了?” 闻言,崔岷脸色陡变。 她竟然猜到了! 不对,或许不是猜到,而是…… 陆曈是苗良方的人,就绝不可能毫无目的进医官院,苗良方与他宿有冤仇,唯一的可能,陆曈进医官院,就是为了替苗良方向自己复仇。 春试中的十幅方子、书房里看似认真的指出错漏,那毫无根据的、欲盖弥彰的指证…… 原来都只是她精心布好的一出局…… 他早已身在其中! 一阵恶寒从心底骤然生出,昨日疲惫一夜的身躯摇摇欲坠,而他的脑袋痛得仿佛要裂开。崔岷睁大眼睛,布满细细血丝的眼球瘆人,使得那张素日温和的脸看上去有几分狰狞。 “你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留下有问题的方子诱我上钩,就是早已料到今日!” 他恍然大悟。 为何戚玉台的病明明已接近痊愈,又陡然重发。为何原来不曾出现的脉象,如今统统出现。他找不到一丝头绪,连治病都寻不出方向,只因这一切本就是陆曈留下的陷阱。 他中计了! 苗良方皱眉:“你在说什么?” 陆曈却从苗良方身后往前走了几步,望着他失笑。 “是不是故意,很重要吗?将别人所有之物据为己有,迟早有一日会付出代价。” 她黑亮的眸凝视着崔岷,目光里似含无限讥诮。 “崔院使,就算春试考卷上的药方有问题,就算在你药室中,我所言材料有所错漏,只要你不曾生出觊觎之心,甚至只要在做这件事时,顺带提一提我的名字,今日便不会落到如此被动下场。” “这么多年,还是只会同一招。看来——” “你不仅卑劣,而且愚蠢。” 平淡的话,却如闷鼓雷击,重重捶在崔岷心头。 他几乎要踉跄一下。 昔日友人站在里铺里,他不知道苗良方究竟知道多少,亦或是此事本就由他一手造成,只是本能地不愿在苗良方面前丢脸,崔岷咬牙,看向陆曈,压低声音道:“陆曈,你为了对付我,为了报复当年之事,竟敢对太师公子动手,你完了,他也跑不了。” 陆曈与苗良方是冲着自己而来,却把戚玉台作为这场局中棋子,那可是太师府唯一嫡子! 竟被一低贱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戚家岂能善罢甘休? “戚家绝不会放过你们……” “你这是找死!” “这与我何干?”陆曈惊讶,“方子是崔院使亲自研制,这一点,当初当着医官院众医官停职时,就已是尘埃落定的事实。” 她微笑:“院使身为医官院之首,总不能一出问题,就往旁人身上撂担子。” 崔岷心头一闷。 当时满院目睹的众医官,如今倒成了人证。 她根本早已算好一切! 怒到极致,崔岷反而平静下来,对着陆曈,语气终是忍不住软了几分。 “陆曈,要怎么做,你才愿意补上方子中错漏?” 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若戚玉台不能在祭典前恢复清醒,戚家会拿他妻儿要挟…… 女子歪头看着他,似在认真思索。 片刻后,她点头,声音爽快:“只要崔院使现在向天下人说明,当年所书《崔氏药理》,乃窃取自前院使医方手札《苗氏良方》所著,且承认当年陷害前副院使之罪,告诉大梁所有人,你就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 “我就放过你。” 此话一出,苗良方神色一顿,并无惊喜。 崔岷却脸色铁青。 她果然还是为了苗良方一事而来! “不可能。”崔岷断然开口,拒绝的同时,心中又浮起一丝荒谬。 这女子十分年轻,遇事冷静,从前他觉得她是没有背景的纪珣,亦或是更懂审时度势的苗良方,如今看来,她与他们二人都不同。 崔岷在医官院呆了二十年,从一个药铺小伙计到如今院使,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处处受人欺凌的低贱穷人,自诩对人心中欲望了如指掌,尤其是这样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唯独对陆曈,他处处看不透。 说她清高,却在裴云暎和纪珣二人间盘旋纠缠,说她贪婪,却不自量力地与太师府作对。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强撑着,努力不让自己在对方面前一败涂地,想要阻止她这粗暴的、近乎同归于尽的复仇。 “戚玉台的病情,全盛京人都不知道。”他微微喘了口气,“你知道了他的秘密,你以为你能活得了吗?” 就算报复了自己,陆曈也会被太师府解决的,她到底明不明白? 陆曈牵了牵唇,仿佛被他的话逗笑。 “崔院使,你不是活下来了吗?” 崔岷一怔:“你说什么?” 空旷长街,远处的天渐渐白了一线,那一线愈来越亮,愈来愈大,暗色一点点褪去,淡薄白雾里,拥出一丝日头金光。有“沙沙”竹帚扫地的声音响起。 里铺也被这点日头染亮,不再如方才一般昏暗了。 陆曈微微一笑。 “崔院使忘了一件事。太师府需要一个治病大夫,你与我同出身平人,谁去都一样。” “我当然不会死。” 她望着他眼睛,轻言细语地开口。 “因为我要将你……” “取而代之——” …… 天色全然大亮,街口泼下的清水已被清晨的热气蒸开,照着一点日头的金色。 陆曈走到里铺前,把风灯灭掉了。 苗良方呆呆坐在凳子上,门前的李子树下,已没有了马车的影子。 崔岷二人已离开了。 他离开前很是狼狈,仿佛被陆曈揭开某个最为惧怕的现实,宛如穷途末路的困兽叫嚣。 “我能治好他,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们能制出新方。”他冷笑着,视线掠过苗良方时,有莫须有的痛愤与不堪,“戚家不会对你们留情。” 他逃也似地奔向那辆马车,匆匆离去,宛如逃离无法面对的泥沼。 门外静悄悄的,时候还早,街上没几个行人经过,阿城和杜长卿还没过来,银筝在后院厨房熬粥。 “小陆。”苗良方茫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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