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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熬汤给你家姑娘补补身子,陆大夫太瘦啦,纸糊似的,真怕一阵风就给刮跑了!”银筝将青鱼拿回来,还未想好是要蒸着吃还是烧着吃,陆瞳先拿了把小刀将两条鱼身上的鳞片刮了下来,说要用鳞片做药引。鱼被刮了鳞片,翻着白肚浮在水面上,瞧着是不行了。银筝站在原地没动,陆瞳抬起头问:“怎么了?”“……姑娘,”银筝为难地开口:“我不会杀鱼啊。”她在花楼里,学唱曲跳舞琴棋书画,却没学过洗手作羹汤。这厨艺还是跟着陆瞳后勉强学会的,只能说将食物煮熟,至于杀鱼这种血淋淋的事,就更是敬而远之了。陆瞳看了她一眼,停下碾药的手,从石桌前站起身,拿起刀端着木盆走到院子角落里蹲了下来,抓住一只青鱼往案上一摔,本就不怎么活泛的青鱼被摔得不再动弹,陆瞳干脆利落地一刀划破鱼肚,将里头的内脏掏了出来。银筝看得咋舌。“姑娘,你连杀鱼也会啊。”银筝替她搬来一个小杌子在身下,自己坐在一边托腮瞧着,忍不住佩服地开口,“瞧着还挺熟练的。”陆瞳拿起水缸里的葫芦瓢泼一瓢水在鱼身上,将污血冲走,又抓起另一条青鱼,一刀剖开肠肚,低头道:“从前在山上时常杀。”“啊?”银筝愣了一下,忽而反应过来,“是因为要取用药引吗?”陆瞳手上动作不停,良久,“嗯”了一声。银筝点头:“原来如此。”又看一眼陆瞳满手的鲜血,咽了下唾沫,“就是看着血淋淋的,有些吓人。”陆瞳没说话。其实她不止会杀鱼,处理别的野兽也驾轻就熟,不过倒不是为了取用药引,大多数时候,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芸娘是个对吃食很讲究的人,也爱下厨,煮茶需用攒了一个冬日的积雪化水,面点要做成粒粒精致的棋子状,做一次二十四气馄饨还得取用二十四种不同节气的花型馅料。可惜的是,芸娘在山上的时间太少了。芸娘时常下山,一去就是大半月,有时候山上剩下的米粮能撑些日子,有时候芸娘忘记留吃的,陆瞳就只能饿肚子。那时候她刚到落梅峰,连下山的路都找不到。第一次饿肚子饿得头晕眼花时,在屋前的地上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山雀。年幼的陆瞳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将那只山雀给烤了。她在陆家时,胆小又娇纵,家里宠着鲜少干活,素日里看见个蜂子蛇儿都被吓得惊慌失措,然而人在饿昏头时,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不害怕,只能被食欲驱使。陆瞳还记得第一次吃烤山雀时的感觉。那时的她生涩又笨拙,甚至不懂烤鸟儿需要拔毛去除内脏,只囫囵地放在火上炙烤,烤成了漆黑的一团,以为熟了,一口咬下去,咬出丝丝血迹。陆瞳“哇”的一声就哭了,从喉间泛出丝丝恶心的血腥气,她张口欲吐,腹中的饥饿却又在提醒她这里没有别的食物了。于是只能忍着难耐的腥气,一口一口将那只烤得漆黑的山雀吞进肚里。那是陆瞳自出生以来,吃过最痛苦的一餐。不过,自那天以后,她开始意识到一件事。在落梅峰,想要活下去,总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是不行的。她渐渐学会了制作捕猎陷阱,能捕到些小的兔子,又学会了将这些野兽处理得干干净净,做成肉干存着,以免下一次断粮。芸娘回来后瞧见她,十分惊讶她居然还活着,又瞧见她藏在罐子里的肉干,看她的目光更加奇异。“不错嘛。”她对陆瞳道:“到眼下为止,你是在落梅峰上活得最长的那个。”她凑近陆瞳,笑容古怪,“说不准,你能活着下山呢。”说不准,你能活着下山呢。陆瞳垂下眼。后来芸娘死了,落梅峰上再没了别人,她确实走到了最后,活着下了山。只是……只是那个当初会一边哭一边吞咽烤山雀的小孩儿,大概是永远消失了。手下青鱼蓦地一甩尾巴,拍出的水花溅在脸上,染上丝丝凉意,陆瞳回过神来。青鱼都被剖得干干净净了,却还有余力动弹。陆瞳擦净面上水珠,银筝起身将两条处理干净的大青鱼提起来,放到厨房去,笑道:“这下就好了,姑娘想怎么吃这鱼?”“随你。”“那就清蒸好了。”银筝道。她厨艺平平,好在陆瞳并不挑食。银筝才将青鱼蒸上,那头的陆瞳已经叫她进屋来,待进屋,就见窗前桌上摆好了一叠厚厚纸笺。“这是……”银筝拿起一张纸笺,随即一怔。这纸笺很漂亮,是浅浅粉色,凑近去闻,能闻到一股淡淡花香。若是写字在这纸笺上,别的不说,光是瞧着,也难免不让人心动。笔墨都已经准备好,银筝懵然看向陆瞳。“新药快做好了。”陆瞳道:“还需你帮忙。”“是要写字吗?”银筝恍然。先前的“春水生”之所以能在短时间里风靡盛京,除了胡员外在赏花会上的帮忙外,银筝在药茶上包裹的诗词也起了不少作用。盛京文人墨客众多,好茶之人多风雅,瞧见“春水生”的名字,也愿意花银子买点意趣。总是噱头。不过,眼下这纸笺瞧着,和先前春水生用的纸笺又有不同。倒像是女子传递情意、或是闺中诗用的花笺一般。“姑娘要我写什么?”银筝问。陆瞳想了想:“你可有什么好的词句,用来写女子窈窕姿容的?”“有是有,可是……”“就写那个。”陆瞳道。 第五十五章 戴三郎 一夜雨后,日头新盛。杜长卿在家休养几日,总算将风寒养好了,一大早换了件春袍,同阿城刚到医馆,就见银筝在门口桌台后插了许多花。花是石榴花,开得薄艳,丛丛火色似红绡初燃,又如红纸剪碎映在繁绿中,深红浓绿映得分外娇艳。石榴花丛中,还点缀了许多巴掌大的白瓷罐,白瓷罐上贴了粉色纸笺,如藏在繁花中的粉玉,玲珑可爱。杜长卿随手拿起一罐,问银筝:“怎么摆这么多胭脂水粉?”“不是胭脂。”银筝把字画挂到墙上去,“是姑娘做的新药。”上回‘春水生’背后挂着的字画被熟药所的人撕走后,墙面一直空荡荡的,银筝字画挂上去,铺子就显得别致了一些。杜长卿凑上前去念:“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念毕,杜长卿懵然抬头:“这是什么?”陆瞳掀开毡帘从里头出来,将他手中的瓷罐放回去,道:“这是‘纤纤’。”“纤纤?”“天热了,”陆瞳道:“时下女子衣衫渐薄,或许希望看起来身形窈窕。这药茶,就是用来调整阴阳平衡、协调脏腑,疏通经络,运行气血,对女子轻身健脾有良效。”银筝笑道:“反正进了夏日,为鼻窒所恼之人大大减少,就算熟药所不将春水生收归局方,继续售卖也比不上之前。倒不如趁势卖卖新药茶。我瞧这盛京女子个个美丽,想来格外爱重容貌,这药茶定会很好卖。”“纤体?”杜长卿有些怀疑,“女子纤体药茶盛京药铺里不是没卖过,没听过什么卓有成效的。陆姑娘,我让你做新药,你怎么做这个?”他扫一眼花丛中的瓷罐,小声嘀咕:“整这么花里胡哨的,没少花银子吧。”银筝气道:“杜掌柜,你怎么不信姑娘?那肯买这‘纤纤’的,必然对美貌卓有要求,总不能随意找个铁罐放着吧,那谁还想买!”正说着,隔壁丝鞋铺也开张了,宋嫂在里头对银筝打招呼:“银筝姑娘,陆大夫,昨日那青鱼尝了吗?”银筝顾不得与杜长卿吵嘴,忙探头笑着应了:“尝了,新鲜得很,姑娘与我都吃了许多,谢谢宋嫂。”宋嫂也笑,边笑边摆手:“都是一条街的,说什么客气话。”一转眼,瞧见仁心医馆门口桌台上摞起的瓷罐,讶然开口:“春水生又开始卖了吗?这罐子怎么瞧着与先前不一样了?”银筝回答:“这不是春水生,这是我家姑娘新做的药茶‘纤纤’。女子用此药茶,可补气纤体,喝个多日,就能面若桃花,体态轻盈。”她瞧一眼宋嫂,顺口问:“嫂子不如买两罐回去试试?”宋嫂摸摸自己的脸,自己先笑了:“我买这做什么,一大把年纪,胖了好歹能撑一撑,真要瘦了,不多几条褶子给自己添堵么?胖点儿就胖点儿,”她拍拍胸脯,“胖点儿结实,不然哪有力气干活?”说罢,一头钻进铺子里,招呼起客人来。杜长卿站在银筝身后,冷眼旁观完这二人对话,幽幽冷笑一声:“我就说吧。”陆瞳垂眸,将罐子继续摆好在桌柜上。杜长卿凑近,诚心建议:“陆大夫,可不是我泼冷水,您这药茶可不如春水生好卖,要不换个别的?”“不换。”杜长卿瞪了她半晌,陆瞳不为所动,过了一会儿,杜长卿气道:“固执!”……不管陆瞳是不是固执,仁心医馆的“纤纤”也已经摆出来卖了。快至掌灯时分,对面丝鞋铺关了门,宋嫂从铺子里出来,去了城东庙口。城东庙口挨着鲜鱼行,戴记肉铺生意一直很好,屠夫戴三郎子承父业,在此地卖猪肉已卖了十多年。他家猪肉新鲜,价格公道,从不缺斤少两,剁肉臊子也剁得好,附近妇人常在他这里买肉吃。宋嫂到了肉铺,此刻已近傍晚,铺子里只剩一点带骨碎肉,戴三郎正在收拾案板,快收摊了。宋嫂最爱在这个时候来买肉,快收摊时买,价钱比早上买便宜将近一半。“三郎,”宋嫂熟稔开口,“还和以前一样。”戴三郎“嗯”了一声,将碎肉从木案上合拢,拿油布包好。他眉头紧锁,身形似座臃肿小山,因夏季天热,汗水从额头滚落,将撑得紧张的薄衫浸出一层濡湿,一眼看去,如一只巨大的刚出锅的酱色元宵。“三郎,”宋嫂忍不住道:“你近来是不是又胖了些?”戴三郎没说话。“你这样可不行,”宋嫂道:“你这素日里吃荤,身子越重,总不是个办法。要说这样,”她凑近一点,“何时能成家?”戴三郎收拾案板的动作一顿,脸色有些涨红。戴屠夫中意西街米铺的孙寡妇许久,奈何孙寡妇爱俏,挑男人不看银子不看本事,就看一张脸。戴三郎与“英俊勇武”四个字实在相去甚远,是以到现在也没能落得孙寡妇一个眼神,只能暗暗心伤。见这老实人垂头丧气的模样,宋嫂有心想要安慰几句,忽而心中一动,道:“说起来,仁心医馆的陆大夫今日刚出了新药,说是能帮人纤身轻体的。”戴三郎一愣:“新药?”“是啊,那陆大夫先前做的鼻窒药茶可有用了,要不你去试试?贵是贵了些,说不准有效。”宋嫂也是嘴巴上随便说说,倒是不曾想过戴三郎真会去买,一来是这新药贵得很,一罐五两银子,谁会为了瘦点儿买这个?二来么,也没听说过哪个男子爱美爱俏的。宋嫂挑完剩下的肉走了,戴三郎关了铺子,没如往日一般立刻回家,站在门前想了好一会儿,抬脚朝西街的方向走去。西街离城东庙口不远,夏日昼长,天黑得晚了些,戴三郎到了仁心医馆时,天色已近全黑,除了卖吃食的商铺前亮着灯火,大部分小店都收摊了。杜长卿和阿城刚准备出门,迎面瞧见一个高大的胖子走过来,这人腰间两把混着油光的斩骨刀,走起路来脸上横肉乱抖,颇为吓人。杜长卿吓了一跳,鼓起勇气挡在门口,道:“干、干什么?”戴三郎抬眼看向他,杜长卿镇定地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戴三郎移开目光,鬼鬼祟祟地开口:“我想买药。”“买药?买什么药?”杜长卿狐疑。“就是那个……”胖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般,吞吞吐吐地开口:“能纤体轻身的……”“什么东西?你大点声说!”陆瞳从杜长卿身后走过来,将油灯往桌上一放,道:“你想买的是‘纤纤’吧。”灯火微晃,照亮了戴三郎的脸,也照清楚了他额上因紧张渗出的大滴汗珠,他忸怩地点了点头,小声“嗯”了一声。杜长卿愕然看向陆瞳。陆瞳从身后药柜里取出一只白瓷瓶,道:“一瓶五两银子,约莫喝半月,你要多少?”这价钱对卖猪肉营生的戴三郎来说,实在算不得便宜,不过他只是咽了口唾沫,道:“先买两瓶。”陆瞳将两瓶“纤纤”递过去:“每日三服,按时煎用。”顿了顿,她又问戴三郎,“你可识字?”戴三郎摇了摇头。“那我说,你听。服药时有禁忌,不可随意服用,否则效用不佳。”陆瞳又细细与他说了用药禁忌,一连说了三遍,戴三郎才点头表示记住了。他不爱说话,买完药后,就拿着药走了。杜长卿看着戴三郎敦实的背影,有些费解地自语:“我真没想到,买你这药茶的,竟然是一介屠夫。”他以为第一位客人或许是位袅袅婷婷的纤瘦少女,又或许是位珠圆玉润的高门贵妇,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位杀猪匠。戴三郎小心翼翼把贴着粉色纸笺的药罐子放在腰间,和他那把泛着油腥的杀猪刀映衬在一起时,真是让人难以言喻之感。杜长卿喃喃开口:“屠夫怎么也会想要纤瘦呢?”银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嗤道:“怎么就不能呢?只兴让女子身子窈窕,偏对男人这般宽容。我瞧着这位屠夫小哥倒是胜过盛京大部分男子,至少明白自己仪容不佳,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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