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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管它第几支呢,无所谓,我想。 “你向我保证过,再也不吸烟了。”昂热拉说。 我把烟扔到红土上,踩熄它。 “谢谢。”昂热拉说。她单臂搂住我的肩。单是我们的接触就让我愉快,让我忘记一切,过去、现在甚至等待着我的将来都如此。 “这下特拉博夫妻来了。”昂热拉说。“沙利马”的小船果然划出一个大弧接近码头了。我想,有个不准时的使者真是幸运,因为我请求过克劳德?特拉博,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偷拍几张这位信使和我的照片。克劳德有一架非常好的相机,我想要我正在等候的那家伙的照片,他、我和交钱时的照片。一切顺利,我想。 我们脚下,一只摩托艇载着三个穿着白袍的僧人突突地开走了。我认识他们。他们住在圣火奴拉特岛上的齐斯特教堂里。另一个圣玛格丽特岛更小。两个岛距陆地都不足一公里。昂热拉也认识这些僧人,我们到过他们的岛上。她招手,三个僧人一齐挥手回答。他们酿制一种名叫“莱丽娜”的甜酒。 “这些僧人是将‘莱丽娜’送到‘岩石乐园’来的。”昂热拉说,“他们总是送到那里去。” 我目送着摩托艇,继续透过琥珀式的太阳光泽眺望远方非常模糊的戛纳。昂热拉望着我,然后她也顺着我看的方向望去。 “咱们一返回就马上回家。”昂热拉说。 “那当然。”我说,“回家吧。” “你非常想回家,是不是?” “非常想,是的。” “不像我想得这么厉害。”昂热拉说,“一大早感觉有你在身旁,真是太美了。你也一样吗?” “同样美。” “我要让你始终感到美妙,罗伯特。” “我也要让你这样。” “我又想感觉你了。”她说,“咱们一回去,咱们就又要发疯了。” “对。”我说,“然后咱们就谈心,放唱片,收听最后一道电视新闻,继续谈下去,像往常那样,直到天亮。” 载着特拉博夫妇和他们的狗的小船现在已经很近了。 昂热拉说;“如果咱们讲累了,如果咱们当中一个人睡着了,另一个就得马上唤醒对方。我唤醒你,你唤醒我。别忘了,咱们相互许诺过。” “我会唤醒你的,昂热拉,我已经经常这么做了。” “我唤醒你。”她说,“咱们不能睡得太多。咱们睡时相互听不见,相互看不见,也相互感觉不到。” “不,”我说,“咱们真的只能睡一会儿。” “睡觉,这就像死了一样。”昂热拉说,“人们对待他们的时间的样子,往往就像他们有永恒的生命似的。没人知道他还剩有多少时间——一年,五年,一分钟。” “这是我对你讲的。” “我相信。”昂热拉说,“我想跟你白头偕老,罗伯特。咱们绝对不可以在吵过之后未和好就睡熟。如果咱们有一天争吵……” “咱们永远不会这样!” “也许会,”她说,“不是争什么大事,是为芝麻大的小事。如果咱们为这么一点小事争执,那咱们一定得先和好再睡着。” “一定。”我说。 “噢,罗伯特,”昂热拉说,“对于我来说每天都是一个奇迹,每晚每夜都是。每一次拥抱。你的每一个目光。你所讲的每一句话。我在你身旁走的每一步。有你躺在我身旁,每一个早晨对于我都是一个奇迹。” “现在将永远这样,”我说,“对于你对于我,只要我们在呼吸,只要我们活着。” “对,罗伯特。”昂热拉说。 “这是天堂。”马赛尔说。 这回它说对了。这是天堂,是我和昂热拉的。她吻我的脸。 “幸福绅士。”马赛尔说。 这是说我。这他也说得对。八个星期以来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尽管有一切。或者正因为如此。昂热拉从我身旁走开,望向特拉搏夫妇,他们刚好从小船里跨上岩石台阶。我对她说:“我爱你,如果我此时此刻必须死去,我就是最幸福的……” 这句话我没讲完。有什么东西威力可怕地击中了我的背部,在左肩下方。我向前仆倒,倒在红土上。这是一颗子弹,我想。一颗子弹击中了我。但是我没听到射击的震动声。 我还知道,我听到昂热拉喊叫,但是我不理解她喊什么。我知道,我在想:这一下我不能给台阶旁的那位老翁十法郎了。奇怪的是我感觉不到疼,一点也感觉不到。我只是再也动弹不得,发不出声来。现在除了昂热拉的声音,我还听到其它许多声音,高高的、吓坏了的声音。后来,我四周突然一片漆黑,我有一种跌倒的感觉,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跌进一个无底的漩涡。在我失去知觉之前,我想:原来这就是死亡。 这是开始。 3 我又苏醒过几次,虽然不是完全清醒。当我睁开眼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昂热拉的棕色眼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它们。昂热拉在讲话。她的脸紧挨着我的脸,但我还是不能理解她,因为有什么在非常大声地嗡嗡响。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明白,那是一架直升机的旋翼。我们在飞行。直升机在颤动。我躺在一只担架上,被缚得紧紧的。我身旁的一个男人高举着一只瓶子。瓶子上插着一根管子。它一直通到我的右臂肘。那里有一根针插在肉里。昂热拉面容憔悴,泪流满面,红头发披散在她的额头上。我想讲点什么,但是我讲不出来。她跪下来,把她的嘴贴在我的耳朵上,这下我理解她了。她语无伦次,啜泣着喊:“求你,求你,求求你了,罗伯特,你别死!你若不想死,就不会死。请别放弃。别放弃!求你,求你,求求你了。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的妻子,我如此爱你,罗伯特!别放弃,想想咱们还想做的一切吧,想想咱们的新生活吧,它可才刚刚开始呢。你想想,行吗?你想想吧!” 我想点头,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头略微动了动。然后我累坏了,不得不合上眼睛。这一下,就像万花筒一样,我经历了色彩、声音和图像的纷呈。一切都相互交融,颜色、图像和声音,一切都浮游而过。红的,红得似火。我的妻子卡琳,那张漂亮的脸扭歪了,她声音尖锐:“你这可怜的胆小鬼!你这混蛋!你这下流的禽兽!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逃脱过去了。可是你错了。上帝会惩罚你,是的,他会惩罚的。你这虐待狂!你这灵魂虐待狂!你这魔鬼!我让你作呕,是不是?说啊,说啊,说我叫你作呕啊!”那红彤彤跟银色和金色的黏状物交错。那个意大利女人就躺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把刀。它漂走了。那是我的上司,古斯塔夫?勃兰登伯格,他的猪眼睛和肥宽的下颚,衬衫袖子上卷,嗓门粗大。“你觉得太多了吗?罗伯特?这工作让你不能胜任吗?你是不想再做,还是不能再做了?”猪。猪猡。金色,现在一切都是金色的。再过两年我就五十岁了。我劳碌一生,跟每个人一样有权享受幸福。是的,但要以另一个人为代价吗?蓝色流进金色,蓝色和深邃的幽黑。“这是有史以来最卑鄙的罪行,因为它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没有谁会受到惩罚。七百亿美金,卢卡斯先生,七百亿美金!我们陷进了一场世界范围的灾难。我们什么办法也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讲这话的人是丹尼尔?弗里瑟,汹涌的蓝色,联邦财政部的弗里瑟。“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这是谁讲的?这话是药店里的老太太讲的。她胆怯地微笑着,希望渺茫。蓝色和银色,银色,橙色和绿色,黏状物和纱巾。旋翼轰鸣。昂热拉的眼睛,其大无比,我看着它们里面。缓慢的音乐。昂热拉和我在阶梯式饭店“棕榈海滩”的平台上起舞。其他的所有跳舞者都退回去了。美国国旗旁边是法国国旗。橙色更深了。所有的颜色骤然爆炸,化成星星、转轮和喷泉。一只爆竹!它的光焰映照出浴室里的那个男人,吊死了。色彩跳动,跳向我合拢的眼皮,全部一拥而上。这是谁?这是我。烂醉如泥,躺在一位黑发女郎身旁,她嘴上有一道开裂的伤口。她一丝不挂,我们在她的床上打滚。谁……谁……噢,杰茜,那个妓女!现在成了绿色,各种各样的绿。两个家伙痛打我,一人抓着我,另一个人挥拳击打我的下体,再一下,再一下,再一下。我跌倒,我跌倒。扶住我,昂热拉,请你扶住我!但那不是昂热拉,那是那个高大的黑女人。我沉陷在她里面,像沉陷在海绵里。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觉。我还有三十二分钟可活。 我又清醒过来,突然置身于一座花的海洋里。白色的茉莉花,九重葛红色、紫罗兰色和橙色的花蕾,蓝色、白色、红色和紫色的矮牵牛,红色的唐菖蒲,法兰西菊,白的和黄的……这是昂热拉的花海,她的屋顶花园。各种颜色的小玫瑰……它们名叫“惊玫”。还有丁香。不,不是丁香!丁香招致不幸。昂热拉厨房里的凳子。她煮饭,我坐在凳子上,望着她。我们俩都一丝不挂,因为天热,热极了,我感到我的额头在冒汗。我额上的毛巾,汗没了。旋翼轰鸣。现在全是黄色,黄灿灿的。“什么都在涨价。钱怎么了?我真不理解,先生!”药店里的老妪。“但总得有个人理解它!”对,这话也对。数百万人不能理解,只有少数人知情。脸孔漂浮而去。紫色中的醉酒的约翰?基尔伍德。打高尔夫球的马尔科姆?托威尔在玫瑰红色的陀螺里迅速旋转。面无表倩的加柯摩?法比安坐在轮盘赌台旁,白如油脂。僵硬的希尔德?赫尔曼坐在一张洛可可大床上,这下一切又都成金色了。这不幸怎么会发生的,先生?为什么?啊哈,不幸来得不似雨,而是那些从中谋利者一手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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