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想道:“挺好。” 姜雪宁得寸进尺:“然后呢?” 谢危考虑片刻,看她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样,到底是没磨过去,耐心地教她道:“法子是没有错的。只不过,鹰隼长有一双利眼,为的是飞在高空也能看清下方的的猎物;农户给庄稼勤浇水,去虫害,为的是秋收时节千钟粟;天下读书人,十年寒窗,为的是一举闻名天下知,封侯拜相享庙堂。世间人多是无利不起早。要推女学,怎么建学塾,收学生,都是外术。倘能我不动而人趋之若鹜,方是内道。长公主要推女学是个想法,提起来容易,但你们可想过,学有何用?” 我不动,而人趋之若鹜。 姜雪宁心底一震。 她眨了眨眼,脑海里便突然闪过了几道灵光,隐隐然已抓住了什么,顿生醍醐灌顶之感。 谢危知道她还不算笨,这些事上还是一点就透的,便道:“且凡谋事,不可一味谋大,越是大事,越当从小处做起。凡能一蹴而就的,往往都是坏事。开女学,你是想使学生能学成科举之才,还是先识字为好呢?” 姜雪宁皱眉思索。 谢危循序渐进,一点点引导她:“天下有白鹿、岳麓等几大书院,学子千里迢迢也来求学,可知为何?” 姜雪宁道:“因为书院的先生学识更厚。” 谢危一笑:“不错。” 姜雪宁便轻轻“啊”了一声:“所以,能开多少学塾,又开成什么样,关键不在有多少学生能来,而在于有多少先生能教,还愿意教!” 谢危见她抓住了关键,唇边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安安然重新把眼睛闭上,靠坐回去,道:“谋事易,成事难,贪多嚼不烂,想清楚再做,别让人看了笑话。” 谋事易,成事难。 姜雪宁前世总想,这人天纵奇才,做什么都很容易,哪怕是谋反这般的大事,也仿佛信手拈来。然而世间哪里有什么真正容易的事? 一切的举重若轻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心血…… 她凝眸望他,到底又为这人心折几分,服了气。 只不过么…… 某些事上,真的是不开窍。 姜雪宁琢磨,内阁里面如今可是全天下各种消息的汇聚地,她入主坤宁宫的事情按说也不小,这人怎么就能憋住了不问呢? 回到谢府,她满脑子都是关于女学的想法。 谢危问她:“想吃点什么?” 她随口答:“下碗馄饨?” 谢危便把她往壁读堂里一放,有笔有墨,留她一个人伏首案前飞快地写下什么,自己则往后厨去。 这两月姜雪宁早把他这府邸摸熟了,跟在自己家似的,地龙烧着,地毯铺满,才一进屋便把鞋踹了,盘腿坐在谢危平日坐的太师椅上,铺了纸,提笔记马车上所得的指点和想法。 没留神便是两刻过去。 她写了一会儿,思路便被困住,坐半晌之后,没忍住下来左右踱步走着,考虑起来。 身后便是一排多宝格,另一边则是一墙的书,有几只嵌在壁上的匣子,抽屉上连着祥云竹枝般的铜环。 先才没注意,偶一抬头,竟看见其中一角挂出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绦。 姜雪宁脚步便止了。 她手指缠上这缕丝绦,本以为只是哪里不小心挂上的,没料想竟然连着匣子里,于是扣着那枚铜环,便将那匣子抽了一半出来。 这时便看清那丝绦系着的,乃是一方印。 里头还放着一柄眼熟的薄刃短刀。 下面压着几页纸,那字迹歪七扭八,拙劣得像狗爬,叫她这个曾经的原主见了都忍不住面上一红。 姜雪宁轻轻咬牙,便想要拿出来。 没料想一只手及时地伸了过来,竟赶在她去拿之前,将这抽出来的匣子压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再也瞧不见里面是什么。 姜雪宁一怔,立刻回头。 果然,不知何时谢危已经回来了,另一只手上还端了碗馄饨,此刻立在她身后,高出她半个头,僵着脸瞧她:“谁让你乱翻的?” 姜雪宁可一点也不心虚。 她还稍稍抬起了自己削尖的精致下颌,轻哼一声,像是偷着腥的小狐狸一样看他:“怎么,翻不得呀?” 谢危把那碗馄饨放下了。 姜雪宁这人惯来是给三分颜色就能把染坊开遍全京城的,偏不放过他,还凑过去追问:“我怎么觉得里头那张答卷那么眼熟呢?是谁这么大逆不道,竟敢公然宣称要搞出孔圣人的十八般做法来?这种答卷,真是,就应该把人抓起来,狠狠骂她……” 谢危唇线抿直,盯着她。 姜雪宁脸贴着他肩:“谢先生,你说你怎么想的呢?” 那时她在奉宸殿伴读,见天儿被他训斥,动辄得咎,旁人都下了学,她还要被拎去偏殿练琴。且他人前是叫人如沐春风的圣人,人后对她却总有一种叫她害怕的严厉。 还有甄选考学的那一次…… 这人留她下来说两句话,差点没把她吓哭。 可这答卷…… 谢危不回答,只转头:“你饿不饿?” 姜雪宁摇头。 她现在才不饿呢,难得抓着谢居安的小辫子,她眼底都是兴奋,浑然不知凡事得讲个“度”,还絮絮地追问:“我记得,你给我做了桃片糕,我给了周宝樱几片,你后来还生气了……” 接下来的话便淹没了。 谢危的手臂突然紧紧的箍住她纤细的腰肢,凝滞的面庞上带着一种纵使被人揭了短处也镇定自若的冷静,然后封缄了她的嘴唇。 她支吾,声音细碎。 半晌后被放开,只觉头晕眼花。 谢危坐在书案前那张太师椅上,然后抱她坐在自己腿上,好脾气地笑着问她:“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姜雪宁看着,心底突然有些发怵。 他人高腿长,抱着自己坐在他腿上时,她只穿着罗袜的脚掌都不大沾得到地面儿,如此越使她心慌意乱,几乎立刻怂了,换上一副委屈的口吻:“不想知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谢危就知道她是属乌龟的,手把着她腰,便在她腰侧软肉上捏得一把,面上笑意未减半分:“刚才不还很好奇吗?先生一点点教你啊。” 姜雪宁猝不及防,顿时呜咽了一声。 她声线本就细软,这般来多带了少许惊喘,一双眼更是水雾蒙蒙地,可怜巴巴看他:“我错了。” 还未成婚,晚些时候还是要送她回府的。 谢危到底没把她怎样。 只是静静抱着她坐了片刻,傍晚时分内阁里的听闻便渐渐浮了上来。 姜雪宁问他:“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谢危凝望她。 这种感觉终究让他不习惯,但看她眼底带了几分期许地望着自己,许久后,终于开口道:“入主坤宁宫,是怎么回事?” 这一瞬间,姜雪宁眼底便绽开了笑意。 她伸手搂住了他脖颈。 然后一五一十,如实地告诉他:“吕显不给朝廷出了个主意吗?” 沈氏皇族,如今位置尴尬。 放在那里,总不能晾着。 可人养着就要花钱,难不成还像以前一样,国库是他们家,予取予求? 内阁辅臣自然不答应。 吕显回了朝廷,当了户部侍郎,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给了皇族,只提议:以往沈琅私库里的钱财,归于皇族,朝廷既往不咎;但国库的钱,却不容许皇族再染指,从今往后,每一年国库只按定例,还要交由内阁审定,才拨给皇族一笔。就这两部分钱,皇族可以随便开销,一年花完朝廷都不管,反正他们不能再问朝廷多要哪怕一个子儿。 如今皇族是沈芷衣执掌。 国库空虚,拨的钱不多,但沈琅的私库却是承继自历朝历代皇帝的私库,纵使挥霍了大半,剩下的那一部分也犹为可观。 只是若取用无度,久了仍会坐吃山空。 想要长久,有得有长久的法子。 所以,沈芷衣倒比旁人看得远些,力压沈氏内部诸多不满之声,径直将这么大一笔钱都交到姜雪宁手里,让她想做什么生意做什么生意,得利之后抽她二成做佣金。 要知道她手里缺钱的产业还真不少。 且这么大一笔钱,将引动多大的力量?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姜雪宁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掰着手指头给谢危算:“你看,要当皇族的账房大管家,要推女学,那么多的事要调停,来来往往都是人,内务府那么大点地方,哪里装得下?比不上坤宁宫宽敞呀。” 谢危还是觉得沈芷衣给自己添堵。 他不说话。 姜雪宁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有闷气,不高兴,于是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个被她女扮男装气得红了眼的沈芷衣,眼帘微微一颤,轻声对谢危道:“她只是想用她的方式对我好罢了。” 那天是她从内务府整理账目回来,经过坤宁宫。 许多宫人搬进搬出。 她问了一句:这是在干什么? 边上的宫女告诉她:圣上已经大行,坤宁宫历朝历代都是皇后住的地方,将来还不知道谁当皇帝,如今再住是名不正言不顺。按祖制,郑皇后自然要从里面搬出来。从此以后,这座宫室便要空置了。 傍晚时分,夕落残照。 朱红的宫墙映着金黄的琉璃瓦,坤宁宫那道熟悉的大门里,是仿佛也流转着几分物是人非、朝代更迭的斑驳,一下让她想起了前世。 费尽心机入主坤宁…… 可最终呢? 入主成了入土,是宫殿也是坟墓。 这一天,她足足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才一笑离去。 谁曾想,第二天沈芷衣就派了人来。 是郑保。 他师父王新义在两个月前已经因为想要暗中逃离京城被锦衣卫的人暗杀,所以如今皇宫上下大小事宜都由他来打点。 眉清目秀一张脸,还是以往模样。 见着姜雪宁,就微微笑起来,道:“如今坤宁宫已经空置,地方宽敞明亮,比起内务府那点狭窄的地方更适合议事,且仅次于乾清宫,勉强也算在皇宫中心,去哪里都方便。长公主殿下说,还请您从仰止斋那小地方搬出来,入主坤宁,也免得成日劳累。” 姜雪宁目瞪口呆。 她知道坤宁宫意味着什么,当时就拒绝了。 只不过…… 琼鼻轻轻一皱,姜雪宁想起那帮老学究就生气:“我都识相没答应,他们还叱骂我,我是那种受气的人吗?铺盖一卷第二天我就搬进去了,跟我斗!” 想她前世什么人? 不管谁当皇帝,她都要当皇后。 如今沈芷衣不过送她一座坤宁宫,这帮老头儿就天天叭叭说个不停,两世过去,讨厌的人还是一样讨厌! 谢危终于被她这样生动的神态逗笑了。 唇角弯起时,眉梢都清润起来。 姜雪宁见了,便目眩神迷,突然鬼迷了心窍,竟凑上去亲他。润泽的唇瓣,带着一股清甜的气息,贴上他的唇瓣,描摹那薄薄的带着些许棱角的唇形,犹豫片刻,尖尖的小舌悄悄探出,便朝他口中滑。 心跳骤然快了几分。 她还少有这般主动的时候,还未做得多少,面颊便已染上了桃花似的绯红,越是那一分欲说还休的羞怯,越是如擂鼓一般使人怦然。 谢危双目锁着她,声音沙哑:“你一定要找死吗?” 姜雪宁立刻后悔了。 她只是想这人难得有什么不满都好声好气说了出来,该给他些奖励,可不想在这儿被他留到半夜,于是身形一动就想跑。 可她人本就在谢危腿上,能跑到哪儿去? 早就迟了。 他轻易便将她把住。 连地方都不挪一点。 上手抚触拈拢,引她情难自已,淋漓水溢;沾不到地的雪白脚掌上,罗袜晃晃地挂着,指甲修剪圆润的脚趾都禁受不住似的绷直了。 然后才抵入缓进。 她无处求援,张着嘴如同溺水的鱼似的,深至尽头时,又渐渐有一种感觉升腾上来,使她头皮都跟着发麻,泪水涟涟。 姜雪宁哀哀喊:“饶了我,我要死了。” 谢危笑:“快活死?” 姜雪宁顿时一张脸连着白玉似的耳垂都红了,情转浓时,张牙舞爪想跑。然而脚尖才一挨着地面便觉发软,差点没跌下去,还好她伸手扶了前面书案一把。 这下好,更如放进锅里的鱼。 贴在边上煎得一会儿便老实了,没了力气。 幸而有谢危在后头,扶着她腰。 雪峰摇颤,娇靥带露。 力竭时,她羞愤捶桌:“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谢危捞她起来深吻。 一双含着笑的眼眸里,无比认真:“我总能比你想的还更坏三分。” 分明不是一句好话,可姜雪宁却被这人眼底的认真打了个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抱他一会儿,方问:“为什么连刀都藏进匣中?” 以后不用了吗? 或者,不用防着出什么意外了吗? 谢危喉结上下动了动,沉默良久,凝视她濡湿的眼睫,终究没有回答,只是用自己带了几分热度的唇瓣,在她眼角烙下一枚轻吻。 天下之刀,总为杀人。 许多刀用来杀别人,但不是所有刀都用来杀别人。 他贴她极近,带了一种近乎蛊惑缱绻,低哑如允诺似的向她道:“姜雪宁,我是你的。” 第252章 前世番外 雪尽人去 1)惩戒 夜里闪烁的星辰, 在东方渐渐明亮的天幕下,变得暗淡。 秋寒霜重。 两道朱红宫墙夹着的幽长狭道口,一干人等屏气凝神, 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便是露水凝结在他们发梢眉角, 也未动手去擦上哪怕一下。 谢危立得久了,一身寒气。 昏昧的天光投入他深寂的眼底, 便如坠入乌沉沉的水潭中一般, 不起丝毫波澜。 燕临从坤宁宫内出来时, 身上的酒气虽还未散,酒却已经全醒了。 大仇得报, 兵权在握。 本该志得意满的少年将军, 这时看上去竟有一种近乎懊丧的颓唐, 一种近乎无措的茫然,衣襟凌乱。走得近了, 还能看见他脸颊上一道细细的血迹已经结痂的抓痕。 昨晚他到底做了什么…… 那一双带着哀求与惊痛的眼眸, 蒙着泪水,陡然又从脑海里划过。 燕临脚下竟然踉跄了一步。 他脸上不剩下多少血色。 一名反贼的统帅,谋反软禁了前朝皇后之后, 在天未亮开的清晨从坤宁宫里,衣衫不整地走出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危看见他时, 眼角都微微抽了一下。 这一刻说不上是失望更多,还是沉怒更盛。 待他走到近处, 站在这座为雾气弥漫了少许的宫门前时,便抄起旁边人手中的长棍, 用力往他背上打去! 这一下的力道极重。 燕临未闪未避,几乎打了个趔趄,喉咙里也泛出了隐约的血腥味。 他望向谢危:“兄长……” 谢危面上看不见半分情绪,只道:“跪下。” 燕临咬紧了牙关,眼底竟出现了几分执拗,发了红,大声道:“是她负我在先!我有什么错?便有今日一切也是她咎由自取!” 谢危一双眼终于寒了下来。 他半点都没留情,这一次是径直打在他的腿弯,厉声道:“跪下!” 两人于宫道之上对峙。 彼此仿佛毫不退让。 周遭所立兵士皆不敢斜视,只暗自为这一幕所预示之事而心惊不已。 这些年来,倾颓黄州,浴血边关,都是他在背后支撑。 长兄如父。 燕临看了他半晌,到底是未能忽略从那座寝宫之中走出来时的慌乱与迷茫,仿佛做了错事的那个人的确不是她而是自己一般,屈膝跪了下去。 已为磨难与征战砥砺过的身躯颀长,面容也在风霜打磨下褪去青涩,变得硬朗。 跪在那为露水沾湿的石板上,像是一尊雕像。 然而谢危没有半分触动,只是将长棍掷在了地上,道:“她毕竟是皇后!传家训,圣人命,便是让你做出今日这些事来的吗?人言可畏,前朝不稳,你若真想害她死,只管继续。” 燕临未回一字。 谢危只向左右道:“打。军法三十棍,叫他自己受着!” 言罢转身,拂袖便走。 数十日前,周寅之的脑袋还被长铁钉钉在宫门上。 此时上方的血迹都还未清洗干净。 燕临长身而跪。 左右则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有人轻道一声“将军得罪”,继而抬手起刑,一时只闻得棍落之声,年轻的将军则攥紧了拳头,始终未发出半点声音。 2)杀意 案牍堆得高高的。 谢危没有去翻一页。 吕显来时,看见他手中持着一张弓,搭上箭,拉满了,在他脚跨入门时,修长的手指便一松,“嗖”地一声,雕翎箭离弦而去,竟深深射入了书架一方木格,震得上面摆着的书册都摇晃跌落。 旁人不敢乱传,只担心掉脑袋,可吕显毕竟不同,已经听下面人来说了燕临受罚之事,再看谢危如此,便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快。 话在心中转了一圈。 他斟酌了片刻才出口:“世子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你虽是长兄,可今日罚他,难免生出罅隙。” 谢危收了弓,望着那犹自震颤的箭羽,漠然道:“若非他姓燕,凭这份荒唐,今日我已杀了他。” 3)回忆 血洗半个朝廷,光谢危这个名字,便是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影。 诸事繁多,每日都有人遭殃。 燕临在宫内受罚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并未传开。他似乎也自知不妥,此后数十日再未踏足过坤宁宫。 只是没料,前朝竟有个叫卫梁的傻子,千里迢迢赴京,口口声声说他们犯上谋逆,软禁皇后,要他们将人放出来,请皇后宣读沈玠遗诏,另立储君。 朝野上下谁不骂姜雪宁一句“红颜祸水”? 这个往昔探花郎,分明因她贬谪到州府,却偏偏是忠心耿耿,便连她手底下那条叫周寅之的狗,看似忠心耿耿都背叛了,他偏一根筋似的轴,要与朝野理论。 旁人若骂他,他不善言辞,涨红了脸时,往往只能大声地重复一句:“娘娘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她不是坏人!” 那实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执拗。 甚至会使人暗生出暧昧的怀疑。 燕临到底被激起了妒火,借酒浇愁,可酒只会使人想起过往,想起她。五脏六腑,无一处不觉痛,烧灼之中,爱极恨极,又去寻她。 没过几日,原本只在私底下传的流言蜚语,便跟乘了风似的,飘遍宫廷。 “瞧她那样,一张狐媚子脸,要不是她勾引在先,燕将军那样好的人能看得上她?” “早两年我便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也配母仪天下……” “没规矩!” “谁不知道她原来是什么没教养的野丫头,也亏得圣上当年喜欢,给宠着,白白叫朝野看笑话。可惜呀,人没这命,有这位置也压不住,这不倒了霉?” “要我说,往日的青梅竹马,如今不过是旧情复燃罢了。” “她有的是手段呢,可别小瞧她。” “知道原来锦衣卫指挥使周寅之吗?都是被她惑的。” “还有刑部的张大人……” “害人精!” …… 话到底是传到了谢危耳朵里,燕临又做了什么,他也清楚,只是突然想起了许久前某一日,群臣议事,却都在偏殿等候,姜雪宁一身华服从里面出来,他们入内,抬眸却见年轻的帝王手指上沾着点粉艳的口脂,刑部那位平素清正的张大人,话比往日更少许多;又想起事之前不久,他与张遮一道出宫,半路上竟遇着那位皇后娘娘在等,他忖度片刻,寻了个借口折返,那二人却留在道中相叙。 燕临到底是侯府的血脉。 谢危想,他实不能再对他做些什么了。 4)五石散 入夜后,宫人掌了灯。 他头痛,好几日没有睡好。 那名手脚利落做事机灵的小太监,便连忙使人将五石散与烈酒端了上来,服侍他服下。 沈琅便是服食丹药死的。 五石散也不是好东西。 谢危都知道。 只是他服五石散也没有旁人药性发作时的狂态,浑身虽如烧灼一般,却只是平静,清醒,甚至能与寻常时候一般,批阅奏折,筹谋算计。 人最痛苦是清醒。 朱砂磨碎,砚台如血。 他提笔蘸了朱砂,落在眼中便似蘸了血一样,勾画在纸面,都是沉沉压着的性命。 上头端正的字,渐渐在光影里摇晃。 深宫静寂的晚夜,灯花突地爆了一下,空气里浮来一段幽长的香息。 谢危抬眸,便见她走了进来。 鹅黄的仙裙,径直的面容,乌发上簪着晃晃的金步摇,走一步,便颤一步,潋滟的眼眸里隐约有一丝畏惧的期期艾艾,微启的檀唇却覆着灯火光影所覆上的润泽与可怜。 佛经上说,万念纠缠,挣扎难解时,邪魔易侵。 谢危静静地瞧着“她”。 她还提着食盒,来到他面前,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将一盅熬好的参汤轻轻放在了御案上,声音有一种掐得出水的柔丽婉媚,却失之忐忑:“夜深天寒,谢、谢太师,请用……” 谢危想,这幻梦当真奇怪。 他看了那参汤一眼,轻嗤一声:“皇后也是这般蛊惑张遮的吗?” 那明艳得夺目的面容上,乍然闪过了一丝怔忡,随即却苍白下来。 好似被人戳了一刀似的。 她那白皙的手甚至还未来得及从盛汤的瓷盅上撤回,便已轻颤,透出一种无措的愧疚与仓皇来。 这样的神态,轻易使谢危想起声色场里曾见过的,那些交缠的身体,淋漓的香汗,如丝的媚态,欲拒还迎。 确能勾起人不可为人知的欲想。 他突地轻笑一声,眼见她搭在案上的手腕,竟然伸出手去拿住了,滚烫的指腹慢慢挲摩过那片本该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可此刻却几乎白如玉璧一般无瑕的肌肤,戾气渐渐炽盛。 便在这药力发散的幻梦之中,她都好像怕极了她,仿佛又后悔了、不愿了一般,想要用力地抽回手去,只带了一点哽咽对他道:“臣妾只是想起以前,曾与太师大人同路,如今身陷绝境,不敢盼先生饶恕,但求一隅以、以安身,还请先生,还请先生怜、怜……” 那一个“惜”字,分明就在嘴边。 可她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危压着她手腕的手指,用力了几分,竟慢慢用指甲在上面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痛得掉眼泪。 谢危心底冷笑,也不知是觉她堂堂皇后却来自荐枕席过于轻贱,还是觉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口的那“怜惜”二字令人生厌,便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来,似笑非笑:“娘娘,这般不知自重?” 她害怕。 想挣扎。 可又竭力地控制住了那股恐惧,没有挣扎,只是紧绷着身体,张着眼看他。 佛经上说,邪祟若至,不可沉沦,不可甘堕,澄心则自散。 于是谢危静了片刻,转眸提了方才滚落在案上的御笔,往那赤红的朱砂里蘸满,然后攥着她,慢慢从她右颈侧,顺着喉咙,锁骨,一笔从那莹白滑腻的肌肤划下,斜斜地落进左心房。 像一道淋漓的血痕。 又似乎一道利刃,将她整个人划开了,有种近乎残忍的艳丽。 朱砂驱邪。 她是那样又惊又怕地看着他。 谢危好生憎恶这样的神情。 他心底萌了恶意,眼帘淡漠地搭垂,嘴唇凑到她耳畔,舌尖一展,只轻缓又清晰地道:“滚。” 邪祟似乎终于被他吓退了。 她如蒙受了巨大的屈辱一般,在他放开她的一刹,狼狈地退后,连端来的那碗参汤都忘了端走,落荒而逃。 谢危却坐了回去。 他仰在椅子里,眨了眨眼,看见重新恢复了冷寂的西暖阁,手垂在一旁,蘸满朱砂的御笔便自松松的指间落到地面。 某一种巨大的空茫携裹而来。 谢危闭上眼睡着了。 只是纵然借了五石散混上安息香的药力,这一觉也显得太浅。 醒来时,暗香已去。 他看着那堆得高高的案牍,才想起还有许多事情不曾处理,将伸手去提笔架上悬着的一管新笔时,抬眸却看见了案角那一盅静静已冷的参汤。 轮值的太监们,守在殿门外。 过了好久,忽然听见里面喊:“来人。” 他们顿时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进去听唤。 谢危坐在那案后问:“昨夜谁来过?” 大多数人面面相觑,茫然摇头。 谢危慢慢闭了一下眼,改问:“昨夜谁当值?” 这下,众人之中立刻有名小太监腿软跪了下来,连连朝着地上磕头,自知事败,哭求起来:“太师大人饶命,太师大人饶命!实在是皇后娘娘相求,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才答应了她,太师大人饶命啊……” “……” 谢危低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好像有一种钝钝的痛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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