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架势,他不由一怔,先向她身后望了一眼, 才问:“怎么了, 刚从谢先生那边回来?” 姜雪宁嘴里喉咙里甚至整个肚子里都在冒酸气, 实在不想多说一句话,摆摆手道:“谢先生今儿个好像不痛快, 你要去找他可得小心点。” 燕临一头雾水。 姜雪宁却是说话间险些没控制住又干呕一声, 连忙别了燕临往自己屋里去。 这倒让燕临有些纳罕。 他看了她背影有片刻, 若有所思。 不过照旧去找谢危。 道中不免又遇到剑书,他也问剑书端着菜干什么去。 剑书笑得不大好看, 说去喂狗。 燕临又觉稀奇。 很快到得谢危屋外, 只见刀琴立在外头, 向微微弯身道礼,他则上前在屋外向着门躬身一拜, 道:“燕临来见先生。” 谢危人在里面, 叫他进来。 他进去之后打量谢危神情,分明云淡风轻,与寻常时候无异, 半点看不出姜雪宁先才说的什么“不痛快”。 两人聊的是粮草的事。 眼见着已经入冬。 北方天气越来越冷。 既然要开战,粮草一天不到,众人心里就一天没底。而按他们原定的计划,本该今日就到的吕显迟迟没有音信, 实在让人有些忧虑。 谢危这边也时刻关注着粮草辎重的消息,对此倒是了如指掌, 只道:“吕显在前什么也没带,任氏盐场的人压后几天, 负责的才是真正的粮草辎重。吕显没有准日到并无什么要紧,后面任氏盐场的人准日到就行。吕显此人心中有些成算,无须为他担心。” 话里的意思明白得很—— 反正吕显不负责运送粮草辎重,便出了什么意外死在路上,也没什么可惜。 还好吕显本人不在此处,否则听了他这话,非得气个七窍生烟。 燕临终于从这话里隐约听出了点“不痛快”的味道。 谢危略有觉察,问:“有话?” 燕临抬眸,道:“方才来时遇到宁宁,见着她不大舒服的样子,跟我说先生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宁宁。 谢危长指翻过手底下的一页道经,远山淡墨似的眉挑了一挑,浑不在意似的含了笑,轻轻道:“小姑娘不大听话,治治就好,我倒没什么不好。” 燕临看着他没说话。 谢危转眸也看他一眼,却似乎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仍旧淡泊得很,若无其事把这话茬儿揭过,去谈军中诸般事宜了。 * 姓谢的到底什么毛病? 姜雪宁回屋后,连着漱了好几遍口,又往嘴里含了几颗甜蜜饯,才勉强将那一股酸气压下去。可酸气压下去了,疑惑却慢慢冒出来。 她半点没有猜测? 也不尽然。 有时候谢危这人把事儿做得挺明显。 若说她猜不着半点端倪,那实在太假。 可若猜得太明白,又未免给自己添堵。 倒不如装着点糊涂。 总归谢居安也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只做不说,约莫也是知道有些窗户纸不能戳破。 真戳破了,大家都尴尬。 所以她琢磨这人就算心里膈应,不高兴,该也不会折腾她太久。再说了,便是他想折腾,她难道还跟这一回似的,傻傻送上门去让他整? 姜雪宁觉得,这种事有一回不会有二回。 于是她放心不少。 半个时辰前,才在谢危那边吃够了醋;半个时辰后,已经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让厨房那边给自己张罗几道好菜,压压惊。 第二天,谢危果真没使唤人来找,姜雪宁到城里溜达了一圈,还买了只小陀螺; 第三天,谢危与燕临出城巡视屯兵的驻地,姜雪宁带丫鬟打了一晚上的叶子牌; 第四天,谢危召军中将领们议事,姜雪宁找了城中最好的酒楼,还小酌了两杯; 第五天…… 第五天,谢危终于得闲了。 当天一大早,姜雪宁才睁开眼,剑书的声音便在外头催魂似的请她。 她一个激灵就吓清醒了。 尽管百般推辞、万般借口,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回,拒绝的意志十分之坚决,可到底没架住剑书幽幽的一句:“先生说,您若不想体面地去,那捆了去也是行的。” “……” 姜雪宁屈服了。 她万万没想到,除了给人挖坑让人跳之外,还有这种无耻强迫的手段,简直卑鄙下贱! 到得谢危屋里时,自然又见一桌好菜。 姜雪宁吃得跟试毒似的心惊胆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竟真就是干干脆脆一桌好菜,酸是令人食指大动的酸,辣是令人口齿生津的辣,油里滚过的酥肉浸着飘了绿菜的白汤,一口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麻椒里蘸过的鸡丁和着圆滚滚、嫩青青的豌豆炒一盘,拌个饭吃得几勺便从嘴唇颤到舌尖…… 头先她看谢危像只不折不扣的恶鬼,吃完再看他又觉像是那救苦救难的圣人了。 这顿过后,谢危好像清闲下来,反倒燕临忙得脚不沾地,总不在府里。 想也知道,开战在即。 他这当将军的,不可能闲得下来。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姜雪宁顿顿有饭吃,每一回都吃得高高兴兴,好像谢危气儿已经消了,她琢磨着自己大人大量干脆也把先前那噩梦似的一顿给忘了算了。 岂料,这一天谢危忽然问她:“现在又敢放开胆子吃了?” 姜雪宁一哆嗦,差点没被喉咙里的丸子噎死。 谢危递了杯水给她。 她喝完咳嗽两声,才挂上笑:“先生圣人心肠,本也不一定要做饭给别人吃的。倘若这人吃到了,该她千恩万谢才是。就是有错,那也一定是她的错。” 这话说得讨好。 谢危听得心里不畅。 他弯唇笑:“你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姜雪宁心道:那不是你打一棒之后给一窝甜枣想看到的结果吗,怎么还弯酸起我来了? 她假装没听懂。 只似糊里糊涂地道:“谁让先生做得这一手好菜?实在太好,想记得也不能记得了。” 谢危看了她这假笑就讨厌,把酒盏在手里转了一圈,挑眉:“哦?” 姜雪宁握拳:“肯为先生赴汤蹈火。” 谢危一声嗤:“怕不是为先生,只为这口吃的吧?” 姜雪宁眼珠一转,却跟头小狐狸似的,眯着眼腼腆笑:“世间若只先生做得如此至味,那为先生还是为这口吃的,不都一样吗?” 谢危久久看着她,没说话。 姜雪宁却觉手心开始冒汗,纵然她警告自己要镇定,眼角眉梢眸光闪烁时,到底也还是泄露出了些许不安。 谢危盯了她许久,才收回目光,瞧着自己手里的酒盏,却忽然道:“你说,你和张遮两情相悦,怎么没能在一起呢?” 姜雪宁瞳孔骤然紧缩。 与张遮的旧事乃是长在她身上的一道疤,谢危这话却是一柄刀,毫不留情将其挑开! 他是故意的。 甚至恶意的。 目光都冷了下来,她道:“有情人并非总能在一起。世事难料,白瓷有隙难弥合,又与您有何干系?” 谢危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见得她这浑身竖起尖刺的架势,心里反倒痛快不少,只是注视着她的目光,又不免多了三分嘲讽:“白瓷有隙?” 姜雪宁攥紧了手。 谢危只一声冷笑,随意把酒盏掷在桌上,砸地“咚”一声响:“也是。倘若你能想明白你跟他为何没能在一起,也就不叫姜雪宁,今时今日更不会坐在这儿了。” 这怕疼怕苦自欺欺人的懦弱样。 合该叫他摊上。 他懒得再同这榆木疙瘩多说半句有用的话,拂了袖,起身就朝外头走,只道:“吃得越多,脑子越笨。吕显与尤芳吟已在城外,甭吃了,一道来吧。” 第209章 吕显的敌意 有些人说话, 处处体贴,叫人如沐春风;有些人说话,却是无一处不刻薄, 字字句句挑着人逆鳞, 偏生要人不舒服, 不痛快。 往日的谢危是前者。 毕竟朝堂内外谦谨有度、周密妥帖的古圣人之遗风,博得美名一片。然而当着她面, 相互知道根底, 面具一拆, 话却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刻薄, 浑然无遮无掩了。 有那么一刻, 她的愤怒就要没顶将她掩埋, 让她有一种大声向他质问的冲动—— 你知道什么? 你这样冷血狠毒的人知道什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 可方才谢危望着她时那近乎洞彻的眼神,又莫名消解了她这突然上涌的勇气。 她竟然不敢。 姜雪宁在桌前足足坐了有好半晌, 才起身来, 跟着走出去。 谢危就立在外头屋檐下看天。 边塞的大风从北面吹卷而来,将浮云阴霾驱散,澄澈碧空如水洗净, 蓝得令人心醉,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刀琴剑书先看见她。 谢危随后转过头来,看出她眼眶似乎有些微红,可也并不说什么, 只是等她跟上来后,才顺着回廊, 走出府去。 大街上早已是一片欢腾。 远近驻地的兵士们都在城中往来,有的只着劲装, 有的身披轻铠,可面上神情都是一般无二的兴奋。 若静下来仔细听听,便知谈的都是城外来的粮草辎重。 路上还有许多城中的百姓与他们一般,都朝着东城门的方向去,俨然是都聚集过去看个热闹。 直到这时候,姜雪宁才从这样的热烈里,感知到了一种战事在即的紧迫。 道中甚至有些兵士停下来给谢危行礼。 很显然这些日与燕临一道在屯兵的驻地巡查,他们是切切实实做了点事情的。 燕临刚到忻州,便斩了原本执掌大军的将军,叫王成。 要知道,这人可是萧氏的人。 别管燕临是不是带着圣旨来的,萧氏树大根深,边关的人员变动更是牵涉着至关重要的兵权,调任不要紧,才调任来就直接把人砍了,若叫萧氏知道岂能饶过? 多半吃不了兜着走。 寻常将领当然是既不敢惹气势正盛的燕临,可也忌惮着原本执掌兵权的萧氏,哪边都吃罪不起。有些人是作壁上观,望望风,暂不掺和;有些人则是利益相关,只等着朝廷派的督军到了之后,给燕临好看。 可谁能料到,来了个谢危? 一场幻想顿时成空。 人家非但是燕临往日的先生,到得忻州后,半点没有制衡的意思,光从前些日的议事与宴饮就能一窥端倪。有人在宴席上假作无意提起燕临到任便斩首王成将军的事,谢危也毫无反应,半点没有多追究、多过问的意思,没过两日还与燕临一道巡视军营,倒把全力支持燕临的架势摆了个足。 暗地里等着看戏、等着燕临倒霉的那些人,全吃了个大瘪。 正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谁要还看不清这形势,那就是瞎。 所以虽然才过去没两日,军中风气简直焕然一新。 收心的收心,练兵的练兵。 更有甚者,已经有人悄悄猜测萧氏一族是否失势,连宫里那位宠妃娘娘都兜不住了,否则怎么偏派谢危前来督军?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什么让燕临接掌兵权的圣旨,甚至派谢居安来督军的本意也不是扶持燕临,而是防止哗变? 只是这计谋太大胆了。 大胆到让人连去怀疑圣旨是假的想法都没有,更何况还有一位当朝帝师亲至,加深了可信度? 姜雪宁一路走一路看,说不佩服是假的。 只是佩服之余,也不免心悸。 眼见着要到城门外了,她才想起来问了一句:“原本不是说吕显先行开道,芳吟晚几日才到吗?可吕显前阵子没到,芳吟今日到也比原定的早了几日。” 谢危道:“天教作乱,官道不好走,一应事宜都要打点,兴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吧。” 粮草到了就行。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他却不是很关心。 城门处已经是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谢危带着姜雪宁到时,城门楼上便有兵士眼尖看见了,立时有一队兵士下来,为他们前面开道。 走过城门洞,外头的景象便一清二楚。 运送粮草的队伍从目之所及的官道尽头,一路绵延过来,一眼就看出来自不同的地方。 姜雪宁甚至看见了山西大同一些商号的徽记。 军中专门调拨了一批兵士来,等那头手里拿着账本一一点数核对的主簿点头之后,再将这些车都拉进城中专为军中屯粮的粮仓。 尤芳吟与吕显都在那记账的主簿边上站着,一人手里拿了本账册,似乎正低着头说什么。 那主簿已经上了年纪,被这样两个人盯着,握笔的手都在哆嗦。 吕显几乎是冷眼瞅着。 尤芳吟却是轻蹙着眉,手指飞速地从账册的字迹上一行行划过,神情里有种说不住的认真与严肃。 姜雪宁远远看见她一袭孔雀蓝的百褶裙底下一圈已经溅满了泥水,走近了更发现她正翻查着账册的手指冻得通红,甚至有些伤痕。 她皱眉唤了一声:“芳吟。” 尤芳吟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转头看见她,眉目一下舒展开了,连账本都没放就快步走了过去:“二姑娘!” 姜雪宁拉了她的手看,又抬起头打量她面颊,只觉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心里不知怎的就冒出一股火气来,有些不快:“在江南待得好好的,押送粮草这种事,叫任为志来就是了,你亲自凑什么热闹?” 尤芳吟顿时讷讷。 她期期艾艾地望着她,道:“同吕老板商议后,好些粮草辎重还是要在邻近州府调拨,光有印信我怕各家商号不肯卖这薄面,便想亲自跑一趟。前些日大同下了一场雨,道中湿滑不好走,来的路上才搞得这般狼狈,并没真遇上什么事情,您别担心。” 真是惯来的一根筋,押送粮草便意味着危险,比她与谢危同路到边关来安全不了多少,也是手底下有那么大一笔生意的人了,怎么连这点都不为自己打算? 姜雪宁生她气,可看她这样又说不出什么重话。 末了只能埋头替她擦去手上的污迹,道:“不是说过几日才到吗,怎么今天就到了?” 尤芳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长公主殿下被困鞑靼,只怕境况一日坏过一日,我知您心底担忧,若后方一应事宜能今早就绪,想必也能尽快开战,所以路上赶了些。而且听说您去边关道中遇袭,我也担心您,想早一日来看看。” 姜雪宁笑她傻气,心底却暖融融的。 只是那头站得不远的吕显将二人这一番话听在耳中,也不知戳中了哪根不对劲的筋,嗤地冷笑了一声。 姜雪宁听见,这才看过去。 往昔京中幽篁馆的奸商吕老板,如今瞧着竟也一身狼狈,长衫上泥水点点倒也罢了,还被不知哪里横斜出来的枝桠划破了几道口子。 见了姜雪宁看过来,他也还是一张冷脸。 甚至还翻了个白眼,原本拿在手里的账册朝那战战兢兢的主簿桌上一扔,转身就走了。 姜雪宁竟不好形容那一刻的感觉,是…… 敌意? 吕显对她有什么敌意? 那头谢危却没走过来,只立在边上看着。 吕显走近了就冷笑:“好心当做驴肝肺,为他人做一身嫁衣裳!” 谢危瞅他。 吕显越发不耐烦,骂道:“忻州管军中粮草辎重的账册根本对不上数,以前每一年都是坏账,原本那王成就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老王八,他留下来的人一个也不中用,手脚做了不知多少。我手底下带了不少人来,正好全抽掉,换个干净!” 说完他好像更生气了,转身要往城里走。 谢危在他背后挑眉:“你手脚就很干净?” 吕显差点跳脚。 转过头来,他声音都高了:“谢居安!” 谢危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一下笑起来,赶在他说出“割袍断义”这四个字之前,一摆手道:“好,听你的,换。” 没出口的咒骂一下全被堵了回去。 吕显差点没被他这几个字憋死,好半晌,才用力一甩袖子:“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贱人!” 第210章 跳下去 姜雪宁着实纳闷了半晌, 眼瞧着吕显阴阳怪气地走了,不由若有所思,回转头来看向尤芳吟, 忽然问:“路上出什么事了?” 尤芳吟摇摇头。 姜雪宁打量她:“那你们怎么同路来?” 尤芳吟看了看她, 目光闪烁了一下, 才微微垂了眸道:“刚进山西地界时,到处都乱得很, 百姓们还在抓什么‘叫魂’的妖道、妖僧, 便是手里有银子想要筹集粮草也困难得很, 远比预计的进展要慢。吕老板本是要先去前面开路的,不过半道上折回来帮忙协调。听闻他曾是进士, 入过翰林院, 如今山西省的官员有一些是他旧识, 凭着他的面子也能帮衬一二。所以才一起来的。” 这倒是了。 吕照隐功劳要不大,用处要不广, 谢居安也不能瞧得上他, 上一世事成之后也不可能直接就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的。 城外头到底人多眼杂,说话不便。 姜雪宁也没往深了问,瞧见尤芳吟安安全全地来了, 就放心下来不少。 战事筹备越发紧锣密鼓。 她自问没什么谋略本事,无非是这两年积攒下了不少本钱,可来忻州之前也几乎都交到了谢危的手里,如今这城里聪明人更是一抓一大把, 她觉着自己帮不上太大忙,能不添乱就是最好不过。 所以在边上看他们忙碌了一会儿, 也就回去了。 倒是谢危在城外留得久一些,一直等到燕临从屯兵的驻地过来, 一道安排了一应粮草的后续事宜,以及让吕显的人手接管军中账目的安排,这才返回将军府。 傍晚便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洗尘宴。 席间吕显冷眼打量这边关局势,喝了好几杯,结束后同谢危一道从厅中出来,便忍不住摇头叹了一声:“对聪明人来说,果真没有无用的闲笔。便是原本的一步坏棋,也能被你走成环环相扣的狠计。到底是我吕某人眼皮子浅,还当你真是色令智昏没得救,没料想,疯归疯,病归病,竟然没误了大局。” 谢危道:“你又胡说什么?” 吕显哼一声,也不解释。 他话说得含混,却不相信谢危听不明白。 千里迢迢到这边关,来救什么劳什子的乐阳长公主沈芷衣,原本是一步坏棋,几乎找不到什么好处。 吕显毫不怀疑—— 倘若世上没有姜雪宁这么个人,谢危不可能做出这么昏聩的决定。 然而偏偏就有。 只不过选了这条路,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放弃了原本的计划。 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从金陵到忻州,谢居安做了三件事:第一,四处散布原本绝密的沈芷衣被困鞑靼的消息,引得百姓非议,连军中兵士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第二,矫诏调遣燕临到边关,一封假圣旨就让燕临夺得了兵权;第三,自己将计就计,因燕临离开被流徙的黄州而得了真的圣旨,名正言顺来到边关督军,非但支持了燕临,还稳固了军心,加速了攻打鞑靼的计划。 倘若最终事成,谢居安一得了民心,反使朝廷陷入不义之地;二将兵权牢牢掌握在手中,燕临矫诏,全军攻打鞑靼,无论知不知情,名义上都是头等欺君谋逆的大罪,伸头是一刀缩头也一刀的情况下,众人便都被捆绑在了一条船上,极有可能索性豁出去随他们反了;三则边关若起战事,中原天教势必趁机揭竿而起,届时朝廷内忧外患,不垮都难! “鹬蚌相争,你这渔翁稳坐边关,捞得好名好利,等他们搞得精疲力竭了,再挥兵中原,攻破京城,则大局定矣。只不过……” 吕显忍不住瞅他。 “这么谋大事,自没毛病;可就是不讨姑娘家欢心。” 谢危听了却不说话。 吕显想想自己还没琢磨明白呢,说不准谢居安心里比自己还清楚,他这一番话未必不是班门弄斧、丢人现眼,索性把嘴巴闭上,到得庭院前岔路就告了辞。 将军府占地着实不小。 他住的地方还在西边,便一路顺着回廊过去。 只是到得院落前面时,竟听见有细碎的交谈声。 “边关也不太平,我看你还是不要在这里待太久,无论战事怎样起,总归打不到江南去。你啊就听我的,老老实实忙完这一遭回江南或者蜀中去,这边的事情总归有吕照隐,他是谢危的人,该他劳心劳力卖苦卖命,你就别掺和了。” “那姑娘呢?” “我?等把殿下从鞑靼救回来,我自然也脚底抹油溜了,懒得掺和他们这烂摊子。” 这是姜雪宁和尤芳吟的声音。 吕显听着还提起了自己,心里老不痛快了。他本该在暗处,等这俩人把话说完了再走出去,免得大家都尴尬。可莫名一股气窜上来,他偏偏不愿。 于是就往前走了两步。 姜雪宁背对着他,尤芳吟却是正对着,一眼看见。 吕显道:“宁二姑娘说得可太对了,合该我劳心劳力卖苦卖命。” 姜雪宁这才看见他。 不过想想自己说的话,被呢呀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反倒看见吕显,让她想起白天的一些事来,便先没搭理他,而是对尤芳吟道:“你先回屋去吧,我同吕老板有些话讲。” 尤芳吟一双眼朝吕显看了看,似乎有片刻的犹豫,但还是听了姜雪宁的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原地就剩下姜雪宁打量着吕显。 吕显的目光从尤芳吟离去的背影上收回来,却对姜雪宁笑起来:“二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姜雪宁也展颜一笑,同时也饶有兴味地绕着他来回走了两个半圈,一面看一面摇头,几分促狭里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奚落。 “自古奸商都打得一副好算盘,怎的吕老板这脸色看着,像是没挣着夫人还折了兵?” 吕显面色一变。 姜雪宁却背着手踱步,越琢磨吕显这反应越觉得有意思,半晌后停下脚步来,靠近他,忽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闹半天,你对我们家芳吟有意思呀?” 吕显冷了脸冷笑:“你开什么玩笑!” 姜雪宁一挑眉。 吕显冷冰冰补道:“有夫之妇!吕某人还没下作到那地步。” 他这话一说,姜雪宁那原本轻松的神情便隐没了,眼帘底下遮掩着的点沉静通透的光亮,只道:“原来你也知道。芳吟同任公子一路走过来并不容易,眼见着人家要好,我想吕老板这样的精明人,自然也掂得出轻重,就别横插一脚进来了。” 吕显嗤道:“假夫妻也算么?” 这下倒轮到姜雪宁惊讶了,他竟然知道? 吕显却懒得解释什么。 他拂袖要走。 姜雪宁静默半晌后,盯着他,却突地灵光一现,笑起来:“诶,白日你对我那般敌意,难不成是因为芳吟更在意我,你嫉妒?” 她看见吕显脚步一停,整个人身形都仿佛为她这一句话绷紧了。 然而到底是能忍,没有转过身来。 他好像真要证明自己不在意似的,头都没有回一下,径直往院中去了。 姜雪宁在后头,抚掌而笑,差点笑弯了腰。 上一世,嫉妒她的多了去,可她浑不在意。 毕竟那些都是女人。 可这一世,竟然连男人都嫉妒起她来了,太好玩儿! 不过芳吟心思淳厚,认准了人就是一根筋,她虽不知她与任为志走到哪一步,可倘若有吕显这样黑心的人暗中使坏,好事都能变成坏事。 往后得防着他点。 也不是说芳吟就非任为志不可,本来全看她高兴,姜雪宁只是不希望她不高兴。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去谢危那边,给吕显上点眼药。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就放弃了。 谢居安是个要成大事的人,可她只想过点简单的小日子。如今虚与委蛇地听着话、不惹恼他、顺着他心意,说到底是为了沈芷衣,不想和他撕破脸。可眼下几乎就是界线的极致了,她若不知进退,自己将这条界线往下压,无异于把自己陷进去。届时事了,只怕想从谢危手里脱身都不能够。 无论如何,被个男人嫉妒,姜雪宁还挺高兴。 只不过晚上躺下,偏偏做了噩梦。 这噩梦一做,就是好几夜。 她梦见自己立在高高的悬崖上,山壁陡峭,几乎平直,连枯松老树都无法在岩壁上扎下半点根。 前方就是深渊。 只朝着前面看一眼,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浓墨似的黑暗。 深渊下面有狂风,似从鬼蜮而来,呼啸不绝。 她想要往里面张望,可站立不稳,几块碎石从她脚边跌坠悬崖,落入深渊里好久,都没听见半点回荡的声响。 于是一种恐惧将她攫住。 好像怕那深渊里冒出什么怪物将人吞噬似的,她抬了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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