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重复了一遍:“卫公子,你考虑好了,当真要在这里说吗?” 那一刻,卫梁脑海里掠过了千形万象,种种的自我怀疑一股脑儿地全冒了出来:到扬州读书后我可有愧对过哪个姑娘?可曾与青楼勾栏里的妓子许下承诺却未完成?半夜里走在路上是否捡到过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又未归还失主?在书院里是不是还不够谨言慎行以致于惹恼了谁而不自知? 可答案全都是没有。 他家中虽不富裕却也并不贫寒,基本的眼界见识还是有的,一则不至于做什么找上门来的过分之事,二则即便做了也不至于给人留下明显的把柄。 可这姑娘的架势…… 莫不是自己有什么东西漏掉了? 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跟针扎似的。 卫梁莫名紧张了几分。 他到底还是没扛住脑海里天人交战,咳嗽了一声,不大确定地道:“那就,借一步说话?” 后来他曾数次想起过这个一时糊涂的糟糕决定,简直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名声丢掉了别人脚底下—— 不心虚有什么好避讳的? 从此以后搞得满书院风传他和一位神秘的姑娘有不同寻常的牵扯,时时被拿出来打趣,偏向他问起时,他还没办法说出所以然来,异常地憋屈。 只不过在当时,脑筋没转过来,也就对此举会产生的后果一无所觉。 倒是那姑娘笑弯了腰。 末了还十分自然地同他其他朋友摆摆手说:“小女子与卫公子先去叙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诸位公子便不必等候他了。过后我自然送他回书院。” 朋友们自以为识趣,纷纷促狭地笑着,散了个干净。 残阳铺水,半湖瑟瑟。 岸边柳枝已枯瘦,就留下他与那看不清面目的姑娘面对面立着,相互打量。 卫梁皱起眉头说:“在下与姑娘似乎并不相识。” 那姑娘背着手道:“卫公子不认识我,我却久闻卫公子大名了。” 卫梁不解:“姑娘也爱读书?” 那姑娘摇摇头:“最恨便是读书,近来倒是有点别的嗜好。” 卫梁不知该怎么接话。 那姑娘冲他笑笑:“听闻卫公子于此一道也十分有研究,所以今日特特前来请教。” 卫梁终于没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此一道?” 那姑娘唇角拉开:“种地。” 卫梁:“……” 在听见这两个字的刹那,卫梁眼皮都几乎跳起来,甚至头皮炸麻,有一种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人窥知了的震撼之感。 他大惊:“你怎会知道?!”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其实有几分说不出的滑稽,可难以否认:至少在当时,他心中还存有一些恐惧。倒不是怕被人知晓,而是怕家中来寻他麻烦。 士农工商。 士为最高,读书人十年寒窗为的不过就是一朝跃过龙门去当那人上人,往下则是农本商末。 世代诗书的家族自然看不上下面三等。 然而卫梁从小与别人不同,见到天上下雨、地上淌水,要去问个究竟,成日去翻什么天文历书;见到田野劳作、布种浇水、秧苗抽芽,想去查个明白,摸进书店就偷偷买回来一本《齐民要术》;到后来旁人花盆里养兰,他却和波斯、色目那些个异族交往颇深,在青花瓷盆里栽一种长出来丑得过分的东西,叫什么马铃薯…… 年岁小时,旁人还当他闹着玩。 待得年纪大点,家中长辈终于发现了他离经叛道的本质,把什么历书农书全搜出来烧个干净,狠狠给他请了一顿家法,说他要考不上回头就要他好看。 卫梁这才“迷途知返”,把这一颗灵活的脑瓜子用回了读书的“正路”上,写写策论,读读经书,没几年也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混出点名声。 离开家便到扬州进学。 霜钟书院里没人管,一旦得空便拿刀在那挖出来的马铃薯身上比划,还烤红薯似的烤了几个给朋友吃。当然其中一人吃拉肚子之后,便再也没人敢吃他的东西尝试了。 可以说,卫梁万万没想到,在这扬州地界上,竟然有人知道他其实不爱读书,偏爱种地! 那姑娘似乎早预料到他会如此惊讶,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眯眯看着他道:“我若说,眼下有数千亩地空着,就等一个人来种点东西,卫公子是否会感兴趣呢?” 卫梁觉得她在胡扯。 哪里来个黄毛丫头就敢说有上千亩空地等着人去种?当时几乎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可那姑娘却不置可否,只递给他一张名帖,上头写了座别院的地址,说他若改了主意自可寻来,随时恭候。 于是,卫梁终究是没能抵抗住这等诱惑。 回了书院之后不过熬了六日,便忍不住按图索骥,去了那座别院。 只是竟没再见着那位姑娘。 留在别院中招待她的是另一位眉目清秀的目光,亲自将一封信并几本田产地契、账目册子交到他手中,并带着他亲自去了那所谓的“空地”查看。 从此,卫梁上了贼船,进了贼窝。 只不过…… 事情做了一堆,银子拿了不少,今岁稻谷的收成也着实喜人,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人做事,着实让他心里不安。 尤其是近日…… 马车已到金陵地界。 外头行人络绎,热闹喧嚣,就算是眼见着太阳都要落下,也到处都是招揽生意的声音。甚至有些人直到这时候才出来摆摊。 临河漂满了花灯。 “吁——” 马车外面车夫勒马,停下来向人问路。 “小哥,请问乌衣巷怎么走?” 路人给车夫指路。 停处大约是在茶舍附近,隐约能听见有人闲话议论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卫梁凝神听了片刻便皱眉。 “要我说嘛,万休真人和圆机大师之间必有一场斗法,天教推的乃是道教,白马寺必然崇尚佛法,光吵架就吵了好几个月了,这妥妥的要打起来啊!我看还是收拾收拾包袱,这几日离江南远着些,天知道哪天又掀起战祸?” “肯定是圆机和尚更厉害啊!” “是啊,圣上那么信任他,这两年来听说连谢少师都疏远了。要算起来,谢少师才是真正的帝师,他一个半路插到中间来的和尚,无功于社稷,无功于百姓,怎么还能封个国师?” “哎哟这话可不敢乱说哦……” “唉,乱,乱的很呐!” “好在鞑靼这两年安生不少,没给大乾添乱,不然这内忧外患,一触即发,简直是要逼死我们小老百姓!” “要我说,就要天教厉害!什么叫大同?人天教为的就是大同!我们村儿有几户人家没地种之后,当土匪也当不成,都加入了天教,还不都是狗官和奸商逼的吗?” “还好咱们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影响不大……” “不说皇帝明年南巡吗?” “可不是,你道这半个月来咱们金陵哪儿来那么多富商巨贾,到处都是宝马香车?就为着这事儿呢!一趟南巡劳民伤财,狗官们不想掏钱,可不得逮着这些富商巨贾薅吗?听说就是找他们出钱来的,谁出钱多,明年官盐的盐引便多放给谁一些。” “世道是越来越难啦……” “谁说不是?” …… 车夫问得乌衣巷所在,驱车前往,渐渐去得远了,那些声音也都在后方慢慢模糊,混入辚辚的车马声中,变得模糊。 卫梁垂下眼帘,摸了摸自己袖里。 这一季的账册安静的藏在里面,绑在手臂上,牢牢的。 车夫道一声:“卫公子,到了。” 卫梁这才掀了车帘下车。 长长的江南旧巷里,青石板缝隙里长着青苔,不知何处来的金黄秋叶飘零几片在地。眼前的门庭一片冷清,并无半分豪奢,甚至连个具体的名姓也无,顶上仅有一块乌黑的匾额,上书“斜白居”三字。 他上前亲扣门环。 不多时有人来应门。 是个眉清目秀的丫鬟,见了他并不惊讶,眼睛里却透出几分打量来,不冷不热地道:“卫公子来了,我家主人得您传讯后,特在此地等了您有半日,请您进来吧。” 外头看不大出来,斜白居里面却是一片清幽。 走廊上挂着几只鹦鹉。 见了人便叫唤:“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卫梁无言。 一路走至院落深处,过两重垂花门,才进得一处临湖的水榭。水榭的美人靠边缘,设了一张倾斜的靠背椅,另有一张方几放在旁边,上头搁着瓜果盘,还有一卷翻开的账册。 坐在椅上的是位姑娘。 且不是正常端坐,而是盘腿坐着,一副懒散样。乌黑油亮的头发上仅别了一枚赤琼满色的南红玛瑙簪子,面朝平湖背对水榭,以手托腮看着栏杆上架着的那根鱼竿,似乎百无聊赖,正等着鱼儿上钩。 卫梁从后面仅能看见她半个背影。 一时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去年见过的那姑娘。 引路的丫鬟禀道:“姑娘,卫公子来了。” 那姑娘头也不回:“拿着本姑娘的钱,种着本姑娘的地,扣着本姑娘的账本,压着本姑娘的收成,还敢以此作为要挟,死活要见我一面,问个究竟。卫公子,如今世道匪盗横行,你倒也不担心路上遇到点什么意外,一个不小心一命呜呼?” 卫梁听这声音一下就认出来了。 浅浅淡淡,如风过耳,似泉暗流,无比地赏心悦目,使人遐想。 他立在后面,自然也听出了这话里隐藏着的不满与威胁,但自问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之事,纵面对豺狼也凛然不惧,是以镇定自若,回道:“去岁应姑娘之请,操持良田数千亩,收成颇佳,虽得姑娘许以重利,当时又因兴之所至,并未多想。可在各家农户报上收成时,在下思及雁门关外鞑靼虎视眈眈,中原腹地天教横行,便不得不对这些粮食的去向产生几分困惑。若说投入市中,方便百姓,倒也无妨。可倘若姑娘居心不良,使其为乱臣贼子养军之所用,那便是卫某的罪过。” 前面那女子的身形忽然不动了。 卫梁开门见山:“所以卫某今来,只为问一句话,姑娘这般本事,是效命于天教吗?” “……” 效命于天教…… 她看着像是那么不怕死还敢跟天教搅和的人吗? 前面那女子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一下,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了卫梁:“卫公子果真是,一心种地,不闻世事,怎么连这般荒谬的想法也往脑袋里装呢?” 跟前世一样,只配种地啊! 未来探花郎这脑瓜,文章做得,地也种得,唯独上不了官场和别人斗个死活。她早该知道,不该对这人的脑子抱有太大希望! 她转过脸来时,面上带了几分不耐烦。 鹅蛋似的面颊上,雪肤细嫩吹弹可破,夕阳光影下更是镀了一层金红,潋滟的眼眸里沉淀了这两年来世事见闻,灵动里又添几分稳重。 只是唇角似笑非笑地扯着,又在这无边的艳色里增添了一点嘲弄。 卫梁仅去年见过她一回。 那时她污泥满面,哪里有这般容光? 素来便很少与女子打交道,更莫说是这样漂亮的,卫梁被她一双眼看着,莫名窘迫了几分,只觉一股热气往脸上窜,竟不大说得出话来了。 姜雪宁扔了鱼竿,挑了细眉:“谁同你说我给天教做事?” 第183章 纯属误会 她说着话, 已经从座中起身。 这时才看见她穿的乃是一袭艾绿的卷草纹湘裙,往前走得一步,裙裾便如细细的水波一般晃荡, 竟直接走到了他身边来, 绕着他踱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 卫梁只觉毛骨悚然。 对方站在他面前时,他不敢抬头;对方立在他身后时,他脊背僵硬如一根石柱。 姜雪宁上一世认识卫梁, 纯属误会。 那时临淄王沈玠才刚登基,带着她在京中坊市游玩,遇到一行打海上来的深目高鼻的商人, 正当街兜售一些长得奇奇怪怪的果子。 人围了不少, 来看热闹。 但要花钱买的却寥寥无几。 她与沈玠也就是在旁边看个热闹,没料想正要走时却见一名不高不壮的文人费力地挤开人群, 来到那几名商人面前,开口就说自己不仅要买下那些果子,还想要买下这些果子的种子。 于是一通叽里呱啦乱讲, 价钱却没谈拢。 这名文人气得一张脸都红了, 又似乎对这些果子和种子十分执着,立在街面上不肯走。 到底还是郑保眼尖,记得住人, 悄悄附耳同沈玠说了一句:“这不是今科您钦点的那位卫探花吗?” 沈玠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眼。 姜雪宁也不由诧异。 沈玠一琢磨, 便让郑保替这位古古怪怪的探花郎解了围,出了钱,末了再让人把人引过来谈话。 沈玠贵为天子不大记得人, 可作为探花的沈玠即便不记得沈玠长什么模样,也认得出当日金殿传胪时站在台阶前的郑保, 所以立时就要上前来行礼。 还好沈玠及时打住。 然后万分纳闷地问他,买这一堆劳什子的东西是想干什么。 卫梁头上都冒出冷汗,只说自己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癖好,惯好研究田间地头的事情,还望沈玠莫怪。 沈玠瞅了瞅他抱在怀里的那些果子,把脑袋摇了又摇。 也不知是觉得这位探花郎不务正业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总归没有责罚,只道:“正事之外有些消遣也无可厚非,拿回去钻研便钻研吧,好歹也是朕出过钱的,他日要真钻研出个什么来,记得送进宫来孝敬便成。朕虽不好这个,皇后却贪嘴得很,指不定爱吃。” 姜雪宁立在他身后,大觉没面子,想要反驳,可又说不出口,只能往肚子里咽了一口闷气。 卫梁却逃过一劫似的,长出了口气。 之后沈玠与姜雪宁回了宫,此事也就告一段落。宫里面人跟人斗,鬼跟鬼拼,没多久她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可谁也没想到,次年盛夏,她正在坤宁宫大殿外的廊下教那几只八哥说话,就见内务府那边的总管带了好几名太监抬着什么东西进来。 一看全是奇形怪状的水果。 还有个长满了尖刺的,像极了巨大的流星锤。 一问才知道,说是翰林院里一位编修大人叫卫梁的,特意献上,问过了皇帝,着人给她送过来。 姜雪宁完全想不起当初的事,内务府的太监一走,便与宫里的宫女们对着这些果子研究了半天。 有的好吃,有的还不得其法。 末了全部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长满了尖刺的果子上,听说是叫什么榴莲,得开了外面的壳吃里面的肉,于是便叫小太监拿了刀来好不容易开开。 结果…… 那味道简直熏晕了坤宁宫上上下下所有人,令姜雪宁终身难忘! 这东西竟然说能吃? 她勃然大怒,只当这姓卫的看起来老实,原来比起朝廷里那些反对她的清流老臣还要过分,这是明摆着借机羞辱自己! 于是某日御花园皇帝赐宴,姜雪宁找了个机会单独把卫梁拎出来说话。 卫梁好像对自己闯下的祸事一无所觉,还问姜雪宁那些水果吃着如何。 姜雪宁差点叫人把他拉下去砍头。 但怎么着这也是皇帝亲自点的探花郎,可轮不到她明目张胆地动手,所以只皮笑肉不笑地同他说自己很喜欢他送的东西,既然他对什么瓜果蔬菜的事情如此上心,留在翰林院实在浪费,何不放出去与百姓当个父母官,教他们种地去?她还能帮他跟皇帝说上一说。 按理说,朝中但凡是有点脑子的官员听见这话,都要吓得两股战战、头冒冷汗。 因为这话本身是一种明显的威胁。 待在翰林院里可是“储相”,将来大多是可以留在京中做官的。还未熬出头就要外派去各省当官,那都是混得不如意的,下等官,苦差事。 可没想到,这卫梁一怔之后,竟然满是喜悦,眉眼里都盛了光似的,连带着一张脸都红了,磕磕绊绊躬身道:“这、这怎么敢劳烦娘娘呢?” 那会儿姜雪宁实在没看明白他这算什么反应。 她又明褒暗贬地讽刺了几句,可卫梁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还以为她在夸他呢,笑得越发灿烂。 末了是姜雪宁一头雾水,见他半点也不生气,自己恼得拂袖而去。 当夜便跟沈玠打了小报告。 说卫梁这人如何如何,一意逢迎自己,不是什么好官,干脆发去偏远行省,让他好好反省反省,爱种地就种个高兴。 沈玠免不了宽慰她,哄着她,让她不要生气。 那时姜雪宁想沈玠到底还是偏袒这个讨人厌的探花。 结果第二天就听说,上朝的时候沈玠一纸调令直接把卫梁从翰林院里拎了出来,扔去高邮当县令。 这下姜雪宁高兴了。 沈玠也不说什么,晚上一起用膳时也只看着她笑,问她这回算不算痛快。 姜雪宁尾巴便翘上了天。 她想,有卫梁做前车之鉴,好好一个探花郎跑去当县令,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凄惨,料想以后没别人敢来招惹她了。 然而…… 才仅仅过去一年,户部整理各省税赋时,骇然发现:高邮县交田税纳粮竟然比去年翻了整整一番! 第一次,姜雪宁开始怀疑老天故意搞她。 满朝文武都被高邮县的情况震惊了,有人怀疑他加重了百姓税赋,有人怀疑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猫腻,沈玠自然也大为惊奇,派人往下查。 查出来的结果打了所有人的脸。 人凭的就是硬本事,高邮县自从跟着县老爷卫梁一块儿种地后,一亩田种出两亩稻,是自家粮先翻了一番,所以才给朝廷多纳了粮。 不消说,京中急召卫梁入京。 倘若高邮县稻谷亩产的提高可以推而广之,那一个大乾朝岂不是再无饥荒? 那两天姜雪宁忧愁极了。 想这卫梁得了势,对自己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正琢磨要怎么搞这人呢,外头内务府的太监又风风火火抬着什么东西来了。 那是满满的三筐上好的高邮咸鸭蛋。 太监说,是高邮县令卫梁今次上京特意托人孝敬她来的,专门感念皇后娘娘当年举荐之恩。 姜雪宁简直懵了。 一时难以分辨这到底是嘲讽还是嘲讽。 但总之卫梁好像半点不曾察觉她之前的恼羞和恶意,简直把她的“恩情”刻在了心里,因此连蹦三级在户部担任要职后,还逢人便说皇后娘娘乃是个少见的好人,旁人对她实在是误解太深。而且动辄便送些时鲜瓜果入京,那阵子御膳房都不用到外头采买了。 就这样,姜雪宁莫名其妙笼络了一位被百姓奉为真正的“衣食父母”的能臣。 她忍不住想—— 旁人对本宫那真的不是误解,卫梁你对本宫这才是误解太深啊! 但反正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接白不接,况且卫梁的脑子大约都只用到了读书和种地这两件事上,于朝堂争斗实在半点敏锐也无。 旁人都以为他是自己心腹。 姜雪宁也少不得绞尽脑汁为对方斡旋,对方但有莽撞得罪人或者挡了别人的路被别人算计时,都得她跟在后面当牛做马地善后或者回护。 有时候她都纳闷:本宫和卫梁,到底谁是谁祖宗? 总之,久而久之,这脑袋缺根筋的,便对她死心塌地。 一开始是不是误会,自然也不重要了。 不管朝局如何改换,这样的人,都是上位者最青睐、百姓们也离不开的。所以姜雪宁想,就算上一世她倒了垮了,卫梁的结局应该都不坏。 最差也不过就是回乡种地嘛。 反正他喜欢。 这会儿,姜雪宁盯着对方,心情就变得十分复杂,半晌后扯开唇角,貌似纯善地微笑起来:“卫公子,我问你话呢。” 卫梁一哆嗦:“在、在下……” 姜雪宁拿出了上一世哄傻子的耐心:“谁告诉你的?” 卫梁恨不能挖坑把自己埋了:“是,是在下自己有此担心,并、并无人告诉过我。” 姜雪宁:“……” 谁也别拦着我,想把这人打一顿! 她眼皮跳了好几跳,抬起手指来轻轻按住,才勉强绷住了一张即将撕裂的良善面皮,口不对心地夸奖:“卫公子真是思虑周全的有心人啊。” 卫梁没听出言下之意,以为她真是夸奖。 竟正色道:“不敢当,在下也不过只是为生民计,倘若五谷丰了,家国却乱了,岂非得不偿失?” “……” 姜雪宁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可以放心了,本姑娘便是猪油蒙了心也不敢与天教为伍,卫公子的担心实属杞人忧天。” 卫梁顿时长舒一口气:“如此,倒是卫某多虑,东家姑娘既然这样说,那卫某也就信了。” 他自袖中解了账册递上。 只道:“这是卫某私自扣下的当季收成粮账,还请姑娘原谅在下的莽撞冒失。” 账册先前系在他手臂上,还带着一缕余温。 姜雪宁看着他像看着个傻子。 卫梁不明:“有什么不对吗?” 过了好久,姜雪宁才幽幽道:“你大老远来就问这一句,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连点证据都不要?” “哦。”卫梁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但出乎姜雪宁意料,竟不是问她进一步的证据,而是向她笑起来,长身一揖,道,“实不相瞒,在下觉得姑娘不是会撒谎骗人的人。田庄上的佃户虽没见过姑娘,可姑娘却从未薄待他们,可不收以重租。在下来时还左右为难,只想姑娘这样的好人,倘若真为天教效力,在下还不知要怎样选。如今您既说自己非为天教,在下便敢相信。” “……” 上辈子这位没被人搞死,那真是托赖了自己在背后照应啊。 姜雪宁无语望天。 她决定回头多放几个得力的人去卫梁身边,免得他哪天出门被人打,然后带过这话茬儿,只问道:“来也来一趟,卫公子喝什么茶?” 卫梁忙道:“不了,在下还有事在身。” 姜雪宁想想道:“可是要准备秋闱?” 卫梁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反应“秋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接着才笑起来,说:“秋闱到不紧要,随便考考便是,但稻谷已收,卫某得回去琢磨冬日里能否种点小麦,或者试着种一下一种叫马铃薯的东西,长起来很快,且……” 姜雪宁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乏力,只觉千百只鸟雀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听得她头昏脑也涨,浑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在蜀地还是在江宁,简直脚底下都要打滑了。 半晌,卫梁说完。 然后眼底带着几分光彩地问姜雪宁:“东家姑娘看如何?” 姜雪宁回过神来,不敢说自己什么也没听懂,想想上一世对付此人的套路,弯弯唇笑起来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十分惊喜,道:“我看极好!” 卫梁立刻兴奋起来:“那我回去便这样办!” 说完躬身一拜竟然道了别就走,半点也没有停留之意。 莲儿棠儿在后头都看蒙了。 姜雪宁脸上的笑容瞬间拉下来,只向她们问:“他刚才说种什么来着?” 两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行,都没听明白。 爱种啥种啥吧。 姜雪宁翻开卫梁递上来的那卷账册,只瞅了瞅末尾记下来的那几个数,两道柳叶似的细眉却慢慢锁紧:两年过去,鞑靼那边的情势也该有苗头了。做生意这一道上,她虽不如上一世的尤半城,可并不需要与她一般两边下注保稳,单独暗助燕临,压力倒少一半。只不知,够不够,又是否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1/2 第184章 五石散 斜白居外面, 已近傍晚。 卫梁进去一趟没花多少时间,满心盘算着等回了田间地头要种点什么东西,走出来时雇的马车还在外面等候。 不过此时外头也多了一辆马车。 他抬起头来, 便微微一怔。 那说不上是十分奢华的一辆马车, 可打造马车车厢所用的木材皆是极好的,漆工精细,木质坚硬,两边镶嵌着雕花窗格, 里面却还加了一道窗帘。 赶车的车把式也是身强力壮。 一眼向着旁人看过来时,眸底竟然有些锐光,两只臂膀上更是肌肉虬结, 一看就知道怕是有些武艺傍身的人。 卫梁心底生出几分好奇来, 朝着那马车多打量了两眼。 也是赶巧,车里正有人下来。 身上是一袭姜黄百蝶穿花缕金的百褶裙, 竟也十分年轻,模样清秀,面容沉静, 只是似乎遇到了什么事, 眉头微微锁紧。扫眼一看时,同样瞧见了卫梁。 卫梁不认识对方。 对方也不认识卫梁。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打招呼, 只猜度着对方与这斜白居主人的关系, 各自点了点头,便一个上了自己的马车,一个朝着别院内走去。 直到马车重新绕出了乌衣巷, 到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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