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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他也不免有些黯然,只叫人先去取酒,却道:“原是个大喜的好日子,可如今燕临不在,芷衣也不在……” 与姜雪宁,他所交不深。 外人都道这位姜二姑娘跋扈嚣张,可大约是听多了燕临唠叨,又知皇妹沈芷衣待她非常,沈玠倒不和常人一般看法。 先才前厅待客,人人都道他今日同时迎娶正侧二妃入门,是尽享齐人之福。 他面上道谢,心里却没那么高兴。 可按着旁人眼光来看,他没理由不高兴。 眼下姜雪宁提这话,本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沈玠却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好像一下就有了个名正言顺不高兴的理由。 近处便有水榭。 今日府中大喜,到处都为宾客备了酒水。 下人很快将酒水取回,为二人各斟一盏。 姜雪宁端起一盏,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沈玠上一世带她的种种,庆贺生辰,位封皇后,弥留之际甚至还将传国玉玺留她保管,虽然后来此物成了她自戕殉葬的祸端,可作为帝王,他待一个对他无情的她,实在无可挑剔。 只是心性太善,善便懦弱。 她向他举杯,缓慢而认真地道:“殿下是个好人,雪宁这一杯,敬祝您此生所愿能偿,安平顺遂。” 所愿能偿,安平顺遂。 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祝语,甚至在他大婚当日说来,有那么点怪异不合时宜的味道。 沈玠微微蹙眉看向她。 她却平淡一笑,清澈的眸底并无算计,只是真诚,仿如脉脉的细流淌过人心田,让人渐觉熨帖。杯盏伸出来,与他轻轻一碰,仰首自己先饮尽了。 沈玠眨了眨眼,却觉一阵惘然。 眼前这姑娘到底放下了什么呢?好像浑身都轻松了一样。 他不得其解,可也被她这般松快的姿态带得弯唇一笑,只道一声“愿借吉言”,也仰首饮尽。 上一世,她对沈玠无情,沈玠却对他仁至义尽;这一世,她避开了与沈玠的交集,既还了自己一个自由,也希望没了自己的拖累,对方能得个好报。 姜雪宁把杯盏放了,再行一礼告辞。 转身而去的姿态称得上释怀潇洒。 沈玠立在原地,看了许久,却不知为何怅然若失。直到侍从提醒,他才垂眸看看手中酒盏,放回侍从手中,继续往姜雪蕙所在的院落而去。 * 姜雪宁路上既遇到了沈玠,又说过自己不认路,找地方躲懒当然更不惧怕,前头小湖边上遇到个幽静的船舫,便坐到边上,一面梳理着自己去到蜀中后要做的事,一面等着太阳下山。 前厅着实热闹了一阵。 远远听着有山呼万岁之声,便知道是皇帝和皇后来了一趟,没过多久着又听一片恭送,于是知道皇帝又走了。 天将擦黑的时候,她料着时辰差不多,才重新起身,朝着前厅走去。 这会儿有些公务在身的宾客已先行告辞。 姜雪宁从侍从口中问得姜伯游正在园东角的凉亭中,便寻了路去找。 果然,远远就看见姜伯游面朝外面立着,正同几人说话,其中一人背向外而立。 天色已暗,光线昏暗。 她一时没看得清楚,待得走近了,那人声音传入耳中,身形略略侧转,才一下辨认出来。这一刹,当真有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之感,隐约一片炽热滚过心怀,留下却是一道磨不去的灼伤。 蜀香客栈那一日,话已说开,姜雪宁虽觉自己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可见面也怕尴尬。既认出他来,脚步便不远不近地停下。 姜伯游眼神好,倒是看见她。 不过又同众人说了一会儿,才相互道了别。张遮不知她就在背后,转过身时,却一眼瞧见她立在那海棠花树下,身形便顿住。 但他没有说话。 姜雪宁也不言语。 直到姜伯游走过来,笑着道:“怎么找我来了?” 姜雪宁才一眨眼,收回目光,道:“方才想起蜀中的一些事宜,觉得还要同父亲说上一说。” 姜伯游却朝周遭一看,仿佛忌讳着什么似的,一摆手道:“正好,你的亲事我也有些想法,要同你谈一谈,回去的路上说。我先去同另几位同僚道个别,你且在此侯我片刻。” 姜雪宁不知他是有什么想法,但暂没深问。 只点点头,看他去了。 等她回过头,去找张遮时,方才他驻足之地,已是空无一人。 上一世,有缘无分; 这一世,有分无缘。 她低笑一声,暗骂老天爷折腾她,只觉自己要走出来怕还要花一段时间。 站了片刻,又觉累,干脆往亭内走去。 只是上台阶经过旁边那一丛南天竹时,姜雪宁视线一错,却突见初夏那微红的叶片间挂着一只玄黑的银纹锦囊,像谁经过这蔓生的枝条时,被不小心挂走的。 她随手拾起,本没在意。 然而拿到手中的瞬间,便觉熟悉。 上一世张遮身边可不常挂这么一只锦囊? 有一回她疑心是哪位姑娘送的,抢了来玩。本以为张遮已被自己折腾得没了脾气,不料他却骤然变了脸色,虽还是坚忍寡言模样,皱着眉头时却多了几分沉怒。 她架不住,还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慈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一针一线缝的,里头虽不装什么紧要事物,对张遮来说却意义非凡。 若是上一世她拾得此物,必要用以好好嘲笑讽刺一番,如今见了却是满眼酸涩,只想他若发现东西丢了该很烦忧,便打算交由王府的下人保管,备着他返来寻找。 可待一挪步,锦囊里传出细碎之物碰撞的声响。 “……” 姜雪宁忽然呆住,手指一颤。垂眸盯着手中捏的这只锦囊,某些纷繁的念头划过脑海,却茫茫白雾似的,没留下什么痕迹。 立了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慢慢将那锦囊解开。 哗啦…… 数十颗新年时吉祥瓜果样的金银锞子,从中滚落下来,散在她掌心。伴随着掉出的,还有半页折起来的薄纸,隐约能看到背面透出的墨迹。 姜雪宁眼泪霎时往下坠。 她用力压住自己的心房,但觉溺水一般,下一刻便要呼吸不过来。 那夜将锦囊挂在他门外时的忐忑,那日站在他面前直问他心意的孤勇,尽数从心上划过,这一刻却都化作了一种不解的荒谬,不忿的悲苦…… “张遮,我属意于你。” “姜二姑娘容谅,在下心中已有属意之人了。” …… 倘若你的确属意旁人,对我毫不动心,那留着这些东西,又算什么呢? 第176章 臣的坦白 张遮是半路上发现东西不见了的。 只是他自撞见姜雪宁后, 便心神不属,竟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又到底是丢在回来的路途上, 还是丢在了临淄王府里。 于是去而复返。 空寂的园林中已经没了姜雪宁的身影, 凉亭中也空无一物,只有两名侍从在收拾亭中留下的狼藉杯盘。 眼见张遮去而复返,先前伺候的侍从对他有些印象,上前来弯身一礼, 主动问道:“张大人,怎么了,可是落下什么东西?” 张遮问:“可曾见过一枚锦囊?” 那侍从顿时一怔:“是玄底银纹模样吗?” 张遮道:“你见过?” 那侍从连连摆手, 目光却变得有些奇怪, 神情里也带上了几分为难,犹豫了片刻才讪讪道:“见是件过, 不过方才小的等来这里收拾的时候,是见姜侍郎家那位千金立在这里,正拿着一枚锦囊, 和您要找的有些像。她面上瞧着……小的们就没敢上去多问。” “……” 张遮立在阶前, 恍惚极了。 腰际没了那枚锦囊,有些空荡荡。 侍从于是觉得眼前这位年轻朝廷命官的神情,竟有一瞬与他先前所见的那位姜二姑娘重叠在一起, 是一种奇异的、晃悠悠的沉重, 像是黑沉沉的水面下有一面镜子,让折射上来的光都显得昏暗。 过了好久,张遮才开口。 他问:“姜二姑娘走了吗?” 侍从点点头道:“对, 好像已经和姜大人一道回府了。” 张遮便微微闭上了眼,沉默片刻, 才道一声“谢过”。 侍从心里疑惑,却不敢多问。 再一躬身,抬头已见这位大人重顺着园径向外头走去,分明暖风熏人醉的夏夜,背影渐渐隐没在层叠的廊下灯光尽头时,却仿佛是走在冷寂的秋霜里。 前日下过一场雨,冲刷了笼罩在京城上空的浮尘,长街的路面也被雨水洗了个干净。 车马声渐绝。 于是脚步轻踩在路面上的声音便变得明显起来,空寂,冷清。张遮脑海里仿佛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住的地方距离王公贵族们宅邸所聚之处颇有一段距离,过了这片寸土寸金处,两旁楼阁的高度便低了下来,渐次有些笑闹叫卖之声响起。 今早不慎打翻家中茶壶,母亲叮嘱他回来记得买个新的。 张遮便进了间打烊晚的瓷器行,选了套简单的邢窑白瓷的茶具,却听瓷器行的掌柜的陪着一名雅客立在多宝格前面叹气。 “清沽美酒,醉乡酒海,釉色清亮细薄,正称梅之瘦骨。周老板这一只梅瓶碎得可惜,我找了许多能工巧匠,倾力修补,却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远观倒与新瓶无异。” “可近赏不得。您观这口颈处,细缝隐微,便巧匠能夺天工,也难以填去旧痕。毕竟是碎过的,您本珍之爱之,往后就更得细心看顾,否则有点磕碰都得散架,不可同弥合如新,刚出窑浑然一体时相比啦。” “唉……” …… 张遮朝那一格看去,一只尺高的梅瓶立在当中,天青如玉色,胎质细腻,本有天成之美。可上面却有一道道细微的裂纹,乃是经过了修补后留下的,像是一道道被时光磨浅了却始终难以消去的疤痕。 柜台前面的伙计朝他看一眼:“公子也想买只梅瓶吗?本店什么都有的,您多看看?” 张遮才慢慢收回目光,道:“不用了。” 银钱付讫,带了茶具回家。 张母知他今日赴宴,怕他免不了席间的应酬,喝多酒,所以备了醒酒汤热着,见他回来,正好端给了他喝。 张遮心底一阵地酸涩。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万般的颓然,末了却还是放轻了声音,对蒋氏道:“回来晚了,又让母亲挂心。您身子骨不好,往后还是早些睡吧。” 怎么说也是自己养大的儿子,蒋氏岂能看不出他心事重重?连着好些天来,他都早出晚归,在衙门里公务一忙起来没个完,若说的确是事多繁杂也就罢了,可瞧着他的模样却好像除了公务,余事皆不愿去想,倒更像借此压住什么一样。 可他自小便很有主意,什么事都埋在心底。 蒋氏对他的事情知之不详,眼下看他若无其事模样,便知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说,索性不问,只道:“便是你父亲当年都没你出息,他泉下有知定然瞑目。你呀,娘只盼着你安平些,遇到个喜欢的姑娘成个家,就再好不过。至于荣华富贵,好虽是好,可要去追,要去逐,反倒把自己过得很累。” 张遮没有解释。 蒋氏叹了口气,便从这间普通的书房里退了出去,叮嘱他也早些睡,然后将门带上。 刑部有许多卷宗都被他带了回来看。 如今都高高摞在案头上。 边上灯盏的光焰轻轻摇动,照着那一行行墨字躺在纸面上,却无法进到眼底。 张遮觉得这光晃眼,便把灯盏移得远了些。 于是纸面上的字也暗下来。 他枯坐在桌案后面,像是案头上砚台里渐渐干涸的水墨一般,一宿都没动上一动。 初夏的天光来得很早。 市井里的声音又喧嚣起来。 蒋氏一早醒来煮上粥,以为张遮与往日一般天不亮已经上朝,便打算趁着天气热起来之前收拾房间整理庭院。谁曾想到得他卧房门前,才把手放上去,门便开了。里头床铺被枕整整齐齐,分明昨夜无人睡过模样。 再转头一看,书房门却是紧闭。 天未大亮,还有一点灯光从里透出。 她犹豫一下,到了门前轻叩:“今日不去上朝吗?” 张遮坐于案后的身躯,才轻轻动了动,像是终于被人从某个幽暗冷寂之所拉回来般,却是慢慢道:“今日不去。” 朝议叫大起的日子,他从未耽搁过。 昨日也不曾说今日告假。 蒋氏怔住,半晌没声,然后才道:“那我去市上买些菜,等吃了早饭再去衙门吧。” 她收拾东西出门,拎了只竹编的小篮子。 早上的集市正是热闹时候。 挑一只两斤重的黑鲤鱼,买了些嫩姜,香葱,韭菜,还有新鲜的豆腐,最后选一块看着不错的猪肩肉,一道放进竹篮,往家中走。 去集市时,天还才蒙蒙亮。 回来时,晨光已然熹微。 只是当蒋氏转过那熟悉的胡同,看到自己家那旧院时,忽然发现那长着青苔的台阶下,竟立着一名年轻的姑娘。身上穿一袭月白广袖留仙裙,素面朝天,肤色在晨光里显得苍白,微微抬着头,似乎有些呆滞出神地望着那扇斑驳的木门。 这大清早的…… 蒋氏迟疑一下,走了过去,笑着问:“这位姑娘,是找什么人吗?” 姜雪宁回过头来,才发觉自己站得久了。 她看见了蒋氏,寻常模样的妇人,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所经历的风霜,在她面上留下了比同龄妇人更深的痕迹,两鬓霜白,皱纹细细。 臂弯挎的竹篮里,是刚买回来的新鲜的菜。 此时略带着几分担忧地看向自己,眉目里却十分慈和。 他该恨自己的。 这胡同深处仅有一户人家,姜雪宁已猜出了这妇人的身份,心底里那股愧怍如热泉一般翻涌起来,勉强要笑,眼泪却还往下掉。 她道:“请问,此处是刑部张大人家么?” 竟是来找自己那木头儿子的。 蒋氏见着这么个天仙似光艳照人的姑娘,根本都没往张遮身上想,可见她话没两句先掉了泪,便想起张遮昨夜今早不寻常的种种,一时心里嘀咕:那小子榆木疙瘩敲打不动,别是招惹了人家姑娘又惹了人家伤心吧? 在河南时还好好的,到京城反不学好! 倘若他真搞出什么缺德事儿来,看她不请家法,替他那短命爹狠狠地揍他一顿! “是,是,这儿就是。”蒋氏都不免手忙脚乱,忙道,“他今日没上朝,正在书房里呢,你快先请进,我给你叫他去!” 她上前开了门,请姜雪宁入门。 接着连手上挎着的竹篮都忘了放下,便要去敲那一夜未开的书房门,让张遮出来。 没成想,还没等她走上台阶,原本紧闭的房门竟然开了。 张遮手搭着门框,站在门里。 墨蓝的一身长袍挂在他身上,虽依旧挺得笔直,却给人一种沉默萧索之感。他静静地看向了立在这简陋小院里的姜雪宁,过了好久,才道:“姜二姑娘,请进。” 姜雪宁也看了他半晌,才抬步走上台阶。 到得门前时,张遮向里让了让。 她进了屋。 张遮才同蒋氏交代了一句,返身将门关上。 两个一宿没睡的人,面对面坐下。 茶是昨夜陈茶,已经凉了。 堆满卷宗的书案上,灯盏灯芯的末端一缕青烟幽浮,已是燃尽。初升的日头从东方,斜斜照进窗前这一张低矮的漆案上,驱散了几分寒气。 姜雪宁注视着他。 张遮却低垂目光。 她轻轻道:“今日本该早朝,张大人却在家中,仿佛知道我会来一般,是在等我吗?” 张遮沉默。 姜雪宁双手交覆于跪坐的膝上,一身沉静,笑起来:“我曾表白属意于张大人,张大人却说自己已心有所属。那天我恍恍惚惚的,半点都不服输的性子,竟都忘了问。不知大人中意的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呢?” 张遮案下的手掌悄然紧握。 他道:“京城人士,寻常人家罢了。” 张遮也会说谎,也会骗人了。 姜雪宁眨了眨眼,又问:“张大人才与姚小姐退婚不久,便移情于此人,虽说是寻常人家,可想来才貌该很不差,性情也在我之上吧?” 张遮好半晌才道:“姜二姑娘无可挑剔,只是在下出身寒微,不敢误姑娘终身。她才貌不能与姑娘相比,性情也并非极好,只是……” 姜雪宁问:“只是什么?” 张遮终于抬目看向她,克制而忍耐,心下却异常荒凉,注视着她瞳孔,似乎想讲这面容刻进心底,慢慢地道:“只是我爱重她。” 姜雪宁突地笑出声来:“那她叫什么名字呢?” 张遮寂然无言。 姜雪宁突然好恨他,连那一点虚假的笑都挂不住了:只将袖中藏了许久、也看了一夜的锦囊轻轻放上桌案,那一张薄薄的纸页展开便压在锦囊上,道:“张大人说不出,我来告诉你可好?” 张遮闭上了眼。 姜雪宁却一字一句,近乎发狠般,红着眼向他道:“你喜欢的这个人,才不如貌,坏得透顶,不是好人——她姓姜,叫姜雪宁!” 我意将心向明月。 那页纸上,难得端正的墨迹,已经渗透,却还未陈旧。 可张遮的心却已千疮百孔。 姜雪宁执拗地问:“你怎么能说不喜欢我,你怎么敢说不喜欢我?” 张遮于是想起了上一世。 鲜活的她,明艳的她,张扬的她,恣意的她。那时他克制不住那颗僭越的心,想要靠近她。可最终…… 玉山倾,锦屏碎。 他胸膛里那颗心都似被她锋锐的言语剖了出来,血淋淋挑在刀尖,千百般的苦涌到喉头,又倒落回去,满腹都是酸和涩。 梅瓶到底是碎过。 他望着她,仿佛从前世望到今生,终于还是低哑地唤她一声:“娘娘……” 娘娘。 眼前这个人,怎么会叫她“娘娘”呢? 姜雪宁先是感觉到了一种迷茫,随即便晃荡荡地眩晕。那声音隐微的两个字从她耳中传递到心里。眼前的张遮在轻轻摇晃,照进来的日光一片惨白,屋子里好像有雾气升腾起来,让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轰隆隆地乱响。 她下意识地摇头。 怎么会呢? 一定是听错了…… 可心里面却有个声音却冷冷在笑:知道的,你早该知道的!这一世你们才认识多久,他凭什么对你情深义重,喜欢你却还要瞒着你?你没有听错! 一股锥心之痛,连着无尽的愧疚将她捆缚,让她颓然坐倒。 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 像是有那高高的山岳,沉沉的深渊,将她压垮,任她坠入,她到底承受不住,埋下头捂住脸,控制不住地恸哭。 张遮无言地走过来,只觉自己像是那残忍的刽子手,击溃了她最后的防线。 前世今生的种种汇集如洪流。 他半跪在她身侧,喉结微微滚动,终于还是容许了自己这一刻的僭越,轻轻将她拥入怀抱,道:“是臣不好,是臣不好……” 她哭着道:“你早没告诉我,你骗我……” 张遮说:“是臣骗了您。” 姜雪宁憎恶自己,回想起先前的质问,只觉自己荒谬可笑。她哪里配呢? 她的泪都掉在张遮胸膛,沾湿了他衣襟,将他一颗心浸在里面,也使他确认,的确不该告诉她的:“娘娘,臣也怕。怕您知道,您眼前这个,是上一世的张遮。” 一旦知道,往事便纷至沓来,生出无穷愧疚。 她要自由,要得偿所愿。 可这愧疚,却足以将一个已渐渐抛开前尘往事的人压垮、击倒。她所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新的人,唯有他是她陈旧的羁绊。而太过沉重的过往所裂开的沟壑,纵然两个人都想尽力填补,又怎能弥合如新? 那样活着,该有多累? 她在他面前时,一点也不像真正的她。 第177章 到底钟情 圆圆的木棍在砧板上擀着, 一只手熟练地转动,面皮便在拉扯挤压下慢慢变得透薄。 蒋氏是想简单地下一锅馄饨。 只不过面皮擀着擀着,就听见书房那头传来的哭声, 她顿时一怔, 不免有些忧心,有些迟疑地朝着窗外张望。 自家这根木头,往日几乎与女子没什么交集。 那位姜二姑娘…… 莫不是传言中与他有些瓜葛的那位? 当时蒋氏还以为这是谣传。 街坊邻居们打趣,她也只说, 倘若真有点什么首尾,以那小子闷头只做不说的脾性,该是一早就中意了人家, 早晚会娶回家来的。 没料想人家姑娘找上门。 瞅他那消沉样, 对人家姑娘十分在意,只是那不冷不热的态度, 叫她这个当娘的看了都生气,活像是吞了黄连。 也不知说了什么,还引得人家哭起来。 蒋氏看那姑娘倒是赏心悦目, 也不去想是不是姑娘对自己的儿子不好, 反琢磨这儿子又臭又硬,半点不开窍。 炉子上烧了水。 面皮也擀够了。 她算了算时辰,怕里头那位姑娘早晨来时没吃饭, 也不好进去多问, 索性多包几只馄饨,一个个飞快地捏了,等着水滚沸后丢进去。 书房里哭声, 过了好一阵才小下来。 姜雪宁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 眼神空茫地落在张遮那颜色沉冷的袖袍边角上,只感觉到了命运的弄人。 曾以为,重生便可挽回一切,重头来过。 可怎么能够想得到—— 她最在意、最不想伤害的人,也带着记忆归来呢? 在她哭的时候,张遮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陪在她身边,任由那一声声的饮泣将他心肺撕裂,给予他一种强烈的存活于世的感觉。 唯痛苦与磨难最深刻。 也唯有在面对她的时候,那些素日里都深深压抑在冷肃躯壳之下的、鲜活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才会爬上来,让他感知到,一日一日无法自拔。 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代价,却太过惨烈。 连回想都仿佛蒙了一层血色。 那日夜深的宫中长道,她低垂了眉眼,放低了姿态,扯了他的衣袖,骗他说从此以后就当个好人,只恳求他帮帮她。 宫廷里危机四伏。 萧姝有孕,她与萧氏斗得正狠,陷入太深,在那个位置上,抽身已不能够,而输意味着死。 周寅之是她的心腹。 心狠手辣,结党营私。 无论出于法,还是出于理,他都没有理由放过此人。该要趁着对方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的事情被人挖出,将其一网打尽,方不负自己治律多年、清正一生。 可三司会审的那一日,他高坐在堂上,看着卷宗上那一条条的罪证,提了笔,却久久未能落下—— 一旦定罪,周寅之固然可除,可姜雪宁与此人捆绑已深。 周寅之倒,等于她死。 他不仅是在断案,也是在断她的生死! 那是张遮入朝为官近十年来,第一次下不了笔,也是唯一的一次徇私…… 然后万劫不复。 他永远也忘不掉,在飘荡着陈腐与血腥味的牢狱里,与他相熟的狱卒带着不忍,悄悄递伤药给他时,告知他母亲的死讯…… 蒋氏独居,身子本就不好,乍闻他身陷囹圄,伤心欲绝,却要强撑着为他伸冤,把衙门里的冤鼓都敲了个遍,哭着对人说:我养出来的儿子我知道,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是清官,他是好官,他对着他父亲的灵位发过誓的…… 可无人理会。 她在家中无人看顾,早晨下台阶时一跤跌倒,再也没能起来。 足足过了七八天,街坊邻居才发现了异常,搭了梯子爬上墙朝院子里看,才发现。撞开院门进去,人已经…… 张遮永远不敢去想那场面。 为人臣,他不忠; 为人子,他不孝! 别说在母亲跟前尽孝,母亲的丧事还是朝中的同僚冒天下之大不韪帮了忙,而他这个身受母恩的儿子,却连出去送个终都做不到。 姜雪宁颓坐着,一动也不动,心丧若死地问他:“张大人,你该恨过我吧?” 张遮说:“恨过的。” 姜雪宁道:“该是如此。” 张遮一阵沉默,然后才慢慢道:“可我怎能恨你?不忠的是我,不孝的也是我;爱你的是我,害你的还是我。到头来,只好怨憎自己。娘娘,张遮哪里有那样好呢?他为你迷了心窍,背弃原则,枉顾律法,成了这浑噩世间一介庸碌昏聩的凡夫俗子。不要再惦记他了,他只是一个不敢再去爱的懦夫,他不值得。” 姜雪宁抱着膝盖,摇头哽咽:“不,是我不值得……” 是她太坏了。 身在深渊,贪慕他的高旷,嫉妒他的清正,伸出手去把他从高高的山巅拽下,沉进了不见底的地狱,毁了他的一切,纵她想以命相抵,又怎能偿还? 他们之间隔着好与坏,悖逆与忠孝,还有那本不该有的牢狱之灾,酷烈之刑,甚至还有着活生生的人命…… 纵然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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