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赢了吗? 明明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可风吹来时,她仍旧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只为高处谢危那静默注视着她的目光。 她又开罪了他。 谢危伸手把那张弓递回给刀琴,仿佛自己方才什么也没做一般,寻常地吩咐道:“看看张大人的伤。” 立刻有人下去扶张遮。 他伤得的确是很重了。 姜雪宁站在旁边,犹自怔怔不动一步。 谢危便平平淡淡地向她道:“宁二,上来。” 若说当初在宫里他给她吃的桃片糕,让她渐渐消除了前世对谢危的忌惮;那么今天他弯弓曾对准过张遮的这一箭,又重新唤回了她对这个人的全部恐惧。 这是屠戮过皇族的人。 这是灭绝了萧氏的人。 也是将她心腹周寅之的头颅钉在宫门上的人。 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圣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张遮起杀心呢? 明明都是同朝为官。 何况今次竟有萧氏插手进来,谢危实不像是在乎被谁抢了功劳的那种人。 她回头看了张遮一眼,见两名兵士的确在为他包扎伤口,便垂了眸,轻轻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指,终于还是一步一步朝着谢危走过去。 每一步都有种踩在刀尖似的惊心动魄。 他宽大的雪白氅衣被风扬起,平静的目光随着她的靠近落到她面上,更有一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姜雪宁埋着头道了一声:“先生。” 谢危看着她被荆棘划了几道血痕的脸颊,有些凌乱的乌发,又看了看她发青的唇色,和身上那皱了些的粗布裙,眉宇间一片清逸,道:“方才我引箭,你怎的挡在张大人前面?” 姜雪宁嗫嚅着不敢回答。 谢危若有若无地低笑了一声:“小姑娘家家胡思乱想,该不会以为先生要杀你心上人吧?” 字字句句,绵里藏针。 姜雪宁想,世上怎有谢居安这样的人呢?那一刻她分明觉出了他的杀意,然而他此刻的平静和低笑,又仿佛真是她杞人忧天误解了一般,只叫她生出了万般的惶恐难安。 她在发抖:“我……” 谢危却道:“看你冷得。” 他解了自己身上厚实的鹤氅,抬手披到了她的身上,把她纤弱的身躯裹了起来,又顺手拂开了她颊边一缕垂下的乌发,才淡淡地道:“姜大人很担心你。” 那鹤氅还带着些余温。 山间风大,一下都被挡在外头。 姜雪宁下意识抬手将这氅衣拥了,却觉得这温暖虽裹着她,却隔了一层似的,难进心底。 下头一干天教人等,早已束手就擒。 萧氏那边残兵败将也都相继被人或抬或扶带了出去,萧远更是紧张着自己那宝贝儿子,喊人把压着萧烨的石头搬开后,便令人抬着萧烨赶紧出去找大夫了,倒是没看见旁人压着萧定非上来。 张遮伤处只是草草裹了一下。 随行而来的兵士不过略懂些止血之法,真要治伤还得看大夫,因而见血不再涌流后,兵士便想扶他上来。只是他摇首谢过,自己往上走来。 谢危垂了手,转眸看见他,仍对姜雪宁道:“你失踪之事并未声张,京中不知,只当你病了。长公主和亲之事已定,倒有些想你。想来你受了一番惊吓,小宝,就近在观中找个地方,收拾出来让宁二姑娘休息。” 这意思是让她走。 小宝怔了一下,躬身答应,去请姜雪宁。 姜雪宁踌躇,看了那头张遮一眼。 谢危便淡笑道:“此次伏击天教乃是我牵头,同张大人还有些话讲。” 原来这次的事情本就是他的谋划。 难怪一切都在掌中。 姜雪宁但觉心中苦涩,虽并不知这后面藏着多少深浅,可猜自己该是坏了谢危一点事的,眼下纵担心张遮,似乎也于事无补。 她欠身再行过礼,这才转身。 移步时望见张遮,张遮冷酷刻板的面上一片沉默,唇线抿直,不作言语。 很快,她去得远了。 头顶的天空越见阴沉,竟是要下雪了。 谢危身上只余下那雪白的道袍,有些畏寒的他,风里立着,便似一片雪,却负手望着下方谷底那些个已经受制于人、引颈待戮的天教教众。 先才接回了弓后,刀琴便带了人下去,在这帮人身上搜寻着什么东西。 不一时,人回来。 却是紧拧了清秀的眉头,低声对谢危禀道:“似是丢了,没见着。” 谢危垂下眼帘,随意一摆手道:“都杀了。” 弓箭手们一直站在上头。 听得他此言,紧紧拉着的弓弦俱是一松,嗖嗖嗖又是一阵箭雨,向着下方早已手无寸铁的天教教众落去,一时鲜血淋漓,全数扑倒在地,杀了个干净。 山谷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谢危于是想,也该下雪了。 张遮看着他这般半个活口也不留的狠辣手段,静寂无言,竟想起前世牢狱中,他受尽酷刑,为自己写下判词后只待秋后处斩,未料那一日倒春寒正冷的天里,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已大权在握的当朝太师,还是那般波澜不起。 只是他那时竟觉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深寂悠远,像是大雪盖了遍地,寒枝雀静。 他说,宁二殁了。 张遮不知他说的是谁,只感茫然。 对方停了片刻,好似才意识到他听不懂,平淡地改口说,你的娘娘殁了。 张遮如在梦中。 他却还笑了笑,对他讲:她留了话,请我放了你。可叫燕临恨你恨到了骨头里,在她灵前醉醺醺哭了几日,今早摔了酒,提剑要往这边来杀你。张大人,可真是太厉害啊。 张遮于是感觉坠进了一片云雾,那片云雾又掉下来,化作一片泼天的豪雨,笼罩了接天的莲叶。 恍惚又是避暑山庄午后骤雨里邂逅。 他是那个脾气又臭又硬谁的好脸色也不给的张侍郎,她是那个嬉笑跋扈不作弄人不高兴的皇后娘娘。 她故意踩了他袍角。 他想,若是给他重选一次的机会,他不要弯腰把袍角撕了,且让她踩着,尽凭着她高兴,愿意踩多久便踩上多久。 然后便听见他起了身,让人将牢门打开,对他说:你走吧。 牢门上挂着的锁链轻轻晃动出声响。 张遮穿着一身染血的囚衣,在牢里坐了良久,才笑起来,道:罪臣只想为家母上柱香。 后来…… 后来。 张遮远远地看着眼前的谢危,只觉这人于世人而言是个难解的谜团,不过这一世仿佛多了一点子有迹可循的人味儿,倒不像是那远在天边的圣人了。 谢危既不走过去,也不叫他走过来,只是道:“定国公向圣上请命,抢在前面入城,坏了谢某的计划,倒累得张大人遭了一难,还好性命无虞,否则谢某难辞其咎了。” 张遮道:“您言重了。” 谢危道:“我那学生宁二,顽劣脾性,有赖张大人一路照拂,没给您添什么麻烦吧?” 张遮听着这“宁二”二字,想起眼前这人上一世所选的结局,只觉内里或许有些自己并不知晓的内情,然而对这注定要成乱臣贼子谋天枭雄之人的谢危,竟没什么厌恶。 是天下已定,英雄当烹? 又或是因为别的呢…… 他慢慢道:“姜二姑娘她,很是机敏聪颖……” 只是脾气仍不很能压得住。 谢危看他始终不走过来,便笑一声:“张大人似乎对谢某并不十分认同。” 他看了下方那天教众人堆叠的尸首一眼,目中无波。 张遮却只是垂眸,自袖中取出一物来,平平道:“谢少师方才是着人找寻此物吧?” 他指间是薄薄半页纸。 赫然是先前天教那左相冯明宇所拿的度钧山人密函! 谢危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刀琴更是心中一凛。 张遮将这页纸递向刀琴,回想起前世种种困惑,都在得见这页纸上的字迹时得了解答,谁让他上一世也见过这般字迹呢? 只是纷纷扰扰,又同他什么干系? 他看向谢危道:“方才便想,这既是天教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度钧先生所送来的密函,也许能从中一窥究竟,将一干乱党一网打尽。是以留了心,趁乱将此函收了。一路琐碎,一言难以道尽。谢少师若无多事,便待下官容后再禀。” 刀琴接过那密函时,另手实悄扣了袖间刀。 他同样看向谢危。 暗地里杀机一触即发。 谢危不禁要想,这个张遮此行到底知道了多少,将这封密函交还,又是否真的一无所觉…… 倘若吕显在此,刚才那一箭多半已穿了这人头颅。 便一时鬼迷心窍留他活到此刻,见了密函,只怕也要一不做二不休,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 他慢慢抬了手指,觉出一分痛时,垂眸才看见方才张弓引箭竟让弓弦割了手,于是品出几分荒谬,忽然望向张遮,颇感好笑地道:“宁二说喜欢你。” 张遮身形陡地僵住。 谢危看在眼底,扯了唇角,饶有兴味道:“我这个做先生的,颇是好奇,你也属意于她么?” 第133章 旧名姓 一路从后山走回前山, 道中所见皆是山石乱崩,尸体遍地。偶然一瞥或还能见残肢断体,双目不瞑。 姜雪宁虽也是上辈子死过一次的人, 可见了这般场面也不由心惊肉跳。 小宝猜出她大约惧怕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 便走在了她的斜前方,用自己的身影将大部分残忍的场面挡住,一路过了后山院墙。 上清观虽为天教所占,但道观的基本格局却没有任何改变。 前面是道观, 后面是道士们的住所。 只不过眼下早没有什么真正的道士,徒留下观后许多空置的房屋。 小宝便为姜雪宁收拾了一间出来,道:“先生吩咐, 姜二姑娘便在这里先休息吧。料想先生与张大人那边还有话聊, 且定国公那边的公子受伤好像也不轻,只怕暂时不能回京, 要在此地盘桓几天了。” 他还沏了一壶茶来。 末了同外头的人说话,甚至还带了两套全新的换洗衣裳来:“这是临时着人去城中买来的衣物,剑书公子说比起京城里时兴的样式自然差远了, 但也只能勉强先委屈姑娘将就几分。” 姜雪宁身上还披着谢危方才为她系上的鹤氅, 内里嵌着一层雪貂皮,只贴着身子便暖融融一片。 她看了那两套衣物一眼。 一套水蓝一套浅紫,虽的确比不上京中那些精致的做工, 可样式倒也淡雅适宜, 可见是用了心挑过的。只是这衣物由谢危的人送来,于她而言,到底透出几分古怪。 她心里忐忑, 也笑不出来,只看向小宝道:“原来你是谢先生的人。” 小宝道:“若无内应, 先生也不敢行险。” 他说话时板着一张脸,完全不似前几天与姜雪宁接触时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眼帘搭着甚至也不看她一眼,倒像是不很愉快,有些置气的模样。 姜雪宁于是想起清晨时。 这小孩儿在她饭菜里下了药,让她以看病为由离开了天教视线,交代了她到街对面客栈之中躲藏起来。可她并不想回去,在发现那永定药铺之事有假时,更是赶赴府衙,不惜以身犯险。 一切大约都不在谢危意料之中。 所以谢危才会那般生气。 这小孩儿怕受命救她,可谢危若没在客栈见着她人,只怕他也要受些责罚吧? 姜雪宁并非全无心肺之人,想起这一节来也不免为连累他人而生出几分愧疚,可张遮所以为的永定药铺有接应之事是假,又实在让她怀疑起谢危的居心。 毕竟谢危在她心目中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心里虽有万般的念头掠过,她最终也只是陷入了沉默。 小宝收拾好一应物什,又为她半掩上了窗户,打了洗漱用的水,在屋里生了火炉,才道:“我出去了,就在不远处,姜二姑娘有事唤我便可。” 他退出去关上了门。 姜雪宁却无法静下心来休息,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张遮与谢危的脸交叠闪过,让她心惊肉跳。身上披着的鹤氅被她解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那折叠整齐的两套女子的衣裙旁。雪白的缎面上半点鲜血尘土也未沾上,倒与它的主人一般,有种高高伫立在云霄上俯瞰众生似的孤高冷漠。 谢居安…… 他同张遮有什么好说的呢? 姜雪宁在屋内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坐不住,起身来站在外面屋檐下,朝着后山的方向望去。 院落里栽种着不少古松。 从后山的大门有一条长道通向此处,此刻却有许多兵士把守在两旁,谁从这条道上经过,在她这里都能看个清楚。 可看了许久,也不见张遮。 她一颗心不由高悬。 直到过去了快有两刻,才看见把守着的兵士朝着后面的方向望去,微微向前躬身,像是像谁行了礼。 姜雪宁心头顿时一跳。 接着,终于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后山走了出来。身上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过,但一身深蓝的衣袍早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一片墨色,面色更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 没事。 他没事! 在看见他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姜雪宁只觉一颗心饱胀得要满溢出来,控制不住地便向他快步走了过去:“张大人!” 张遮的神情竟如槁木一般。 她乍见他只有满心的欢喜,也不曾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唇边已绽出笑容:“你没事可真是太好……” 太好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眼皮却是重了几分,费力地眨了眨,身子轻轻地一晃一歪,竟然直接往后昏倒过去。 张遮心底一惊,还好反应得快,一把将她接住。 少女纤弱的腰肢不盈一握,面颊白皙而消瘦,却是因为这些日来的奔波而疲惫,眼皮轻轻地搭上了,两道细长的柳叶罥烟眉也舒展开了。 竟像是睡着了。 小宝原就在屋檐的另一旁看着,眼见着姜雪宁昏倒过去时,已吓了一跳,便要冲下来扶人。 但看见张遮将人接住时,他脚步又不由一停。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见甬路那头谢危静静地立着,看着远处这一幕,却并不走过来。而近处这位张大人面上的神情几经变幻,最终还是归于了一片冷寂的沉默,只将那位早已沉沉昏睡过去的姜二姑娘拦腰抱了,从他身旁走过,轻轻放回了房中床榻上,仔细地为她掖好了被角。 * 终于是下雪了。 通州城上空彤云密布,阴风呼啸,自日中时分开始便又冷了几分,及至暮时,便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雪片从空中飞落,没半个时辰便盖得城中屋瓦一片白,上清观矮山的劲松之上更是堆叠了一丛丛的雪,远远望去竟似雾凇沆砀。 如果萧定非没记错的话,这是谢危最厌恶的天气。 金陵在南方,甚少下雪。 但时日久了难免有些例外的时候。 就有那么一年,寒气南下,夜里一阵风敲窗,清晨起来一看,假山亭台,俱在雪中。金陵城内外,雅士云集,倒是兴高采烈,邀约要去赏雪。 当然也有些纨绔子弟来请他。 彼时谢危尚未参加科举,但在金陵已素有才名。萧定非想自己绣花枕头一包草,这些个人附庸风雅少不得又要写诗作画,不如喊上谢危同去,正好他难得也在。 可没想到他去到院中时,竟见门庭紧闭。 院中一干仆人都在忙着扫雪。 萧定非觉着奇怪:“这雪尚未停,看着还要下些时日,你们便是这时扫干净了,过些时候又堆上,岂不白费功夫?” 度钧那院子的人,都寡言少语。 也无人回答他。 倒是廊上剑书端了碗刚药走过来,看见他,脚步一顿便道:“定非公子,先生今日不出门,您请回吧。” 萧定非纳罕:“他病了?” 剑书道:“偶感风寒。” 萧定非顿觉无趣,肩膀一耸,便欲离开。只是临到转身的那一刹,眼角余光一晃,竟瞥见剑书端药打开门时,门里飘出了一角厚厚的不透光的黑色帷幔,大白天里,隐约有几线灯烛的光亮照出来。 他心里顿时跳了一跳。 很快那门便关上了。 萧定非却觉出了几分奇异的吊诡,然而好奇心起时,也不免思量思量自己在教中是什么位置,终究不敢问什么,更不敢多在这院落中停留多久。 外头扫雪的仆人仍旧忙碌。 他压了自己暗生的疑窦,赶紧溜了出去与那帮纨绔赏雪。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所见的那一幕仍旧时不时从他心头划过,在他记忆的深处留下一个巨大的谜团。 本来今日这么大的事情,谢危一箭射伤他,显然是要来找他的。 可眼见上清观大雪,萧定非冥冥之中便觉得此人端怕不会来。 至少白天不会来。 果然一直等到天色发昏发暗,整座道观完全被黑暗笼罩,前面才有一盏昏黄的灯笼,照着已经被清扫干净的甬路,朝着他这间屋子过来。 剑书、刀琴两人都跟在他身边。 一人提灯,一人撑伞。 到了阶前,将灯笼一挂,油伞一收,才上前推开了房门,先瞧见了他,倒是极为有礼地唤了一声:“定非公子。” 萧定非已经躺回了床上。 屋内烧了暖炉,热烘烘的。 他仅穿着白色的中衣,原本射穿他肩膀的箭矢已经取了出来,伤口涂了上好的金创药,早止住了血,只是大夫嘱咐不要随意动弹,须得静养。 谢危随后才进来。 面容平静,目光深邃。长衣如雪,木簪乌发,确是一副真正世外隐士的雅态。 剑书在他身后将门合上。 明亮的烛光照在窗纸上,倒驱散了几分外头映照进来的雪光,让他的面容看上去越发平和。 谢危道:“你腿脚倒很好。” 萧定非吊儿郎当地笑:“可跑起来也没有先生的箭快。” 谢危却不笑:“可惜准头不够,怎没把你脑袋射下来?” 萧定非知道他对自己有杀心,凝视着他,半开玩笑似的道:“谁叫我于先生还有大用处呢?我便知道,谢先生是最恨我的。” 谢危一手搭在桌沿,未言。 萧定非面上也没了表情,只道:“谁叫我用着你最恨的名姓呢?” 这么多年来,只怕是听一次,便恨一回,一重叠一重,越来越深,永不消解吧? 作者有话要说: 1/2 第134章 不眠夜 萧定非。 萧氏, 定非世子。 多尊贵一名字? 顶着它,天教上上下下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等到将来更有说不出的妙用。 只可惜, 有人厌憎它。 宁愿舍了这旧名旧姓还于白身, 受那千难万险之苦,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 与谢危相比,萧定非一向是那种与他截然相反的人。 但不可否认,他是受了此人的恩惠。 因此在面对着谢危时, 他也从来不敢有太多放肆,更不敢跟对着天教其他人一般乖张无惮——即便教首做得干干净净,当年那些个知道真相的人相继死于“意外”。 对他这句隐隐含着嘲讽的话, 谢危不置可否, 只是道:“我曾派人去醉乐坊找你,醉乐坊的姑娘说你去了十年酿买酒, 待找到十年酿方知你根本没去。” 萧定非靠在引枕上:“这不是怕得慌吗?” 谢危盯着他。 他放浪形骸地一笑:“听说公仪先生没了音信,可把我给吓坏了。” 谢危波澜不惊地道:“公仪先生在教首身边久了,到京之中我自不能拦他, 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 竟意外在顺天府围剿的时候死在了朝廷的箭下,我骤然得闻也是震骇。只是事发紧急,朝廷也有谋算, 连公仪先生尸首也未能见到。只怕消息传回金陵, 教首知道该要伤心。” 岂止伤心? 只怕还要震怒。 公仪丞素来为他出谋划策,乃是真正的左膀右臂,去了一趟京城, 不明不白就没了,说出去谁信? 萧定非向剑书伸手:“茶。” 剑书白了他一眼, 却还是给他倒茶。 等茶递到他手里,他才道絮絮跟剑书说什么“你人真好”,然后转回头来咕哝道:“京城是你的地盘,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敢去怀疑公仪丞是你弄死的嘛。” 谢危一笑:“我竟不知你何时也长了脑子。” 萧定非喝了口茶,难得得意:“只可惜没跑脱,但反正试试又不吃亏,万一成功了呢?” 谢危道:“可是没成。” 萧定非便腆着脸笑起来:“那什么,先生可不能这么无情,毕竟此次我也算是立了一回功的!” 谢危挑眉:“哦?” 萧定非一边喝茶是假,实则是悄悄打量着谢危神情,面上半点也不害怕,心里却是在打鼓。 过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浮现在脑海。 他又想起白日里被射死在山谷内的那一地曾经相熟的天教教众,绞尽脑汁地琢磨,怎样才能在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危机的局面下,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他道:“那张遮的身份是我揭穿的!” 谢危道:“是吗?” 萧定非道:“真的,而且不早不晚,就在今天。我是什么人,我有多听话,先生您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了,保管错不了。打从一开始他们说要去劫天牢,我就觉这事儿不大对。待见到那姓张的带了个姑娘出现在庙里,还说什么‘山人住在山里’,这狗官必定瞎说啊。但当时又看见小宝在,便没声张,以为您暗中有什么谋划。直到今早看小宝把姜二姑娘带走了,又在这观里看见了您写给冯明宇吴封那俩孙子的密函,我才把姓张的揭穿了。” 要说这一次从京城到通州,沿途险峻,错综复杂,有谁看得最清楚,只怕真非萧定非莫属。 谁让他两边都知道呢? 有些人既当兵又当贼的人,且还喜欢自己演左右互搏的好戏,兵抓贼、贼坑兵,让两边以为是对方与自己作对,却不知中间另有推手。 公仪丞死,是一切的开始。 不管是否出于冲动杀了此人,谢危后续的一应计划足够缜密。 但顾春芳举荐张遮进来横插一脚,是第一个意外。 谢危若凛然出言回绝,不免惹人怀疑,是以干脆将计就计,计划不便,只放张遮入了棋局,又命了小宝暗中窥看。 不想很快又多了姜雪宁,是第二个意外。 境况便变得复杂起来,若贸然揭穿张遮,则与他一道的姜雪宁会受牵连,只怕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自请率人去围剿天教。 这时出现了第三个意外,在勇毅侯倒了之后,萧氏力图得到丰台、通州两处大营的兵权,在皇帝面前立功心切,竟请了圣命,与他兵分两路前去剿平逆乱。 三个意外,一重叠一重。 谢危一要保姜雪宁,二要除张遮,三要对付萧氏,四要借朝廷削弱天教势力,面临如此复杂的局面,几经谋划,便心生一条狠计,一式险招。 他先故意落在萧远后面,任他前去。 暗地里却安排了两手人,一边伪装是天教这边的叛徒,向萧远提供天教落脚在上清观的绝密消息;一边却以度钧山人的名义密函警示天教,先言自京中回来的人里有朝廷的眼线,再将萧氏来袭的事情告知,使他们早做准备,以炸i药埋伏,届时诱敌深入。 之所以并不直接言明那朝廷的眼线便是张遮,是因为姜雪宁还在。 张遮深入天教,焉知他会知道多少? 若一个不小心为他窥知隐秘,只怕他才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是以张遮必要除掉。 永定药铺有人接应之事本来是假,是有心算计;密函里故意提到有眼线,是为了让天教对张遮生疑,控制他行踪,却不至于直接对他下手,以至牵连与他同行的姜雪宁。 等小宝带走姜雪宁,张遮便可杀去。 这时再将他身份揭穿,天教必然暴起取其性命。纵然将来朝廷追究下来,也与他谢危没有太大的干系。更何况并不是他逼张遮前去,相反举荐他的是刑部新任尚书顾春芳,要追究要追究不到他的头上。 于是,若计划顺利,张遮身死,萧氏中伏,而天教残余的逆党也将被随后赶来的他带人除个干干净净。 届时,萧远不死也会因贪功冒进吃个大亏。 而后来赶到的他则是隐身在鹬蚌之后的渔翁,藏在螳螂与蝉之上的黄雀,会成为唯一的得益者,大赢家。 满盘计划,借力打力,铲除异己,可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谁料想…… 出了个姜雪宁! 谢危坐在火炉之畔,那亮红的炭映照出几分薄暮似的淡光,落进他眼底,闪烁不定,平淡道:“这么说,我非但不能罚你,反而还要赏你了?” 萧定非脊背一寒,忙摇头:“不敢不敢!” 这涎着脸软着骨头的模样,浑无半分傲气,只像是市井泥潭里打滚的混子,叫人看了心中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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