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俗 近暮时分, 两名大臣走在宫道上。 回想起方才御书房中所议之事,却都有些沉默。 过了许久,眼看前后无人, 才有人开口。 “您说谢少师当时少说的那一个字, 是有心呢,还是无意呢?” “这谁能知道。” “可我琢磨着当时虽没人提,但该不只咱们听出来了吧?” “那不废话吗?” “可怎么没人在朝上提呢?” “你怎知没人提?” 最先说话的那人心头陡地一凛,似乎思考了起来, 震了一震。 另一人却拍了拍他肩膀。 仿佛是宽慰,却问:“你既也听出来了,为什么不在朝上提呢?” 那人回道:“我心里觉着, 侯府太可怜了些……” 另一人便叹了口气:“唉, 这不就是结了吗?” 那人还是有些没想明白:“我只是不懂谢少师,到底是为了什么?” 另一人笑一声:“你觉着谢少师是什么人?” 那人不假思索道:“朝中能臣, 社稷栋梁,运筹帷幄,深谋远虑。” 另一人便道:“那你觉着他会说这种话为自己惹祸上身吗?” 那人便愣住了。 这种事正常人想来都不会做, 更何况是智计卓绝的谢危呢? 往深了一琢磨, 也不知怎的便觉得有些冷意。 风冷了,两人都将手揣进了官服的袖子里,渐渐靠近了宫门, 出宫去了。 御书房中却还聚集着内阁一帮大臣。 天色暗下来, 灯盏已经点上了。 周遭亮堂堂的一片,明亮的光束照在沈琅那一张阴晴不定的脸上,双目却紧紧盯着案上这几分打开的书信——从勇毅侯府抄获的书信! 朝中真正说得上话的几位内阁辅臣, 都垂首立在下方。 微微晃动的光亮让他们拉长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内阁首辅严庭年事已高,眼皮耷拉着, 已经有些困倦,看沈琅盯着那几封书信很久,掐算着快到宫门下钥的时间了,眼见旁边其他人都不开口,心里只好叹了一声,自己先开口道:“这些书信都来自勇毅侯府与平南王逆党的联系,说不定只是为掩人耳目,也有可能是侯府受了逆党的蒙蔽,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岂有这样言之凿凿的?” 定国公萧远自打在查抄侯府时看见这几封书信,便心神不宁,这几天几夜来都没睡得太好,以至于一双眼底全是红红的血丝,看上去甚是骇人。 听见严庭说话,他按捺不住,几乎立刻就上前了一步。 此时声音里明显有些恼怒:“严阁老说的是,侯府与逆党有联系乃是事实,二十年前平南王围京之变,我那孩儿七岁不到的年纪早就惨死乱党刀下!逝者已逝,他燕牧又不是不知道平南王与天教逆党乃是致我萧氏骨血于死地的元凶,明知如此还与虎谋皮,心肠何等歹毒,其心可诛也!这些书信不过是为与平南王逆党的联系找些借口罢了,实则暗中勾结逆党,意图谋反!” “够了!” 出人意料,沈琅今日的耐性似乎格外不足,才听得二人说了几句,竟就直接用力地拍了一下桌案,面沉如水,声音里透出些许阴森。 “书信往来是假最好,可平南王逆党之所言假若是真又当如何?” 萧远对上了沈琅的目光,想到假若那孩子真的没有死,假若还真的被天教教首带走,这一瞬间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御书房中几乎都是朝中老臣,对二十年前那桩宫廷秘辛便是没有亲耳听闻过,可凭借蛛丝马迹也有自己的推测。 眼下听沈琅之言,却是个个噤声不敢说话。 外面寒风吹着窗户,拍打着窗纸,呜咽有声。 众人的影子黑漆漆投在墙上。 此时此刻此地,竟不像是议事的御书房,倒像是废弃的深山古刹,风声奔流,驰如山鬼夜哭,平白叫人觉着会有已经封入棺椁的亡魂从坟墓里踩着满地鲜血出来向活人讨债! 谢危静静地立在角落,阴影将他的身形覆盖了一半。 众人都不说话了。 沈琅终于想到了他,将目光转过去,望着他道:“谢先生怎么看?” 谢危这时才抬眸,略略一躬身,却是道:“二十年前平南王逆党之事,臣不甚清楚,倒不知这书信有何问题。想来若定非世子还活在世上,是老天怜见,当恭喜国公爷又有了爱子消息才对。” 他说到这里时,萧远一张脸近乎成了猪肝色。 御书房中其他人也都是面色各异。 但紧接着一想也就释怀了:谢危乃是金陵人士,自小住在江南,直到二十岁赶考才到了京城,对这一桩陈年旧事自然不清楚,这样说话,本没有什么错处。 谢危说完还看了看其他人的脸色,也不知是不是觉着自己不知此事不便多言,便将话锋一转,道:“不过臣想,当务之急只怕还不是追究这几封信。臣今日有看北镇抚司那边上了一道折子,说在京城周边的村镇上抓获了一批天教传教的乱党,有三十人之多,不知该要如何处置?” 沈琅一听便道:抓得好!”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御书房里踱了几步,道:“便将他们压进天牢,着刑部与锦衣卫交叉轮流,一定要从他们嘴里审出东西不可!勇毅侯府逆乱,天教乱党在京城外,绝不是什么巧合!” 谢危于是道:“是。” 沈琅还待要细问。 但这时候外头来了一名太监,附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新义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王新义眼睛都瞪大了,一脸的惊色与喜色,忙问了一句:“当真?” 太监轻声道:“太医院确定保住了,皇后娘娘才让来报,当真。” 沈琅便皱眉问了一句:“何事?” 王新义眉开眼笑,手里拿着拂尘,走上来便向沈琅拜下,高声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呀!” 沈琅一怔。 御书房里众位大臣的眼神更是落到了王新义身上。 王新义便道续道:“披香殿温婕妤娘娘有孕,太医院刚刚诊过的脉,皇后娘娘着人来给圣上您报喜呢!” 沈琅整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有一种不可置信地狂喜,竟没忍住用力地抓着王新义问:“当真,当真?!” 王新义道:“当真,您去看看可不就信了?” 这一刻沈琅哪里还记得什么国家大事? 抬手一挥,直接往御书房外面走:“摆驾披香殿!” 竟是将一干大臣全都撇下了,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太监宫女,径直往披香殿去。 御书房里留下的大臣顿时面面相觑,只是回想起方才听到的消息,却又都是神情各异了。 谢危的眉头更是不知觉地蹙了一蹙。 阴影覆在他面上,谁也没瞧见这细微的神情。 * 慈宁宫中,萧太后终于重重地将手炉扔在了案上,一张脸上丝毫没有得知妃嫔有孕且保住了孩子之后的喜悦。 萧姝就立在下方,脸色也不大好。 萧太后咬着牙关道:“这么件事没能一箭三雕也就罢了,偏偏是连最紧要的那一点都没能办到!” 萧姝不敢顶撞,对着这位姑母多少也有些敬畏,回想起梅园中发生的那一幕,只觉心底都沁出些凉意来,姜氏姐妹的面容交叠着从她脑海中划过。 她垂下了头。 倒没有太过慌乱,只是静静地道:“原以为姜雪宁才是个不好相与的,没想到,真正棘手的是她姐姐。” 萧太后有些恼羞成怒:“你先前说,玠儿所藏的那绣帕,极有可能是这姜雪蕙的?” 萧姝淡淡道:“八成是。” 萧太后冷冷地道:“都是些祸害!” * 温婕妤有孕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一下午就飞遍了整座后宫,人人虽不敢明面上议论,可大家相互看看脸色却都是有些异样。 圣上可还没有皇子啊。 谁也不敢想温婕妤这一胎若是一举得男,将会在整个后宫造成怎样的震荡。 姜雪宁她们所在的仰止斋毕竟不是后宫,也就知道点表面消息,听说温婕妤立刻升了昭仪,圣上赐下来大批的赏赐全流水似的送进了披香殿,太医院上上下下更是被圣上亲自喊过去教训,要他们从此尽心伺候温婕妤这一胎。 不,现在该叫温昭仪了。 得知温昭仪这一胎没出事,姚惜整个人都松了口气,跟虚脱似的差点腿一软倒在地上。 众人都安慰她说,没事了。 姚惜才又发泄似的大哭了起来。 姜雪蕙则是皱着眉头,冷眼旁观。 夜里回房的时候,姜雪蕙倒和姜雪宁一个方向,走在了一起。 寒风里宫灯在廊上轻轻晃动。 姜雪宁仔细回想着白日里这位姐姐在梅园之中的敏锐,不得不佩服这才是孟氏所教导出来的世家小姐,心思实在敏锐,便道:“姐姐这一回可要如愿了。” 姜雪蕙也发现自己这位妹妹从几个月前开始似乎就变得比以前聪明了许多,被她看破一些事情,实在也在意料之中,但并未有任何心虚,只道:“纵然我也有所图,可毕竟也算救人一命。若心中有数却袖手旁观,那才是造孽。如今这般,也能算是两全其美吧。” 她倒是半点也不否认自己有私心。 姜雪宁道:“温昭仪必定记得你,圣上若知此事只怕也要赏赐,不过你这般也算得罪人了。” 姜雪蕙倒是看得开:“有所求必有所舍,人活世上,哪儿能让每个人都看得惯自己呢?得罪便得罪吧。” 姜雪宁便笑了一笑。 她的房间靠前面一点,这时已经走到了,便停下脚步,望着姜雪蕙道一声“那便要祝你好运了”,然后也不多言,推开自己房门便走了进去。 一如姜雪宁所言,不过是次日中午,就有一帮太监急匆匆捧着各式的赏赐来到仰止斋,一些是温昭仪给的,另一些却是来自皇帝沈琅的嘉奖,称赞姜雪蕙聪明仁厚。 那赏赐之丰厚,看得人眼睛发红。 然而与之相对的却是圣旨上另一句话,半点也不留情地责斥昨日同在场中且同为仰止斋伴读的姚惜,胆小失仪险些累得温昭仪腹中皇嗣出事,命她即刻收拾东西出宫,竟是直接下旨将她逐出了伴读之列! 昨日还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的姚惜跪在地上接旨时,整个人都懵了。 传旨的太监一走,她才站起来走了两步,脑袋都是昏沉的。 众人都不知该怎样宽慰。 毕竟被选入宫中做伴读这件事有多不容易,众人都知道。可如今竟然被圣上下旨责斥逐出宫去,传到京中高门,可算是丢尽了脸,往后名声都坏了,还怎么嫁人?! 姚惜恍恍惚惚,脚步虚浮。 众人只看得她走到门前,要抬脚跨过那门槛,身子却晃了一晃,竟然一头栽倒下去! “姚姑娘,姚姑娘!” 一时众人都惊慌不已,连忙抢上去扶人。 姜雪宁却懒得做这表面功夫,只冷眼在旁边看着:姚惜与尤月旁若无人地谋划,欲毁张遮名声以达成退亲目的、蒙心害人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因果相系,活该罢了。 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转开,却是看向了这流水阁中另一个并未抢上前去扶人的人—— 萧姝。 萧姝与姜雪宁对视了片刻,却是向立在众人边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姜雪蕙看了一眼,唇边的笑意浅浅地,道:“阿惜的运气真是不好啊。” 姜雪宁心底冷笑起来,面上却只附和道:“是啊,很不好呢。” 这件事哪儿有面上看那么简单? 香囊那件事时,萧姝便有意要除姚惜了。赏梅时秦贵妃主动拉了姚惜去,不久后出事姚惜面色不对,明显是想要反驳秦贵妃但不知从何驳起也不敢;接下来姜雪蕙出言提醒,温昭仪回宫才知自己有孕。 一个精心谋划的局! 是有人比温昭仪更早地知道了她有孕的事情,既要借此除掉温昭仪的孩子,还想要顺手除掉姚惜,没能捎上自己,可能还令这一局的筹谋者有些扼腕呢。 当然,温昭仪腹中孩子无事,这恐怕才最令背后之人如鲠在喉! 只是此事中间牵扯的实在是太多了,若往深了去追究还不知要陷多深。 姜雪宁实不愿涉足其中。 这一世有姜雪蕙去搅和就足够了,她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只明哲保身,防备着别人害自己。 宫里面着实热闹了一阵。 听说沈琅乐得大宴群臣。 这大约能算是姜雪宁在百般危困之中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因为引姜雪蕙入宫,意外改变了温昭仪的命运,进而保住了温昭仪的孩子,皇帝的心情也没有变坏,也许处理起前朝的事情,比起上一世来多少会仁慈一些。 只是不知前朝的人是否能抓住这个机会…… 毕竟,后宫危险重重,温昭仪的孩子能保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一则乐阳长公主沈芷衣尚在禁足之中,二则仰止斋中出了姚惜这么件事,三则勇毅侯府出事宫内外都不平静,温昭仪受封赏后没两日,宫中便暂时遣散了仰止斋众伴读,让先回家去,等长公主殿下禁足解除了再入宫中。 但独独留下了姜雪蕙一个。 说是温昭仪娘娘交代的,请姜雪蕙去披香殿住上几日,说话解闷。 明摆着这是因为梅园那件事得了温昭仪的青眼, 众人也羡慕不来。 得了命后,便都收拾行囊出宫。 旁人多少有些忐忑难安,姜雪宁却为此长舒了一口气。旁人出宫后都回府了,她想起的则是勇毅侯府危难之际只怕也正是用钱之际,心念一转,便吩咐车夫先打道去锦衣卫衙门。 今日正该周寅之当值。 一见到她来便知道她目的何在,亲自将闲杂人等屏退,以探监的名义带着她去了尤芳吟的牢房。 尤芳吟正对着那一扇窗里透进来的天光读书。 姜雪宁以为与往日一样,看的该是账册,没想到走过去一看竟是一本《蜀中游记》,看名字像是介绍蜀地风土人情的。 她顿时有些惊讶:“怎么忽然看起这个来?” 尤芳吟识得的字不多,因此看得很吃力,但也格外全神贯注,姜雪宁走到身边来她才察觉,还吓了一跳。 然而下一刻便喜笑颜开。 姜雪宁从未在她面上看见过这样灿烂的笑容,一时还有些怔忡。 尤芳吟咬了咬唇,道:“上回二姑娘说的是,芳吟仔细想了想,已经找到法子了,顺利的话不出两月便能离开伯府。” 姜雪宁愣住:“当真?” 尤芳吟睁着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姜雪宁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道:“什么法子?” 这一时,尤芳吟似乎有些忐忑,面颊上也忽然殷红一片,声音细如蚊蚋地说了什么:“就是……” 姜雪宁没听清:“什么?” 尤芳吟终于鼓起了勇气,声音变得大了些:“我要嫁人了。” “……” 姜雪宁感觉自己被雷劈中了,眼皮直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尤芳吟却生怕她误会,连忙摆手解释:“您别担心,我找的是蜀地那位任公子,不是真嫁人,是假成婚,我同他立了契约,待到蜀地之后便可和离。届时芳吟便是自由之身,可以离开伯府,安心为您做事了!” 立契约,假成婚! 姜雪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这惊世骇俗的法子只怕便是她上一世所认识的尤芳吟都不敢想吧!胆子也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 2/2 gogogogo 第101章 丈母娘心态(补) 骤然得闻消息, 姜雪宁一时难以消化。 呆滞了好半晌,她才用一种做梦般的语气,喃喃问道:“怎么回事……” 尤芳吟这才讲述了前因后果。 整个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复杂。 在上一次听姜雪宁分析过她在家中的处境之后, 尤芳吟便忍不住冥思苦想, 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安全地离开伯府。逃跑之后也许会被抓回来,下场更惨;单独立一户,她还没有这样的能力,更别说是“女户”了;想来想去, 自然而然就想到“嫁人”两个字上。 找个人嫁出去不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了吗? 可找谁来娶自己呢? 再有,规矩历来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夫死从子”, 若是嫁出去后与在家中是一样的状况,甚至比家中还要糟糕, 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所以,假若这个娶她的人够好,或者够配合, 是最好不过的。 那天晚上, 尤芳吟便把自己认识的所有男子的名姓都写在了纸上,一个个地想,甚至包括伯府门房家的老大王安。 然而他们都不可能。 最终留在纸面上没有被划掉的名字, 只有一个, 那便是:任为志。 看着这个名字,尤芳吟一双眼越来越亮,脑海里做了一番构想之后发现, 以她有限的交游来看,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第一, 任为志缺钱,有求于她; 第二,远居蜀中,嫁出去之后便能远离伯府的视线; 第三,她姐姐尤月也正想要入任为志盐场的干股; 第四,任为志像是个好人。 她从来知道自己没有聪明的脑子,只能用这种极其笨拙的方法把自己所能想到的理由一个个地写下来,然后将这一页在纸压在心房上,一晚上睁着眼睛也没能入睡。 因为,她心里生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的计划! 只要能离开伯府,就是好事;只要能为二姑娘做事,就是好事。 什么女诫家训,世人议论,哪里又能顾得了呢? 于是,在与任为志谈盐场生意的那一天,尤芳吟也与他谈了一桩关于终身的生意。 姜雪宁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没缓过神来:“任为志什么反应?” 尤芳吟脸颊有些红了,似乎不大好意思,声音也小了下来,道:“好像愣了很久,也不大敢相信。可我手里毕竟有姑娘您给的钱,他不认人也得认钱吧,所以在屋里面走了好几圈之后,还是坐下来问我原委了。我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说到这里时她想起什么,忽然连忙摆了摆手。 “不过跟姑娘您有关的事情我一句话都没有提,他也还不知道。最后走的时候同我说,便是要假成婚,也是终身大事,不敢儿戏,更不敢莽撞地答应了我。所以叫我将此事放上几日,一则他需要冷静下来考虑考虑,二则也希望我回去之后仔细想想,若我几日之后还不反悔,他才敢说答应不答应的事。” 这般听来,任为志倒是个君子了。 姜雪宁想也知道,万两银票在前,娶了这么个傻姑娘,盐场便大有起死回生的机会,而且芳吟长得也不赖,性情也好,尽管在伯府处境不好,可论出身也算是官家庶女,配他一个商人出身绰绰有余的。 想想答应下来无甚压力。 可这人还尽力劝尤芳吟回去再想想,算是不差。 只是想归如此想,她终究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心里的担忧压过了其他,又问:“现在他答应了?” 尤芳吟点点头:“答应了。” 她还补道:“他家中并无父母,事情皆是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已经同我说好,成婚后便是名义夫妻,不敢相犯,也不必强要半年这样久,待到了蜀中安顿好之后,只要我提便可和离;若一时半会儿没能安顿好的话,便先住在他家宅之中,待安顿妥当再说。我同他已经立字为据,就看什么时候去提亲了。” 尤芳吟在伯府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只怕家里人都不会在她的亲事上多花时间。 伯府内里如何,她略有了解。 且尤月也指望着从任为志这里赚钱,大约会借这一桩亲事索要一点什么,那也没关系,都给她就是,事情并不难办。 姜雪宁久久无言。 她忍不住用一种沉默而惊叹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在外人眼中木讷、胆小甚至有些笨拙的姑娘,一时竟忽然想起了两个词:大智若愚,内秀于心。 可转念一想,若尤芳吟的确是个计较得失、瞻前顾后的“机敏之人”,只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出这样胆大的决定的。 越是一根筋的人,越容易做出非常之事来。 今日她来,本意是想问问任为志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可却被这消息当头炸过来,以至于接下来尤芳吟同她讲正事,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一万两的干股已经成了。 任为志也已经答应了这干股可以转让他人。 且尤芳吟那姐姐尤月竟也出了二千两之多入了股。 事情进展得极为顺利,局已经布好,只待后续了。 眼看天色不算早了,姜雪宁与尤芳吟坐了一会儿,想想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便道:“今日我才出宫来,宫里面正乱着,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用入宫伴读,只在府里听诏,倒多的是时间说话,过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尤芳吟便起身送她。 周寅之也在门口等候,带她走出牢房时也将她送到了门外。 马车还在外面等候。 车夫看见她便问:“姑娘,回府去吗?” 姜雪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等坐到车上去之后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无论如何都觉得不放心,越想心里便越觉得这事儿听上去怎么跟天方夜谭似的不靠谱? “不行,这任为志我连面都没见过,万一是个骗子呢?”她眉心拧出一道竖痕来,想尤芳吟这姑娘傻傻的,想了半天,眼看着马车都要转上回府的那条道了,忽然便撩了帘子道,“先别回府了,去一下蜀香客栈。” 本来她应该尽量避免与这件事沾上关系。 毕竟有先前生丝生意留下的隐患在,还不知道背后究竟有谁在窥伺,贸然掺和进来,暴露自己,会很危险。 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任为志,她非要看看不可! 车夫自然有些惊讶,可也知道姜雪宁在府里是个跋扈脾气,心里虽然嘀咕这天色已经快晚了若不回府只怕引家里人担心,但也不敢说出来,索性把鞭子一甩,催得拉车的马儿脚程再快上一些。 没一会儿到蜀香客栈。 姜雪宁下车便向里面走去,直接指名道姓地要见任为志。 还是楼上那间客房。 任为志是第一次见姜雪宁,着实吃了一惊。 开门迎她进来后,整个人都有些惊讶,看她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商人,所以很是困惑,不由问:“不知姑娘找在下是有什么事?” 姜雪宁却皱了眉没说话。 她盯着任为志上上下下看了三遍,皱紧的眉头也没松开,甚至连他的问题都没有回答,迈开脚步来,绕着他,从左边走到右边,从右边瞅到左边。 任为志忽然觉着自己像是那摆在架上的猪肉。 而眼前这位姑娘,怎么看怎么像是那些个刻薄挑剔的客人…… 任谁被这么打量一圈都会不自在,任为志也一样,背脊骨上都有一种发寒的感觉,咳嗽了一声,再次小心地询问道:“姑娘?” 姜雪宁的脚步这才停下来。 看模样这任为志倒也有些气度,五官生得不错,只是更像个书生,反而不像是商人。 也难怪家里的盐场会倒了。 不过人似乎看着还行的样子,可…… 她为什么就不是很乐意呢? 这人居然要娶芳吟。 姜雪宁确认了一下:“你就是任为志?” 任为志还有点蒙:“是。” 姜雪宁眼神里透出了几分苛刻和审视:“你同芳吟立了契约,要娶她?” 任为志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原来是为这事儿来的!可先前尤姑娘似乎也没提过伯府里谁和她关系好,眼前这位姑娘也许是她娘亲那边来的亲戚?难怪看他的眼神特别像是为自家女儿相看夫君的丈母娘。 他唇边的笑容有些僵硬,额头上也冒了汗。 这一时便有些尴尬,讷讷道:“是。” 姜雪宁于是停了一停,有一阵没有说话。 天知道她脑海里都在转什么念头。 这任为志可是个倒霉鬼啊,拿了钱回去搞卓筒井之后没多久就遇到了波折,盐场出事被烧了个干净,这人终于被命运逼到角落,走投无路上了吊,成了个吊死鬼。 这一世姜雪宁投了钱给他。 若能间接通过尤芳吟提点他几分自然也会提点,毕竟自己也有钱在里面。可这种事情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蜀中的事情怎么出,她是不可能控制得了的,后面要真出了事,也实在不稀奇,她觉着自己提醒到了便成,剩下的得看老天,没想过一定要怎样。 可芳吟这傻姑娘,脑袋一拍就要假成婚! 若事情与上一世般没有改变,这任为志又跑去上吊了怎么办? 她家芳吟岂不成了遗孀,要守寡? 等等—— 遗孀? 姜雪宁脑袋里一个念头忽然划过,抬眸看着任为志的目光忽然变得古怪了几分:眼前这倒霉鬼若真的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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