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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只是姜雪宁半点都不心虚。 她唇角含着些微的笑意踱步进来,只半点不含糊地直接回视尤月,开玩笑似的道:“看尤姑娘这样子,怎么像是回家遭了劫难一样?连脂粉都遮不住脸上的痕迹了,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呀?” 尤月真是恨毒了她。 可经过了茶楼那一遭,她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明白过来: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她都是斗不过这个女人的。至少目前斗不过! 这女人蛇蝎心肠,歹毒至极! 她对姜雪宁是又恨又怕,也知道在这仰止斋中,自己并无任何优势,是以面对着她这明显的挑衅和嘲讽,竟只能咬碎了押和着血往肚里吞,不敢回一句嘴。 在场的都是明眼人,只从这简单的一个回合,便猜在宫外这短短的两天里,尤月怕是在姜雪宁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以至于此刻虽然仇恨,却怕到连呛声儿都不敢了。 姜雪宁见她知道怂了,倒觉省心。 只是好整以暇坐下来抬起头时,却在无意中对上了姚惜那沉冷的目光,但在看到她抬起头时,那沉冷便收了起来。 姚惜竟然扯开唇角向她一笑。 姜雪宁忽然就想到了那日深夜宫中,张遮对自己说要退亲,再一想姚惜此刻的笑,只觉背后陡地一寒:姚惜心胸狭窄,心思也不很纯正,该不会以为是她在背后告状坏了她亲事吧? 但姚惜一句话也没说。 姜雪宁更不好问。 这短短的一个眼神交汇间的细节,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并未激起半分的浪花。 她们八位伴读,大都是晚间才到。 上一回走时,乐阳长公主沈芷衣还在被太后娘娘禁足; 等她们这次返回宫中,沈芷衣的禁足却是已经解除,加之她们伴读有一阵,也算与沈芷衣熟悉了,当即便由萧姝提议,天将爷时,掐算了时间,去鸣凤宫去找她,也好解解她的乏闷。 沈芷衣的确乏闷得厉害。 因为为勇毅侯府求情,她竟与母后一言不合吵了起来。说是叫她禁足反省,可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是以今日虽然解除禁足,却也赌气不愿去慈宁宫请安。 伴读们来得正好。 鸣凤宫乃是她寝宫,什么玩乐的物件都有,便拉了众人一起来玩,一会儿演皮影,一会儿下双陆,还玩了几回捉迷藏,到很晚时候苏嬷嬷来提醒,才停下来。 姜雪宁昨夜便没睡好,一整个白天也基本没合过眼,玩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看她们下双陆时脑袋便一点一点,差点打上了瞌睡。 沈芷衣将这情景看在眼中。 她也不管旁人怎么想,先叫其他人都散了,却去拉了姜雪宁的手,鼓着腮帮子道:“宁宁你是不是困了?仰止斋距离我的寝宫可有好远呢,你今晚就在我这里睡吧。” 就在这里睡? 姜雪宁听见一个“睡”字真是浑身打了个激灵,登时有多少瞌睡都吓醒了! 她开口想拒绝。 但先前沈芷衣同人玩闹时那欢喜的神情已然不见了,眼帘低垂下去,笑了一笑,却是有些丧气惆怅模样,低低道:“我想找个人说话。” 这时姜雪宁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吃软不吃硬的。 她知道沈芷衣为何会被禁足,也知道她从小同燕临要好,想想此刻她贵为长公主,却只能看着自己的皇兄命重兵围了勇毅侯府而无能为力…… 原本到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口。 姜雪宁终是道了一声:“好。” 长公主的寝宫,自是要多奢华有多奢华,金钩香帐,高床软枕。 沈芷衣好歹把姜雪宁拖上了床。 她给姜雪宁换上了自己的寝衣,把宫里伺候的宫女嬷嬷都撵了出去,光着脚抱了绣锦的枕头便到她身边来,同她一般平躺在床上。 深宫里一片静寂。 殿里的灯都熄灭了,只有窗上糊着的高丽纸还映出几分外头的亮光。 姜雪宁忽然有点恍惚。 沈芷衣在她旁边,看着帐顶,眨了眨眼,道:“宁宁,你说大人们怎么想的和我们不一样呢?燕临那样好,侯府也那样好。小时候我还去过他们府里,那樱桃树长得高高的,上头结的樱桃都红红的,听说是燕临的姑母当年栽下的。我馋得很,也顽皮,老想往那树上摘樱桃吃。燕临总说没熟,不要我上去。有一回,我便骗他说伯父叫他去练武,自己偷偷爬上了树,摘了那樱桃来吃,结果真是酸倒了我牙。” 姜雪宁泪划过了眼角。 沈芷衣两手都交覆在身前,特别想哭:“后来燕临回来找我,没找见。我躲在树上面,想要吓一吓他,结果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摔到地上,疼得大哭。燕临都吓住了,反应过来也不敢动我,叫人来后,又冷着脸训我,说我活该。伯母见他这么凶,便请出家法来把他打了一顿给我消气。我都已经忘了那时候我几岁,也忘了更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就记得那树,好高好高,太阳好大好大,还有那樱桃,明明记得是酸的,可想起来竟然好甜好甜……” 她说着,便真哭了起来。 这几日来便是发脾气也没有哭过一次,可也许是觉得宁宁和别人不一样,见到她的第一次便能说到她心里去,于是觉得这样的话对她是可以说的。 她同萧姝固然要好,可这样的要好是隔了一层的……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不舒服。 明明她是这宫中最尊贵的长公主,可旁人看着萧姝,母后待萧姝,也好像不比自己差,且总觉得,宁宁和阿姝也是不同的。 沈芷衣从来没觉得这样伤心过。 她忍不住抱住了姜雪宁,将脑袋往她身上一埋,眼泪便全掉了下来,可又不敢叫殿外面的宫人们听见,便压抑着那声音饮泣。 姜雪宁觉着自己颈窝里湿了一片。 只听见她模糊的声音:“我好怕,以后燕临不见了,伴读不见了,大家都不见了,你也不见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姜雪宁喉间哽着。 她要竭力地睁大了眼睛,用力地克制着自己,才能不使情绪在这样一个夜晚中、在这样一座深宫里崩溃。 便是贵为公主,也有这样伤心惶恐的时刻…… 人活在世间,谁又能免俗? 沈芷衣哭了好久,等哭累了,便渐渐困了,躺在她旁边慢慢睡着了。 姜雪宁为她掖好了被角。 侧转身来凝视这位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想起她上一世悲戚甚至怆然的命运,许久后,轻轻俯身亲吻她额头,然后才退了开,赤着脚踏在了这寝殿冰冷的地面上,走到了一扇雕窗前,轻轻打开了一条缝,朝着外面望去。 一盏盏宫灯高悬。 红墙飞檐,重重叠叠。 鸣凤宫比之朴素的仰止斋,实在是太像坤宁宫了,姜雪宁睡不着,也不敢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 夜宵来liao~ 第079章 宫装(补完) 姜雪宁基本一夜没睡, 到天将明时才想着天亮还要去奉宸殿上课,因而强逼着自己忘却这座宫廷带给自己的不适,打了个盹儿。 但也没一个时辰。 越是皇家越是规矩极严, 睡懒觉这种事, 姜雪宁在府中能有,沈芷衣在宫中却难有。许多年宫廷生活下来,一到起身的时辰,都不用宫女来叫, 她自己便睁开了眼睛,起身来由宫人伺候着洗漱穿衣,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大约是昨夜哭过发泄了一通, 今早起来她除了眼眶有些发肿外, 倒是恢复了往日的元气。 她不光自己洗漱,还指挥宫人们去伺候姜雪宁。 姜雪宁前天晚上便没睡好, 昨夜一番折腾上来就更显疲惫,只是看沈芷衣难得恢复了欢笑模样,也不好表现出来让她看出端倪, 坏了她难得的好心情。是以强行忽略了两边太阳穴传来的突突的紧绷之感, 唇边上挂着笑,一面与沈芷衣说话,一面接受了宫人们的伺候。 仰止斋中的宫人并不伺候起居。 但姜雪宁上一世是当皇后的人, 受着宫人们的伺候倒没有什么不自在。只是在她极其自然地将锦帕递回到那宫人的手中, 并下意识摆手要叫她们退下时,一股冷意才从她脚底下窜了上来,让她不寒而栗。 沈芷衣还没察觉出异常。 寝殿里伺候的女官看了姜雪宁一眼, 却有些为难地问她:“殿下,您昨夜一时兴起留姜伴读宿在殿中, 宫人们却都还没去仰止斋取姜伴读常穿的衣裙,不知现在……” 该穿什么? 沈芷衣也回头一看,此刻姜雪宁站在那边只穿着雪白的中衣,一张美人脸素面朝天,大约是刚睡醒,颇有点病容恹恹的感觉,像极了仕人画中那些愁眉轻锁的病美人。 真是太好看了。 她眼前不禁一亮,立刻朝那女官道:“宁宁身量与我差不多,穿我的自然最好不过!来,宁宁,我要给你挑一身最好看的!” 姜雪宁:??? 她还正在想自己在坤宁宫中养成的那养尊处优的习惯,根本都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沈芷衣拉着坐到了妆镜前。 接下来就听沈芷衣左右招呼。 一会儿喊这个宫女来为她傅粉画眉,一会儿喊那个宫女重新拿一身宫装来,又亲自打开了自己的妆奁,什么红宝石耳坠,景泰蓝手镯,全往姜雪宁身上比划。 姜雪宁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沈芷衣像是忽然得了玩偶的小姑娘,一定要把她妆扮得漂漂亮亮地才肯罢休。 她有些困倦,便没精神阻拦。 索性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任由她摆弄。 沈芷衣又换了一副耳坠在她耳垂上比划,只觉这浅淡如烟霞的紫琉璃也唯有她这样纤细的脖颈和雪白的肤色能撑得住,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只是看着看着,她先前飞扬的眉眼便垂了下去。 姜雪宁瞥见了,问她:“不好看吗?” 沈芷衣放下手来,望着她的目光不曾移开,却是多了点点滴滴的心疼:“好看,可就是太好看了。我忍不住要去想,你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在宫里还要被人算计,若往后燕临也没了,该有谁来护着你。” 姜雪宁无言。 沈芷衣却是出奇认真地思考了起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接着便是一亮,竟问她:“你觉得我王兄怎么样?” 沈玠?! 姜雪宁眼皮一跳,立时想起自己上一世命运的轨迹来,想也不想便立刻道:“多谢殿下抬爱,临淄王殿下自是儒雅端厚,雪宁寒微之身只想安平一生,您可开不得玩笑。” 沈芷衣甚是不解:“我王兄有什么不好的?” 姜雪宁心里道,你王兄哪里都好,就是不适合我。 沈芷衣想到这一茬儿很是兴奋,宫里都是她的人,也不惮被旁人听去,直接蹲到了她面前道:“真的,宁宁,我听母后和皇兄说过,不久后就要为我王兄选妃。如果你能成为我王兄的王妃,将来王兄多半被皇兄立为皇太弟,往后也住在宫中。这样你也就住在宫中,那岂不是能天天与我住在一块儿,常日见着,一块儿吃一块儿玩一块儿睡觉?” 她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 姜雪宁想起这一世沈芷衣待自己甚是赤诚,她有心想要直接拒绝,可对着这样的目光,那话到了嘴边,竟不大说得出口。 可若是不说清楚…… 先前明明没有呈递她名姓却偏偏阴差阳错入宫伴读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紧接着浮现出来的便是入宫后所经历的种种,以及将来要发生的种种。 她实在是怕了,也倦了。 经历过了上一世的繁华,姜雪宁实在不想重蹈覆辙了。 她忽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目光,回望着沈芷衣,轻轻将那一串紫琉璃耳坠从她手中拿了出来,放回妆奁上,道:“雪宁是殿下破例召入宫中的,中间大费周折之处,想必殿下比我更清楚。那殿下也该清楚,最初姜府报了入宫的那个人,并非是我。能得殿下青眼,奉诏入宫,伺候又得殿下多番照顾。能认识殿下,雪宁也很高兴。可宫中的生活却并不是雪宁所喜欢的,雪宁出身寒微,心无大志,只想回到儿时的乡野之间,一骋心怀……” 沈芷衣怔住了。 她没想到姜雪宁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手里那串紫琉璃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微微带着暖意的手掌。 但一股怒意却从心底浮了上来。 沈芷衣想说“我待你这般好,你怎敢想着离开”,可一触着姜雪宁那温然诚恳的目光,才升起来的那片怒火便如被脉脉的流水压下来似的,慢慢熄了,转而成了几分孤寂和可怜。 她道:“你不喜欢宫里?” 姜雪宁道:“这里的日子过得叫人很不痛快。” 沈芷衣憋了一口气:“那你说,谁叫你不痛快,我统统给他们一个痛快,让你痛快痛快!” 简直小孩儿脾气。 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细细的眉也扬起来,眼角下虽有着一道旧疤,却无损她公主的尊贵。只是两遍腮帮子鼓起,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 姜雪宁无奈极了。 当下只怕这话题再继续下去,反倒激起她脾气,给自己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暗地里让她嫁了沈玠,那可没处说理去,是以叹了口气便想转移话题,道:“还是看看今日穿什么吧,耳坠也蛮好看的……” 但沈芷衣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她就是喜欢姜雪宁这个玩伴。 一面与她妆扮,一面却是搜肠刮肚,挖空了心思地想从她嘴里套话,问:“是仰止斋的宫人对你不好?内务府那帮狗东西份例苛待了你?那个叫尤月的又欺负你?你就说嘛,到底谁叫你不痛快了?宁宁……” 这架势,俨然是姜雪宁说一个她就要去干掉一个! 姜雪宁头上冒了冷汗。 可沈芷衣问题却是一个接一个,猜测一个比一个离奇。 一张嘴叭叭忽然就说个没完,简直像只聒噪的八哥。 姜雪宁仰天长叹。 头一次,她这么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早知如此,她直接跟沈芷衣说一句“我更愿意当殿下的伴读,而不是当殿下的皇嫂”,只怕沈芷衣就乐得直接打消让她嫁给沈玠的想法了,哪里用得着和现在一样被她翻来覆去地询问? 真情实感遭雷劈啊! 终于,在沈芷衣说出第二十三个离奇的猜测之后,姜雪宁没禁受住诱惑的考验,尝试着开口道:“殿下既然如此在意我痛快不痛快,那我……就说了,其实出宫我就痛快了……” 沈芷衣朝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宁宁啊,你做梦。” 姜雪宁:“……” 沈芷衣把那串紫琉璃耳坠给她挂上,十分爽朗地哄她:“换一个,换一个本公主一定给你办到!” 姜雪宁心底默默泪流,琢磨了半天,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狗胆包天的想法:“那最让我不痛快的就是学琴了,谢先生三天两头抓我去学琴,要求还极其严格……” 沈芷衣:“……” 姜雪宁眨巴着眼睛:“您说过一定给办到的。” 沈芷衣:“……” 这回轮到沈芷衣心里默默流泪:满朝文武都知道谢先生在治学上的地位,要知道她在宫里上学这件事引得满朝非议,若无谢先生首肯,只怕还不能成。且谢先生平日里那教书的架势,便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到他面前猖狂,不准他提溜姜雪宁学琴啊! 可什么都能丢,乐阳长公主的面子不能丢! 沈芷衣强忍着心虚,义正辞严地道:“谢先生肯这样认真地教你,朝堂公务都忙不完呢,每日还要抽大半个时辰来教你学琴,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事情。你怎么能嫌弃谢先生严格呢?太过分了!” 姜雪宁想开口:“可——” 沈芷衣抢道:“你再多说一句我把你厌弃学琴的事情告诉谢先生!” 姜雪宁:“……” 以前我竟然不知道你竟然还会拿打小报告威胁人?! 她惊呆了。 沈芷衣却咳嗽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哎呀,本公主也不是万能的,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还有谁叫你不痛快,你说出来,本公主必定为你主持公道!” 姜雪宁想半天,憋出来一句:“没有了。” 只是待穿衣上妆完毕,同沈芷衣一道用早膳的时候,她看着那块放进碗里的酥饼上用玫瑰花馅堆成的半朵兰花,夹起来咬了一小口,却是慢慢搭下了眼帘。 沈芷衣问:“怎么了?” 姜雪宁目光微微一闪,看着那一小块酥饼,只道:“没什么,不过忽然记起我家中姐姐,也会做这样的饼饵,一下有些想念……” 她说完便又岔开话题,继续吃了。 沈芷衣却是垂眸思考片刻,认真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用过早膳后两人便去奉宸殿上学。 她们到时,旁人早到了。 众人正在说话,听见说乐阳长公主来,都转头看去。 可谁料想这一看,目光竟收不回来—— 只是这目光并未落在乐阳长公主的身上,而是落在姜雪宁的身上! 入宫多时,伴读们穿的大多是自己来时所带的衣裳。 姜雪宁素日来的打扮更是偏于素雅,有点仗着自己底子好懒得打扮的任性。可今日她从鸣凤宫中来,穿的乃是宫人们花了好久才选出来的往日沈芷衣穿的宫装。 雪白的衣料上压着一层又一层细密的金线。 深蓝色的仙鹤衔云图纹从衣裙的下摆攀上来,两边宽大的袖袍上流水纹则如锦绣堆叠,腰间还挂了一块白玉玲珑佩环,唯独那月白色绣牡丹的香囊是她自己的。 一张脸更是精致璀璨。 肤色本就白皙,描眉画眼,唇畔点染檀红,顾盼间已然神飞,一颦一笑都显得动人心魄。 但更叫人惊讶的是给人的感觉。 并没有任何小女儿家偷穿了锦绣华服的不适与不配,她穿着这一身宫装,原本漫不经心的轻浮随意似乎跟着不自觉地收敛进去两分,扶着宫人的手一步步走近,竟显出一种身在九重宫阙的凛冽与高华。 萧姝看了她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乐阳长公主却是高兴地向众人炫耀,这是她打扮了一早上的成果。 众人见了姜雪宁这般姿容又如此精心打扮之后的容颜,心下震撼之余,却都有些泛酸,可面上还不得不附和称赞,一时都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复杂。 姜雪宁从鸣凤宫出来前也曾照过镜子,只觉这华丽宫装穿在身上,好看自是好看,可却仿佛梦魇一般,透过妆镜看去,看见的竟不是自己,而是上一世那个进退不能、繁华迷眼的皇后。 她有心想换一身。 可眼见着要到上课的时间,也来不及再换,只好穿着这么一身到了奉宸殿。 她一夜没睡,心思也烦乱,一堂课上了个心不在焉,直到这堂课结束了看众人都把琴摆到了琴桌上,她才一下想起下堂是谢危教琴。 于是掐了掐自己眉心,这才醒了醒神。 那张蕉庵还在偏殿里放着,姜雪宁出了殿门便往偏殿去。 没料想今日谢危竟然很早就在偏殿。 殿门口的小太监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隔门通传后,便打开门让她进去。 姜雪宁进了门。 谢危今早没有经筵日讲,也不想待在内阁同那帮老头子吵架,是以才来了偏殿处理公文,此刻正起身将自己那张“峨眉”从墙上取下,一转头看见姜雪宁,也是怔了一怔。 姜雪宁同他见礼:“谢先生好。” 谢危的目光却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打量她衣着与妆容,眉头竟渐渐皱紧了,只道:“不好看。” 说完他便斜抱峨眉,往殿门外走去。 “……” 姜雪宁站在原地,简直满脑门子官司。 这人怎么回事? 虽然她自己也觉着这一身穿着很不喜欢,可从谢危嘴里说出这话来,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女儿家什么妆容什么衣着,臭男人看得出什么门道深浅也来置喙? 更何况,她怎么可能不!好!看! 姓谢的不愧是平日读佛经道藏的,上辈子连女人都不沾,怕是本来也不得姑娘喜欢吧!活该讨不着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 * 补全。 第080章 睡着了 最近一段时间学琴, 基本都学右手指法。每学一种指法后都有相应的琴曲教给她们做练习,谢危要求很严,谁也不敢马虎。 连沈芷衣在堂上也都规规矩矩。 唯独姜雪宁今日上课时, 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反正也不准她摸琴,干脆坐在第三排最靠后的角落里,冷眼瞅着谢危,仿佛想用目光把这人给瞪穿了。 谢危一时没明白她这是想干什么。 好在姜雪宁连着两晚都没大休息好, 眼睛有些泛酸,瞪了他有一刻,困倦就翻涌上来, 没一会儿就没撑住, 打了个呵欠,能坚持住不闭上眼睛趴到案头去睡觉已经是极有毅力的事了, 再提不起什么精神来瞪他。 一堂课再次浑浑噩噩地过去。 下学时候,众人都已经知道姜雪宁学琴素来是要被谢先生提溜着的,谁也不想留在这里同他多待, 一溜烟全散掉。 姜雪宁却走不脱。 谢危抱着琴从殿上走下来, 但问:“你瞪我干什么?” 姜雪宁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刚想要打个呵欠,听见这话却是不得不强行将其憋了回去, 为自己辩解:“怎么会呢?您一定是看错了, 学生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谢危淡淡道:“不仅敢做,还敢撒谎了。” 姜雪宁假笑起来:“那该是学生认真听您讲课,一时入神, 对您怀有万般的孺慕之情,看呆了眼吧。” 谢危不为所动:“是么?” 姜雪宁看了他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就来气, 顿时又想起这人方才皱眉说她“不好看”时的神情,于是暗暗起了几分报复之心,笑得格外甜美,道:“也可能是谢先生今日讲得枯燥乏味,十分不好,所以学生听得一头雾水,不自觉只能看着您了。” 谢危:“……” 枯燥乏味,听得一头雾水! 若说先前他整个人还姿态从容,这会儿听了姜雪宁这两句话,一张脸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连眸底温度都变得低了几分。 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他—— 自打四年前回到京城开始在文渊阁主持经筵日讲以来,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不管是同僚还是皇帝,对他都是称赞有加,姜雪宁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刺儿头,他还是第一回遇到。 心里梗了一下,谢危薄薄的唇线紧抿成平直的一条,有那么一刹是想要发作的。 可目光回落到姜雪宁身上,到了又忍了。 他波澜不惊地道:“自己开小差就差没睡过去了,听不明白,倒怪起先生不会教,也是本事。” 姜雪宁笑容不变:“您说得对。” 简直有点没脸没皮的味道,谢危说什么她就是什么。 谢危也懒得同她计较,便往殿外走去。 可没想到他才一转身,姜雪宁就在他背后轻轻咬着牙小声嘀咕:“自己连个老婆也讨不着的大老粗,欣赏不来,不也有胆量说我不好看么!能耐了啊你!” “你说什么?” 谢危脚步一顿,直接回转头来看她。 姜雪宁脖子后面一凉,连忙把琴一抱就跟了上来,仿佛刚才小声嘀咕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似的,异常狗腿地走到了谢危身边,道:“学生说自己就是个大老粗,什么也不懂得欣赏,还好谢先生心善,肯对我多加指点,我们这就学琴去吧。” “……” 真当他耳背? 谢危盯了她有好半晌,觉着这学生有那么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混劲儿,又想起这些年坊市间有关于她的种种跋扈传言,只觉自己该要约束她一下,免得她觉着自己好相处,越发得寸进尺。 可待要发作时,又见她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这模样真是乖觉极了。 谢危训斥的话到了嘴边,没能说出来,到底咽了回去,只把宽大的袖袍一甩,道:“还知道谁是先生谁是学生便好,走吧。” 他转过身去。 姜雪宁朝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这才跟上。 又到奉宸殿偏殿。 谢危将峨眉放在了另一张琴桌上,只道:“这几日来教的都是右手的指法,今日讲完按理便该对右手指法略有了解且能弹相应的琴曲。殿里面我抚琴时你坐得甚远,怕也不大能看清指法如何。所以现在我再弹一遍,你须仔细看清指法的细节,我弹完之后便由你来练习,弹一遍给我听。” 姜雪宁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谢危却只问她:“听明白了?” 姜雪宁坐在了自己那张琴桌前,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道:“听明白了。” 琴之一道于谢危而言,已是信手拈来。 他弹了今日在奉宸殿正殿里为诸人演示过的《彩云追月》。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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