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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以师道压人,遂将此篇翻过,思量一会儿,把《史记》里《廉颇蔺相如列传》一篇挑出来讲。 从“完璧归赵”讲到“负荆请罪”。 因事有传奇,众人都跟听故事似的,很快便全神贯注。 他讲到廉颇误会蔺相如时,便不由向姜雪宁看去,却见她浑然无觉似的坐在角落,虽也没开小差,可看着并不如何认真模样。 眉头于是再皱。 可此时若再责斥无异于火上浇油,便将心思压下,不再看她。 待得一个时辰后下学,谢危朝她走过去。 可还不待开口,姜雪宁已看见了,竟冷冷淡淡躬身向他一礼,道:“恭送谢先生。” “……” 谢危还未出口的话全被她噎了回去,终是看出她心怀芥蒂,不愿搭理人,又想辰正二刻国子监的孙述便要来教算学,实非说话的良机,立着看她半晌,只好走了。 只是一路出宫回府,心内终究一口郁结难吐。 吕显掐算着时辰登门拜访,一进了壁读堂便看见他面向那一片未悬一物、未书一字的空墙而立,手里一盏茶也不知端了多久了,大冷天里连点热气儿都不往外头冒了,不由一阵纳罕。 这壁读堂乃是谢居安书房。 向来是遇到难解之事才面壁而立,空墙上不置一物为的是澄心静思,今日是为什么?为宫里那桩眼见着就要闹大的如意案? 他一整那文人长衫在谢危身后坐了下来,只道:“无缘无故跑去宫里教那些女孩儿干什么,平常经筵日讲都挪不开空,如今又收一帮学生,是更难见着你了,一天倒有五六个时辰都在宫里。今日来本是想同你说那尤芳吟,你这架势,又出什么事了?” 谢危觉得他聒噪。 直到这时手才动了动,回过神来去喝端着的那盏茶,才发现已经凉了,只好置在一旁案角上,道:“些许小事。” “小事?”吕显不由上下打量他,目光古怪,“你谢居安从来只为大业烦忧,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也会为小事澄心了。” 谢危一想,可不是这道理? 一时也觉好笑。 他也不好对吕显说自己昨日心躁,同个小丫头置气,且还理亏于人,只能摇头,无奈叹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谢危终也有被人治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 红包√ 第063章 讲和 当天回去, 吕显铁公鸡拔毛,高兴得自掏腰包买了一坛子金陵春回幽篁馆。 伺候的小童惊呆了:“您发烧了?” 吕显倒了一盏酒,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只道:“恶人终有恶人磨,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哈哈哈……” 若是能打起来就更好啊。 他悠悠地想着。 “……” 本还担心他是不是病了的小童,现下确定他只是日常发癫,不由得嘴角微抽,默默把门带上了, 干脆留他一人在屋里傻乐。 * 次日一早有大朝。 下朝后时辰还早,谢危被吏部几位官员拉着说了一会儿话后才得脱身,略一思量, 便准备去趟国史馆。 没成想一抬头看见皇极殿台阶下两道身影。 左边那人面容端方, 同右边人说话时面上挂着点不经心的笑,正是如今的刑部右侍郎陈瀛;右边那人却有些面生, 穿着玄黑的官袍,五官端正,满面清冷, 垂眸敛目, 竟给人一种寡淡冷刻之感。 谢危顺着台阶走下去,陈瀛便也看见他了,于是一笑, 只同右边那人道:“此事一会儿我回了刑部衙门再议吧。” 说完向谢危走来。 谢危则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意外瞧见那人也转过脸来看了自己一眼,向自己微微颔首。他顿时微怔,虽不知此人身份, 却也跟着颔首还了一礼。 陈瀛在谢危面前站定,躬身拱手一礼:“听闻这几日谢先生事忙, 还要在宫中教长公主殿下,陈某都不敢贸然登门拜访,也不知您何时能留出空来?” 谢危却道:“刚才那人是谁?” “刚才?” 陈瀛下意识回头望去,方才与自己说话那人已转身向着宫门外走去,两手交叠在一起都拢在袖中,一身清正,真是半点也看不出是个如今处处被锦衣卫那边针对着的人。 他提起这人,声音里添了几分玩味。 “前不久调来的江西清吏司主事,姓张。” 谢危如今虽是虚职,可毕竟在皇帝内阁中,朝野上下大部分的事情都会从他手中过一遍,虽不说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桩桩件件基本都有个印象。 陈瀛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只因那调任的票还是他拟的,于是道:“那个弹劾了周千户的张遮?” 陈瀛打量着谢危神情,笑道:“正是此人。谢先生是不知道,这人颇有一番硬本事,刑狱之事乃是极通,律法条条皆在心中,只是脾性又臭又硬,也不大合群。他才调到清吏司没几天,锦衣卫北镇抚司那边已摆了好几回的宴请我去了。陈某如今正拿不下主意呢,谢先生您看?” 这张遮本是刑科给事中,一朝弹劾了周千户,开罪了锦衣卫,沈琅在内阁里对着其他几位大学士曾骂过此人不懂变通,净给他找麻烦。 毕竟锦衣卫只为皇帝办事。 但即便如此上火,沈琅也大笔一挥调他去了刑部清吏司,从七品到六品,虽是明升暗降,可也没就此罢了此人的官,可见还是有些圣眷的。 另一则…… 谢危眸光微微一闪,看着陈瀛道:“刑部郑尚书年事已高,去年便向圣上递过了乞休的折子,只是被圣上压了下来,说郑尚书若是致仕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掌管刑部。但今年河南道监察御史顾春芳任期将满,正是此人一力保举,张遮一介幕僚刀笔吏出身,方得入仕。酒是吃得的,宴也是去得的,事要怎么办,却得你自个儿掂量。” 陈瀛心头顿时一凛。 他听出了谢危言外之意,只道顾春芳过不久就要成为自己顶头上司,张遮怕不能动,再想自己先前盘算的计划,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又向谢危一拜:“多谢先生指点。” 谢危却淡淡的,只道:“近日事忙,过几日你再来访我吧。” 陈瀛道:“是。” 谢危便不再多言,别过陈瀛,背过手转过身,径自往武英殿的方向去。 国史馆隶属翰林院,设在武英殿东西廊房,主要负责纂修国史,为功臣列传。 早朝刚下,众纂修官都在厅里喝茶。 一般而言此刻都会议论些朝上发生的事情,或者各地来的趣闻,若雅兴来了还吟吟诗、谈谈文。 只是今日不同以往,气氛有些难掩的压抑。 国史馆总纂张重看着置于案上的那八本《女诫》,一张脸紧绷起来涨成紫红,待伸手翻得最面上那本竟还沾了泥污像是被人扔到地上去过时,眼底更是冒出火来。 送书来的小太监都不免缩了缩脖子。 下一刻便听见重重一声响,竟是张重用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大声质问:“反了,反了!谁人吃了豹子胆连本官下发的书都敢扔,还敢送回到本官面前来?!” 他话音方落,国史馆外头传来一声笑:“张总纂息怒。” 国史馆中顿时一静。 张重听见声音转头向门外望去,看见谢危走了进来,不由将方才的狂怒敛了几分,却依旧没什么好气:“少师大人来得正好,看看奉宸殿那帮女学生,不尊师不学书,无法无天,也不知谁给的胆子!” 谢危朝他面前那八册《女诫》看了一眼,眉梢微微一挑,便在那一溜圈椅的上首坐了下来,平静地看着张重道:“真是歉疚,这胆是谢某给的,书也是谢某扔的,没想张总纂这般生气,倒令谢某有些惶恐了。” 什、什么…… 张重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待这话在脑海里转过三遍明了意思后,再看眼前谢危这张平静含笑的脸,只觉一阵心慌意乱,背后汗毛都隐隐竖了起来,腿脚发软,身形一晃,差点没能站稳。 * 正在殿上讲《诗经》的是赵彦宏,姜雪宁在下面听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昨日谢危走后,整个奉宸殿里都有些古怪。 下一堂是国子监算学博士孙述教她们算学,此人年纪偏轻,资历相较于其余的几位先生也是最浅,但许是正因如此,他的态度最为谦和,讲学也力求能让众人听懂,算得上有问必答,总算让被其他先生膈应了几日的姜雪宁对宫中伴读这段日子找回了一点希望。 只是下学后众人便吵了起来。 一切都因为昨日谢危讲学前竟把张重先生发的《女诫》给扔了,且还叫她们都扔掉。 姜雪宁那本是谢危扔的,不算数; 长公主那本却是实打实自己扔的。 余下的七位伴读当时都未有举动。 她们中胆小如姚蓉蓉者,为此提心吊胆,说:“谢先生都叫扔了,长公主殿下也扔了,我们却一动不动,这、这会不会有些不好?” 陈淑仪当即讥讽她:“当时你怎不扔?” 姚蓉蓉便憋红了脸不敢再说。 周宝樱却是眨巴眨巴眼:“我也想扔来着,可看你们都没扔,举起来又放回去了。” 陈淑仪冷笑:“宝樱妹妹也想忤逆礼法了?” 众人都听出她言语不善。 萧姝在旁边有半天没说话,听着陈淑仪口气这么冲,却是少见地皱了眉,竟转头问姜雪宁:“姜二姑娘怎么看?” 姜雪宁可没想到萧姝竟会来问自己,也不知她是什么目的,但反正她书都被谢危扔了,有锅也是谢危背,所以便如实道:“想扔就扔,不想扔便留着呗。” 谢危不也懒得管么。 她这般回答相当于没回答。 萧姝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对众人道:“奉宸殿讲学乃以谢先生马首是瞻,其余几位先生学识虽厚、资历虽老,在圣上那边却是连名姓都记不住。谢先生最初拟定的书目中亦无《女诫》一书,论理乃是张先生擅作主张。我等原本不知也就罢了,如今知晓便当有所改过。且我等本为长公主殿下伴读,连殿下都扔了,我等伴读却隔岸观火,知道的说是我等为殿下伴读,不知道的怕以为是殿下为我等伴读。” 陈淑仪万没料到萧姝竟会说出这话,豁然起身:“阿姝竟也是赞成扔书吗?可我当时见着你端坐一旁,倒未有半分举动,如今却来分析利弊,实在叫人惊讶。” 萧姝却不动怒,只道:“我不过是觉得扔书一举略显失礼。” 姚惜试探着问道:“那以萧姐姐的意思是?” 萧姝道:“我们都不过是入宫来伴读的,朝中关系牵一发动全身,太过开罪先生也不好,更不用说是扔书之举。我看不如将书集了,着人送还给张先生。张先生不问无妨,若是问起,也是谢先生授意,算不得我等不尊师重道。只是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这是挑了个折中的办法。 萧姝先前一番话便已讲过了个中利弊,原本犹豫的众人基本被她说服,都点头同意。 唯独陈淑仪嘴角噙着冷笑,看着萧姝不说话。 到最后众人返回奉宸殿中将外头扔掉的书和案头上摆的书都收了,陈淑仪也未加入,是以最终派人送还国史馆张重的《女诫》仅有八本。 陈淑仪那本依旧摆在案角。 也不知那张重收到书之后是什么脸色? 姜雪宁一走神想到这里时,朝着前方陈淑仪的位置看了一眼,又移开,目光往回垂落到翻开的《诗经》上。 今日学的是《伐檀》。 她盯了半晌,却想起自己昨日说出“恭送”那一句时谢危变幻的神情,只觉有些迷惘的茫然,眨了眨眼,抓起旁边搁着的羊毫小笔,笔尖蘸上一点墨,趴下来,顺着诗句,一格一格,把所有字里带有的方框都涂黑。 等她从《伐檀》涂到《山有扶苏》,赵彦宏终于讲完了,虽还未到下学的时辰,却摆摆手叫她们休息,自己收拾了东西便走。 他一走,周宝樱便跳了起来去喊方妙:“快快,下棋下棋!” 方妙无语凝噎,叹了口气摆上棋,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再下了,只拉其他人:“你们来,你们来,你们陪她下!” 周宝樱急得跺脚:“下一堂又学琴,谢先生一向来得早,你们抓紧嘛!” 众人看得发笑。 终究是萧姝发了善心,坐下来陪她下。 沈芷衣这两日观她们下棋也看出点意思来了,看两人摆开了架势,便要招手叫姜雪宁一起来看,只是转头看她时却觉得有些不对。 旁人桌上都摆着琴,她桌上竟空荡荡。 她走过去,纳了闷:“宁宁,你莫不是记错了,今日谢先生是要教琴的,你那张琴呢?” 姜雪宁还翻着《诗经》在那儿涂格子,听见沈芷衣此问也是有些口里发苦,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说自己初时偷懒不想搬来搬去索性把琴留在了谢危那儿,后来又怒极上头干脆连琴都忘了? 捏着细笔的手指顿住。 一点墨迹在指尖染开,她却还怔怔捏着,没放开。 谢危从国史馆来,一路上脚步却是有些慢,顺着台阶走到殿门外,朝里一看,就发现那少女捏着笔坐在那儿,一本翻开的《诗经》上所有带着方框的字都被涂了一遍,目光便不由在那书页上多停了片刻。 淘气到底还是有的…… 他摆手阻止了沈芷衣向自己行礼,只走到姜雪宁书案边去,话再喉间滞得一滞,终还是出了口:“今日学琴,姜二姑娘的琴却还在偏殿,若此刻无事不如同谢某过去取回。” 嗓音放得有些软。 姜雪宁转头才看见谢危:该是刚下朝,朝服还未换下,一身玄黑作底、云雷纹滚了衣袂角边的深衣,束了腰封,挂了玄色印绶,罩玄黑外袍,是一种说不出的风仪威重,竟一下让她觉着是看见了上一世的谢危。 但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却甚为平和。 姜雪宁慢慢把笔放下,站了起来,有心想要拒绝。 可谢危没给她拒绝的余地,只道:“随我来。” 那终究是燕临送给她的琴,姜雪宁立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跟上了谢危的脚步,默不作声地走在他后面,经过几道廊柱,去往偏殿。 此刻没太监伺候。 谢危上前推开了门,回头一看却见她立在门口,便想起她第一次到偏殿来时也是如此,有心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走了进去,把挂在墙上的两张琴都取了下来。 这时姜雪宁才挪着步,走入偏殿。 她认得蕉庵的琴囊,见谢危将琴取下置在书案上,只低低道一声“有劳谢先生”,便想上前抱了琴走。 没料想谢危看她一眼道:“你道我真是带你来取琴?” 姜雪宁动作便一停。 谢危瞥见她指尖那一点染污的墨迹,眉头轻轻一蹙,便指了旁边盛着水用以净手的铜盆:“那边。” 姜雪宁顺着他目光才瞧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沾了墨,再一看那琴囊,便知谢危是叫她去洗手,心底闷了一口气,但也不愿同他多言,便走过去将一双手按进水里。 那墨迹粘稠,沾上难洗。 姜雪宁面无表情地洗了一会儿才把手从水里提出来,抬头却发现架上没挂着巾帕。 谢危身量甚高,全程斜靠坐在书案边沿上看着,此刻只拿起案上一方雪白的锦帕递了过去,一如那日在层霄楼下遇袭的时候。 姜雪宁默不做声,接过来擦手。 谢危直到看她擦完了才向她伸手,把那方锦帕接回来,顺手叠成整齐的一方,搁回案上,轻轻用手指尖压了,转过头注视着她,叹了口气道:“还生我气呀?” 作者有话要说: * 明天争取双更(望flag不倒 红包√ 第064章 下不为例 谢危也是拿她没什么办法, 声音里添了几许无奈。 之前是在气头上。 可待这两日冷静冷静,姜伯游与燕临当初的恳求与托付便又浮上心头,且他还是应承过的, 只因猫儿这般些许的小事, 便对她一个未满双十的小姑娘疾言厉色,伤她颜面,终究过分了些。 更不用说还是他武断在先。 有些小性子的姑娘都得哄着,约莫是吃软不吃硬的吧? 谢危打量她神情。 却见她有些惊讶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仿佛不大敢相信这样的话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但也只这一瞬的情绪泄露,下一刻便全敛了进去, 垂首道:“先生言重了, 学生不敢生先生的气。” 姜雪宁是原本就不想与谢危打交道,上一世此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坏, 这一世意外有了的更多的接触,也本非她能控制。 理智告诉她,离得越远越好。 昨夜她回去想过, 尽管谢危扔了《女诫》, 与其他先生确非一丘之貉,她也有心要为自己辩解并非无故不听张重讲学,可冷静下来想, 误会未尝不好。 省得谢危老拎她在身边看着。 受点气就受点气吧。 所以她照旧摆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转身便从谢危近旁的案上斜抱了琴,要告辞离去。 少女的身量已如抽枝的嫩柳,纤细柔软, 一袭浅紫留仙裙,垂落的裙裾随脚步轻轻晃动, 姿态里竟有了几分自然的娴雅。 与当年上京时候天差地别。 按理说,谢危不该想起的;可这一时她抱琴而起的姿态,却奇异地同他记忆里那无法磨灭的一幕重叠。 深山月明,荒草丛生。 那深暗幽魅的树影里隐隐传来山魈的夜号,树叶经年堆积在泥土上的腐烂气息与周遭草木的气味混在一起。 他烧得厉害,病得昏沉。 靠在那几块山石下,几乎就要睡过去。 可这时候却有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慢慢传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嘶哑里藏着难掩振奋与激动的声音:“村子!转过前面两座山就有村子!我跑到前面去看到炊烟了!” 谢危不大想睁眼。 那脚步却来到他身边,声音也来到他身边,有人用力地摇晃着他:“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了,醒醒,你醒醒,不要睡过去!” 谢危又觉得她聒噪。 然而那小丫头见他不醒,却惶然恐惧起来,胆小地哽咽,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你不要睡,婉娘说这样会醒不过来的。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好怕死人……” 谢危还当她或许担心自己,没料想是怕他死了吓着她。 那时候便想,遇到山匪夺路而逃她不怕,奔走荒野山魈夜号她不怕,身陷险境难以脱困她不怕,区区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死人可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既不会笑里藏刀,也不会阴谋诡计。 但听她哭得真切,哭得越来越惨,他终究还是慢慢地将眼帘掀开了,可烧痛的喉咙里先前吞咽下去的血腥气却直往上窜,一句话也难说出。 那小丫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挂着泪痕。 见他没死,一怔之后才高兴起来:“没死就好,没死就不吓人了。” 那时他虽未显赫,可明里是年少成名的探花及第,为朝廷办事;暗里在金陵多有布局筹谋,背后由天教支撑。 不管在哪一边都不算是小角色。 到这小姑娘的嘴里,没死便是最大的作用…… 谢危忍不住地咳嗽。 姜雪宁却朝那山野之中看了一眼,道:“我找不到吃的了,你的伤和病我也看不了了,山上有猎人布下的陷阱,村子里一定有猎户,有猎户就有人能看病看伤。我们现在就走,天亮的时候就能到村子里了。” 她上前来扶他。 年方十五的少女的肩膀,单薄瘦弱,谢危觉着自己一个不小心的倾身,都能将她压垮。 琴就落放在山石的另一端。 他摇摇晃晃起身,转眸看了一眼,尽管喉间剧痛,却伸手一指,艰涩地开口道:“琴……” 那少女却有些生气地看着他:“我救你一个已经很难了,带不了琴!” 谢危不听,俯身要去拾琴。 那少女似乎终于怒了,抢上一步将琴抱了起来,接着退后了几步,紧抿着嘴唇,大约是积压了一路的不满终于炸了,竟转过身毫不犹豫就将那张琴往山石上砸去! “铮——” 弦断之声伴着琴身的碎响登时传来! 山石上摔烂一张好琴。 他几乎不敢相信她做了什么。 少女却凛然地回视着他道:“人都要死了还惦记无用之物,你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 那一夜的霜月皎洁,照在她身上如落了层雪。 谢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二十余载都要费尽心机才能夹缝得生,却是第一次被人砸了琴,还骂“不配活着”。 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后来他们真的到了那村落,侥幸又遇着姜伯游那边派来找寻的差人,这才得以真正脱险。 只是京中夺位之争正暗潮汹涌,朝野上下剑拔弩张,他暗中行事连休息的时间都少,往这利禄场上一扎大半年。 待沈琅名正言顺登基,大局落定,他才终于有闲暇。 一日,登门造访姜府。 可在经过回廊时,竟见着那已换上一身锦衣的小姑娘把个不比她大多少的小丫头踹倒花架下,神情里刁钻刻薄,甚至透出点偏执的恶意…… 真是陌生极了。 谢危忍不住去回想当日秘密上京途中的种种,却是越想越觉遥远,恍恍然只如一梦,让人怀疑那些事是否真的曾经发生。 他曾对姜伯游提过几句,可姜伯游却因对这流落在外受尽了苦的嫡女有愧,不好对她严加约束。 更不用说她后来搭上了燕临。 少年人年轻气盛不懂收敛,更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一意纵着她胡闹跋扈。京中繁华,终究害人,慢慢便把那一点旧日的影子和心性都磨去了。 谢危就很少再想起那些事了。 只有极其偶尔的时候,它们才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可也不会有太深的感触。 彼时的少女与后来的少女,俨然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人了。 他想,不管是姜伯游的托付,还是燕临的请求,他都是能够拒绝的。 可为什么会答应呢? 也许是想教她吧?有时人难免误入歧途,但若有人能告诉她什么是好、如何能好,未必不能重归正路,重拾本心。 只是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谢危又觉得这小姑娘善心还在,性子虽依旧坏些躁些,比之前些年却好上很多。 倒令人有些迷惑。 他不知是不是如姜伯游所言,都是燕临教她;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长大了,晓事了。但总归没他想的那样坏。 指尖压着的那方浸了水迹的锦帕微凉。 谢危撤回了手来,看她转身要走,便心软下来,道:“也罢,是我不问缘由便误会你在先,你生我的气是应该。” 这是,认错? 姜雪宁简直惊呆了,微微睁大了眼回头看着他。 谢危朝她一笑,眼底沉黑,却有些星辰的寥落:“何况,该是我欠你的。” 该是我欠你的。 这句话说来很轻,落下时却有沉甸甸的重量。 姜雪宁被他这句话压得心底闷闷的,只想起前世的一桩桩,一桩桩,一件件,竟觉得又是荒谬,又是怅然:何止欠我,你谢危欠我的可太多了。 她想直接告辞离去。 可这一刻脚步却跟定在地上了似的,很难迈动一下:眼前这个谢危实在有些颠覆她对此人的认知…… 他是披着圣人皮的魔鬼,阎罗殿里来讨债的罗刹。 纵然人人说他平和温良,君子器宇,她也不相信半个字。 可此刻他温温然望着她,向她认错。 是她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 又或者—— 是她从来不曾认识真正的谢危? 谢危却以为她是为自己说动,便起身来走过去,也把自己那张琴从墙上取了下来,同她解释:“那国史馆总纂张重之所为,我起先不知,所以先入为主,以为你顽劣不懂事,不思上进。昨日见着那书才知道他擅作主张。我知你不喜,也知此人阳奉阴违,所以往后他不进奉宸殿,不讲学了。” 姜雪宁下意识道:“他不教了?” 谢危垂了眼帘,只淡淡道:“张重年岁已长,修史已力不从心,再让他为长公主殿下讲学,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隐晦太委婉,若姜雪宁还是个愚顽不知事的少女,或恐都要以为是张重自己厌烦了她们不愿教她们读书! 可前日张重才对她发火放狠话呢。 谢危昨日扔了他的书,如今又轻描淡写地说这人不会来了,想也知道是张重开罪了他,没落着好! 但…… 竟然有点高兴? 那老头儿若不教她们,可真是太好了! 姜雪宁咬了咬唇,觉着自己已经想好了要与谢危划清界限,可这一时唇边依旧有点压不住的弧度弯起来。 谢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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