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但从上个月开始,沈琅便发旨选召了一些宗室子弟入宫与他一道听经筵日讲,这里面还包括他几位兄弟,也包括沈玠。 燕临与沈玠到文华殿前的时候,日讲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门口守着的太监总管黄德,一见他俩来便连忙凑过来弯腰,低声急道:“殿下和小侯爷今日怎么这么晚才来,都讲了两刻了,您二位这时候进去必要被少师大人看见的!” 昨夜喝酒时开心,哪儿还记得今日要听日讲? 沈玠和燕临对望了一眼,觉得头疼。 这位先生谢危,向来是宽严并济,人道“有古圣人之遗风”,但眼底里也不大揉沙子。 上回颇得圣上喜爱的延平王不过迟了半刻,也没敢声张,只悄悄从殿门旁溜进来,谁想被谢危看了个正着,竟当堂将他点了出来,要他把昨日讲过的《朋党论》背上一背。 延平王年少贪玩,哪里背得出来? 站在那儿支支吾吾半天闹了个大红脸。 谢危也不生气,反温声请他回去坐下,说昨日可能是他讲太复杂记不住正常,将过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延平王坐下后真是羞愧万分。 当天回了自己府中,便挑灯夜读,次日再到文华殿没迟半分,不仅顺顺当当把《朋党论》背了,还背了《谏太宗十思疏》,叫人刮目相看。 从此就奋发向上了。 延平王再丢脸也不过十四岁,还能辩解说自己是个小孩儿不懂事。 可燕临和沈玠年纪都不小了,要脸的。 这会儿看着文华殿殿门,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讲学声,一时都觉得头皮发麻,有点怵。 还是黄德机灵,琢磨了一下,给出了个主意:“少师大人一向是有事当场就发作了,一旦时间过了便不追究,也从不跟谁翻旧账。尚仪局今日送上来一张古琴,圣上送了少师大人,一会儿两讲茶歇,必要试琴。少师大人爱琴,不如殿下和小侯爷再候上一候,待少师抚琴再进,想必能敷衍过去。” 沈玠燕临顿觉得救,忙向他一揖:“多谢公公!” 说完自悄悄去偏殿等待不提。 * 姜雪宁也不知燕临和沈玠这时辰去宫里听经筵日讲,会是什么个光景。 他二人走后,她也很快踏上了回府之路。 京中大大小小的街巷,她年少时,差不多都走遍了。刚从客店出来,还觉得有些陌生,不大对得上方向。好在没两步,旧日的记忆便渐渐复苏,很快便找到了回姜府的路。 街上人来人往。 小贩们挂起笑脸高声叫卖。 有年幼的孩童举着面人儿追逐打闹…… 一切一切凡尘烟火气扑面而来,沾染在姜雪宁眉梢,她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这才终于觉得重生这件事真实了起来,不再是先前面对着沈玠、燕临时那种混混沌沌幻梦一般。 现在她不是皇后。 也不用总住在那四面高墙圈着的坤宁宫里。 姜雪宁走在这街上,就像是鱼儿回了水里,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姜府就在槐树胡同,也不需走太远,没一会儿便瞧见了那朱红色的大门。 坦白说,她对姜府并没有十分深的感情。 毕竟她十四岁才回到京城,之前都在通州的田庄上长大,由父亲姜伯游的小妾婉娘养着。 拿她亲娘的话讲,是被养废了。 姜雪宁的身世,有点说道。 她本是父亲嫡妻孟氏所出,可当年孟氏怀着她时,正与婉娘闹得不快。 婉娘是扬州瘦马,被人送给父亲,后来抬了做妾,颇受父亲偏爱,也正大着肚子。 据婉娘说,是孟氏捏了个错处,要把她撵去庄子上。 婉娘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眼见自己被撵去通州田庄的下场已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与孟氏同夜生产兵荒马乱之际,把她生的女儿同孟氏生的女儿换掉。 婉娘的女儿从此摇身一变,成了姜府嫡小姐,锦衣玉食,学礼知义,唤作姜雪蕙; 孟氏的女儿则随婉娘去了田庄,纵性天野间,大家闺秀的规矩她是半点不知。 这倒霉的孟氏的女儿,自然就是姜雪宁。 还好婉娘对她很不错,也教她读书识字,也教她妆容玩香,并没有任何苛待。 姜雪宁现在想想,婉娘的算计是极深的。 因为四年前婉娘病重,竟直接修书一封进京,吐露当年狸猫换太子的实情。 这一下,姜府整个炸了。 查实之后,京中就来了人。 但婉娘也懒得同他们废话,撂下一句“悔之晚矣”便撒手人寰,留下个烂摊子。 孟氏恨极了婉娘,可婉娘到底也没苛待了她女儿,还留下“悔之晚矣”一句话,证明她有悔改之心。 她没办法再跟一个死了的人计较。 更无法迁怒到姜雪蕙身上。 姜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了这样的丑事,不好大张旗鼓;大姑娘虽是婉娘所出,可自小养在孟氏膝下,端庄贤淑,与孟氏已有了母女之情,又与当年的事情无关,若恢复庶女身份恐惹人耻笑,婚事怕也艰难。 所以府里上下合计,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那就是假称姜雪宁年幼时被大师批命,十四岁之前有祸,必要远避繁华才能渡过,便将她送至庄上当做寻常人家孩子养着。 如今十四已过,自然接回府中。 姜府如此便有了两位嫡小姐。 姜雪宁刚回姜府时,尚算拘谨,孟氏让学什么就学什么,努力做个大家小姐。可姜侍郎慈父心肠,格外怜惜这命苦的女儿,更有几分愧疚之心,便多少有些溺爱。 时日一长,姜雪宁性情就娇纵起来。 连姜雪蕙她也欺负。 后来认识了燕临,更是谁也管不得。 女扮男装的事情头回败露时,孟氏气得骂她果然是婉娘那个小贱人养出来的。 姜伯游也终于觉得有些出格。 可架不住她由燕临带着出去玩,少年燕临往姜府拜会过一趟,同姜伯游说过一顿话后,府里便默许了这种行为。 若姜雪宁女扮男装,那都叫她“表少爷”,上上下下一起打掩护,权当姜府里真有这么一号人。 所以现在她回来,门房也就是惊得眼皮子一掀,连忙把头埋了下去,畏畏缩缩地叫一声“表少爷回来了”。 京城地价金贵,姜伯游占的虽然是户部侍郎这样的实缺,可毕竟只是个三品官,家中殷实也不敢太张扬,四进的宅院做得小而精致。 姜雪宁还记得自己这时候住的应该是西厢房。 隔壁就是姜雪蕙。 上一世刚回来时,她见着姜雪蕙,是既自卑又嫉妒,性情娇纵后便总借着她本是妾生的身份拿捏她,默许下人作贱她。 她抢了姜雪蕙入宫伴读的机会。 她甚至抢了姜雪蕙的婚事—— 沈玠原本中意的那个人,其实是姜雪蕙,只是他仅有一方手帕作为信物,并不知到底是姜家哪个小姐,由此被姜雪宁找到了机会。 姜雪蕙后来嫁了一科的进士,随他出京了。 也就年节内外命妇入宫朝拜的时候,姜雪宁有再见过她,可也都远远的。 只听说她过得还不错。 现在又要面对这位似乎夺走了本该属于她人生的“姐姐”,姜雪宁多少有些复杂,想回自己房里之后就思考一下以后要用什么态度对待姜雪蕙。 可她才走到庑廊下,就听见一把掐着的嗓音。 明显是个婆子。 “大姑娘这话说得真是可笑,我们屋里人多,你屋里人少,这份例我们多拿点怎么了? “您是什么身份自己还不知道吗? “甭说是你,就是二姑娘来了我也不怵!我啊,是当年去接过二姑娘回府的,她对我言听计从,我叫她往东她都不敢往西!” “你!” 庑廊下立着一位穿天青绣缠枝莲纹褙子的女子,鹅蛋脸,柳叶眉,五官虽没有姜雪宁那般妩媚惊艳,可眉眼间自有一股端庄之气。 此刻却浮上来一点怒气。 这是姜雪蕙。 她身后跟着一名穿比甲的小丫头,面前三步远的朋友,则是个穿金戴银的妇人,唇下一颗黑痣显出几分刻薄,嘴角勾起来一侧,看姜雪蕙的眼神是满不在乎的嘲讽。 姜雪宁走过来时,正好站她背后,她没瞧见。 听见她那一句“言听计从”,她眉梢便忽地挑了一下—— 她怎么不知自己对谁言听计从? 那妇人是姜雪宁房里伺候的王兴家的,原在孟氏身边伺候,当初的确是去庄子上接了回来,一路上对她还算照顾。 后来姜雪宁便向孟氏要了这个人。 从此以后王兴家的对着她跟对着再生父母似的,恨不能跪下来舔。 背地里怎么这德性? 王兴家的看不到姜雪宁,正对着她的姜雪蕙却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一瞬间,真是心都凉了半截。 府里这妹妹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正争执这节骨眼儿上来,只怕又要不分青红皂白,闹出好一番难堪来。 她身后立着的丫头腿都在发软,哆哆嗦嗦,朝着姜雪宁喊了一声:“二、二姑娘好……” 王兴家的身子顿时一僵,但转过身来时,先前的跋扈和讽刺,已经消失了个干干净净,满面的笑容,热情又谄媚,惊喜极了:“哎哟我的二姑娘您可回来了!老奴在家里炖了乌鸡汤,还准备了您最爱的凤梨酥!” 她说话的时候,还殷勤地向姜雪宁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扶她。 那手腕上戴着一只青玉镯子。 玉质剔透,色泽莹润。 一看就是上好的和田青玉。 姜雪宁低了眸一看,瞳孔忽然就缩了一缩…… 这镯子…… 前世婉娘临去前拉着她的手,她当时虽知婉娘不是自己亲娘,反是将自己抱走的恶人,可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其中利害,并未对婉娘生恨。 所以她以为婉娘是有话要同她说。 谁想到,婉娘将这镯子塞到她手中,竟是哀哀地对她道:“宁宁,姨娘求你件事,你若回府,看到大姑娘,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吧……” 姜雪宁当时只觉得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也许她对姜雪蕙的嫉妒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等婉娘去了,她回了姜府,这镯子她却弃于匣中,宁愿烂着都不给姜雪蕙。 等后来她遇到许多事,想起婉娘,想起旧日种种,再要寻这镯子的时候,确是再也寻不着了。 没想到,竟在王兴家的这里。 姜雪宁静静地看着王兴家的,面上的神情忽然有些变幻莫测。 王兴家的还在笑:“看您这一身,一定玩累了吧,老奴伺候您回屋……” 然而她一抬眸,触到姜雪宁眼神,不知怎的,背脊上一股寒意顿时窜了出来。 姜雪宁也不看旁边的姜雪蕙,只轻轻一扯唇角,瞅着王兴家的:“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本事这般大,连变脸的绝活儿都会呢?” 第004章姑娘没毛病 此言一出,王兴家的愣住了。 一旁立着的姜雪蕙和她贴身丫鬟更是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仿佛不相信这话能从姜雪宁的嘴里说出来:不掺上来纵性搅和一番也就罢了,话里竟然还讽刺了她往日格外宠信的仆妇?! 王兴家的眼皮开始直跳。 她原来在孟氏身边伺候,但并不是最得孟氏信任的几个仆妇之一,四年前奉命去通州接姜雪宁回府,便看出这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年纪小,见识浅,身份高,偏她在田庄上长大,府里一个人也不认识,到了京城后一定会惶惶不安。 所以在路途中便对姜雪宁百般讨好。 果然,回府之后,她略略向姜雪宁透露两回口风,姜雪宁便将她从孟氏那里要了过去。 从此,姜雪宁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归她管。 且随着她和燕小侯爷玩到一起,府里人人见了她都要害怕,她这个管事妈妈自然也越来越有头脸。 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姜雪宁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二、二姑娘说笑了,老奴又不是蜀地来的,且连戏班子都见过几次,哪儿学得会什么变脸呢?”王兴家的强压下心头的疑惑,摆了摆手,厚着脸皮拿出以前讨好姜雪宁的那股劲儿来,“您忽然说这个,一定是想看戏了吧?老奴前儿在太太那边听说,京中最近新来了两个戏班,要不给您请进府里来演一出?” 这种奉承讨好的话,若是以前的姜雪宁听了,即便不喜笑颜开,也不至于就翻脸生气。 可现在的姜雪宁么…… 她随意地一理那绣银线竹叶纹的青色锦缎袍的下摆,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廊下的美人靠上,作少年打扮的她即便画粗了眉毛也是挡不住的唇红齿白,一张脸上既有青山隐雾的朦胧,又带花瓣含露的娇态。 唯独唇边那抹笑,有些发冷。 姜雪宁将目光移到了王兴家的手腕上,一副假假的好奇模样:“妈妈腕上这镯子真是好看,只是瞧着有些眼熟,倒跟我前儿寻不着的那个有点像。” 王兴家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戴在手腕上的漂亮镯子,被姜雪宁那目光注视着,竟跟被火烤着似的,变得滚烫,让她手也跟着抖起来。 但她这德性能在后宅里混这么多年,揣度人心思的本事还是有的。 这一句话的功夫,前后不过是几个念头的时间,她便隐隐摸着了几分关窍—— 镯子。 二姑娘这平白的态度变化,一定跟她腕上这镯子有关。 管着姜雪宁房内大小事情这么多年,作威作福惯了,姜雪宁对自己的东西又没个数儿,王兴家的哪儿能忍得住? 手脚不干净才是正常。 平日里东拿西拿,哪儿晓得今日就触了霉头? 她心电急转间,立刻演起戏来:“像吗?老奴这镯子可不敢跟姑娘的好东西比,这还是上回在街口货郎那边买的,说是裂了条小缝儿,压价贱卖给老奴的,老奴买回来之后还废了二钱银子给镶了镶呢,您看,就在这儿。” 说着她就满面笑容地把镯子撸了下来,要把那条缝儿指给姜雪宁看。 只是才一指,就“哎呀”了一声。 王兴家的睁大了眼睛,一脸逼真的惊讶:“这、这怎么就没缝儿了?” 姜雪宁看着她演。 王兴家的想了想,很快又露出一脸恍然的神情来,讪笑:“瞧老奴这记性,昨儿帮二姑娘收拾妆奁,怕磕坏了老奴那刚镶的镯子,就摘下来给搁在了旁边,估摸着是不小心给二姑娘那好镯子弄混了,收拾完之后拿岔了,戴错了。老奴便说这镯子戴着怎么润了这么多,感觉人一戴上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原来是姑娘的好物,沾了您通身儿的仙气呢!” 听听,怕是马屁成了精也说不到这么好听! 再比比她对姜雪蕙的态度,对自己的态度,姜雪宁便能理解上一世的自己为什么要把她从孟氏那边要过来,还由着她作威作福了。 她微微笑起来:“原来真是我的镯子么?” “都怪老奴年纪大了眼神儿也不好了,这也能拿错,还是二姑娘火眼金睛发现得早,不然回头老奴回头落个私拿您东西的罪名,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一副感恩戴德模样。 因姜雪宁歪坐在美人靠上,她便蹲身下来,作势要给姜雪宁戴上。 但伸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来。 “哎呦不行,老奴这一身俗气,沾在镯子上,怕不玷污了您的仙气儿?您等老奴擦擦。” 王兴家的把腰侧挂的帕子扯下来仔仔细细地把那镯子给擦了一遍,才堆着满脸的讪笑,轻轻抬了姜雪宁的左手,把镯子给她戴上。 少女的手指纤长白皙。 那镯子的玉色是天青青欲雨,更衬得那一截皓腕似雪。 王兴家的一堆屁话,别的没说对,有一句却是没说错:这镯子给她戴就是个俗物,戴在姜雪宁腕上才是上上仙品。 “看,您戴着真好看!” 王兴家的戴完就赞叹起来,同时也在悄悄拿眼打量姜雪宁。 若按着姜雪宁在宫里那两年的做派,王兴家的这般,只怕早就被她命人拉下去打死,留不到明天了。 只是现在毕竟在姜府。 姜雪宁刚重生回来,往后又不准备进宫,自觉该低调行事,没那么高身份,自也该将脾性收敛一些,所以只随意地转了转腕子,像是在欣赏这镯子。 两世了,这却是她第一次戴这镯子。 婉娘当传家宝留下的东西,自是不差。 可惜…… 并不是留给她的。 平静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欣喜,反是一片毫无波动的漠然,姜雪宁回眸看向王兴家的,笑着伸出手来,搭了搭她肩膀,随手为她拂去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和善:“妈妈待我真好。” 王兴家的连忙笑起来要表忠心。 然而她下一句便淡淡道:“往后,妈妈叫我往东,我必不往西,定对妈妈言听计从的。” 王兴家的那脸上笑才放挤出来,一下全被这句话砸了进去! 一时是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姜雪宁却不管那么多,方才如何慢条斯理地坐下,此刻便如何慢条斯理地站起。 这时才看了一直站在旁边的姜雪蕙一眼。 在她上一世的记忆里,这位姐姐的容颜几乎已经模糊了,即便是午夜噩梦时浮现,也只一个淡淡的轮廓。如今再看,眉清目秀,好像也并没有她以前总觉着的那般面目可憎。 但她并没有同她说一句话。 她和姜雪蕙之间隔着一个孟氏,隔着一个婉娘,隔着身世命运的作弄,且性情迥异,完全不是一路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姜雪蕙对她毫无芥蒂,她心里也始终打着个结。 没有必要说话。 她也懒得搭理。 姜雪宁转身顺着回廊去了。 姜雪蕙不由随之转过目光来,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只觉那脊背挺拔,腕上青玉镯轻晃,给人的感觉竟和往常很不一样。 人才一走,王兴家的腿一软,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一张拍满了粉的脸惨白,才觉背心全是汗。 刚刚姜雪宁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表面上平平淡淡,可越是平平淡淡,越让人觉得瘆得慌! 说完了也不发作,就这么走了,吓都要吓死人! 跟在姜雪蕙身边那丫鬟唤作玫儿,从头到尾看了个真真切切,这一时竟没忍住搓了搓自己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二、二姑娘今天,今天怎生……” 怎生这样吓人! 玫儿凑自家姑娘身边嘀咕:“她这一夜没回,简直变了个人。姑娘,二姑娘别是在外头遇着什么事儿了吧?” “胡说,有燕小侯爷在,怎会出事?” 只是细细回想起这件事来,姜雪蕙也觉不可思议,眉心一蹙,也生出几分忧虑来,瞥了瘫坐在旁边地上的王兴家的一眼。 这会儿哪里还有方才耀武扬威的气焰? 她招手便叫玫儿跟自己一起走,只道:“许是这王兴家的犯了她什么忌讳。总之她的脾性,咱们招惹不起,不打上门来都当没看见。” 玫儿深以为然:“是。” * 初秋时节,外头有早开的淡淡桂子香。 姜雪宁一路转过回廊,便到了自己西厢房。 跨进门去,就瞧见一个梳了双丫髻的丫头伏在外间的桌上好睡,面前不远处还放了个针线篓子,里头装着还没做完的针线活儿。 这是她在府里的两个大丫鬟之一,莲儿。 姜雪宁也不叫她,径自从外间走进里间。 件件物什都是熟悉中透着陌生。 衣箱里的衣裳一半是女装,一半是男装;临窗的方几上摆着一炉上好的沉水香;妆奁前面却摆满了各式的珠花簪钗和胭脂水粉…… 婉娘做女人,最厉害的便是一个“妆”字。 自来扬州瘦马分三等。 一等瘦马吟诗作画,弹琴吹箫,练习体态,更学妆容,卖的是风流颜色; 二等瘦马识字弹曲其次,打得算盘算得好账是第一,卖得是本事; 三等瘦马则不识字,只学些女红、厨艺,好操持家务。 婉娘本是二等瘦马,天生五分颜色,却学来了一等瘦马都未必有的妆容本事,能把这五分颜色妆出八分,又兼之心思灵巧,能揣度男人心思,所以在遇到孟氏之前都混得如鱼得水。 哪个女儿家不爱美? 姜雪宁被她养大,自也爱这些能将自己打扮得更好的东西。 她学了不少。 况她乃是孟氏之女,生得颜色本就有十分,如今十八岁的年纪,虽还未完全长开,可稍稍妆点一下便能轻易叫人移不开目光,为之神迷。 不得不说,她上辈子之所以能成事,这张脸也是大大的功臣。 须知—— 这天下最不讲道理的,便是美貌。 姜雪宁静静地立在那妆镜前,望着镜中那一张姣好的脸:此时还没有当皇后时的那三分端庄,可越是如此,眼角眉梢那天然的妩媚与娇艳,便越是明显。 是男人最喜欢女人最痛恨的脸。 她忽地轻轻一嗤,把妆镜给压下了,先前被王兴家的套在腕上的镯子也扯了下来,“当啷”一声扔在奁上。 上辈子她嫉妒姜雪蕙,抢了她伴读,进宫却遇到乐阳长公主,遭了百般刁难; 上辈子她记恨姜雪蕙,抢了她婚事,当个皇后却进了修罗场,跟一群人精演戏,谁也斗不过,还赔上了性命。 由此可见,世间因果相系。 老天爷不糊涂。 她扔了镯子便坐了下来。 但外间睡着的莲儿却被惊醒,听见声响,连忙站起来,一掀开里间的帘子就看见姜雪宁坐在那儿,顿时吓得一哆嗦,小脸儿都白了一半,来到她面前:“莲儿不知二姑娘回来……” 姜雪宁回眸看她一眼。 这小丫头是姜府里孟氏挑的,上辈子跟了她六年,心肠不坏,她嫁给沈玠后这丫头也许了人家,没在她身边伺候了。 估摸她昨夜没回,屋里伺候的都紧张呢。 姜雪宁无意怪罪,见她眼睛下面一圈青黑,声音便不由温和了许多,道:“我无事,你且回房去睡吧。” 她这话一出,原本还站着的莲儿“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 脸上的表情比先前还惊恐。 “姑、姑娘,莲儿保证以后再也不在您回来之前睡觉了,也不敢再趴在桌上睡觉了,您千万别叫婆子发卖了奴婢,奴婢上有父母下有弟妹……” 姜雪宁知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便要拽她起来:“地上凉,别跪着。我又没说要罚你……” “……” 莲儿被她拽起来了,可脸上的神情更不对劲了。 她定定地看了姜雪宁一会儿,忽然拔腿就往外面跑,一面跑还一面喊:“棠儿,棠儿你快来!二姑娘一晚上没回怕是得了什么毛病,人都不对了!” 那棠儿便是姜雪宁另个贴身丫鬟了。 莲儿拽着她进来看,急出了哭腔:“她方才竟叫我去睡觉,还说地上凉不让我跪着。你说二姑娘是不是出去在哪儿磕了碰了不好了?这要真出什么毛病我们可怎么办呀!” “……” 姜雪宁听着这番话总算是明白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不对了,一时无言,听她抽抽搭搭喊个没完,嘴角连着眼角微微地一抽,旧时那一点坏脾气便又翻上来。 她眉一蹙,神情便冷了下来。 “你再哭一声试试!” “嗝!” 莲儿正哭得惊慌,听见她这句吓得打了个嗝,一下就停住了。 这分明是句训斥,但她听后,竟忽然转悲为喜,破涕为笑:“好了,好了!这是原来那样了!棠儿,二姑娘没毛病,二姑娘没毛病!” 姜雪宁:“……” 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以前沈玠给她讲过的那个叫“没毛病”的冷笑话。 看来她不是当好主子的料。 这丫头,她琢磨着,还是找个机会发卖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基本日更,明天双更。 老铁没毛病了解一下。 发个新书红包吧,在评论里随机抽一半发。 第005章谢危 棠儿要比莲儿大上两岁,性情也稳重许多,穿着件浅青色的比甲,被莲儿拽进来时,手里还拿着封帖子,这会儿一眼就瞧出姜雪宁神情不对。 她连忙掐了莲儿一把。 莲儿顿时收声。 她这才走过去,先把那封帖子压在了旁边的几案上,然后到姜雪宁身边来,给她解那一身沾了酒气的袍子:“莲儿是见您一晚上没回来,吓糊涂了。奴婢猜着小侯爷还要进宫听日讲,您最迟上午会回来,所以让人先备了热水,您先沐浴,然后歇歇觉吧。奴婢看着您昨晚像是没睡好。” 这倒是个能用的。 姜雪宁打量了棠儿一眼。 这丫头也是孟氏放到她身边来的,本事虽然有,可架不住她这个上头主子脾性太坏,对那些个逢迎奉承的下人太纵容,纵然有十分本事,能使出来三分都了不得了。 “那便先沐浴吧。” 她这会儿也不想说太多话,见莲儿没再哭哭啼啼的,便暂时把那个发卖了她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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