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驱散了沉雾,倒见得了光和亮。 吕显甚至从这笑里品出了一点点苦后的回甘,深觉迷惘。可瞧见他这般,又头一回觉得:谢居安到底像是个真真儿活着的人了。 第220章 杏花早 谢危受伤的事情, 着实引起了忻州城内一番震动。 所幸事发时在城门楼上,亲眼目睹的人不多。少数几个看见了始末的,都被暗下了封口令, 倒不敢往外传。是以与那位“宁二姑娘”有关的风言风语, 也就是极小一撮人知道。 大部分都当是来了刺客。 而且没过上两天, 就传得有鼻子有眼。除了光天化日行凶之外,飞檐走壁, 摘叶伤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而且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讲, 这一定是鞑靼那边战败,一口恶气难出, 是以专门派了个人来刺杀谢少师, 以泄心头之狠。 “要不说怎么是鞑靼呢?虽然跪着求了咱们议和, 可心里还是不甘心嘛。燕将军武艺高强,常在军中, 是个硬茬儿。他们左右算算惹不起, 可不就少师大人好下手了吗?科举出身探花郎,可是个文弱书生,怎能抵挡得了刺客?不过老天庇佑, 长了眼睛,偏不让他出事,往后再想得手可就难了!” …… 城门楼下的茶棚里,几名闲聊的茶客说起话来, 简直是唾沫横飞,说的人手舞足蹈, 听的人聚精会神。 文弱书生? 在茶棚边角坐着的姜雪宁听了,只无声哂笑。 当年通州围剿天教时, 谢居安远远一箭射穿萧定非肩膀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若要说他是什么“文弱书生”,只怕吃过苦头的萧定非,第一个跳起来把这人狗头打破。 但到底这所谓的“刺杀”谢危一事是自己做下的,她也不会出去解释什么,只是随手拎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添了半盏茶,然后往斜对面看。 这些天她都在街市上。 原本只是闲逛,可忻州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总是走着走着便到了城门楼下。当日谢危硬拽着她从城门楼上方看下去的那家铁匠铺,就在旁边。 大约是临近立春,过不久田间地头的事情便要忙碌起来,是以打造农具的生意似乎不少,铺子里颇为忙碌。 长着把花白胡子的大师傅正皱眉对底下的小徒弟说着什么。 一会儿指着炉子,一会儿指着灶膛。 铁匠周是忻州城里不多的几个老铁匠之一,毕竟城镇不大,百姓们有点什么需要都来找他,倒是远近的人都认识。 只是具体叫什么名字,大伙儿都叫不上来。 唯一好记的是这人一把年纪,姓周,所以图省事儿,都叫“铁匠周”,或者尊称一声“周师傅”。 铁匠铺做的是打铁,也是一门生意,但凭“信义”二字。 凡在他这里打好的犁头,拿回去之后翻不动土,或偷工减料,称出不足,都可拿了来找他。这么多年来,几乎就没出过纰漏,算得上是忻州城这行当里首屈一指的。 所以铁匠周在附近人缘很不错。 像隔壁茶铺的伙计,时不时给他们端点茶水过去。 毕竟铁匠铺里热,大冬天也出汗,不多喝点进去可实在扛不住。 只不过今天的伙计又给跑了一趟给他们沏了几壶茶拎过去时,铁匠周的目光却忍不住地落到了茶铺边角里坐着的那名姑娘身上。 雪白的留仙裙领边袖口滚着一圈深青云纹的边,外头罩着薄薄一层樱草色绉纱,也不怎么描眉画眼,便觉姿容若芙蕖出清波,比庙里面那镀了金身的菩萨看着还要好看许多。 若他没记错,这姑娘坐那边可有两日了吧? 要说是有什么事吧,坐那边也不见往铁匠铺里进;要说是没有什么事吧,这些天的下午,他一出来,总能看见她朝着那烧红的炉火望。 只不过一般天暮,她就走了。 第二天的下午照旧来,有时早些,有时晚些。 不止是铁匠周,铺子里好些年轻力壮的伙计和徒弟也都看见了,只是人姑娘长得太好看,他们也只敢偶尔偷偷地看上一眼,私底下议论,倒没一个人敢凑上去搭句讪。 今天的日头,眼看着也渐渐斜了。 铁匠铺旁边栽的几株杏树已经结了花苞,甚至有零星的几朵,开在了枝头。粉白的花瓣上,沾染一层天际投下来的暮色,煞是好看。 街市上行人少了。 茶铺里说笑的茶客很快也走得差不多了。 那姑娘应该也要走了。 铁匠周不着边际地想了一下,喝过茶便把袖子挽起来到胳膊上扎紧,将那一柄插在火炭里烧红的剑胚提了出来,抡起锤便一下一下用力地敲打。 一直到每个地方都捶打匀称了,拿起来掂了掂,他才停下来擦了把汗,稍作休息。 结果没想,一抬头,竟然看见那姑娘不知何时走到了那早早开花的杏树边上。 铁匠周不由诧异,分明不认得她,可这一刻竟下意识道:“北地春迟,不过铁匠铺里常年往外头冒热气,这花啊树啊也就经常开得比别地儿早,年年如此了。” 姜雪宁微微怔了一怔:“是吗?” 铁匠周道:“我看姑娘好像在外头坐了有几日了,只看着铺子里打铁,也不进来,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难处? 也不算。 她只是静下来也想理理自己的思绪,每每走到此处,不知觉一坐便是一下午罢了。 姜雪宁轻轻摇头:“劳您挂心了,倒没什么难处。只是出来走走,瞧见这铁匠铺里总是热火朝天,敲打起来叮叮当当,看您这一柄剑似乎也捶打了有好几日,也不见成,没留神看得太久。” 铁匠周朝那剑胚看一眼,便笑起来。 他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须,说到自己老本行,便有了几分矍铄的神气,道:“百炼钢嘛,本来矿从山里出来烧一遍,也就是生铁。正要这般烧红了千锤百炼,去其杂质,方能得其纯粹,且坚且韧,吹毛断发斩金玉。何况百炼钢那都是早年的事儿了,现在都冶炼铁浆,凡铸上等之器,须得‘万锻’。十天半月能成,那都是少的。” 百炼钢,万锻剑。 姜雪宁视线投向铁匠周身后那高高的冶炼铁浆的熔炉,眸光流转,只道:“可真不容易。” 铁匠周笑:“这哪儿能容易呢?” 话说着他还弯下腰去,用力拉了拉下头的风箱,炉子里的火顿时旺了不少。 他头也不抬地道:“就人活着还有三灾五难呢,剑怎么能免?” 姜雪宁听着,轻轻搭着的眼帘抬起,只向那绽放了粉瓣的枝头望去。 铁匠周忙碌完,起来看见,不由道:“姑娘倘若喜欢就摘一枝吧。” 姜雪宁立着没动。 铁匠周眉眼里便掺上了几分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祥和,只道:“我家的小孙女儿年年看见这杏开得早,都要折上两枝回去玩的,不打紧。” 姜雪宁确有些爱这开得甚早的杏花,听得铁匠周这般说,便也一笑,微微踮起脚尖来,只摘了边上仅比把巴掌长一点的小小一枝,然后垂首弯身:“谢过师傅了。” 十来朵杏花在枝头堆作三簇。 有不少已经开了,还有一些仍旧腼腆地含着花苞,由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执了,煞是好看。 铁匠周眉开眼笑,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一枝花罢了。” 说着一看外头日头将落,便指了指天:“这天也晚了,姑娘还不回家吗?再大的事儿又能大到哪里去呀,回家睡一觉第二天也就好了。” 姜雪宁敛眸笑笑,也并不多言。 时辰的确不早,她忖度也该回去了,便向铁匠周告了辞。 斜阳西坠,街市空寂。 姜雪宁去得远了。 铁匠周在瓦棚下瞧了有一会儿,只见这姑娘不知何时背了手信步而去,杏花松松垂在指间,竟好像有点随遇而安的平和通透。 * 姜雪宁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倒正巧遇到几匹骏马从侧门那边奔来,溅起些烟尘,只不过当先一骑似乎是瞧见了她,竟在府门口勒马。 燕临高坐在马上。 他一身玄色劲装,倒甚是疏朗利落,只是注视着姜雪宁时,眉头却是微微蹙着的,似乎有许多话要讲,可他已不是旧日信口胡来的少年,便一时沉默。 这些日来她成日在外头闲逛,跟府里住着的人倒是不怎么碰面,更不用说燕临早出晚归常在大营里,自然更是连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 只怕燕临也琢磨谢危那伤呢。 姜雪宁似乎看出他的沉默来,先笑着开了口:“又要去大营了吗?” 燕临不是旁人。 那日城门楼上发生了什么,他虽未亲眼目睹,却也知道个大概。眼见此刻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有什么话,反倒不好开口了。 欲言又止半晌。 他觉得别的话都没用,只向她道:“宁宁,我站在你这边。” 姜雪宁微微怔然,片刻后才笑出来,但并不将他的话当做玩笑,而是认认真真回了一句:“好。” 燕临这才重新打马而去。 其余人等迅速跟上。 那几匹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姜雪宁这才入了府,只是行至半道,瞧见一条冷清的走廊,停了半晌,到底还是顺着这条走廊往前去。 僻静处的院落,也没几个人伺候。 她进得院中,在屋檐下驻足,刚从屋内端着空药碗出来的剑书一眼看见她,顿时愣住。 这时房门尚未来得及关上。 从门里看得到门外。 兴许是从剑书停滞的身形和神态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屋里的人顿了一顿,竟然向着窗外道:“不进来么?” 姜雪宁听见他声音,心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却道:“不了,今日只是来问问周寅之的事情,查得如何。” 谢危隔着窗道:“暂无消息。” 姜雪宁便轻轻搭了眼帘,压下心底冒出的那一点烦闷,道:“此人我总不放心,想了想,留他在忻州走动就是个祸患,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抓了关起来,免得他使坏。等将来查清楚了,倘若他清清白白,再放人也就是了。” 谢危轻轻咳嗽了一声:“你不恐他生怨气?” 姜雪宁道:“墙头草能有什么怨气?他识时务得很,不至于。” 谢危于是道:“那交刀琴去办。” 姜雪宁点了点头,又立片刻,想也没别的事,转身欲去。 谢危却忽然问:“明日也来么?” 姜雪宁再次驻足,垂眸看了一眼指间那小枝杏花,道:“明日要送芳吟和任为志离开忻州,有的忙,改日吧。” 谢危便道:“那便改日。” 姜雪宁听他声音与寻常无异,只是这院子里不免浮动着几分药草的清苦味道,倒使人鼻间舌头都微微发涩。 于是心思流转,又想起那一日来。 她把那杏花慢慢转了一圈,道:“或恐你说得不错,我与世间庸碌凡俗辈本无差别。只是世间一样米百样人。有的人喜欢一个人,必要千方百计与人在一起。可也有的人喜欢一个人,或恐只想对方安平顺心,未必一定要求个结果。这两样人,并无高下的分别。张遮之于我,是雪中炭,暗室灯,绝渡舟。纵然将变作‘曾经属意’,我也不愿听人损毁他片语只言。谢居安,往后不再提他,好不好?” 剑书静立在门口,不敢擅动。 屋子里静悄悄的。 姜雪宁看不见里面人会是什么神情,过得许久的沉默,才听见里面低沉平静的一声:“好。” 她也无法分辨这一刻自己究竟是何等心绪。 穿堂风吹来,粉瓣轻颤。 姜雪宁轻轻一抬手,在抬步离去之前,无声地将这这一小枝杏花,搁在窗沿上。 剑书不由怔忡。 在姜雪宁离去后,他先把端着药碗的漆盘在旁边搁下了,将窗沿上这一枝杏花取了,回到屋内,呈给谢危。 他靠在窗下的软榻上。 周岐黄的医术无疑精湛,连日来的修养,伤口已经渐有愈合之态,除却脸色苍白,清减一些,看着倒和往日没有太大差别。 剑书小声道:“方才宁二姑娘搁在窗沿的。” 谢危伸手接过。 小枝杏花的断茎处尚还留着新鲜的折痕,初绽的粉白花瓣,在这残冬将近早春未至的北地,有一种格外的娇弱柔嫩,甚至不可思议。 哪里的杏花开得这样早? 那一刻,他注视着这枝头的粉朵,只觉一颗心都仿佛跟着化开,有一种得偿所愿后如在梦幻的恍惚,然而唇边的一笑,到底添了几分深静平和的融融暖意。 目光流转,谢居安向门外看去。 落日西沉,周遭静穆。 剑书不敢惊扰,好半晌,等他收回目光后,才轻声问:“先才姑娘说的事,属下让刀琴去办?” 谢危点了点头。 剑书躬身便欲退走,只是退到一半,方想起点什么,停了下来,似有迟疑。 谢危便看向他。 剑书犹豫片刻,问:“宁二姑娘的意思是,抓个活的,关起来防他生事。可倘若……” 谢危眉梢微微一挑,落在那一小枝杏花上的眸光不曾抬起半分,对什么周寅之浑不关心,只淡淡道:“那就抓个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 什么三更? 我饭吃多了,有点失忆。 第221章 一念善 “殿下, 燕将军与少师大人有过交代,战事虽歇,可忻州城里也未必那么安生。倘若您要出府走动, 属下等必要知会护卫随行。请公主容谅!” 院门口守的兵士在沈芷衣面前躬身半跪, 略有惶恐。 沈芷衣双手交叠在身前,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又缓缓移向院门外, 终究还是慢慢收回了步, 忽然就没了什么出门的兴致, 倒不想为难兵士,只冲他淡淡一笑, 道:“也对, 天色将晚外头没什么可看的。我不出去了, 你起来吧。” 那兵士将信将疑,倒不太敢起身。 沈芷衣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心知自己若不回房, 只怕他还要继续跪着,便不再说上什么,转身往回走。 只是没料, 方至庑廊下,一道声音竟从门外传来。 “微臣周寅之,前来拜谒,请见公主。” 沈芷衣脚步顿时一停, 眉头都因为意外而蹙了一蹙,转头看去, 果真是周寅之。 对方从门外走了进来。 兵士倒不好拦他。 沈芷衣与周寅之几乎毫无交集,唯一的联系或恐是此人乃奉她那位皇兄沈琅之命前来边关。但当年和亲时候, 她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身份再尊贵,在那九五之尊的人眼底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推出去牺牲的棋子。朝廷原本就不顾她死活,周寅之对她也只是在除夕夜庆功宴上行过礼罢了。 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她注视着对方,道:“本宫与周大人所交不厚,倒不值得大人亲来一趟请安。可是有事?” 周寅之虽知这位长公主殿下本是朝廷昔日的弃子,可弃子既然还朝,又在这般特殊的时候,反倒有了非同一般的价值。 他来时得了沈琅的令。 此刻虽然察觉出沈芷衣的戒备与冷淡,却并不介意,反是走近了,垂首躬身道:“微臣虽与殿下无甚交集,不过奉命来忻州,一为传上谕,二便是为了接殿下回京。早些日是听闻殿下身体虚弱,小王子尚需修养,不好动身。不知近日可有动身回京的打算?” 沈芷衣静默。 周寅之却是微微一笑,道:“您本是至高无上的帝国公主,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便如今没有回京城的打算,也是无妨。臣下回头传告圣上便是。只是京城路途遥远,圣上,太后娘娘,还有临淄王殿下,对您都甚是挂念。臣从京城来时,道遇临淄王殿下,特写了一封信来着微臣亲手呈交殿下。” 本事至高无上的帝国公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沈芷衣隐隐觉得这话是意有所指。 她看向周寅之从袖中取出的那封信,一时竟没有伸手去接。 以沈玠善良的性情,的确有可能给她写信。 然而沈琅却绝非仁厚的君主。 倘若这真是沈玠半道拦住请人送来的信,周寅之这般趋利避害的精明人,绝不会如此轻易便将这封信呈递于她。要么这封信已经被人看过,要么…… 这信根本不是沈玠写来! 周寅之见她未接,也不收回手来,只保持着呈递的姿态。 过了许久,沈芷衣才伸手。 薄薄的一封信交至她手中。 周寅之便望着她笑起来,道:“圣上对殿下也颇是想念,能知殿下安然无虞,圣上也颇为高兴。他日回得京城,定为殿下一扫边关尘埃。” 沈芷衣看着信封,没接他话。 周寅之自知自己在如今的忻州并不讨人喜欢,也不多言,躬身后再退。 他从院中出去了。 门口几名兵士依旧肃立两侧。 沈芷衣在廊下伫立良久,望向头顶渐渐发暗的天际,竟觉旧日那股悲哀并未因这两年的疾苦而消散,只是换了个模样,仍然盘桓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在宫中也好,在鞑靼也罢,甚至是在这忻州城、将军府…… 弱者终究还是棋。 * 忻州城里是什么局势,周寅之已经探得颇为清楚了,这时候不免慨叹于沈琅的高瞻远瞩、帝王心术。倘若朝廷对忻州不管不顾,他日燕临必定起兵造反。可派他前来不仅能将这帮逆党一军,还能将对方陷入两难之地—— 无论回不回京城,都落入被动。 要回京城,必定单枪匹马;不回京城,沈芷衣无论如何都是公主,又岂能真让她行动自由不受约束? 只是一路来,到底没敢拆开信看。 他暗地里摸了好几回,明显能感觉到有个不大的硬物,恐怕绝不仅仅是一页纸那样简单。 周寅之思忖着,想自己来忻州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成,只除了一件…… 不知为何,想起来竟有些不安。 他负手往前走去,才刚过拐角,便看见前方一道身影走了过来。眉目清秀,颇为沉静,手里拿着几本账册,一面走还一面翕动着嘴唇,掐着手指,似乎在算什么东西。 周寅之脚步便停了下来,拱手道:“尤姑娘,倒是赶巧,又遇到了。” 尤芳吟一怔,这才看见他。 她脚步便也停了下来,只是并未离得太近,毕竟二姑娘先前提过,此人须得防备几分,到底有几分疑虑,她当敬而远之,所以只道一声:“见过周大人。” 周寅之看了她手中账册一眼,道:“这几天看着府门口忙忙碌碌,你同任老板好像也采买了不少东西,这是很快就要启程回蜀中了吗?可真是想不到,两年过去大家都变了模样。当年周某在狱中为尤姑娘寻账册时,倒没料着姑娘他日有这般厉害,实在是人不可貌相了。” 当年的确多劳周寅之照应。 尤芳吟到底一副纯善心思,也不好对此人冷脸,面上也稍稍缓和,笑笑道:“也不过就是些茶叶布匹之类的小生意,忻州物产不太丰饶,做不大。” 周寅之本只是借机寒暄,可听得“茶叶”二字时,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天城门楼上,姜雪宁与他谈及幺娘沏茶的事。 那日对方的神情,始终让他隐觉不妥。 这时他眸光微微一闪,却转若寻常地向尤芳吟道:“我在京城喝的许多茶,都是从尤姑娘做会长的商会里运出来的,岂能算是小生意?听说有些茶比宫里的还要好。” 一提到宫里,尤芳吟倒不敢随意应承,生恐沾上祸事,忙道:“您说笑了,四方茶事,最好的茶一律是先留进贡。便是我等行商,也得等各州府进贡的时间过了才与茶农相谈。便有时遇着州府的人来得晚了,也是候着等他们先将顶尖的那批茶挑走,万不敢有所僭越。” 这一瞬间,周寅之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等各州府进贡的时间过了…… 他终于想起那日城门楼上,究竟是什么地方使他耿耿于怀,终日不安—— 是他露了破绽! 周寅之的心沉了下去。 尤芳吟还未有所察觉,轻声道:“此次忻州实在是人多事忙,腾不开时间,他日若到京城,必登门拜访,再谢周大人当年之恩。” 说完她裣衽一礼,便要往前走去。 周寅之初时也没说话,直到拱手与她道别,两人都已经擦肩而过时,他才跟忽然想起来似的,转身道:“尤姑娘今次也采买了许多忻州本地的茶吗?” 尤芳吟一顿,转身道:“不错。” 周寅之便笑起来,仿佛多了几分不好意思,竟道:“我是个大老粗,不懂茶。不过家中倒有一位内妾颇好饮茶,早年也是茶农出身,身世孤苦。我这几日也将离开边城回京,眼下倒有个不情之请。尤姑娘采买的茶想必是极好的,不知能否指点一二,匀我少许,我好顺路带些回去,让她品上一品。” 尤芳吟微微怔住。 周寅之忙道:“价当几何,周某照付。不过尤姑娘若没空便算了,我再找别人问问也是。” 到底是他态度谦和,又提及那位内妾。 尤芳吟虽不知其人是谁,可想周寅之昔日救过自己,千里迢迢来忻州还记挂家中之人,心里便软几分,想这也并非大事,便点了点头道:“不妨事的,只是边关的茶粗一些,怕不合她口味。等我将这账册放下,周大人随我来一道去取便是。” 周寅之于是道了一声谢。 尤芳吟走在前面,他随后跟上。 只是在对方转过身去时,周寅之面上便笼罩了一层阴翳,犹豫过后,终究化作一抹狠色:破绽已露,眼下的局面实已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了。一不做,二不休,或恐还能富贵险中求! * 姜雪宁用过晚饭,洗漱已毕,正准备散了头发睡下。 却没想入夜时来了人。 竟是剑书在外头,听得出声音不够和缓,带了几分凝重:“宁二姑娘,前些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初步传回了加急的讯息。周寅之十二月下旬才入的关中,却不是从京城那条官道来,途中有人见着是从西南蜀中折道,或许是从京城先去了蜀中一带,才至忻州!” 姜雪宁执着乌木梳的手指一僵,几乎瞬间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了上来。 心电急转间,只觉不妙。 周寅之去蜀中干什么? 梳子径直拍回了妆奁,她脑海里灵光一闪,一种不祥的预感竟然升腾而上,使得她豁然起身,拉开门,竟然直接越过了剑书,迅速朝着尤芳吟所居的院落走去,只道:“快找人知会任为志,在刀琴抓住周寅之之前,叫他们一干人等万莫乱走!” 剑书不敢有违,随她一道出了院门时,便立刻吩咐下去。 姜雪宁却是半点也不敢停步。 越接近尤芳吟的居所,她心跳也就越发剧烈,远远瞧见廊上悬挂的灯笼都觉晃着眼。然而在一步跨进院门时,她的脚步却骤然停住了。 昏暗的院落里,竟隐隐浮出血腥味。 刀琴刚从门内出来,似乎要冲去外面找谁,此刻却骤然停住,立在了门边。他面颊上划了一道血痕未干,手中还紧紧扣着没有放下的刀刃,几乎带着一种惶然的无措。 他看见了姜雪宁。 张了张口,有些不敢直视她,过了片刻,才涩声道:“宁二姑娘……” 这一瞬间,姜雪宁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头重脚轻,站都站不稳。 不亮的灯火照着。 大开的房门里,鲜红的血迹堆积,慢慢沿着地面的缝隙的流淌出来,汇聚在门槛处,浸出一片深暗颜色。 “芳吟!芳吟……” 第222章 最好的芳吟 点在屋内的烛台, 已经翻倒在地,熄灭成一片黑暗。仅有院中的灯光能模模糊糊穿过雪白的窗纸,映照入这一间屋子。 姜雪宁都不知自己是怎样走过去的。 又到底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使她不至于在行进的中途倒下。 刀琴脸上的伤口有血, 甚至手上也沾满了血迹, 仿佛是才替谁用力地按住伤口。 那血从他手指上滴答往下落。 在姜雪宁从他身畔走过时,这清俊寡言的少年几乎哽咽:“是我慢了……” 姜雪宁却跟听不见似的。 她只能看见那顺着地砖缝隙蔓延的血泊。 原本整齐的屋子里, 箱箧书本账册, 几乎都已经翻乱, 几本账册与一沓宣纸散落得到处都是。那个昔日清远伯府的庶女、那个过去吃了好多好多的苦的姑娘,就那样奄奄一息地搭垂着眼帘, 无力的脑袋轻轻靠在多宝格的底部, 清秀的面颊已失去血色。腹部那一道狰狞的从背后捅过来的伤口, 被她手指捂着,可鲜血依旧静寂地流淌, 一点一点带走她所剩无几的生机。 怎么会呢? 不该是这样的。 姜雪宁还记得自己去清远伯府赴宴的那天, 几个凶恶的婆子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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