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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像在背书。唐蘅抱着手臂,两条长腿交叠,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面前的桌子上空无一物。这样子哪是他向李月驰请教项目的情况,倒像是李月驰在给他汇报工作。唐蘅懒洋洋地眯起眼,忽然觉得有些热。 “停,”唐蘅说,“把空调调低一度。” 李月驰干脆地起身,脸上丝毫没有被打断的不满。很快他回到座位上,继续像机器人似的讲解。 唐蘅觉得挺有意思,原来李月驰也有这么忍气吞声的一面?不过想想也正常,他只是个在武汉无依无靠的学生,好不容凭努力保研到汉大——结果还没开学,先把导师的侄子得罪了。 他会不会已经觉得自己完了?唐蘅又想,不至于吧。 唐蘅没再打断他,但也没听。其实这些东西根本不用李月驰讲,他看看项目计划书自然就明白,况且类似的项目他在大二时就做过了。只不过,这一次,李月驰总算避不开他了,更不能像昨晚那样客客气气地赶他走。 手机振了两下,唐蘅迅速挂断。几分钟后,蒋亚发来短信:你干嘛呢?咱不是下午排练吗? 唐蘅:我要晚到一会儿。 蒋亚:??????出啥事了?? 唐蘅:见面再说 蒋亚:草你别吓我啊!到底啥事??用我过来帮忙不?? 唐蘅直接把手机静音,倒扣在桌子上。他们在汉阳音乐学院附近租了一间排练室,平时排练时,总是唐蘅或安芸先到,蒋亚最后。这家伙每次都有理由,不是堵车就是和女朋友吵架,而唐蘅向来准点。 不过今天,唐蘅觉得晚一点也没关系,他想多在这里耗费一些时间。 “师弟,这是调查问卷,”李月驰走到唐蘅面前,递来张薄薄的纸,“你可以看一下。” 这就讲完了?唐蘅接过那张纸,低声说:“别叫我‘师弟’。”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你师门的,我不是唐老师的学生,”唐蘅顿了顿,“咱俩不熟吧。” 李月驰不作声,脸上也还是没有表情。好像无论唐蘅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就这样默认了。至于吗?就这么怕他?就这么怕他报复他?唐蘅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和李月驰较什么劲,李月驰哪一点是他比不过的吗?没有吧。 唐蘅低头扫一眼问卷,说:“你们现在正在做洪山区的?” “嗯,快做完了。” “贫困人口调查,”唐蘅笑了一下,“那你也要填这份问卷吗?” 教研室寂静得像旷野,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默念到第四秒时,他听见李月驰平静的声音:“不,我没有武汉户口。” 唐蘅把问卷折了几折,塞进裤兜。 “就到这吧,”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迅速把手机揣进兜,大步朝门口走去。说不出为什么,突然就后悔了,也许刚才那个问题确实问得过分。尽管李月驰没有如他预料那样发火,但他还是后悔了。他决定不招惹李月驰了,他说他草包,他说他贫困人口,算是扯平了吧?以后不招惹李月驰了。 “唐蘅!” 脚步一顿,他没回头:“……还有事吗?” 李月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才我不知道是你。” “哦。”可这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草包,对不起。” “算了,”唐蘅说,“我确实考不了数学系第一。” 身后的人却不说话了。 “哧——”是拧开可乐瓶盖的声音,唐蘅回头,看见无数细小的气泡涌向瓶口,他好像可以听见那些气泡毕毕剥剥的爆裂声。 李月驰握着那瓶可乐,认真地说:“考第一,第二,第三,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我运气好一点。” “……”这人还谦虚起来了?唐蘅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如果自己在数学系,大概是考不了第三名的。 “但是你……”可乐瓶子的表面湿漉漉的,把李月驰的手心也沾湿了。 唐蘅问:“我什么?” 李月驰轻声说:“你唱歌,比他们都好听。” 你冷静点 这天晚上是“长爱”的摇滚专场,六支乐队站在一起,发色能凑出一道彩虹——相比之下,唐蘅蒋亚他们已经很像正常人了。 他们排在第四位,上场时正是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台下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一个个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安芸用发胶把一头短发抓得又黑又亮,蒋亚则戴了对骚气的金属耳钉,一边奋力打鼓,一边冲台下的女孩儿们抛媚眼。他们的第一首歌是改编过的《All the Young Dudes》,鼓点密集,声嘶力竭,也还带着华丽摇滚的那股颓靡劲儿,这是美国70年代同志运动的“国歌”。 唐蘅唱得整件T恤都湿透了,嘴唇泛着近乎干涸的红,在一波接一波的“安可”声中,他们下了台,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今晚得劲儿啊,”蒋亚气喘吁吁地,“唐蘅,就他妈反常。” 安芸点点头,又摆摆手,仰头灌下一整瓶矿泉水,才说:“绝对有事儿。” 蒋亚凑到唐蘅身边:“今儿下午,你去哪了?” 唐蘅捞起T恤下摆擦汗,没理他。 “你别装啊,”安芸也说,“唱得跟他妈上了发条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你被哈佛录取了呢。” “哎,不会是,阿姨同意你出国了?” 唐蘅瞥他们一眼,心知今天不给个答案,这两人绝对没完。想了想,唐蘅说:“我做了个决定。” “是,决定出国嘛,下午说了,”安芸小声嘀咕,“你妈那边过得去?” “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我们把专辑做出来吧。” 蒋亚怔了几秒,然后一把搂住唐蘅:“好啊!!!” 安芸却没笑,眉头蹙起来:“真要做啊?” 他们早就有过做专辑的想法——毕竟作为一个玩票性质的乐队,若能做出一张专辑,应当就是对乐队最好的留念了。然而专辑这东西并不是有钱就能做好的,虽然安芸擅长编曲,而他们又不缺钱,足以租到全武汉最好的录音棚。 但是做专辑——做什么呢?他们的乐队名叫“湖士脱”,Woodstock的音译,也就是1969年那场四十万人参加的音乐节。除此之外,“湖”是乐队成立在东湖边,“士”是“士为知己者死”,“脱”是蒋亚起的,原本是“托”,他嫌这字太正经,表现不出他浪荡滥情的气质——安芸说,这乐队有蒋亚,算是脏了。 总之,他们成立乐队的时候没想太多,起名的时候也没想太多,一致通过的发展理念是“意思意思得了”,反正开心最重要。 那应该做什么专辑呢?摇滚精神讲的是叛逆和反抗,安芸说,要么咱先写首支持同性恋的,嘿嘿,也算切身体会吧!蒋亚反驳道,你们切身个屁,对象都没有。蒋亚说,还是写首关于留守儿童的,我小时候就是留守儿童啊,一年到头见不着爹妈。安芸冷笑,对,坐在400平的别墅里,身边围着五个保姆的留守儿童。 他们就这样提过几次做专辑的事,都以插科打诨和拳脚相加结束了。 “你真的想做啊?”安芸疑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唐蘅把汗湿的马尾绕了几圈,胡乱团成个丸子头,“因为我唱歌好听。” 安芸:“……” 蒋亚一拍大腿:“有道理!唐蘅你快想想,咱第一首歌是什么主题的?” 唐蘅沉默片刻,认真地说:“你就不要写歌词了吧。” “干嘛,什么意思,”蒋亚瞪眼,“歧视二本学生呗?” “我不是针对你们学校……”唐蘅顿了一下,“我就是针对你。” 蒋亚:“能不能聊了!” 安芸在旁边笑得飞出眼泪,好不容易收住了,把蒋亚拽到自己身旁。 “你就别在这添乱了,听我的,他……” “我怎么就添乱了!” “听我说!”安芸挤眉弄眼,“绝对有情况。” 蒋亚:“什么情况?”扭头看向唐蘅,“你要带我们冲击娱乐圈啦?” 安芸“啧”了一声,语气十分恨铁不成钢。 唐蘅没理他们的话,只是背起吉他包,说:“走吧。” 蒋亚:“走什么啊,待会老板请吃小龙虾!” “那你们吃,明天我还有事,”唐蘅看一眼手机,“今晚得早睡。” 明天,唐蘅要和李月驰他们去做走访调查。其实一开始他根本没想参加大伯的项目,当然也没打算坐享别人的劳动成果。反正大伯对他一向宽容,他搪塞搪塞,这事也就算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李月驰那句“你唱歌比别人都好听”精准地讨好了他,精准到令他脑子一热,整个晚上都醺醺然的,唱歌也唱得格外卖力。 夏天的晚风拂在唐蘅湿润的脸上,他掏出手机,给李月驰发了条短信:明天在哪集合? 李月驰没回,他也不着急。从酒吧慢慢溜达到汉阳大学南门,买一杯甜滋滋的米酒。这个时间的街道口,到处是情侣,你侬我侬。唐蘅就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墩子上啜饮米酒,漫不经心地打量来往行人。当然也有人打量他。夜色明明暗暗,这样一个介于成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孩,肩上背着吉他,丸子头松散成一个低低的马尾落在颈间。这样一个男孩,总会令很多人挪不开目光。然而唐蘅并不理会这些目光,他很慢很慢地啜饮米酒,像是为了多吹一会儿暖洋洋的风,或是闻一闻旁边正大鸡排的炸鸡的香气,其他什么都不为。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来,李月驰的短信:早上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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