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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当年我会同意和她结婚，正是因为我们知根知底，棋逢对手。结婚以后就算做不成恩爱的夫妻，但至少也不会成为怨偶。更何况很多婚姻，合适往往比喜欢更重要。林清瑜智商和长相能扛能打，家境优渥无不良习惯。林家和乔家本就是生意上的伙伴，说不上电视剧里的豪门联姻却也是相辅相成。作为结婚对象，没有比她更好的选择了。当然。我们彼此喜欢，胜过所有权衡。至今想起当年她误以为我要去相亲，急忙从国外的学术研讨会上打飞的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我的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发酸。一向清冷稳重的林清瑜，也会这么乱糟糟地出现在我面前。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因为焦虑而被过分拉扯的领口，还有通红的双眸里映照出的疲惫，像被折磨了很多个夜晚。「乔伽辰，如果你想结婚的话，娶我好吗？」我提着两大袋垃圾站在门口，愣住了。林清瑜是个标准的理科生，不善表达，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就连安慰的话，都说得不太熟练。上学期间在我痛失第一宝座时还戳着我的脑袋嘲讽我：「笨死了，下次记得赶上来。」然后拿着我的卷子开始讲错题。可她却从没想过少考个几分，哄我开心开心。 …… 我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成了别人眼里的天生一对。记得出国交流前一晚，情动后她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处，像是在撒娇。「阿辰，我们要个孩子吧。」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是要走到最后的。可现在，好像有点难了。 2 我沉着脸，踩着皮鞋径直走了进去。「诶伽辰哥，我早上刚拖好的地，你不换下鞋子么……」周越捂着嘴惊呼了一声，正好引起了林清瑜的注意。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拖鞋是私人用品，我不喜欢穿别人穿过的。」我们家客用的拖鞋和这双完全不一样，更何况我和林清瑜穿的是情侣款，摆在门口一目了然。周越怔住了。他以为我会看在他是林家资助的学生，又是林清瑜带回来的客人的份上，就算有气也只能忍着。可没想到我偏偏不在乎这些。他赶紧把鞋子脱下来摆在我面前，声音有些无措：「不……不好意思，我们家一双拖鞋都是好几个兄弟穿的，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多规矩……而且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拖鞋……」林清瑜端着水杯从阳台进来，周越含泪看向她，眼里是说不出的委屈。只是他视为救星的女人并没有接收到信号。林清瑜看到我时，淡漠的眼里突然泛起了柔光。「提早结束了？怎么不告诉我让我去接你？」我随手把手里的袋子丢到了沙发上，刚想开口却被周越哽咽的声音打断。「清瑜姐对不起，我好像惹伽辰哥生气了，我真的不知道不能穿他的拖鞋……要不我买一双赔给你吧……」林清瑜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这是小越，前段时间我和你说过的，刚考上了研究生，他们宿舍环境比较差，来我们家借住几天。」我知道林家资助了不少学生，其中有一个就是周越，原来叫周二狗。他家里三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周越是最小的那一个。如果没有林家，他应该会和她的三个姐姐一样，初中毕业就进厂打工了。我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可我却不知道在我出差的这一个月里，他穿着我的拖鞋住进了我的房子。「伽辰哥，我就是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你别和我计较，以后我们住在一起你多教教我……」乡下来的？以后住在一起？我笑了。「那你领子上的领带呢？身上的香水呢？我记得这些我都放在主卧内卫，家里没这些规矩，难道学校也没教过别人的东西不能动么？」我冷嗤了一声，随手将拖鞋丢到了垃圾桶里。旁边的鞋柜有四双客人穿的拖鞋，他偏偏选了我跟林清瑜的情侣拖鞋。林清瑜微微蹙起眉头，无奈道：「吃完饭一起出门买吧，不过就是一双拖鞋。」我直截了当地拒绝：「我已经十五个小时没有睡觉了，没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精力跑出去就为了买一双拖鞋。」林清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压一度很低。周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弱弱地向我道歉：「对不起伽辰哥，我会把地板拖干净的，还有拖鞋我也会去买的。」「我们家有扫地机器人，别没苦硬吃在我面前演。」我径直走回了房间，身后传来了压抑屈辱的哭泣声。 3 等我洗漱好出来时，周越已经拖着行李箱离开了。林清瑜垂着眼眸靠在沙发上，侧脸线条利落沉稳，身材凸显。「你在生气？生气的原因是什么？」我们结婚时就说好，婚后重在表达沟通。有什么问题直接说清楚，这样能节省许多胡思乱想和互相猜忌的时间。我们也不想用冷战来考验一段感情。「林老师，把一个男孩带回家来住，这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情。」我直言不讳。她掩着嘴低笑，眼里泛着柔光：「你是吃醋了么伽辰？我以为你根本不在意我呢。」我愣了一下，虽然情话最动听—— 但这显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他只是林家资助的学生而已，宿舍环境人际交往这些问题让他暂时需要在外面住一段时间。「爸妈说的那几套房子要么太远，要么没时间打扫……」我扯了扯嘴角：「林清瑜，如果没有林家、没有你，他的这些困难还算是困难吗？」这些住不惯宿舍、害怕和室友说话的这些理由，真不像是一个家里条件十分不好的男生能说出口的话。「而且他已经27岁了，不是17岁。」花了两年时间高复，又花了三年时间考研。林清瑜会信他这些所谓的理由，可我不会。那些持续更新的视频和评论回复，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心思吗？这些甚至用不上所谓的第六感，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嗯，所以我让他回去了。」她挨着我坐下，把头靠在了我肩上：「最近好累啊，你不在我都睡不安稳…… 「林清瑜的人生可以没有任何人，但一定不能没有乔伽辰。「你要相信我。」我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如果二十几年的情谊这么容易被动摇，那我当时坚定选择林清瑜又算什么呢？我始终相信她本身是一个很好的人，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她也不会做出卑劣的事情。第二天我照常坐着林清瑜的车去实验室上班。她还是会一大早替我煮好养生茶，贴心地给我准备一天的维生素和水果。一切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午休间隙我打开了手机，大数据给我推送了周越最新的plog：照片集的第一张是我最喜欢的那本书。和林清瑜刚结婚的时候，我还天天缠着她让她给我念。可她送周越的这本，竟然还有作者的签名。我颤抖着手继续往下翻，下面是林清瑜和她的聊天记录。林清瑜：林清瑜：越越来越好：林清瑜：越越来越好： ...... 我无意识地滑着评论区，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作者赞过）（作者赞过）（作者赞过） ...... 恍惚间，我接过同事递来的名单。「伽辰，这是H大挑到项目组的学生名单，你要不要看一下？」我点了点头，随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我们实验室和H大合作的一个项目，H大跟我们对接的负责人希望我们能给学生们一些参与这个项目的机会。项目组经过沟通以后，同意他们投递简历给我们筛选。大概有机会留下十个学生。那天晚上我开车回到家，林清瑜已经做好饭了。我换上她刚买回来的拖鞋，把手机摆在她面前：「有作者签名的书，为什么不给我带一本？」她不爱玩这些社交媒体，就连平时聊天都喜欢打电话。所以我必须让她知道，周越是怎么理解她平时的一言一行。其他人又是怎么看待他们的相处方式。她的眉头越皱越紧，随后放下手机沉声道：「我知道了。」林清瑜解释说那本书是托人带给学生们的礼物，不止周越有。而我没有，是因为她认为我更喜欢的是书而不是人。至于周越，她说她会处理好。我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信你。」最后一次。 4 日子有条不紊地向前，实验室的项目也逐渐步入正轨。准备加班的前一秒，我接到了林清瑜的电话。一向喜欢在家自己做饭的林老师难得要带我出去约会吃饭。我看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爽快地答应了。还是那家熟悉的老店，我和林清瑜从上高中时就经常来光顾。这家的熟腌做得格外好吃。才刚刚坐下，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周越又是谁？他端着餐盘正在给刚进来的客人倒水点单。等他看到我们时，不，应该说是看到林清瑜时，他的眼眶突然红了。眼泪不自觉往下掉，一滴滴砸到了点单的手持机上。我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垂眸不语。林清瑜看着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林家停了对你的资助？」周越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声音听起来还是在发颤：「很感谢林叔叔和您对我的照顾和帮助，以后我还是自己勤工俭学吧。」他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赌气道：「这样也不会惹乔老师不开心。」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想勤工俭学，以你的学历可以去找份家教工作或者找机构当老师，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可你非要在我们经常吃饭的店里当服务员，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周越像是被我踩中了尾巴一样，急忙解释：「这只是碰巧，上次清瑜姐来带我吃过一次，正好看到他们在招聘，我只是想多挣点钱……」我笑了。挣钱？凭他H大研究生的身份，现在找个什么兼职不比当服务员挣钱？「一个学生就应该有学生的样子，眼里宁愿有清澈的愚蠢，也不要有这么多显眼的算计。」他蓦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哽咽道：「乔先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嘴巴厉害胆子又大的。」「我从山里出来，嘴笨，连拖鞋都不知道要和别人分开，更不敢和那些人打交道。我只知道任何工作都是一样的，你在光鲜亮丽的实验室挣钱也是挣，我在这儿上班也是挣。」「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林清瑜转过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伽辰，不要把人家小男孩逼得走投无路。」周越红肿着眼睛，战战兢兢地站在林清瑜身旁。他朝我诚恳地鞠了一躬：「乔老师对不起，我不该拿着清瑜姐对我的一点点好到处炫耀，不该惹你不高兴。我正式向您道歉，所有的视频我都会删掉的。」「也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了！」「我怎么为难你了？」 5 周越哀怨地看了林清瑜一眼，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你们实验室的那个项目……我也报了名......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为什么你要剥夺我的机会呢？」我这才恍然，原来今天这双簧一唱一和是为了这件事情啊。前几天H大被选上的学生陆陆续续来实验室报到。好巧不巧的周越一寝室四个人其他三个都被选上了。他们回到学校后，无一不在神话我们实验室。「全省投入最大的实验室！爸爸妈妈我也算是给你们长脸了！」「原来牛马也分在哪儿当的，金窝银窝和狗窝，还有这种钻石窝……」「食堂的饭菜也太香了，给得多还不要钱！」「我简历的高光时刻，听说我们学校有个老师的家属就在里面工作！」「带我们的乔老师才叫绝，年纪轻轻能力又强，我这辈子最喜欢的男人就是吴彦祖和他！」 ...... 入选学生的简历我都看过，可周越的根本没有到我的手上。我马上让负责选人的同事把他的简历发给了我，点开看了一眼—— 「凡事少问别人为什么，多问问自己凭什么。」林清瑜沉默地看着我，眼里没有半分波澜。我知道她在生气。「伽辰，不要拿别人的前途开玩笑。」我微微一怔，突然觉得有点可笑。笑我这些年始终没有看清她。笑她这些年始终没有认识我。否则她怎么会宁愿相信别人也不愿相信我呢？周越见林清瑜帮他说话，哭得更凶了：「乔老师，我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怪您的意思，能不能去实验室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停，我没有这种只手遮天的本事，如果有，也不屑用在你身上。」林清瑜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个项目我问过，负责人就是你。「不过我知道这是你们共同决策的结果，所以我不打算插手，可今天你太咄咄逼人了。」我冷嗤了一声：「我咄咄逼人？「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在超过投递时间后收了他的简历。「一个连四级都没过的学生，能有基本的英语文献阅读能力吗？「还是说，我需要给你看看其他学生的简历？」周越连眼泪都忘记流了，紧张地看了林清瑜一眼，生怕她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清瑜姐你知道的，我和寝室里的人玩不来，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有这件事情，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气笑了。怎么有人什么事情都可以推到别人身上？「据我所知，项目的招聘公告在你们学校随处可见，自己不注意也就算了，你的室友又有什么义务告诉你呢？」「可我还有论文！」周越眼里突然多了几分硬气：「我的论文比研二研三的师兄师姐都有质量！」「哦……论文确实很重要。」我点了点头：「可你一篇论文前三千字就让我提了三十多条建议，这也值得你拿出来讲？」巧了不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那篇论文正是我通宵改的。 ...... 这顿饭没吃成。或者说，是我没吃成。离开的时候，林清瑜追出来拉住了我。「伽辰，他只是个学生，你不用在这么多人面前羞辱他。」我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她：「那你呢林清瑜？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我故意针对他的时候，你想过我该如何自处么？「结婚这三年，哦不对，从我们认识开始，我们以前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吵过架么？」答案是从来没有。那为什么现在有了呢？「阿辰，他是我的学生。」和我有什么关系？ 6 林清瑜当天晚上没有回来，因为H大的校园墙有所谓的「知情人士」po出了今天的视频。还有周越的社交媒体动态。评论区一下子炸了，帖子的热度空前绝后。林清瑜几乎完美隐身，周越成了全校攻击的对象。 ...... 我坐在书房里，看着林清瑜桌面上的相框。这是我们第一张合照。那时我们刚结束高中的第一次月考。我和她并列第一，老师让我们留下一张合照。记得她在拍照前还在碎碎念：「终于来个能打的了，这才有资格站在我身边。」我翻了她一个白眼：「下次就是本少爷一个人美美的独照，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想多了吧你。」 …… 就这样，我们彼此成了高中唯一的对照组。「林清瑜你最后一题答案是多少？」「我懒得告诉你。」「切。」 ...... 「你那个英文单词翻译成什么？」「叫声姐姐来听一下我就告诉你。」「滚。」 ...... 「林清瑜你想上清大还是京大？」「你呢？」「清大。」「那我也去清大。」出分后我们一个去了M国，一个去了Y国。年年见面，次次斗嘴，时刻陪伴。最后如众人所愿，成了强强联手的一对。 ...... 手机突然开始疯狂震动，是林清瑜。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对面传来了情绪失控的声音：「乔伽辰，你怎么能造一个男生的黄谣呢？他还是个学生啊，你是要毁了他的人生么？他根本就没做过这些事情！」当我再一次面对林清瑜无端的指责时，我已经无比冷静了。只是胸口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尽量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你不要再装了，我现在甚至在怀疑三年前我是不是选错了人！」啪的一声—— 我的手轻轻一抖，相框砸落在了地上。支离破碎。也许碎的，不止是相框。 7 一向连微信都懒得点开的林清瑜为这件事情专门申请了社交账号。她对着镜头还是那副沉着冷静的模样。林清瑜总是有这样的能力，短短三分多钟的视频就能力挽狂澜，将劣势全部扭转。一夜之间，所有的风向全变了。 ...... 短短半天，我的身份信息全部被挖了出来。有人向我的工作单位提出质疑，要求他们严查我的资质和论文。就连我爸爸的公司也接到了税务局电话，说接到不少实名举报。从那天起，林清瑜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她搬进了学校的教师公寓里，无疑坐实了网上那些无端的猜测。那天晚上，她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有那么一瞬间，我的鼻子好酸好酸。回想起那些我费尽心思对她好的瞬间，突然显得特别没劲。林清瑜对我，真的太不好了。 8 周越粉丝翻了一倍，继续当他的励志博主。连广告都接上了，镜头里偶尔还会出现林清瑜的身影。有时在实验室，有时在办公室。还有各种学术会议。最新的动态是他的一个论文开题，林清瑜耐心地给了一百多处的修改建议。底下还是好评声一片。唯一一条质疑：这条评论被迅速怼到了第一条，可没过一会儿就被删了。后来，越来越多的这条截图出现在了评论里。周越意识到事情不对，急忙设置了这条动态的浏览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