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每天甩脸子,闹情绪,一直折腾到庆功会前两天,恭州那边突然又传来消息,说总指挥最后签字的报告上,还是把功劳算给我了,同时还给我评下了个人二等功。”严峫轻轻出了口气,说:“当时的行动总指挥,就是江停。” 魏尧年纪大了,看问题比较中肯:“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你因此对他心怀感激固然不错,但之后的事情还是要一分为二地看。” “——不,不是感激。”严峫断然道:“没有感激。” 魏尧没明白。 严峫却并未把自己的心境解释给外人听,只悠悠道:“我就是有点想不通江停这个人。” 魏尧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已经死了,虽说没有盖棺定论,但再琢磨也没什么用了。今天我告诉你的切记别往外说,毕竟是恭州那边的悬案,而且非常敏感,小心传出去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严峫颔首不语。 桌上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喂,严副!我们抓了胡伟胜那孙子,现在已经快到市局了!” “你们先忙吧。”魏尧站起身:“任何涉毒的案子都不是小案子,一定要查清源头、下家和整个网络,务必要将嫌疑人的所有同伙一网打尽。如果能查出恭州那个强奸未遂案的内幕,也一定不要放弃机会,明白了吗?” 严峫说:“我明白。” 严峫亲自把魏副局长送出了办公室,站定在楼梯口,目送魏尧进了电梯。不多会儿楼下渐渐喧嚷起来,车声、脚步声、说话声由远而近,一大早上把嫌疑人从被窝里拎出来的刑警们回来了。 “严哥!” 马翔从走廊尽头探出个脑袋,向审讯室那边撇了撇嘴:“——一块走起?” 严峫抬手一招。 马翔不明所以地跑过来,只听严峫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跟老宋、老赵几个,叫上隔壁秦副队,去把胡伟胜审了。我出去一趟,别跟任何人声张。” “您这是去……” 严峫一拍他的背:“有事随时电话联系。”说着走向楼梯,下了几级台阶,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 他掉头回到办公室,抓起抽屉里一把久搁不用的车钥匙,起身时瞥见电脑,动作停在了那里。 屏幕上,江停平静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虚空,淡色的唇角微微落下,仿佛一尊包裹在警服里的,不带丝毫温度的雕塑。 严峫与他对视良久,慢慢从抽屉里取出枪,别在后腰上,然后披上外套盖住,转身关门走了出去。 第11节 第9章 早上九点,私人疗养院楼下的林荫路边,一辆银色大奔戛然而停。 “还有半小时。”杨媚扭过头问:“我陪你等吧?” “不用,就一个复检预约,我又没残。”江停解开安全带,钻出了车门:“忙你的去吧。” 杨媚急忙摇下车窗:“那你待会完事了等我来接哈!” 江停走进疗养院大门,没有回头,遥遥挥了挥手。 杨媚为了今天而特意描画出的桃花妆耷拉下来,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只得沿着马路向前开远了。 ——她没有看见的是,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辉腾悄无声息停在了她刚才的位置。 驾驶座上的严峫摁熄烟头,目送她消失在车流中,随即视线转向了马路对面的疗养院大楼。 “来了——您的清粥小菜!” 住院部楼下的早餐店里人不多,江停坐在角落里,看了眼表,拆开了一次性木筷。 他早年办案夜以继日,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后来就把胃熬坏了。人到了一定岁数,早年亏欠身体的都要加倍还回来,被低血糖狠狠作了几次之后,终于不敢再随便对付三餐,强迫自己养成了早上一定要往胃里垫点东西的习惯。 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是杨媚的微信:“早饭吃了吗?” 江停敲了个嗯字回过去。 点击发送时,突然他视线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抬眼一看。 不远处早餐店另一头,有道目光来不及收回去,刹那间与他撞了个正着。 那是个穿白色短袖t恤、戴棒球帽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体型魁梧,肌肉贲张式地勒着肩线,帽檐压得极低,隔着距离看不清面孔。两人的视线只交错了短短一瞬,紧接着男子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吃东西,将报纸翻过页,似乎刚才只是错觉一般。 江停的眼神微微闪动,随即视线在整个店堂里逡巡一圈,但脸上纹丝不露。 几分钟后,他搁下喝了一半的清粥和几乎没动的小菜,起身结账离开了。 · “你昏迷前身体肌肉情况是相当不错的,即使卧床三年也没有完全退化。血压还挺正常,出院以后有头晕、腰痛或四肢疼痛的情况吗?” 检查室内,江停倚在白榻上,十指交叉自然放在腹部,“走长了偶尔会抽筋。” 医生点头:“正常的,要继续按我们原先制定好的计划做复原训练,不能操之过急。” 这家收费高昂的私人疗养院本来就没有太多病患,午饭前这个时间段人就更少了。检查很快做完,医生开了些药叮嘱按时吃,又预约好下一次复检的时间,突然只听江停随意地问:“我出院这几天,有人来看过我么?” “哦,还真有。”医生也是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你亲戚出差经过了一趟,想来看看你,恰好你前一天就出院了,他还问你女朋友的联系方式来着。” 江停顿了几秒,随即像是有点意外地:“亲戚?叫什么名字?” 医生估计也在想这是多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怎么三年都没出现过,就笑了起来:“四十多岁男的,挺壮实的——你待会去前台跟护士查一下应该就有名字了,他说是你远方表哥。怎么,有印象吗?” “是不是有一米八多,戴了顶棒球帽?” “哎,对对!真是你表哥?” 江停想起刚才早餐店里的那道目光,面色微沉,但既不承认也没有反驳:“——护士把杨媚的号码给他了么?” 医生说:“那哪儿能呢,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哪。我们护士问他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他也没给,掉头就走了。” 江停从检查床上下来,弯腰系好鞋带,把衬衣纽扣一颗颗扣到顶,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襟。 医生签完字,正好一回头。晨光中江停站在窗前,头发乌黑而侧颊雪白,脊背直线一路流畅地顺到窄窄的腰和修长的腿,犹如绷直了的弓弦。 医生心内有些诧异。 本来他们都以为538床那病人是个吃软饭的乡下穷小子,没想到恢复之后,再一见面,江停的言谈举止和体型姿态,明显跟医院里的流言有很大差别。 “下次再有人来找我,”江停说,“不要搭理,也不用问姓名。” 医生终于没有压过自己强烈的好奇心:“那个……他真的是你表哥?” “不。”江停扣好衣袖,淡淡道:“是债主。” 医生:“……” 江停结束检查,告辞表情怪异的医生,拿着复检结果出了门。 能来这家疗养院的,大多数是一口气吊在嗓子里、要靠仪器维持生命的植物人,或是上了年纪难以走动的老年病患,没事就被护工推出来在走廊上转转。江停耐心等待几名老人的轮椅过去,只见前方电梯门关上了,便没有再等,从走廊中段的扶手楼梯往下去一楼大厅。 大楼人声喧杂,护士在大厅中穿梭来去,家属们正办理入院和出院。江停转过楼梯拐角,正要下最后一段楼梯,突然站住了。 穿过整座大厅,靠近大门的墙边有一扇先进个人展示橱窗。 一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子正背对着他,紧盯着橱窗上的玻璃。 ——玻璃倒影中,只见远处楼梯上的江停定住了身形,随即向后退了半步。 男子转过脸来,正是先前早餐店里的那个人。 两人的视线隔着人群再次交汇,似乎同时都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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