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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说是刑部陈大人请客,去的都是刑部里的官老爷,不在我们这儿正常。上次陈大人前脚刚走,谢少师后脚便在我们这里遇袭,陈大人觉着不吉利,从此都改在洗尘阁吃饭了。” 这样吗? 姜雪宁的目光依旧落在对面那人影晃动的窗扇上。 看得到有人影走近了。 接着外头那一扇窗便被推开了,一屋子的酒气与笑声都传了出来,从姜雪宁这里轻而易举就能看见那一屋子的人,各有一副巴结奉承的嘴脸。 她顿时皱了皱眉,知道她能看到别人,别人也能看到她,便要转过身来,叫莲儿棠儿把窗户给关上。 可就在刚一转身,想要开口的刹那—— 方才对面洗尘轩开窗后的场景,如同一卷画幅般,忽然回到了她的脑海,定在了其中一个安静的角落。 她的心轻轻地颤了那么一下,连着身体都仿佛有刹那的僵硬,于是也不知怀着怎样一种奇怪的希冀,她竟重新转过了身,再一次向对面窗内望去! 洗尘轩内摆了宴,桌上摆的是玉盘珍羞,桌旁坐的都是朝廷命官。 陈瀛一来便被众人请到了上首。 他在这一干人中毕竟是官阶很高的,且是刑部的堂官,众人说笑间都举起了酒盏来劝他的酒,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显得热闹无比。 于是那安静的一角,便显得格格不入。 被那扇雕花的窗扇遮挡着,姜雪宁只能看见他被遮挡了些许的侧影。一身下品官员常穿着的藏青细布圆领袍,两袖略宽,随那一双修长但手指骨节突出的手掌,轻轻压在分开的两膝之上。 坐在圆凳上,脊背笔直。 张遮向外看着连绵的雨幕。 背后满室应酬的热闹,仿佛都沾不着他一身的清冷静肃,与他全无干系。 即便只是瞥着这样一道实在算不上完整清晰的侧影,可姜雪宁就是能够肯定—— 是他。 再不会有别人。 这样安静看雨的姿态,过去了这么久,这么久,竟然还深深地刻在她记忆之中,无法消磨掉一丝痕迹。 张大人,还是这样喜欢看雨啊…… 这一刻,姜雪宁眼底竟有一股潮热的泪意在涌。 上一世的所有顷刻间全翻了出来。 大雨的亭下,是他站在台阶下伸手撕去了被她故意使坏踩着的官袍一角,再抬起头来望着她时,眼睫上沾满的雨珠; 午后的乾清宫里,是他垂首立在殿下,在她面前压低了视线不敢抬起时,手掌慢慢攥紧了的僵硬弧度; 泥泞的驿道上,是他捂了受伤的肩膀,向着崴了脚的她伸出手来时,微微滚动的喉结,和地上蜿蜒的血水; …… 她做什么不好,偏要由着自己去招惹这样好的一个人呢? 大抵是她心里藏着一只魔鬼,要把白的染黑,要把清的搅浊,要把那高高立在圣堂上的人都拽下来,在人世烟火的苦痛里打转挣扎…… 如此,方觉满足。 上一世,她欠燕临的,燕临都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了;可欠张遮的,便是舍了那一条命,她也偿还不了。 她是张遮清正凛冽一生里,终究没有跨过的魔障。 而张遮,却是她尘埃覆满的心内,最后一角不染的净土。 曾有过那么几个刹那,她想:如果不是皇后,她要不顾一切地嫁给这个人。从此以后,举袖为他拂去衣上每一点污浊的尘埃,俯身为他拾起前路每一块绊脚的瓦砾,变成一个好人,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自己的好。 可她终究是皇后。 一颗为尘俗所蔽的心,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姜雪宁望着对面,视线里慢慢一片模糊,只是不知到底是因为那倾盆的雨水,还是因为那上涌的泪水…… 有人从洗尘轩的楼下匆匆上去。 长久坐在窗下的张遮,终于动了一动。 那人对他说了什么,他便点了点头,起身来向旁人道别,也不看他们是什么脸色,就从开着的房门里面走了出去。 一路下楼。 洗尘轩的堂倌在门前给他递了伞,他接过,将那深青色的油纸伞撑开,打了起来。 在伞沿抬起的时候,那一张轮廓深刻面庞也在伞下出露,从清冷的下颌,到紧抿的薄唇,再到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平静修狭的眼,微微颦蹙的长眉…… 仿佛感知到什么一般,他的视线抬了起来。 于是就这样正正地撞上了。 隔着如帘似烟的雨幕与长街,她在楼上窗边,他在楼下阶前。 姜雪宁眼底,一滴滚泪毫无征兆地坠下。 伞尖上一滴冷雨,轻轻落在张遮的手背。 他觉着自己像是被烙了一下。 那模样明媚的少女,洗去了一身的铅华,没有了那隐约的偏执,就这样干净而柔美的,站在他最爱的大雨后面,用一双同样下着雨的眼望他。 这一刻,执伞的手指用力地握紧了。 可他终究没有走过去,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在久久的凝望之后,垂下了自己的目光,走下台阶,让那一把撑开的伞遮掩了自己所有的秘密,在她的视线里渐渐行远。 姜雪宁于是想:真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 晚了的更新√ 红包√ 第040章 前世过往 张遮乃是吏考出身。 吏考不同于进士, 考后择优所录的吏员与一般食君俸禄的官员不同,招进公门之后,是“事急则用, 事定则罢”, 算是临时在官府辅佐官员们办事。本朝向有定规,“吏”不能当御史,也不能再参与科考,所以一般而言会参加吏考的都是屡试不中或出身寒微之人。 张遮属后者。 他年幼失怙, 仅有寡母抚养长大,虽才干优长,于八股、经艺、策略却不十分通晓, 吏考后供职于河南道监察御史顾春芳手下, 专司平冤、治律之事,竟有奇才。 顾春芳因此破格将他举荐给了朝廷。 未三年便因在御前对一桩疑案做出了评判, 被圣上看中,点为了刑科给事中。 只是上一世,他往后的仕途走得实在不很平顺, 满满都是坎坷。 姜雪宁想起来都觉着口中发涩。 他本可以名垂青史, 以“直”、以“正”而远离宫廷那些纷扰的争斗,可偏偏被她卷了进去。 张遮刚升任刑部侍郎的时候,锦衣卫想要彻底掌握刑狱之权, 可张遮却觉锦衣卫行事嚣张、滥用私刑, 两司之间颇有职权冲突,因而总是针锋相对。 偏生周寅之便掌着北镇抚司。 他一心要铲除张遮,张遮则一力要收回刑狱之权, 且多次弹劾周寅之徇私枉法、败坏朝纲。 两人水火不容。 周寅之的背后便是姜雪宁,她彼时正与萧氏一族作对, 多有用得着周寅之的地方,所以一开始看张遮便如看绊脚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开始,是因立场百般刁难; 后来却是发现这人冷面,戏弄起来着实好玩。 她毕竟是皇后,便是言行举止过分一些,张遮也招惹不起,所以早些时候大半是忍她、让她,可她并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人,反而越发得寸进尺。 张遮于是常以忠言劝告她。 姜雪宁那时也算是被众人都捧着,并不将这些忠言放在眼底,只觉得这人迂腐,冥顽不化。直到后来萧姝与萧氏一族步步紧逼,竟有一日拿着了周寅之一干党羽营私受贿的证据,一朝全捅了出来,还故意交由刑部审理,让此案落在了张遮手中。 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 萧姝心高气傲,盯准的就是皇后之位,且她如今有孕,诞下皇嗣便了不得了,若再让她在前朝把自己的势力打下去,成功得着后位,那姜雪宁便算得上是死无葬身之地。 毕竟先前她与萧氏争斗得那么狠。 她和萧姝,不管是谁得到了机会,都不会放任自己的仇敌安然无恙的。 一夕之间,姜雪宁忽然就到了进退维谷似乎只有引颈受戮的境地。 人们总爱锦上添花,却很少雪中送炭。 在她势头盛极时聚拢过来的人们忽然就跟退潮一般散了。 可姜雪宁还不想死。 于是,她选择了张遮。 那一天,沈玠在乾清宫召见几位阁臣包括谢危在内,另有负责审理此案的张遮,一直到宫门下钥都还没谈完,所以便传旨让几位大人留宿宫中。 姜雪宁便站在长长的宫墙下等待。 她的身影被高墙的阴影覆盖。 引路的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照着一前一后两人的身影,远远地朝这边走近。 走在前面的那人是谢危。 大约是因为走得近了,他一眼认出了她来,竟然停下了脚步,说:“忽然想起早上有方玉佩落在内阁值房了,我回去取,张大人先走吧。” 说罢他转身往回去。 其中一名小太监立刻打了灯笼跟上。 这时,姜雪宁才从那一片阴影之中走了出来,望着留在原地的那个人道:“张大人,本宫有话想跟你说。” 张遮似乎没想到她竟大胆到敢在这夜半宫中,将他拦住。 更不用说今日还有谢太师同行。 他静默地垂下了眼帘,已猜出了她的来意,只道:“娘娘之请,恕张遮难从命。” 夜色深深,孤男寡女。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外臣。 张遮立身虽正,但也恐积销毁骨,仅说完这一句,便要躬身行礼退让避嫌,可他才要走开,姜雪宁便伸手拽住了他宽大的官服袖袍。 迈开的脚步,顿时停下。 她纤长雪白的手指搭在那深色的绣纹上,微微仰眸望着他,嗓音里有轻微的颤声:“大人要看着我死吗?” 张遮无言。 姜雪宁的手指便慢慢扣紧了,透明圆润的指甲上是鲜红蔻丹,在暗昧的夜色中有一种惊心的靡艳,她用一种自己并不习惯的柔软姿态去恳求他:“马车从驿道上翻出去,你宁肯折了腿也护着我;天教乱党刺杀,我藏在荒草丛里,你却甘冒奇险去将他们引开。张遮,你对我这样好,便不能一直对我这样好吗?” 那一刻,他垂在身侧僵硬的手掌,缓缓握紧了,道:“娘娘是一国之母,张遮是一朝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遇难遇险,以命换娘娘无虞,乃是张遮分内之事。但周寅之党羽一案,本是国事,一朝兴衰皆系于此,张遮不敢徇私。” “分内之事……” 姜雪宁拽着他的袖袍袍角,执拗地不放手,听到这里竟是笑了一声,一双眼直直地望向他的眼。 只问:“真的吗?” 张遮终于避开了她的目光,也闭上了眼,滚动的喉结里似乎藏着一分挣扎,沉沉地道:“若娘娘觉得臣昔日相救之举,实是有僭越之心,臣愿受其罚。” 姜雪宁于是慢慢地放开了自己的手指。 那一角衣袖被她抓得有些皱了,垂落下去。 她只恓惶地道:“我知道张大人眼底不揉沙子,朝中这些人结党营私,自该有律法来惩治。可你知不知道,周寅之一倒,我会是什么下场?我不想求张大人饶过他们一世,但请张大人高抬贵手,让我度过这难关。他日这些人的罪行,我必一一呈至大人案前,让他们认罪伏法!” 张遮抬步要走。 姜雪宁也并未再阻拦,只是望着他即将要隐入黑暗中的清冷背影,说出了自己在上一世说过的最大的谎言:“张遮,你帮帮我。这一次后,我就当个好人,好不好?” 张遮在原地站了很久。 天色太暗,头顶虽有朦胧月色,可她实在难以判断那一刻的张遮在想什么。 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那一天晚上,张遮终于还是一句话没有再说,从那长长的宫墙下离开了。 去取落下玉佩的谢危也久久没有回来。 姜雪宁在夜里站到露气重了,听着宫里报时的声音了,才回了坤宁宫中。 接下来的每一日,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直到半个月后—— 周寅之党羽营私受贿一案,经由三司会审后,消息传出,一半涉案者证据确凿,依罪革职流放或秋后处斩,另一半人却因证据模糊、口供前后矛盾而幸免于难,有的官降一品,有的则官复原职。 且审理此案的过程中还将萧氏一族在朝中结党的事情查出一点来,引起了沈玠的忌惮。 萧氏的图谋功亏一篑。 姜雪宁的后位保住了。 那一日她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接连使人去打听前面何时下朝,连周寅之都不想见,只想着一会儿要在哪里拦住张遮,又要同他说些什么。 可她万万没料到,回来禀报的人竟然说,张大人下狱了。 她正拿起来要挂在耳边的耳坠顿时掉下去,砸个粉碎。 千算万算算不到,人心易变。 又或者,周寅之本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狼。 她在这一场危机之中,竭力地想要保住自己的势力,保住周寅之。却没有想到,早在此事刚被捅出来的时候,周寅之便权衡过了利弊,不知何时转投了萧氏,效命于萧姝。 那一半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无辜,姜雪宁不知道。 她只知道,是周寅之在三司会审结束之后又提出了这帮人营私受贿的确凿证据,瞬间将先前断他们清白的张遮陷于了险境,又在朝堂联合上下言官弹劾张遮徇私枉法,且诬他与皇后有私情。 半生清白,终究蒙污。 昔日他是锦衣卫的死对头,一朝落入诏狱,在周寅之的手底下,又怎讨得了好?更别说还有一个与他针锋相对的刑部右侍郎陈瀛,长于种种酷刑。 姜雪宁不敢想,他在狱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也不敢想,他会不会以为是她算计他,终究是要为了除掉他。 她只知道,张遮入狱后不过半月,家门被抄,无人照顾的老母因日夜忧心独子安危,忧困病倒终至不治,撒手人寰。 张遮是出了名的孝子。 可人在狱中,他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人传,冷面冷情的张侍郎,在得知其母病故的那一晚,在狱中失声恸哭。 他一身清正,断案无数,从无错漏。 百姓中多有贤名。 当时审理张遮一案的所有判官皆不敢或不愿下笔为其定罪,朝中亦多有为其请愿者。可最终,是他自己在母亲去世后第三日,请狱中卒役铺上笔墨后,自己提笔,一字一句地自述其罪,为自己写下了定罪的判词,处己以极刑,定于秋后处斩。 判词上呈三司,半个朝廷都在叹息。 现在回过头去想,那一晚在宫墙下的哀求,竟是姜雪宁与他见的最后一面。 也不知,上一世的谢危,是否言出必行? 人已在那雨幕遮挡的长街下渐渐行远,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到人骨头缝里去,姜雪宁慢慢地收回了目光,终于感觉出了几分寒凉之意。 再抬手扶面,竟是满眼的泪。 张遮,上一世,我是皇后,是个坏人,欠了你好多好多。 这一世,我不当皇后,当个好人—— 是否,可与你相配? “姑娘,您、您是见着什么了,怎么哭了?” 眼看着她站在窗前,久久不动,莲儿棠儿都上前来查看,却被她满面的泪痕惊呆。 姜雪宁却笑了一笑,拿了绣帕擦着自己红红的眼圈,道:“没事,风太大,迷了眼罢了。” 她叫两个丫头把窗关上了,等燕临等得有些倦了,便靠在屋内的贵妃榻上小憩,微微垂眸闭上眼时,心内竟是一片的安然。 只轻轻道:“等燕临来了唤我。” 两个丫头都低声应道:“好。” 可这么晚了,燕世子还会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 一更√ 二更晚上。 第041章 酒气 “当年你姑母是何等要强的脾气?临去之前拉着我的手, 病得说不出话来,只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一直掉眼泪…… “便是咽下最后那口气时, 眼睛也没闭上。 “浩浩一个大乾朝竟要一个六岁的孩童站出来, 面对这天下最残忍的刀剑!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姑母,更对不起那个孩子!” …… 父亲在承庆堂中那含泪而悲愤的神情依旧浮现在脑海里,伴随着的还有那不甘而藏着怨怼的沙哑嗓音。 这小二十年来,燕临从未见过他如此。 仿佛积压在胸臆中的所有情绪都在那一刻释放出来, 要化作炽烈的岩浆将一切焚毁。 大雨瓢泼,好像是将整条天河的水都倾倒而下,淹没人世。 偌大的京城, 此刻不过一条孤舟。 他抬头看了看屋檐外漆黑的、时不时划过闪电的夜空, 竟然径直走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本打算随着他一起回房的青锋惊呆了,愣了一下才连忙撑伞跟上, 忙问:“世子,您干什么去?” 燕临的声音在雨中有些模糊:“备车,去层霄楼。” 青锋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要去见姜二姑娘。 可…… 雨点掉下来砸在伞上, 跟冰珠子砸下来似的,俨然有将伞面都打穿的架势。 青锋忍不住劝道:“可都这么晚了,早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而且今夜还下了这样大的雨, 姜二姑娘久等您不至,应该早就回去了吧?您去恐怕也是白去一趟,若要担心, 府里派个人去看看也就是了。” 燕临头也不回:“即便只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愿叫她白等。” * 大约是外面的雨声太过喧嚣, 在姜雪宁闭上眼睛之后,这雨声便钻进了她的梦里,勾勒出了一场炎炎夏日午后的豪雨。 她与宫人匆匆走在荷塘边。 那避雨的凉亭就在前方。 可等她们赶到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人。 于是那半亩方塘与满池的雨荷,都成为这个人的陪衬。 她身上沾了雨,从亭外走进去。 周遭的场景顿时水墨一般融化了。 重新凝结出来的竟是山村茅舍,她坐在那唯一一张干燥的桌上,蜷着双腿,抱着自己的双膝,眨着眼睛看沉冷地站在角落里的张遮,心跳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加快。 然后她听到自己有些艰涩且藏了一点紧张的声音:“你、你要不过来一起坐?” 张遮转头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清冷的眼,一下便将她摄住了。 这一刻她想伸出手去触碰着双眼,可周遭那满溢的泥土与青草的味道中,不知为什么,忽然混杂了一丝酒气,由远而近,渐渐浓烈起来。 明明只是丝丝缕缕的气味,却像是刀剑般将那一场雨划破。 姜雪宁一下就坠入了梦魇。 避暑山庄的荷塘与凉亭没了。 遇刺逃出生天途中的茅屋也没了。 她赤脚站在坤宁宫那冰冷的寝殿地面上,正用香箸去拨炉子里的香灰,怔怔出神。 宫里再无别的宫人。 她感觉到冷,感觉到彷徨,感觉到害怕。 果然,没过多久,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只是这一次不同以往。 这一次的脚步声有些凌乱,有些不稳。 在那道身影出现在门外,用力将殿门推开时,外头的风顿时将一股浓烈的酒气吹拂进来,姜雪宁的手颤了一颤,原本执在指间的香箸顿时掉在了地上。 刺耳的一声响。 燕临那一张已褪去了所有少年时青涩的脸庞,带了几分混沌的醉意,一双眼却比往日都要明亮,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向她笑:“宁宁,别怕……” 而她却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一点一点朝着后方退去。 可坤宁宫本来也不大,更何况是这小小的寝殿? 他一步步逼近,终于还是将她擒住。 那醇烈的酒味立刻逼近了她,笼罩了她的口鼻,如同囚牢一般将她困锁,侵占,浸染…… 恍惚之中,有谁的手指从她脸颊抚过。 那冰冷的触感像是带着鳞片的蛇一般,激得她毛骨悚然。 歪在贵妃榻上浅眠的姜雪宁带着梦中的余悸睁开眼时,只看见一道背光的身影坐在自己的榻前,少年的轮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即便是被冷雨沾湿,那身上带着的浅浅酒气隐隐约约,却萦绕不绝。 这一刻她瞳孔剧缩。 完全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下一刻才辨认清楚,眼前少年的轮廓尚未有风霜雕琢的痕迹,也没有边关苦寒压抑的深沉,尽管似乎有些少见的沉默,可并不是上一世那个燕临。 燕临是半刻之前到的。 窗外的雨还没有小。 他进了层霄楼之后才看到她歪在贵妃榻上睡觉,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埋在薄薄的绒毯里,越发娇俏可爱,在这样特殊的时候,更叫他觉得心疼。 该是等了许久吧? 燕临只道自己刚从外面进来,手指太凉,望着她轻声道:“吓着你了?” 姜雪宁眨了眨眼:“你喝酒了?” 燕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满身的酒气,这一念间又被带回了在府中与父亲说话的时候,沉默半晌,才垂眸道:“先才陪父亲谈了些事,喝了几杯。” 周寅之已得了千户之位,又是风雨前夕,他和勇毅侯能谈些什么呢? 姜雪宁能猜个大概。 她今日本是想找燕临说个清楚的,可此时此刻看着他,却不知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房间里没有旁人。 丫鬟都退了出去。 一时安静极了。 燕临的心绪却在不断地翻涌,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岸边的一块礁石,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过来,可他无法躲避,只能立在原地,承受着,忍耐着。 如果没有今夜,如果没有周寅之,如果没有先前与父亲的相谈,或恐直到将来某一日面临抄家灭族、万劫不复之境以前,他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还记得重阳灯会那一天晚上。 宁宁转过头来问他:“燕临,你总是这般宠着我,护着我,可有没有想过。若某一日,我没有了你,会是什么样,又该怎么办?” 他是勇毅侯府的世子,家里宠着,皇上喜爱,文武都不差,甚至比起京中斗鸡走狗安心享受父辈余荫的那些纨绔子弟而言,他已经随着父亲走过了很多的地方,也见过了许多的疾苦,自问既有不下他们的远见卓识,也有承继自父辈的雄心壮志。 什么艰难困苦,从来不在他眼底。 所以他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都是不会改变的。就像他曾对沈玠说的一般,“我宠出来,自有我来娶”。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有些东西生来拥有,却未必会长久。 他宠着她。 他护着她。 他压抑不住那一颗雀跃的心,在人前便表露出对她的特殊,巴不得叫全京城都知道,姜雪宁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可却忘了,世事变幻,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到如今,只恨自己考虑不够周全,处事还太莽撞。 燕临不敢去想—— 她这样的娇气,若没了自己,要如何去应对府里的刁难?她本不必入宫伴读,却被他送了进去,将来又要怎样面对那步步的险恶?人人都知道她与他青梅竹马,关系匪浅,若变故陡生,婚事不成,她又将如何自处? 一时是大局倾覆,山雨欲来的压抑,一时是对自己懵懂稚嫩不够成熟的悔恨,更夹杂着对这个被他捧在手心里数年的少女的心疼,燕临只觉得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很艰难很艰难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沙哑的嗓音有些颤抖:“宁宁……” 在少年有力的手臂将她拥住的瞬间,姜雪宁的身体是僵硬而紧绷的:“燕临——” 他的面庞埋在她颈窝,有竭力想要压住的颤抖,祈求一般道:“不要说话,宁宁,不要说话,对我仁慈一点。不要说话……” 这一刻,少年的姿态有少见的软弱。 像是怕她说出什么来。 姜雪宁只感觉到有什么格外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身上,再看窗外是一片的漆黑,只有这雅间里还投射出些微的亮光。 心便渐渐软了。 她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终于缓缓伸出手去,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告诉他:“没事的,会没事的。” 燕临是猜着她今日约他要说什么了吗 ? 姜雪宁也不清楚。 她只是在这静寂深沉的雨夜,想起了自己的自私和卑鄙—— 在内宅之中,她数来数去也没什么能用的人,且勇毅侯府的事情即便没有周寅之,也还会有别人。既然如此,用了周寅之总比不用好,好歹知道根底,还能为勇毅侯府通风报信,让燕氏一族有个准备。 至于她如何知道勇毅侯府会出事的问题,却并不需要担心。 周寅之是个心机深沉的“聪明人”,会猜测她是从父亲或者其他权贵那里知道的消息,因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燕临年岁虽然不大,对官场中的一些事情却也深谙,即便知道她早知侯府会出事,也只会以为她是从周寅之处得知,然后才让周寅之来说这件事。 聪明人都不喜欢明着说话。 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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