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令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的答卷,策论外,其他科均是甲等,唯独策论,只得了丙等,你可知为何?” 颜君齐茫然,思考片刻,似有了悟。 县令摇头笑叹,“你观点犀利,论述看似有据,却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特别是那篇论战策。” 朝廷中枢有主战派、主和派,地方官员自然对长达十几年的战争各有看法,论战已经是这几年的常规题目,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只要言辞有据,论述有理,都不算问题。但颜君齐偏偏将主战和主和都批评了一遍,还别出心裁把战事比作生意,提出要多面评估,不可畏战,也不可求战,民生为大,战局经营牵一发动全身,不可做亏本买卖。 这等国策大事,他竟然比作商贾生意,把主战的主和的都得罪个遍,尤其当今陛下就是明确的主战派,颜君齐偏偏明着批评战日持久,罔顾民生,即使他在前面论了战之必要,但这观点一出,谁还敢给他名次? 亏得主考官爱惜他文采,一查档案,见他只有十五岁,只当他年少锋芒,世事无知,还是愿意给他个末档补录的资格。 “以你的才学天赋,即使只写一篇中规中矩的策论,正选入府学,并非难事。”县令盯着颜君齐,问他,“如今知道了缘由,可后悔?” 颜君齐心里像猫打翻了一厨房的调料罐,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学生不知,不过重来一次,学生大概还是会那么答。” 县令笑起来,“也罢。你聪明早慧,但没个教导的老师,凭一腔年少孤勇,即使能入仕途也并不见得是好事。” 一介毫无背景的书生,那么一篇策论,多亏是出在院试,若是写于会试、殿试,让有心人瞧见,说不定会兴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如今这波涛暗涌的年岁,朝中一年已经换了三名户部尚书……只是,这些是不能同颜君齐他们说的。 县令道:“本官欲兴办县学,已从故里请来数位先生,不日即可抵达观阳。你就别考文吏了,若不欲入府学,便到县学来学习吧。” 颜君齐惊诧:“县学?” 县令端起茶盏,和蔼几分:“童生便可免除束脩食宿,既然家贫,便安心来读吧。” 颜君齐喉头哽了哽,朝县令深深鞠躬,不止为他,也为观阳其他读书人,“多谢大人。” 大岐曾倡导县学,可县学要地方出资,文教兴盛的郡县自然是办得起,而隆兴、朔州这样本就文教匮乏,读书人稀缺的州郡,即使地方愿意出钱,也找不到先生,凑不足学生,大多最终草草结束,只在州府维持了府学。 县令见他听完县学如此,倒是更欣赏了几分,勉励道:“少年虽挫凌云志,且看龙头属老成。行了,你去吧。” 颜君齐拜别。 从衙门出来,颜君齐仰头回望斑驳的大门与牌匾,忽觉心中另有热流激荡。 他朝出来的方向拱手作揖离去,到铺子去找卢栩。 卢栩的小吃铺已经修整差不多了,颜君齐找来时,卢栩正挽着袖子往灶台上安铁锅。 他这次定的铁锅大大小小好几个,灶台全然是配合铁锅来搭的,哪里不合适,还要再调整。 店里桌椅都摆上了,厨具也差不多了,卢栩还别出心裁用厚白纸贴墙壁,上面绘着些花草菜肴的图案,那些图案并不整齐,也不凌乱,笔画圆润简略,又童真有趣,是卢栩练了好久才画成的,如今贴上墙,整个店看上去干净亮堂又有几分童趣,生机勃勃的。 见颜君齐来了,卢栩拍拍手上的土,问他,“吃饭了吗?” 颜君齐:“大人留我吃过了。” 卢栩:“大人没为难你吧?” 颜君齐摇头,发自内心道:“我觉得,县令大人十分好。” 卢栩茫然了片刻,笑道:“我也觉得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李白《行路难》,中学必背。 王勃《滕王阁序》,中学必背。 查了下是俗语,没找到原始出处。 卢·有文化·但不多·栩:背过的诗,还记得的不多了,趁着没忘赶紧拽拽。 第73章 找人 颜君齐放弃入府学,什么意思,除了他自己村中也没人明白,大伙问了一圈,只知道颜书郎不用大老远跑去州府读书了。 卢栩自己转化了下:颜君齐考上了重点大学,自己放弃了。如今县里要办县学,颜君齐要在县里复读一年。 有人问:“在县里读学堂不用交钱,还管饭?” 颜君齐:“考上童生便不用再交钱了。” 来颜家学刺绣的大娘听罢,一拍大腿,“那不是更好吗!我瞧着这县学比州府那什么学好!” 颜君齐莞尔。 有人朝颜母庆贺,“弟妹,书郎出息了,你可不用再愁书郎束脩啦!” 旁人羡慕,“是呀,是呀,颜书郎出息,考上了秀才,往后也不用交税了。” “是呀……”众人纷纷点头,羡慕地看颜君齐,只觉得他如今越看越眉清目秀。 颜君齐私下要将那三两银子归还里正,里正让他留着买些笔墨,里正向来对颜君齐慈爱,如今他考上秀才,就更加和蔼,怎么瞧都比他家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儿子孙子看着聪明,“你虽不姓卢,也是卢家村的孩子,我听说举人考进士还要去京城,好好读,等你去京城考试,族里再给你凑路费。” 听颜君齐说要办县学,里正高兴,让卢栩在县里留心着些入学的条件,送孙子读书的心思又重新升起。 县令老爷从老家找的先生呢,大老远过来,水平指定比饮马镇那个老秀才好,那老秀才,快四十才考中的秀才,哪像颜君齐这么出息! 他们家大的那几个眼看是没什么出息了,小的还能从娃娃抓起!就是读不出名堂,多识点字,将来也好接他的班呀! 除了里正,另外心思活络的就是卢文了。 他和卢舟在田里摘瓜,边忙活边撺掇卢舟,“如今都要办县学了,你还不跟大哥说你想上?” 卢舟闷头道:“那本蒙书我还没背熟……” 卢文气:“就是不会才要学嘛,你都会了还学屁。” 卢舟幽幽看他,“那你更该去。” 卢文吃瘪。 不就比他学得快点,记得比他牢点儿么?卢舟这闷声棒槌,还学会拿话堵他了! 卢文把瓜搬上推车,气哼哼道:“我才不学呢!我看到字就头疼!” 他最近尽赔钱了! “大哥不要脸,明明那些字他也不会写!”每次他写完,大哥还要拿着书一点点对,什么他写得不清晰啦,字太歪啦,呸,别以为他看不出来,根本就是他大哥不会写,不对着书看都不知道他写得对不对! 卢文:“反正是你想学,说不说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 卢舟:“我自己会说。” 卢文:“爱说不说!” 卢舟:“不用你管。” 卢文:“我才不管!” 摘完瓜,将瓜放进柴房摆好,卢舟将剩饭拌麦糠、草籽,拿去喂鸡,将新下的鸡蛋捡进篮子,卢舟又打扫好鸡舍。 忙完家务,卢舟洗洗手,换了衣服,拿小树枝在地上算起账。 算法是从那本《算经》学来的,如何加减,如何打算盘,只是他没算盘。 卢舟将偷偷跑去镇上铺子问来的笔墨纸砚钱算了一遍又一遍,回屋翻出卢栩给他买的存钱罐,将他的私房钱倒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 腊月见他又在数钱,拉着卢锐跑进来,仰头道,“哥哥,锐儿想吃糖稀。” 最近杂货铺进了糖稀,腊月隔三差五就想买点,爷爷不要她钱,腊月却记着要给钱,三文钱,五文钱,她的小金库渐渐变扁。 卢栩怕她吃坏牙,最近都没怎么给她零花钱。 大哥不给,还有二哥,腊月也知道二哥和小文哥哥一起赚了好多钱。 她眨着大眼睛望卢舟,见卢舟看她,又补充道:“腊月也想吃。” 卢舟低头看看床上摊放的铜钱小丘,恋恋不舍地摸了三个递给腊月,还问,“够么?” “够啦。”腊月很是知足,三文也够买一小份儿了,她点头,拉着卢锐去买糖。 卢舟想了想,叫住腊月,又给了她两文钱,帮她扎紧了跑松的小辫,“今天买了,明天就不要再买了。” 腊月用力点头,“嗯!” 卢舟犹豫着,徘徊着,晚上做梦都是县学要三十两银子,银子长着腿追着他跑,越追越像山,追上他就一屁股压到他身上,把他压得喘不上气。卢舟半夜被吓醒,不由自主望向床边桌下那个大缸子。 原本那里面都是铜钱,满满一缸子,他哥买铺子把里面的钱都用光了…… 卢舟躺下,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照进来,卢舟趴到卢栩旁边,盖上被子胡思乱想。 卢栩压根不知道卢舟那番挣扎犹豫,装修搞定,锅也凑齐,差的,就只剩人员了。 五间铺子,两大三小,大的两间卢栩准备一间做麻辣烫,一间做快餐,炒菜快餐,早上还能卖个早餐。 麻辣烫卢栩准备用街头数签子的方式,铜锅也是做成了分格相同的长排锅,为此,他还给铁匠父子画了图好一通说明,铁匠从没见过把锅做成长匣子形状的,怕做好了卢栩不要,还让卢栩先交了钱。 麻辣烫好说,只要他配好了料,随便找个人来煮,数签子就行了。 炒菜和炸酱面由他来掌勺。 中间的三间,卢栩打算一间卖油条、烧饼、千层饼等等主食,一间卖凉拌菜、卤肉卤菜,剩下一间,卢栩打算卖饮品。 这么一算,他一个人根本不够。 卢栩优先从家中问,主食这块,少不了三婶,但三婶要下田,他得问问三婶自己的意见。不料,三婶还没说话,小夏先问能不能带她去。 卢栩吃了一惊。 卢文吃了一惊。 三叔、三婶吃了一惊。 全家都狠狠吃惊。 这话若是寒露说,大伙还不会这么意外,可竟然从一向低调文静的小夏嘴里说出来,无人不惊。 小夏攥着手,无助地捏着手指,声音都打着颤,还是坚持把她想法说完了,“如今眼看要秋收了,娘走不开,先前,娘炸油条时候,我也学着做过,发面,我,我也行的。” 她看看三婶,又看看卢栩,见他们都没出声,依旧等着她说完,小夏鼓足勇气道:“我,我想赚些钱,给家里买田,买牛,我早上去前把饭做好,天黑前就能回来,不耽误做饭,小雨也大了,能洗洗碗筷,喂喂鸡鸭,其他的我晚上回来……” 小雨道:“我也能做饭。” 小夏朝她笑笑。 姐妹俩相似的眉眼,一模一样的温婉清秀。 卢福看看两个姐姐,不想被落下,撑着膝盖站起来,大声道:“我会喂鸡!” 卢文人都看傻了。 见小夏这般勇敢,寒露也大声宣布她也要去。 不同于小夏那么多心思,寒露想法简单,她就想要卢栩说的每日一百文工钱。 一百文呀…… 从前她爹去镇上码头扛大包,一天才三十文,如今,码头不是船帮说了算了,最多也不过五十文,她哥一口气就是一百文! 寒露星星眼,一百文能买多少好吃的! 卢轩皱眉,“大哥是找人干活的,不是找人偷吃的。” 寒露愤怒踢他,“家里家务活都是我做的!” 四叔:“说正事呢,你们俩,闭嘴。” 他说罢,就挨了四婶一个眼刀,瞬间自己先闭嘴了。 寒露倒是嘀咕了一声,“反正我想去,我还能和小夏做伴呢。” 卢栩没急着答应,让小夏再好好想想,和三婶、三叔再商量,寒露也再想想。 若小夏、寒露要去,卢栩自然愿意带着她们,他们家女孩,吃苦耐劳,干活细致,温柔可爱,在卢栩眼里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开铺子也不轻松,她们一个十三,一个十四,都还是小姑娘,卢栩舍不得。 再者,按照他们这儿的习俗,十四五岁就是该谈婚论嫁,慢慢说亲的年纪了,即使是在他铺子里,她们总也算是抛头露面,卢栩也不知道三婶、四婶担不担心。 卢栩领着卢舟从三婶家出来,一路走一路消化,走着走着,卢栩突然觉得今天好像哪里不大对。 这该安静的勇气十足,该出头的,好像分外安静。 卢栩回头看卢舟,转回头,再看一眼。 稀奇了,卢舟今天竟然没抢着要跟他去干活儿?! 卢栩停下来,弯腰细细观察还不到他胸口的弟弟,“你有没有话跟我说?” 他倒不是想让卢舟跟他去干活,只是今天这做派,可太不卢舟了! 卢舟点点头,问道:“哥哥,君齐哥说他再过几日就要入县学了,你可问到入县学条件了么?” 卢栩一懵,没明白卢舟怎么突然问这个,下意识道:“我告诉大爷爷了呀,童生不收钱,不是童生一年收三两银子。” 卢舟惊呼:“三两?!不是三十两?” 卢栩:“三十两?哪来的三十两?府学才要三十两。” 卢舟握拳,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大哥,我想去读书。” 卢栩“哦”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好端端的想上学? 第74章 弟弟妹妹 这是件严肃的事,卢栩把卢舟叫回家,要仔细地问问看,他这傻弟弟到底怎么想的。 将心比心,卢栩自认为卢舟这想法有点蠢。 这时代又不用去企业竞争上岗,不用拼文凭学历,等他再努力一阵子,铺子生意稳定,再多攒攒钱,他就能再开个酒楼,酒楼开起来,他培养几个厨师,就能稳步经营,挣钱买地,在观阳当个滋润的小地主。 到时候,他的弟弟妹妹们,愿意做生意做生意,不愿意,就继承家业等着分地就行。 观阳虽然不是什么富裕地方,但有山有水,民风淳朴,当个小地主不好么?干嘛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卢栩是不爱去,他的学生生涯算不得一片黑暗,也不怎么愉快,回想起来,大体可以总结为,书读不懂,题不会,老师不喜欢,同学不待见。 他爸非把他塞进重点班,他根本就跟不上,上课听天书似的,除了发呆就是睡,等他想学的时候,已经努力也追不上了。即使高三最后半年他没日没夜的学,依旧还是不大行。 反正提起读书考试,卢栩依旧做噩梦。 这时代科考比他高考还难,看看院试,简直是遭罪。 卢栩实在是不能理解,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想跳这种大坑。 他心情复杂地看他的傻弟弟,“你想读书?去县学读书?” 卢舟点头,郑重地“嗯”一声。 卢栩:“为什么?” 卢舟低头不语,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我想当举人。” 卢栩叹气,耐心劝说,“那是你想当就当的?你知不知道举人多难考?” 卢舟不语。 卢栩循循善诱,“当举人有什么好?咱们家没权没势,你就是考上进士,不是状元榜眼探花,也就能当个小县官,还不能在老家当。你想背井离乡,扔下我们吗?” 卢舟:“我不是!” 卢栩:“就算你去哪儿,咱们家就搬去哪儿,那也许多年见不着爷爷奶奶,三叔四叔,卢文卢轩他们。” 卢舟呆住了。 他不知道还有这些。 卢栩摸摸他头,“大多数人当官,不过也是为了吃饭挣钱,这些哥哥都能赚,用不着你去闯那条独木桥。你要想读书识字,哥哥可以慢慢教你们,以后找先生教你们,考举人还是算了。” 卢舟噘嘴不语,满脸挣扎。 卢栩以为说服他了,不料卢舟自己闷想了一阵子,又来找他,依旧道:“哥哥,我想考举人。” 卢栩纳了闷儿了,他都说这么明白了,这小子怎么还是不开窍? 他放下碾到一半的辣椒,莫名其妙:“为啥?你说说为啥?” “我要考举人,我考上举人,大哥和锐儿就不用服役了。”卢舟斩钉截铁脱口而出,好像这话已经在他心里重复过上万遍,即使是有些胆小谨慎的他,也能掷地有声地说出来。 卢栩怔住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的原因。 卢栩:“你怎么知道当了举人我和锐儿就不用服徭役了?” 卢舟:“你从前说过,君齐哥也说过。” 卢栩压根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的?” 卢舟不答,而是道:“我不要哥哥和锐儿像爹和小辉哥一样。” 卢栩坐在小板凳上,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满脸倔强的卢舟,是再磨不下去辣椒了。 他挥挥手,叫卢舟在他旁边坐下,揉了揉卢舟的小脑袋,“我说那些,不是说给你听的。” 卢舟仰脸看他,“君齐哥哥可以,我、我也可以。” 语气又不那么有自信了。 卢栩笑起来,“行,那你读吧。” 卢舟一呆。 卢栩道:“不过话说在前头,是因为你想读书,我才让你读的,至于考不考得上举人,咱家随缘。” 卢舟呆呆地看他。 卢栩:“我不是为了让你考举人才让你读书的,你考上状元还是连童生都考不上,对我没区别,明白吗?” 卢舟摇头,不明白。 卢栩嘿嘿笑,他这傻弟弟,老实成这样,八成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那就读吧,反正他也供得起。 他捏捏卢舟最近白胖了点儿的小脸,“反正读书我是不行,我也很讨厌读书,既然你喜欢,那哥哥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读,多读点,多懂点,为了有趣,为了开阔眼界读书,不要为了考举人、当官去读。要是为了当官读书,八成也成不了好官,就是考上了,还不如考不上呢。” 卢舟听得似懂非懂。 卢栩松开他,“要是有一天你真考上了,我希望你能像咱们县令大人似的,庇护一方,不要只想着我和锐儿,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也太没出息了。多想想卢文、卢轩,你的兄弟、亲戚、乡亲,观阳、隆兴,乃至全天下,你认识或不认识的各种各样的人。既然你有志向,那就立个大志向。” 卢舟懵懵的,消化着对他而言远远超纲的问题。 卢栩摆摆手,“玩儿去吧,明天我领你去问问,怎么入学。” 卢舟走了,恍恍惚惚的。 卢栩坐在小板凳上沉思,其实他也恍恍惚惚的。 他拍拍手,跑去颜君齐家,神神秘秘跟颜君齐说,“我们家卢舟,想读书考举人!” 颜君齐眨了下眼,又不怎么意外的样子,“哦。” 卢栩不淡定了,“你知道?” 颜君齐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有些猜测。小舟最近干活也带着书,我看他去外面收菜割草,都会在地上写字。” 卢栩惊了,他迷茫地回家,恰巧遇到腊月和文贞从杂货铺买了杏干边走边吃,手拉着手回来,卢栩叫住腊月,“你二哥想读书,你知道吗?” 腊月点头,文贞也点头。 卢栩歪头看文贞,“你也知道?” 文贞道:“小舟哥哥背诗比我快。” 腊月:“哥哥总在猪圈旁边写字。” 有理有据。 卢栩去问元蔓娘,元蔓娘也不怎么意外,“舟儿不是还教腊月和小文识字吗?” 卢栩自闭了。 合着全家就他不知道。 他沉默着走到猪圈旁,见猪圈外三步远的空地,被卢文平整出一尺宽两尺长的一片空地,和一旁踩实的地面不同,只有这里土层都翻松了,靠墙还放着一根毛笔那么长,直溜溜的树枝。 卢栩拿起来,树枝早就干透了,树皮磨损,有长时间握出来的痕迹。 家里猪和鸡都是卢舟喂的,他极少到猪圈来,所以卢舟才在这儿开了块练字基地,不让他瞧见吧? 卢栩郁闷地想,他觉得他已经很关心家人了,看来还远远不够。 卢栩和半大的猪面面相觑一会儿,拿树枝在卢舟的“书法纸”上咬牙切齿写了一行大字:“卢舟是蠢猪”! 卢舟还不知道他的秘密基地已经暴露了,跑去三婶家把卢文叫出来,俩人蹲在菜地边嘀咕。 卢舟:“大哥同意我读书了。”语气里都洋溢着喜气。 卢文替他高兴,表现得却十分不以为然,“我就说让你和大哥说吧,你非不。你想读书,又不是想赌钱,大哥能不让么?” 卢舟沉浸在喜悦里,被损了也没反驳,“我听君齐哥说书院一旬有一日休沐,等休沐,我想去山宝大哥的铺子帮他记账,赚些纸墨钱。” 卢文“嗯”一声,幽幽道,“那他肯定高兴。” 卢舟发觉卢文兴致不高,疑惑道:“你怎么了?” 卢文挠头,“烦。” 卢舟:“烦什么?” 卢文又猛挠一阵子头,把头发都挠乱了,“小夏非要去大哥铺子里干活。” 卢舟:“你不想她去?” 卢文:“不是。” 卢舟:“那你烦什么?” 卢文郁闷道:“她这样不是显得我很没用么?!说好了我替我哥照顾他们的……” 卢文渐渐没了声音。 兄弟俩沉默一会儿,齐齐叹了口气。 他们能做的和想做的,为什么总是那么遥远呢…… 少年烦恼,卢栩不知。 晚上重新家庭聚会时候,小夏和寒露,终究是说服了家长。 三叔三婶,四叔四婶都没什么不乐意,反倒是卢文、卢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俩心情不在卢栩考虑范围内,他和小夏、寒露交代了只让她们俩负责卖主食的铺子,循序渐进慢慢来,明天一起准备东西,后天再正式开工。 元蔓娘提起三奶奶听说他们要在县里开铺子,想让她小儿子和儿媳妇到铺子里干点杂活。 三奶奶小儿子叫卢俊新,卢栩认识,按辈分他还得叫小叔,人机灵,就是有些瘦弱。反正他铺子里也没什么太重的活,卢栩便点头,“行,一会儿我去问问他们。” 说好铺子的事,卢栩咳了声,“下面说个正经事,卢舟想去县学读书,谁还想去,举手。” 卢家一片寂静,正经事?县学?读书? 这和他们有关吗? 就在卢栩以为没人回应时,腊月和小满举起了手。 卢栩怔住了,望着两个妹妹天真的小脸,忽然说不出话来。 寒露道:“女孩不能读书的。” 腊月笑盈盈的表情变得疑惑,她下意识望向无所不能的哥哥,奶声奶气问:“为什么女孩不能读书,腊月也不能吗?” 卢栩喉咙堵堵的,说不出话。 寒露:“你是女孩,当然不能?” 腊月才五岁,她还没多少性别观念,更不懂什么礼教习俗,她只是觉得好玩,为什么哥哥能去她不能去?寒露说得笃定,腊月莫名觉得那话好像长了刺,她又问了一句,“腊月不能么?” 卢栩不语,腊月懂了,她不能,只是她理解不了为什么她不能,她左看看,右看看,没人解释给她听,连什么都知道的哥哥也没说给她听。 元蔓娘伸手要抱她,“小女孩要学绣花做衣服,小男孩才读书。” 腊月不高兴,她不喜欢刺绣,也不喜欢做衣服,她撇撇嘴,含着一泡眼泪,委委屈屈朝卢栩跑过去,扎进卢栩怀里,委委屈屈哭。 卢栩拍拍她后背,把她抱起来擦眼泪。 大人们没太当大事,只觉得腊月太小,长大就懂了。 他们商量秋收是不是也要找短工帮忙,商量卢栩铺子开张那天如何去帮忙,卢栩抱着腊月,双臂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些精神无法集中。 他的宝贝弟弟妹妹,一天给他来了太多暴击,卢栩生出奇怪的挫败。 从四叔家出来,卢栩背着腊月走在前面,元蔓娘抱着卢锐,牵着卢舟走在后面,卢栩忍不住问腊月,“腊月想去读书是哥哥去了没人陪腊月玩,想和哥哥做伴吗?” 腊月想了想,软软道:“嗯。” 卢栩心里稍好受点。 不料腊月又问,“哥哥,没有给女孩读书的地方吗?” 卢栩沉默了,又问,“腊月喜欢读书?” 腊月更大声地“嗯”,“腊月喜欢书,书好玩,绣花不好玩,腊月不想学绣花。”说这些她声音又小了,像悄悄只跟哥哥说。 卢栩失笑,“那就不绣了,” 腊月愁眉苦脸:“可是娘说,小姑娘不会绣花做衣服将来没人要。” 卢栩:“你懂什么叫没人要吗?” 很显然,腊月不懂。 卢栩往上颠颠她,“等你长大,哥哥给你开个绣庄,你当老板,不用绣花也不用做衣服,想做什么,让别人给你做,想穿什么,让别人给你裁。” 腊月高兴了,她娘领她去过镇上的布庄,布庄有好多好多布,好多好多卷,腊月趴在卢栩肩膀咯咯笑。 卢栩叫卢舟过来,“来,我派你个活儿干,你每天回家,去铺子那教弟弟妹妹认字读书,只要有人听,你就要教。” 卢舟点头,他原本就教腊月识字的。 卢栩欣慰一笑,“行,就这活儿,抵你学费了!教得好再给你发奖金!”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骄傲挺胸):我弟弟,是最聪明的蠢猪! 第75章 报名 马上要开张了,卢栩还要最后采买些东西。 他要把小夏、寒露、卢文带去,干脆也没像平时一样蹭坐渔船,而是掏钱坐了客船,一并带上卢舟,腊月,小雨,小满。 卢栩问元蔓娘,元蔓娘没去,她答应了村里几个小姑娘要一起商量新花样,卢栩他们是要干正事,她去了,就要带上卢锐,他们家卢锐到了新地方就是个人来疯,哪看得住。 元蔓娘:“你们去吧,腊月跟好哥哥姐姐不许乱跑知道吗?” 腊月乖巧点头,她还没去过县城,哥哥要带她去,无比亢奋。 腊月穿了新衣服,揣上她的小荷包,和小满、小雨手牵手,亦步亦趋跟着小夏和寒露。 有她们两个在,几个小的根本不用大人操心。 重的东西卢栩已经提前运过去了,今天就带些新鲜的菜,卢栩装了两筐,他提一筐,卢文和卢舟一人背半筐。 元蔓娘抱着卢锐送他们上船,一家子高高兴兴,一路亢奋往观阳去。 卢栩先领他们到铺子,路上穿过东街,几个头一次来的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 她们从小长在村里,最远就到过镇上,如今见了到处是铺子到处是人的县城,一个个都有些紧张,小夏把小雨和腊月手攥紧了,低声嘱咐小满和寒露,“小满,牵好姐姐手,寒露,看好小满。” 寒露也不咋呼了,牵紧了小满亦步亦趋跟着卢栩。 一路上都有人和卢栩打招呼,见卢栩和别人都很熟,寒露、小夏才慢慢不紧张了。 到了铺子,陆勇已经在里面收拾。 船帮势头弱了,重心也跑到外面,码头用不了那么多人,陆勇爹不愿意跟着船帮去外面,被他们观阳联盟收编了。 卢栩不再去早市摆摊,问陆勇想跟着石头他们,还是跟着他开铺子,陆勇想都没想,要继续跟着他混,卢栩二话没说,把铺子里钥匙给了陆勇。 卢栩放下东西,给卢文发钱,让他带寒露他们在县里四处逛逛,“今天没多少事儿,等我回来再说,让卢文带你们四处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腊月问:“哥哥你去哪儿?” 卢栩:“我带你舟哥哥去县学书院报名。” 腊月抓他手,“腊月也想去。” 卢栩问:“你不跟着姐姐去买吃的?” 腊月犹豫一会儿,还是道:“我想跟哥哥去。” 卢栩:“行吧,那卢文,你帮着看好小雨和小满。” 卢文乐颠颠领了任务,领着寒露他们出去玩。 卢栩带卢舟和腊月一起去县学书院。 县学在城北,位置很不错,这原本是上任县令盖宅子的一大片空地,宅子还没盖好,就调任了。如今的县令来了,这里一直闲置着,如今批给了县学。 大院子分了两块,内院幽静,是给颜君齐他们这些已经有童生资格的书生用的,外院稍小些,是给这些需要开蒙的学生用的。 想进县学,即使是开蒙也需要先面试,先生要考教一番,看看基础和品性,一丁点儿天分没有,人家也是不要的。 卢栩也不知道卢舟行不行,来都来了,也没什么怕的——反正不是考他! 考教的先生四十多岁,留着长长的胡须,一口官话,带有一点点南方口音,人很和蔼,但他眉眼长得有点神似卢栩班主任,卢栩有点害怕,把卢舟推出去,就带腊月到墙角站着去了。 卢栩紧张,搞得卢舟也紧张了。 先生让他别害怕,先是问问他之前读没读过书,卢舟起初有点磕磕巴巴,回答他读过《蒙林》,看过一点《算经》,还背过些诗。 先生意外,“你看《算经》?看得懂?” 卢舟老实摇头,“看不大懂。” 先生便笑了,让卢舟背两首诗,卢舟慢慢不紧张了,背完,又被抽问了几首诗。 先生抚着胡子点头,让卢舟写了一张字,一看就知道没基础,但好在握笔还算有力,字写得都对,横平竖直,也算端正。 卢栩远远偷看,卢舟那字写的,又黑又笨,憨憨直直,看不出一点儿笔锋变化,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 先生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又问他,“你为何想读书呀?” 卢舟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看卢栩,但一时又编不出别的,老实道:“我想考举人。” 先生有点稀奇,这么大小孩,想考状元的多,考举人的还是头一次见到,“为什么呀?” 卢舟更不好意思了,他捏了捏衣角,红着脸老老实实回答,“考上举人,哥哥和弟弟就不用服徭役服兵役了。” 卢栩怕先生不爱听这个,想帮卢舟找补几句,不料先生竟然朗声笑起来,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卢舟的头,连声夸道:“嗯,很好,很好,那你一定要铭记初心,好好念书,不要辜负你的兄长弟弟。” 卢舟傻了,卢栩也傻了,兄弟俩愣得整整齐齐,还是腊月小声问“哥哥,什么是举人,什么是徭役呀?”才把他们俩跑飞的注意力拉回来。 卢舟连忙学着颜君齐向先生作揖,先生和蔼地给他抄了份儿书单,让他回去准备好书和笔墨,下旬辰时初带上束脩,到县学来。 县学只收三两束脩,是不管发书的。 卢栩、卢舟恍恍惚惚接了书单,一同作揖行礼道别,腊月看两个哥哥作揖,也学着朝先生作揖,跨出门前,习惯性地还挥了挥手,喊了声“老先生再见”。 卢栩也不知道人家先生介不介意被喊老,连忙抱起腊月溜了。 从县学出来,走出那条街了,卢舟才问卢栩,“哥哥,为何先生听我说要考举人会夸我?” 卢栩哪儿知道? 不是说读书人都清高吗?怎么这先生比他还实际? 他哪儿想得到这位开蒙先生教书十几年,每次问学生为何读书,小萝卜头们回答无非就是几种,一,不知道,二,我爹娘让我来的,三,我要考状元,我要当大官。 根本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读书,甚至根本就不想读书。 像卢舟这样如此年幼,就是自发而读的,才是少数。这样的孩子,会比没想明白的更坚定,更努力,求知若渴,不畏艰难,少走弯路。 这些,是卢栩这反面典型想不通的。 他从小就没想明白为谁读书、为什么读书,混完高中,考上大学也没想明白。最大的动力就是考及格了不会被他爸骂笨蛋废物,家里不会因为他成绩不好吵架开战,能考上七十分,他爷爷奶奶就很高兴,给他做大餐。 卢栩答不上来,躲过卢舟视线,心虚望天。 腊月问,“先生喜欢舟哥哥吗?” 卢栩赶忙岔开话题,“嗯,喜欢。” 腊月:“腊月也喜欢哥哥。” 卢栩:“哥哥也喜欢腊月,走,咱们回去叫小满,再领你们去买书。” 卢舟笑笑,不问了,跟在卢栩后面,边走边自己琢磨。 先生夸他,一定是他的想法没错。 哥哥昨天说他,一定是他的想法还不够好。 卢舟仰头看着卢栩的背影,太阳迎面照过来,穿过卢栩的肩膀,明晃晃刺眼睛,逆光中看,他哥哥背影比平时好像更高大一些。 卢舟刚刚被夸的小得意散去了,他小跑了两步,追上卢栩,捏着他一个衣角,心想,早晚有一天,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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