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爱面子的。” 颜君齐点头微笑:“嗯,所以我写得很委婉。” 卢栩:“……” 卢栩脑中回想颜君齐文章的分段,先是分析一番天下缺粮,观阳地理位置和物产的重要性,再列数据和实例说明如今百姓生活之艰难,又夸了县令治理功绩,最后才图穷匕首见说小吏欺上瞒下的危害和可恶,请县令明察。 结构是没什么毛病,颜君齐还把皂隶贪墨定性了欺上瞒下,蒙蔽上峰,和勤政爱民的县令无关,卢栩自认自己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但是吧,颜君齐在拍马屁夸人上,缺了点笔墨,在批评骂人上,又有点狠。虽然他一句都没说赋税的不好,但字里行间,都在表达屡屡加税又层层盘剥,这就是逼人造反。 那句“治之安岂能久乎”,他个学渣都看明白了。 卢栩挠头,仔细想来,颜君齐所列的每日粮价变化,观阳县百姓如何买不着粮,一两银子每天能兑换多少铜钱,还都是他说的。 卢栩:“……” 问就是后悔,他闲的,每天跟颜君齐说这些干什么! 颜君齐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也思索许久该不该写,该不该呈送这封书信,为人处世的道理我自然懂,若没见到尚可麻痹自我当作不知,但既然见到,听到,我就不能再自欺欺人。那日的所见所闻,如巨石坠在我心里,我日夜拷问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如果考不上举人进士,便是白读了么?” 卢栩被他那双如火在燃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本是犹豫的,几次想把它烧掉,”颜君齐手按在那封信上,渐渐用力,眼中小小的火苗旺盛起来,“不过今天听你一席话,我想通了。”他整个人都恣意畅快,语气激昂,语速加快,压抑在胸久久激荡的东西喷薄出来:“君子俯仰无愧天地,外不愧于人,内不愧于心,我若不做,心难宁,意难平,更读不下去圣贤书的,做了,最多不过是前途而已。如若不能济世,我便修身,大不了,我不念了,我便随你开荒种田做买卖,也许还更痛快!” 颜君齐倾身到卢栩面前,好像要凑近把心给他看似的。 卢栩愣愣的,他的阅历,智力,思想,都不足以让他读懂颜君齐身上的孤独、激愤、决心,正在成长的三观和灵魂,但卢栩却能感受到他身上迸发而出的信任和坦诚。 颜君齐愿意把真心掰开给他看,把脑子扯平了给他瞧。 这时候,卢栩凭直觉知道,他不能再劝,再劝就要辜负颜君齐的一片心意。 卢栩也想开了,交朋友不就那么回事么,谁在乎什么利害得失划不划算,意气相投,自己高兴就够了!他热血上头,一撸袖子:“前途又不止一条路,谁说只能读书!” 他就读不会! “你要是读不下去了我罩着你!” 他就是去当个厨子,也能混得下去。 卢栩上了头,豪情万丈,低头一看那份儿摊开的文章,想想颜君齐那聪明脑袋,又赶紧往回拽拽理智,找补道:“能读还是要读的,人各有所长,我擅长做饭,你擅长读书,要扬长。” 颜君齐莞尔。 卢栩抓过他的文章,“管他对不对该不该,既然你想上书,不上不舒服,那就上,我支持你。” 他挪着椅子到颜君齐旁边,“但你不能这么写,太直白,你得改,你得把人夸高兴了再委婉地劝。我教你!” 颜君齐听劝,卢栩怎么说,他就提笔在草纸上改,随卢栩天马行空一通大白话的胡吹,他落笔就成端庄含蓄的锦绣文章。 卢栩:“我们能住在观阳,归您管辖治理简直三生有幸,对您的崇拜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颜君齐落笔:“沐泽于君之治下,民无不倍感幸甚之至。” 颜君齐写完一句,念一句给卢栩听,若到卢栩听不懂的地方,则还要解释一番,到他引经据典时候,卢栩就满眼震惊崇拜,到怎么骂人,卢栩就凑在一边抓耳挠腮,使劲想怎么才能修改婉转。 天色变暗,卢栩回家吃了饭端着油灯来继续盯着颜君齐改,吃饭时候满脑子都是颜君齐的文章,他自己写作文可没这么认真过。 卢栩想,他还没十八岁,硬是生出种深夜辅导孩子写作业的既视感来。 脑容量耗尽,他手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待颜君齐把修改稿誊抄完,卢栩也懒得回家,和颜君齐勾肩搭背往颜君齐床上一扑,虫子似的拱到床底,再滚到里侧挨着墙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我上章说什么来着? 第33章 告状 转天一早,卢栩和颜君齐带着元蔓娘和颜母新绣的扇面绣片、颜君齐新抄好的书去观阳县。 她们只当颜君齐要买笔墨纸砚,颜母还挺高兴颜君齐出去走走,元蔓娘也高兴卢栩有人做伴。 家中日子简单,有吃有穿,儿女健康,物价、钱价和他们无关,向来爱哭的元蔓娘也听卢栩唠叨过几句钱不值钱,她只担心地问了几句:“可还买得起盐?”“可还够买油买布?”得到卢栩肯定的回答,元蔓娘就万事不愁了。 这不是挺好吗! 至于白面、肉、蛋等等,本来也不是该常吃的东西。 她活了二十五年了,吃过的白面和肉加起来都没这两个月多,就当过了个长长的新年,节过去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卢栩说想要开荒,元蔓娘就收拾好锄头准备忙活。 地方她都想好了,就挨着三婶家荒田,以后她们妯娌一起下田还能做伴。颜母也心动,粮价涨成这样他们家可愁怎么吃饭,随便种些粟子,稗子,荞麦,也能充饥,种不了这些,种些麻织布,或种些菜也是好的。 时节已经不早,再不抓紧就只能种荞麦了,元蔓娘嘱咐好卢栩买好东西早些回来,让腊月看好卢锐,和颜母一起扛着锄头去开荒。 卢栩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神不由往颜君齐放在胸口的文章瞟,生出瞒着家长干坏事的心虚。 颜君齐就淡定多了,脸上看不出一点异色,还平静地叮嘱文贞不许乱跑,要帮腊月一起照顾弟弟。 三岁的颜文贞,要帮五岁的腊月,照顾一岁的卢锐。 卢栩对妹妹生出无限同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宝贝妹妹才五岁,就要带两个小萝卜头玩了! 他揪揪腊月的小辫,“哥哥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腊月乖巧点头。 至于卢舟,一大早满院子忙家务,卢栩忧心忡忡,腊月都长高了点儿,卢舟还是那个矮个头。 卢栩:“你要不要带东西?” 卢舟沉着脸收衣服。 这会儿季节多雨潮湿,蚊虫也多,秋冬的衣服要拿出来晾晒。每年元蔓娘都会用旧布装草木灰缝成垫子,做好的草木灰垫子放在衣柜底,既能防潮又能防虫。 这会儿卢舟收的就是晒好的冬衣和旧布。 他闻言怔了会儿,没反应过来卢栩是在问他。 卢栩嘴角一抽,行了,他知道了,他弟弟缺钙,奶买不着,他多买点豆腐! 卢舟:“哥哥早些回……” 卢栩已经风风火火推车出门,留给卢舟一个背影。 卢舟放下锅追出去,“哥哥天气不好早去早回。” 卢栩朝他摆摆手,“知道了。” 昨天傍晚天就有些阴沉,早上云散了,这会儿又有聚的架势,天气闷热,没太阳走在路上也感觉不到一丁点凉意。 他们都到观阳,远远看见人群从城门口排到城外的码头。 卢栩过去询问:“这是干什么的?” 排队的人或拿着布袋,或背着筐提着篮子,“买粮食!” 卢栩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船帮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粮食。 颜君齐道:“站在船头那个好像是到村里收粮的货商。” 卢栩定睛一瞧,还真是! 不止那个六千钱一石收粮的,一并站着的还有他的熟人宋六宋七! 他咬牙:“我就说观阳今年大丰收不可能缺粮!瞧那俩姓宋的孙子赌坊都不开了,改来卖粮呢。” 颜君齐问排队的民众:“他们卖的可是新粮,多少钱一石?” 对方答道:“有新粮有陈粮,新粮五百文一斤,陈粮二百文一斤,最多只让买十斤。” 卢栩眯眼,觉得他们昨晚做的文章只提了提粮商骂轻了。 他们俩直奔城中,先去了书局,借书局笔墨重写最后一页,补一段狠狠地骂这帮投机倒把的奸商。 书局的生意虽受影响,但常来买书买文具的多是殷实之家,好些员外家在城外都有田庄,不缺银也不缺粮,书局掌柜做他们的生意不但能拿书换粮,还能足不出户倒卖些给邻里店铺。 颜君齐书抄得整齐又干净,掌柜今天见到他本人一看之下果然字如其人,年龄不大的少年郎长得俊秀端庄,气质沉稳,虽只穿着粗布麻衣,但浑身的洒脱文气,就是比在书院读书的大户人家也不差。 这孩子早晚有出息! 掌柜暗暗忖度一番,又为自己慧眼识珠感到满意。 颜君齐提出要借用笔墨,掌柜哪有不愿意,他叫伙计给颜君齐准备好笔墨纸砚,还和卢栩聊了会儿天,丝毫不知的颜君齐借了他的笔墨纸砚正在大书特书骂奸商,只觉颜君齐坐在那写文章十分赏心悦目。 约定好下一本要抄的书,他们领了纸张和掌柜道别,到了县衙大门外。 卢栩:“要进去?” 颜君齐:“嗯。” 卢栩:“我酝酿一会儿……” 他得琢磨琢磨怎么说开场白。 不待他琢磨明白,上次帮他写文书的文吏恰巧从外面回来。 “又是你呀,写文书?” 卢栩一看,熟人!“是我是我。” “你那芝麻酱琢磨出来了吗?” “琢磨出来了,我正想菜谱,这两天就能做出来,一定给您送一份儿来。” 卢栩拉着颜君齐跟着文吏混进县衙。 “行,我等着尝尝。” 卢栩接着问:“县令大人在吗?” “在呀,你小子还要找大人?” 卢栩笑吟吟:“我们要上书给大人。” 文吏笑容僵了一瞬:“你要什么?” 颜君齐将信札掏出来:“学生有书上报县令大人。” 文吏:“……” 友好的气氛戛然而止。 他在观阳县衙干了七八年,有人上书这事还是头一次碰到,稀奇! 文吏有心想问问他们要上什么书,但卢栩和颜君齐谁也不肯说。 见卢栩笑得没心没肺的,文吏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过还是虎着脸吓唬他们:“胡乱上书惹恼了大人搞不好是要挨板子的。” 卢栩:“哪儿能,我们要和大人反映些实情。我听说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就是我们说了什么有失分寸的话,他老人家也不会同我们计较的。” 文吏一想也是,他们大人岁数大脾气小,是世家旁支出身,涵养好着呢。 便也不再多想,领着他们去见县令。 观阳县令年有五十五岁,不到致仕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人清瘦,脸上有挥之不去的淡淡愁容。 他出身世家名门,虽是旁支,年轻时也有一番抱负,但时运不济,五十多岁也只做到了一方县令。 从四十九岁调到观阳,他也歇了再进一步的心思,只想教化百姓,施行文教,治好他的一亩三分地。 听闻有个童生要见他,王县令诧异一番,倒没嫌麻烦,穿着一身便装便从后衙出来了。 颜君齐报上姓名,王县令已经想起了他的籍贯。 观阳县远离中枢,又是征粮征兵之地,文教并不兴盛,他们整个县的举人、童生也不足百数,抄到一折纸上都要空半张纸,王县令对他们名字都有些印象。 颜君齐面相文静,举止得体,王县令对他印象不错,小小年纪就敢上书,也算有些胆量。 他没急着看颜君齐上书的内容,而是先考教一番颜君齐的学问,一问一答,王县令又满意了几分。 不烦躁。 尤其他旁边有个做伴的对比。 看看卢栩抓耳挠腮,一听提问马上低头僵立,再看颜君齐不急不躁对答如流,就更让人觉得难能可贵。 若是这孩子来自荐,他也不是不愿意勉励一番。 待他打开颜君齐上书的内容,王县令发觉他还真小瞧了这孩子的胆气。 尤其是后半针砭时弊之论,无论字体还是内容,刚劲大胆直逼要害,颇有些古韵之意。 王县令读完,又读一遍,久久不语。 卢栩悄悄观察县令的神情,考教完颜君齐,老先生脸上刚露出点笑意,看完上书内容就没了,然后眉头越皱越深,渐渐看不出喜怒了。 卢栩也猜不明白他到底是有几分不满意。 县令不动声色地叫文吏去忙,把颜君齐和卢栩叫到堂中。 他看了好几眼颜君齐,放下信札平和地问颜君齐:“我记得你是农籍。” 颜君齐:“学生籍贯观阳县下饮马镇卢家村。” 县令:“饮马镇……饮马镇……师从何人?” 颜君齐摇头:“无师。” 卢栩连忙补充道:“我们村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君齐他自学成才,是我们村唯一的读书人。” 县令闻言看了看卢栩,又回头问颜君齐:“为何不到县中读书?” 颜君齐坦然道:“学生家贫。” 县令:“既然家贫,你父母兄弟都愿意供你读书?” 颜君齐:“父丧,弟幼,全仗母亲刺绣供学生读书。” 县令又沉默一瞬。 县令:“你可知你状告的都是些什么人?” 颜君齐不卑不亢:“知,但不甚知。” 县令深吸口气,靠到椅背上阖眼闭目,久久不语。 颜君齐便沉静肃立。 卢栩站在他旁边,也不敢出声。 县令身上的倦色浮现出来,要睡着似的。 他们像进入比定力游戏,谁先动谁先输,可怜他一个进老师办公室都浑身不舒服的学渣要原地不动陪站。 卢栩觉得他脚都要站麻了,县令才睁开眼,问颜君齐:“你今年可是要考生员?” 颜君齐:“正是。” 他盯着颜君齐看了好一会儿,笑了笑,叹口气,“那便回去好好读书吧。” 说罢,他挥挥手,让他们离去。 卢栩摸不着头脑,他们这上书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他学着颜君齐施了告辞礼,耐着性子跟颜君齐一起离开。 待出了县衙,卢栩松了松肩颈叹气道:“没告成功?” 颜君齐:“嗯。” 卢栩笑起来:“起码没挨板子!” 凭他多年挨训被叫家长的经验就知道,这种好学生告状没告出结果的情况,基本就等于一切没发生。 卢栩安慰他,“我看县令大人一准对你挺满意,要不是考教你的时候你能对答如流,咱俩不挨顿打也要被轰出来。” 他搭着颜君齐肩膀,摆出一副尽人事听天命,我做了我爽了结果与我无关的想得开架势,“走!买菜去!” 不料他们县衙台阶还没下呢,又被领他们进门的文吏叫住。 “你俩,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上学时的心理活动:不想进办公室,不想进办公室,不想进办公室…… 第34章 礼物 文吏招手,“你俩,等等!” 卢栩下意识一缩脑袋,心道:不是这会儿要算账吧? 他硬着头皮转身过去,僵笑:“您还有什么指示?” 文吏挺纳闷,这小子怎么这反应,还客气了?他一掌重重拍到卢栩肩膀上,“你小子行啊,敢领人跟县令大人讨书了。” 卢栩:??? 啥? 他高冷深沉地“嗯”一声,露出客气谦逊的一笑,“瞧您说的。” 文吏又把视线转到颜君齐身上,也不知道这位小书郎如何入了大人的眼,竟然叫他把他们喊回来,给他们拿些书看。 文吏问:“你们在这儿等会儿,还是跟我一起回去拿书?” 卢栩和颜君齐对视一眼,重新跟着他进了县衙,这次他们没能见到县令,文吏叫他们站在后衙门口,进去里面汇报,没一会儿搬了一摞十几本书出来,“小心些看,这可都是县令大人的藏书。” 颜君齐怔了怔,看到最上方那本《治论》,书皮书页已泛黄,书却平整如新,可见是被人珍惜地常常翻看。 颜君齐郑重接过书,朝内衙方向施礼鞠躬,“学生定当珍惜。” 卢栩和颜君齐又向文吏连连道谢,才小心翼翼地将书放进推车里,在上下都垫了好些纸张。 县令没再见他们,文吏以为他们是来讨书的,上书直谏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 卢栩人恍恍惚惚,想不明白县令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县令大人觉得你年纪太小,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劝你先读书考上功名再管这些?” 颜君齐叹气:“可能吧。” 他们人微言轻,即使看出了问题指出了问题,现下也改变不了什么。 见已远离县衙,颜君齐低声道:“县令大人问我知不知道我状告的是什么。” 卢栩点头:“我听到了。” 就是没弄懂颜君齐为什么说“知,但不甚知”。 颜君齐:“想来大人是清楚的。” 卢栩眨眨眼,经他一点,马上想明白了,“他知道是什么人所以才问咱们知不知道!” 他就说嘛,颜君齐的文章里就只差指名道姓地把人写出来了,县令为什么还问那么一句。 卢栩:“那大人问你家境,是不是在告诉你,那些人咱们惹不起?” 颜君齐点头。 卢栩闭了嘴。 所以颜君齐说,知道,但又不那么清楚,是在告诉县令他们凭所见所闻知道那些人明面上的身份,不知道地下是不是另有玄机! 卢栩目光暗了暗。 县令不是不知道,是当不知道。 也许不止他们惹不起,连县令都不好惹了他们。不然也不会明知而不管了。 卢栩:“你说,为什么呢,大人是一方父母,船帮不过是个地方混混。” 颜君齐断言道:“别处缺粮,观阳征收的粮税远远不足填空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商贾倒卖。” 卢栩人傻了,“啊?” 颜君齐:“按我朝律令,若一方受灾,从别处借粮,不但要当地上奏请示,由郡守请奏朝廷,还要再经户部核查、批示,流畅漫长,等拿到批示,至少也有一旬至半月,观阳远离京师,来回路上至少要月余。而且,就是朝廷批了,对方来年是要还的。” 卢栩:“……” 颜君齐叹气:“虽说盐粮铁器不许民间私卖,但大岐至今近百年,许多律法已不全然适用,我听说前几年,军中缺粮,国舅是自掏腰包从南方买了大量的米粮运到北境的。” 当时南方也一度粮价飙涨,听说还有人参了国舅。 但具体如何,他也只是在考场外听人闲聊,不清楚详细情况。 “粮食如今已默认可私卖,只是不可大量私卖而已。但何为大量,是难以界定的。如今百姓一方愿卖,一方愿买,商贾把粮从富足之地运到稀缺之处,解当地之急,这是最快的办法,谁也不好说什么。” 卢栩皱眉,“没人不让买卖,本来商贾就是把东边多的运到西边去,西边多的倒到东边来,但观阳的问题不是民间采买粮食,是观阳百姓还不知道情况时候,商人就提前一步跑到村镇低价收粮了,如今,他们不光把观阳的麦子往外卖,还高价往观阳县卖呀!我看,他们就是囤积起来,故意哄抬粮价。” 颜君齐怔了怔,卢栩总在不经意间流露他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敏锐,但有趣的是,那些精明总是转瞬即逝,只是天然而来,又天然而去,并非他深思熟虑得知。 精明,纯真,看似矛盾的东西,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汇聚。 卢栩低声痛骂了几句奸商不得好死,深吸几口气,消化三秒,转头又郑重其事地申明立场,给自己贴金:“君齐,咱们做买卖挣钱也要讲义气,昧良心的买卖是不会长久的,只有你好我好大家好,谁都不吃亏才能经营下去!” 颜君齐瞧着他一副“我就是这么厉害”“快夸我”的模样哑然失笑,真诚道:“栩哥自然是最好的。” 卢栩矜持:“一般般,谈不上最,我还得努力。” 他转头又安慰起颜君齐:“咱们该做的都做了,既然县令大人都难办的事,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咱们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你好好读书,我好好赚钱,我们照顾好家人不受冻挨饿,至少不给现下这状况添麻烦。” 颜君齐:“嗯。” 卢栩高兴起来,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想得开,山堵前路,那就绕道而行,总能过去的。 卢栩推上小车:“走!买菜去!我带你去逛杂货店!” 杂货店还收钱,老板自己当着掌柜,就两个伙计还都是亲戚,他们老家都在乡下,有上百亩田,每个月家里往城里送粮,粮荒他们一点儿都不担忧。 他每天一开门就让伙计到钱庄去问问银子和铜钱怎么兑换,回来把所有货品标价更新一遍。 左右别的地方铜钱还没贬值这么快,他妻舅走南闯北的进货,能到远处花,就是运起来麻烦些。 做生意哪有怕麻烦的。 掌柜乐呵呵地扒拉算盘数钱,他家两代在观阳县开店,可从没有像如今这般好赚钱过。 卢栩今天装了不少钱,沉甸甸的。 领着颜君齐一通看,反正铜钱天天贬值,他也舍得花了,除了海带、木耳、菌菇、干菜,酱醋调料,他还给腊月买了一个小竹球,里面有个铜铃铛,抛起来有清脆的响声,给卢锐买了一个最小号的皮球。 小皮球是用驴皮缝的,里面塞着棉花,不是太圆,糊弄卢锐足够了。 至于卢舟…… 卢栩也不知道卢舟有什么爱好。 他这弟弟懂事的好像没有任何需要花钱爱好。 卢栩在杂货铺里找了又找,挑中一个装手炉的小包。只有巴掌大,粗布里衬着细藤,呈香炉的形状,圆丢丢胖嘟嘟,上面还有个小盖子。 卢栩:“正好,回去给卢舟当存钱罐用。” 掌柜:“……” 别人买手炉,他买个壳! 到元蔓娘,卢栩买了把水粉色的油纸伞。 他们家只有一把伞,都破了。 往后正是雨季,怎么都用得着。 卢栩另外补了针线,和掌柜一通砍价,让掌柜白送了一叠粗瓷碗。 那些形状有些歪斜的不好卖,不妨碍用,卢栩卖凉菜可以给人试吃时候用。 他装好东西,看看天色,怕会下雨,“反正来了,要不去买点布?” 他们家衣服一直是他穿卢吉剩的,卢舟穿他剩的,腊月穿卢舟和元蔓娘剩的,轮到卢锐,麻布的衣服也洗软了,改改卢锐接着穿。 卢吉出意外前他们家家境还算好的,村里更穷困的人家冬夏都是一身衣服,夏天拆絮,冬天加絮。絮的要么是旧棉花要么是柳絮。 今年他家还没买过布,他天天家里县里两头跑,又费鞋又费衣服,元蔓娘把不少破旧衣服都给他做了鞋,等天热起来,卢舟腊月换洗的衣服都要不够了。 颜君齐家比他家好点,但也两年没买过新衣了。 现下县里百姓吃饭都成问题,布庄生意却成了两端。西街给富人家裁衣的绸缎庄生意虽也受影响,影响却不大,生意照旧做,他们去绣庄卖绣片,掌柜还给他们拿银子结的钱。东街针对普通百姓和穷人的布庄则生意急转直下。 掌柜已经打发店里伙计学徒回家休息几天。 他不付工钱,要管饭,现下哪有饭? 好不容易来了客人,掌柜强打起精神,也不嫌卢栩挑,把各色的布挨个拿出来给卢栩选。 掌柜:“你若有粮食换,我算你便宜些。” 卢栩:“我没粮食,不过可以给你银子。” 掌柜长叹口气,“银子就银子吧。” 银子好歹比铜钱保值。 卢栩挑了浅蓝色和深蓝色两种粗棉布,另外要了茜色的软棉布给腊月和卢锐做衣服。 小孩子,皮肤多嫩,不比他,皮糙肉厚耐磨。 颜君齐也买了些布,卢栩和掌柜一番杀价,白要些店里剩的旧布头。 拿回家做布鞋! 卢栩还问掌柜要油纸包布。 掌柜想吐血:“要不是生意不好,我可不给你这么多饶头!” 卢栩深以为然,他也挺苦,所以在商言商,该讲价还是要讲。 卢栩心满意足地拿好布领着颜君齐到早市找陆勇买豆腐。 陆勇今天的豆腐摊依旧是个小篮子,“我当你不来了。” 卢栩向他比划:“我明天就来,明天你多带点豆腐,切成这么大的长条,我帮你卖。” 陆勇满面茫然,虽然豆腐不好卖,可大伙日子也没惨到买豆腐只要指头大一块呀! 这怎么卖?一文钱一个? 卢栩神秘兮兮,“明天你就知道了。” 天色不好,他们没再多留,急匆匆走山路回去。 行至半道,大雨忽至,卢栩撑开伞为推车挡雨,和颜君齐匆匆忙忙跑到背风的地方。他们的布,干菜,和书,纸,可全在车里。 眼看雨越来越大,车里开始进水,卢栩让颜君齐撑着伞抱好书、纸和布,他把东西一股脑放到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将推车翻过来扣上去。 衣服已经湿透了,卢栩也不去和颜君齐挤,他就近从山上野树上拽了好些树叶,顶在脑袋上聊胜于无。 急至的大雨从山顶向下流,没一会儿就在凹陷处汇成河流。 卢栩站在雨里,淋得眼睛都睁不开,还乐呵呵给颜君齐指,“你看对面,瀑布!” 不到一尺宽的小流,堪堪成条白线,亏他敢叫瀑布。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不到半个时辰,刚刚还乌云翻涌的天已经云开雾散,卢栩将推车翻过来,脱了上衣拧干,用潮湿的衣服把推车里面的水渍擦干。 干菜都沾了雨水,回家全要晾晒。 给家人带的玩具也全半湿着。 卢栩将小皮球在裤子上蹭蹭,“多亏我反应快,水还没渗进皮里,就湿了一点点。” 颜君齐帮他把东西放进去。 卢栩沉默着检查了布和书、纸,布有油纸包着,没湿,书只湿了一个小角,有两册边角的字晕了,而纸,因为全拿来保护书,湿了好些。 卢栩和颜君齐把湿了的纸挪开,用干纸垫在书下,他忍了忍,没忍住,抬脚踢了一脚路边的草,“妈的。” 要不是宋六和船帮,他何苦天天推着车走山路,如果能坐船,至少东西放在船舱不会打湿的! 卢栩咬着牙:“君齐,我早晚要报复那帮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秒,卢栩:君齐,我们要看得开。 后一秒,卢栩:等着,我早晚要收拾那帮孙子! 记仇.jpg 第35章 摔跤 雨后,山路泥泞,比平时更为难走。道上处处是积水的小坑,石头和野草沾了水又湿又滑,卢栩鞋湿透了,走几步,就能从鞋里踩出一汪水来。 他走在前面探路,颜君齐在后方推车。 “小心水洼和石头,”卢栩躲过水坑,提醒颜君齐:“看到前面那棵桑葚树了么,我就是在那——哎、卧槽!” 话音未落他脚底一滑,一屁股蹲在地上,好巧不巧他摔倒的地方有一块凸石,正正好硌上尾椎骨,卢栩差点要疼哭。 颜君齐连忙放下推车来扶他,卢栩起了好几下没起来,他换了个姿势,手按到地上婴儿爬两步,抓着道边的树干站起来,甩甩手上的黄泥,扶着腰打着颤哀嚎,“我的屁股……” “要不要紧?”颜君齐搀着他,担忧地弯腰看他扶的地方,不料看见卢栩裤子上全是黄泥巴,还把屁股形状都显出来了,圆溜溜的泥印上面还有他刚刚按上去的泥手印,颜君齐忍了忍没忍住,扑哧笑起来。 卢栩恼羞成怒,“你笑屁。” 颜君齐爆笑。 卢栩臭着脸扶着树和岩石壁一瘸一拐走,太丢人了。 颜君齐忍笑,调整好呼吸,跟上来:“我扶你。” 卢栩:“不用,你推车去。” 他豪气地说着,没注意踩在草叶上,脚底黄泥和光滑的草叶一碰面,差点把他二次放倒。 卢栩像初上冰面的小孩似的,两脚打滑四肢挥舞,看见颜君齐就像救命稻草,连忙一把抓住。再次扯到尾椎附近的肌肉,卢栩疼得连呼吸声都打颤了。 他没再拒绝颜君齐扶,注意力全放屁股上了。 颜君齐垂头绷唇,扶着他慢慢走。 卢栩没好气:“想笑你就笑!!” 反正他颜面扫地,大哥形象荡然无存。 颜君齐闷头笑,帮他挽尊,“路太滑了,以后下雨还是不要走山路了,太危险。” 卢栩沉声闷哼,在心里狂骂宋六和船帮十八辈祖宗。 他屁股肯定肿了! 好在离村里不远了,颜君齐扶他一段路,再回去推车,再扶他走一段,再回去推车…… 就这么走走停停,眼看就到卢家村。 卢栩眼尖,“卢舟?!” 在路口徘徊的卢舟闻声大声回应,哒哒哒往他们这边跑。 卢栩连忙喊:“慢点慢点小心摔!莽莽撞撞的,稳当……” 颜君齐垂眸看卢栩屁股上半干的泥印,形状还在呢……他想想卢栩要紧的大哥颜面,抬手帮他拍掉。 卢栩前脚还要教育卢舟稳重点,后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浑身炸毛,差点嗷一嗓子蹦起来。 颜君齐连忙收手,“有泥印。” 卢栩:“拍!拍!拍!赶紧拍。” 卢栩“嘶嘶”吸气,边拍边低声叮嘱颜君齐:“不许跟别人说我摔了!” 颜君齐含笑:“嗯。” 卢舟听他大哥的,慢慢躲着水坑走过来,“大哥,君齐哥。” 卢栩绷着脸摆大哥架子:“刚下完雨你一个人跑这儿干什么?风寒怎么办,摔了怎么办?” 卢舟习惯了大哥的色厉内荏,脸上不显,心里暖洋洋的,他一本正经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卢锐,才不会摔跤。” 所以哥哥不用担心他! 卢栩:“……” 想打弟弟! 元蔓娘在家边绣着花边不时往外瞧,从雨停卢舟已经跑出去好几趟了,也不知道卢栩有没有在县里躲躲雨。 腊月已经开始学刺绣,但显然不是个有天赋的料子,给她一块旧布让她练练,一会儿不看腊月就能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把线绣成一个线团团。捏着线团都能把布拿起来的程度。 邻居家水秀都能绣个平平整整的小花了,他们腊月还是原地打转,这要是她小时候绣成这样,早就因为浪费线挨了揍。 元蔓娘:“腊月,你去厨房看看火熄了么。” 腊月耳朵一竖,笑逐颜开:“我去看看!” 元蔓娘摇摇头,把腊月的线团拆开。 “锐儿,你不许出去了,挨着娘玩。” 卢锐骑着门槛,看看元蔓娘又把迈出去的那条腿收回来。他刚刚在院子里玩泥巴,被阿娘揍屁股了,这会儿不敢淘气。 元蔓娘听见吱扭一声,院门被推开,她探头往外瞧,见颜君齐扶着卢栩,卢舟推着车正进门,连忙放下绣片跑出来,“这是怎么了?” 卢栩:“没事,磕了一下。车上好多东西都潮了,拿出来晒晒吧。” “行行行,”元蔓娘帮着颜君齐扶他,“这一身的泥,腊月,给哥哥拿毛巾过来。我煮了姜汤,君齐也喝点吧。” 颜君齐:“好。” 腊月拽了干毛巾腾腾腾跑来,元蔓娘跑到厨房端了姜汤,卢舟端了一盆净水来,卢栩和颜君齐洗干净手坐下喝掉一碗姜汤。 元蔓娘:“姜汤还热着,小心烫。” 腊月:“腊月烧的火。” 卢栩捏捏她小脸:“真能干。” 腊月就腼腆地笑起来。 卢栩叫卢舟把车上的东西卸到他房间空地上,和颜君齐分好东西,差遣卢舟帮颜君齐抱回去。 卢舟回来问卢栩:“那么些书都是君齐哥哥的吗?” 卢栩:“嗯,还有纸,一会儿天晴了你帮君齐摊开晒晒。” 卢舟点头:“嗯。” 腊月蹲在地上早早发现了小竹球和小皮球,这俩最像玩具,她忍啊忍,等卢栩把布给了元蔓娘,酱醋罐子和调料拿到厨房,开始摊晒干菜,终于忍不住问起来。 边把湿了的菜捡到篮子里边歪着头问:“哥哥,这是什么呀?” 卢栩把小竹球递给她,“这是你的。” 腊月不敢相信地捧着球,“给我?” 卢栩:“给你的。这个给卢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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