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哥眼皮动啦!” 这方言又土又带着种挺亲切的腔调,他没听过! 卢栩心想,这是谁把他扔哪个犄角旮旯的医院了?他连忙一睁眼,看见一个挺漂亮的小姐姐。杏仁眼,双眼皮,鹅蛋脸,柳叶眉,皮肤细白,活脱脱的天然美人,连从右眼眉尾到鬓角的挺大一块的红胎记都没怎么影响她颜值,就是她头上戴的木簪子和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有些灰蒙蒙的。 小姐姐紧张兮兮地瞪着他,怯生生磕磕巴巴地问他,“栩儿,你,你醒啦,可还难受?” 眼见得满眼都是关切。 他醒啦,头还挺疼,这不重要,可问题是这是哪、她是谁、她怎么知道他名字还叫他“栩儿”? 他们家连他奶奶都只叫他“小栩”不叫他“栩儿”的!腻腻歪歪。 卢栩忍着恶寒,僵硬地“啊”了一声,礼貌地问:“小姐姐,你是谁啊?” “小姐姐”已经挺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一副遭了雷劈、震惊到无法自己的模样瞪他,眼泪哗一下就淌下来了,“栩儿,你、你叫我什么?” 她声带悲切,一叹三叠的,好像身负无法忍受的重担似的,眼泪扑簌簌地掉。 卢栩人都麻了。 忽然他腿上一沉,一个四五岁同样一身灰扑扑粗布衣服的小女孩正拽着他腿往床上爬。 卢栩:“……” 床有点高,小女孩爬的四脚并用,卢栩吓地动也不敢动,生怕她一个没抓好掉下去。小姑娘和小姐姐肖似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奶声问:“大哥可还疼?” 等等啊。 卢栩一阵头皮发麻,用不甚清晰的脑袋算辈分,小姑娘叫他大哥,叫她娘,那不是…… 卢栩眼前一黑直挺挺又晕过去,意识消退前看到小姐姐,哦,不,他后娘,正惊慌地叫起来,不属于他,又属于卢栩的记忆冲进脑子来。 卢栩穿越了,穿到了一个从没听说过的朝代,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 他在家里躺了两天,记忆一会儿连一会儿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糊涂的。卢栩人都被绕晕了,也实在不想看他后娘见天地哭,索性出门爬到家后的小山坡上,吹风,思考人生。 适应了两天,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他以为他已经够惨了。 高考完当天,他常年见不着面的爸妈一起来接他,庆宴没吃一半,他爸妈突然宣布他们已经离婚。 张口闭口都是为了他好,暗示他们已经多年感情不和。 他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好好的一顿庆功宴吃成了散伙饭,亏他当时还内疚了一整晚,是不是他太粗心了,以前以为他们不能回家过年是真的忙,后来在家翻出他们的离婚证一看,好么,十年前就离了,什么要出差要加班,根本是把他扔给奶奶谁也不想管。 他一气之下回了村里老家,志愿胡乱报了个农业大学。 但他报农业大学是因为他那分数段能报的最好的选择就是这个,不是他真要学种地!况且,他这不是还没去上吗? 这位真在种地的卢栩,比他还惨。 七岁亲妈生弟弟难产过世。 这个月亲爹到邻县服徭役,挖沟渠遇上春汛决堤。他得到消息,跟里正找过去寻人,只找到具尸体。扶棺回来,才安葬了父亲自己又病了。 不知是心焦急躁冒雨寻人,还是见到父亲尸首悲愤难愈,卢栩竟然病到一命呜呼,把他换来了。 卢栩望着蓝蓝天,洁白的云,还有满眼青翠的山野田园,心绪难平。 毕竟录取通知书都发了,等开学他生活费就从高中一个月五千涨成爸妈各给一万,他爸也答应了,再过半年等他十八,就把市郊那套别墅转到他名下。等到毕业,再去他妈妈公司混个只领工资不干活的闲差,就可以过上枯燥无聊的生活,当个坐等遗产的咸鱼富二代。 感情上他是很同情这位同名同姓的仁兄的,尤其扶棺葬父之痛,他悲切,但又充满茫然。假设他爸死了,他会像这个卢栩这么悲痛吗?大概不会的。他们父子感情挺不好。 他爸说,他除了要钱想不起爹。他同样觉得他爸除了给钱时候,也想不起有个亲生儿子。连要给他的别墅也是他妈、他奶奶帮忙威胁来的。 而且,他爸说得对,他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靠家长活着的废物。他连麦子、韭菜都分不清,实在是没信心替卢栩承担起这个没了顶梁柱的家。 他愁。 这什么鬼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穿不好,他又不是来参加古代变形记的。 “唉……”卢栩长长地叹口气,躺到草坡上,咸鱼摆烂,“起码让我看看录取通知书到底长什么模样呀……”毕竟是他卷了大半年才考上的,毛都没摸着,他不甘心。 悲愤,伤心,几天的抑郁在胸中酝酿,卢栩忍啊忍啊忍还是忍不住直抒胸臆,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对着山高声喊:“fuck你m——!” 刚喊完就见他邻居牵着他妹妹一晃一晃地从山坡上来了。 卢栩连忙把脏话吸回去,骂人没什么,当着五岁小孩面骂人就不太文明了。 风灌嘴里,呛的一阵咳嗽。 “哥哥!”小丫头看见他,远远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头上两个小揪揪一跳一跳的。 “咳咳,你们怎么上来了?” 回答的是邻居家小郎颜君齐,“婶子下田去了,腊月想找你,我见她一个人爬坡不安心,就送她上来。” “哦。”卢栩搔搔头,有点躲闪颜君齐。 这小孩的爹和他爹一起没了,他好歹十七了,颜君齐还不到十五。 他家二郎十岁了,能帮忙干活了,颜君齐弟弟才三岁。 他家还有叔叔族人能帮衬,颜君齐家是以前逃荒过来的,他爹一没,更是举目无亲。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 他们俩谁也没说话,站在山坡上各自眺望、发呆。初夏暖风吹来了一阵青草香。 好一会儿,腊月捧着几个小浆果颠颠跑来,“哥哥,吃!” 卢栩被拽回万千游离的思绪,日子还得过。 他低头从腊月小爪子上拿了一颗还没红透的小浆果,“这什么呀?” “莓子!” 长得还真挺像草莓。 卢栩看果子挺干净,自我安慰,至少这里纯绿色无污染。扔进嘴里一尝—— “呸、呸!”又酸又苦的,这能吃吗? 颜君齐从腊月手里拿走一颗,恍然道:“这是蛇莓,不能吃。”他带着点歉意道:“我还当是山莓……” 卢栩混不在意,是他妹妹捡的又不是颜君齐捡的,颜君齐怎么还内疚起来了:“没事,又没毒。” 颜君齐:“有毒的。” 卢栩:“……” 颜君齐忙道:“吃一颗不要紧。” 卢栩呸呸吐干净,从腊月手里将剩下的两个都拿走扔了,抓着她小爪子耳提面命:“听到了吗,有毒,以后不能捡了什么都当吃的。” 腊月怯怯地点头,水汪汪的眼睛蓄起湿意。 卢栩瞬间就有点慌。 他捏了捏鼻子,蹲下去放缓了声音问腊月,“你是不是饿了?” 腊月摇头,眨巴着大眼睛辩解,“寒露姐姐给我吃过,是甜的。” 卢栩揉揉她小脑袋,“那以后哥哥姐姐给你再吃,不要自己摘了。” 腊月点头。 卢栩站起来牵着她小手,“走吧,去洗洗手。” 他路上想着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野果哄孩子,结果除了草就是树,一个果子都没看到。 第2章 二弟,大哥! 从山坡上下来,卢栩闷头走在前,走着走着,忽然听见颜君齐问:“要抱你吗?” 他回头,发现颜君齐陪着腊月已经被他远远落在后面。 腊月仰着头奶声奶气地拒绝,“腊月自己走。” 卢栩有些讪讪,他这“亲”哥走得快,人家邻居哥哥比他还体贴。他几步又走回去,将手伸过去,“我拉着你。” 腊月小脸红扑扑的,瞪圆了眼睛很惊喜地握住他一根指头,小手软软的,攥得紧紧的,卢栩莫名想起奶奶家喂的那只小土狗小时候,刚睁眼的小狗,一只手就能托起来,两只小爪子扒着他手指头哼哼唧唧,这闻闻那拱拱,又软又暖。 他低头看看这比小狗更可爱的便宜妹妹,发现小短腿走几步就要小跑两下才能追上他,卢栩默默放慢步速。 卢栩出于客气问:“要我抱你吗?” 刚刚还要自己走的小姑娘软软地“嗯”一声。 卢栩:“……” 唉。 他就不该问。 卢栩左右比画两下,弯腰端起腊月的肚子,将她举起来,嗯……怎么抱?他们大眼瞪小眼片刻,卢栩无师自通把她往怀里一按,一手搂着固定,一手端屁股,腊月肚子附近的衣服全褶了,连忙双手抱住他脖子。卢栩像端着大花瓶似的抱着腊月,没几步胳膊酸疼,好在是速度比刚刚快了很多。 腊月视野变高,看什么都新鲜,“哥哥,花。”“哥哥,鸟!” 卢栩面无表情:“嗯。” 他其实不怎么想看。 颜君齐摘了朵野花给她。 卢家村挨着河,窄的地方有两三米,宽的地方有五米多,上游连着县城,他们灌溉洗衣都靠河。 但平时吃水用水,都是靠山上流下来的溪水。 溪水浅,也干净。 卢栩拉着腊月到溪边洗手,遇到他堂妹寒露来洗菜。 寒露性格直爽胆大,看见他们先爽利地喊起人,“大哥,腊月,颜大郎,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大哥你好了?” 卢栩沉声应一声,“嗯。” 腊月甜甜地叫人:“姐姐!”她还举起沾了果汁的小爪子给人看,“洗手。” 颜君齐回了问好,往一旁退了退。 他们都是十四五岁,到了避嫌的年纪。 卢栩倒是没注意,他手伸到腊月腋窝下把她提溜起来,看着湿乎乎的石头,愣是没找到下脚的地方,提着腊月又走了两步,跨步踩到溪中一块平整干燥的石头上,将腊月放下。 寒露拎着菜篮子凑过来,“摘山莓吃了?” 卢栩没好气:“她摘的——”什么来着? 颜君齐远远地补充:“蛇莓。” 卢栩:“蛇莓!” 寒露:“啊?腊月你吃了没?大哥你真是的,蛇莓有毒,腊月小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怎么让她摘蛇莓。” 卢栩:“……” 不好意思,他真不认识。 腊月体贴的没揭他底,举起手奶呼呼地喊他,“哥哥我洗好了。” “哦。”卢栩又给她提溜回岸上。 腊月也不嫌难受,叉着两个小胳膊指,“小鱼!” 卢栩也看见了溪水里一尾小鱼。 银色的鳞片闪着白光,看着就挺好吃的…… 他已经三天没吃上肉了。 卢栩:“哥给你抓鱼吧。” 抓住了就回家炖汤! 卢栩脱了鞋,卷起裤腿踩着石头下了水。 但他一个披着皮的假土著全然是低估了真土著,何况还是在水里。小鱼看得到抓不着,他一动,鱼就一抖钻石头缝里去了。 他折腾好一会儿,连片鱼鳞都没摸到。 岸上三个看热闹的,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添乱。 腊月:“哥哥哥哥后面前面后面前面!” 寒露:“哈哈哈,抓鱼得去河里,这儿根本抓不着!” 谢谢,河里他更抓不着! 卢栩面无表情地站在溪水里,弯腰洗了把脸,他不抓鱼解解暑行吗? 他蹚水上岸,在岸边苔藓上看见两只田螺。 这不就有菜了? 卢栩抓了田螺上来,放在手里给腊月看:“咱们不吃鱼了,吃这个。” 腊月扒着他的手看了看,天真道:“哥哥,这要砸碎喂鸭子吃的。” 卢栩:“……” 颜君齐是知道田螺能吃的,帮着卢栩抓了一会儿田螺。这活腊月也能干,她蹲在溪边左翻翻右找找,没一会儿就一小捧。 寒露也想玩,不过她得回家做饭,洗好菜嘱咐卢栩要是做了记得给她分点尝尝就走了。 太阳接近晌午,卢栩拽着几片阔草叶将田螺一包一包包好了拿回家。 他亲弟卢舟正在家打扫鸡舍,十来岁的小人,个头只有八九岁孩子那么高,绷着张小脸拿个旧扫帚扫地认真。 见他们回来了,就停下来恭正地喊大哥妹妹,看他的眼神,还带着点警惕。 卢栩心情挺复杂。 主要是吧,腊月这妹妹是后娘生的,原装的卢栩其实不太喜欢她,腊月小时候没少挨他骂。 卢舟生下来亲娘就没了,跟后娘关系不错,自然是护着腊月的,这两天看他们这相亲相爱的兄妹组合,依旧没放下戒心,好像他会趁人不备打腊月一顿似的。 卢栩很冤。 那个卢栩和他这个卢栩有什么关系? 单纯从长相性格来说,他还挺喜欢这个粉妆玉砌的妹妹的。四五岁的奶娃娃,正是好看又可爱的年纪,虽然瘦得细胳膊细腿的,脸上还带着点嘟嘟的婴儿肥,粉嫩嫩的小肉脸,黑亮亮的大眼睛,脑袋上顶着两个小揪揪,一跑小揪揪一跳一跳的,凑到他跟前最是无害,一开口又奶又软地叫他哥哥,问他药苦不苦,肚子饿不饿,喝不喝水。这么可爱好看又懂事的小幼崽,他能有什么抵抗力? 小丫头也会看人脸色,以前挨骂多了,见他脸一板,就知道躲。这两天也许是别人都忙,全家就他一个养闲的,她没人玩,往他旁边凑了两天,没被赶开,就又黏过来。他们都和好了,卢舟还把他这个亲哥当贼防着。 卢栩挺不爽弟弟那副防备模样,将心比心,要是他是原本的卢栩,看见亲弟弟更喜欢后娘和后娘的娃,不和他亲近,不郁闷才怪。 小小年纪一点儿活泼气儿都没,小老头似的。 他嘴角抽了抽,阴阳怪气道:“以后你别叫我大哥了,我叫你哥算了。” 卢舟:“?” 他一时没看懂大哥这是又闹什么脾气。 他大哥,打他记事以来一直挺有脾气,但这次大病一场后脾气越来越难琢磨了。 他虽然看不出是哪儿又惹了哥哥不高兴,但多年的和事佬经验还是起作用的,卢舟马上低头认错,“大哥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大哥。” 卢栩:“……” 啊!苍天啊,这孩子是吃大哥牌pua胶囊长大的吗? 打不过,他认输,卢栩拎着田螺抬脚就走。 腊月还不大看得懂两个哥哥间的风起云涌,她是很喜欢卢舟哥哥的,她跑过去:“舟哥哥,腊月帮你。” 卢舟从烦恼中挤出点笑来,“不用,这儿脏,你……去陪大哥玩儿吧。” 卢栩:“……” 对,对,他这个幼稚的大哥才需要五岁的妹妹陪着玩。 卢栩没搭理糟心弟弟,拎着田螺进厨房,将田螺扔进盆里再洗一洗。 趁着小后娘不在,卢栩把厨房所有东西挨个看了一遍。 他不觉得自己有多贪嘴,实在是他那漂亮小后娘厨艺实在是不怎么漂亮,蒸馒头要么硬要么酸,菜永远是水煮青菜拌点酱,要么就是馒头夹咸菜。他这几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硬馒头泡水——他后娘煮那粥顶多算米水——就水煮菜叶子。 放以前,别说他妈养的宠物狗,他奶奶养的土狗都不吃。 要不是实在是饿,他才不吃,吃得他眼都要绿了。 检查了一圈,厨房也没炒锅。 卢栩讨厌他后娘,也不怎么讲究吃喝,以前是从不进她主管的厨房的,导致他闹不清这世界到底有没有炒锅。 他正泄气,一扭头,看见弟弟妹妹站在厨房门口,疑惑、好奇、警惕地看他。 好奇的是妹妹,警惕的是弟弟。 他又不炸厨房! 卢栩朝便宜弟弟摆摆手,“过来。” 记忆中卢舟是经常进厨房的,三五岁就帮忙择菜洗碗打酱油买醋了。 卢舟恭恭敬敬地站他旁边,仰着头看他,“大哥。” 卢栩问:“家里有炒锅么?” 卢舟疑惑:“炒锅是什么?” 看来没有。 搞不好别处也没有。 卢栩换了问法:“有铁锅么?” 卢舟摇头,“里正家有铜锅,大哥要借么?” 算了,他社恐,“那不用了。” 好歹家里是有油的。 用煮菜的砂锅炒不知道能不能行…… 小心点大概是成的吧? 反正他就炒个辣椒炒下酱。 这世界说匮乏吧,挺匮乏,说不匮乏也不匮乏,老百姓常用的调料已经相当成熟了,酱油,醋,酒,还有豆酱,豆豉酱什么的,花椒,八角,胡椒这些香料也有,不过除了葱姜蒜花椒,基本都是当草药用的。辣椒也一样,每家屋前院后种几棵,要么腌成咸菜,要么晒干卖给药铺。 卢栩不喜欢腌辣椒,执着认为只有油和辣椒才是绝配。 他指挥卢舟、腊月洗田螺。溪边的田螺干净,不用吐泥,在水边他已经搓洗过好几遍了,这会儿让他们随便搓搓。他拿剪子将田螺尾部剪掉,剪尾后去脏污好入味不说,没竹签也能吸着吃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剪得有点手疼…… 卢栩把能凑到的调料全凑过来,剥蒜切姜,堆草,打火,点火。 火石比他想象中好用,卢栩抓了把秸秆和细柴补进去,小心地在砂锅倒油放调料,蒜姜末辣椒花椒炒香,倒豆豉酱进去炒香,咸香味和辣香味儿在厨房弥漫开,卢栩心惊胆战地将螺蛳倒进去,快速翻炒,添水,有的调料一通倒,盖锅盖。 这时候他能松口气,好不好吃先放一边,起码锅不会炸了。 “等会儿就能吃了。”卢栩一回头,这次不仅看到震惊到张嘴的弟弟妹妹,还有背着孩子提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的小后娘。 腊月同款眼睛,见了鬼似的隔着俩孩子瞪着他。他一岁不到的小弟弟被他后娘用布条捆在后背上,正咿咿呀呀挥着爪子兴奋地朝他婴言婴语。 卢栩:……哎。 -------------------- (本书来自:龙凤互联) 第3章 炒田螺 看到后娘,卢栩莫名就有些尴尬。 尤其是看见她背着个婴儿下田忙活了大半天回来。 他憋了会儿,有些讪讪地打招呼,“回来了。” 这不是废话? 元蔓娘却是没那么些想法,看见和她不甚亲近的大儿子不再郁郁寡欢,终于有了些鲜活气儿,眼睛鼻子都酸了,“栩儿,今天可好些了?还头痛吗?” 卢栩摇了摇头,有点手足无措。 “那就好,那就好……”元蔓娘怔怔地望着厨房方向,背上背着她的小儿子,眼里望着两小一大三个孩子,闻着厨房阵阵飘出来的香气,这才觉得他们家终于是挺过来了。 她朝卢栩笑了笑,却将在眼里滚着的泪挤了出来。 卢栩咬了咬唇,实在不知道这场面要怎么应对。 原本他家是不吃午饭的,但田螺做都做了,就着能下馒头,元蔓娘又进厨房热了馒头,煮了粥。 她进去,卢栩就从厨房出来了,元蔓娘都习惯了卢栩无视她,早习以为常,这次她是误会了,换了芯的卢栩完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这如从天降的后娘。 卢锐被放到草席上,他走路还不利索,满席子爬,卢栩拿板凳坐在一边看着他,见他要爬出去了,就往回拽拽。卢锐当他是在和他玩,爬地更起劲儿,人来疯似的嘎嘎笑,腊月也脱了鞋坐到席子上堵他。 元蔓娘不时从厨房探头看看,忍不住露出个笑。 做完饭,已经过了晌,别人家都该下田去了,元蔓娘没催他们去给两个叔叔家送炒田螺,干脆留出一半在锅里浸着,捞出一半自家先尝尝。 中午还是老样,馒头发酸,野菜发苦,粥比村边那条河还清澈。有了田螺,对比愈加惨烈。 元蔓娘尝了两颗炒田螺,杏眼都吃亮了,让卢栩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其实也是个吃货。 卢舟和腊月一大口馒头一颗螺,吃地头都不抬,吃不了的小弟卢锐两步三歪地围着桌子转,咿咿呀呀地拍桌子发脾气,他也想吃,没人给! 元蔓娘一边儿给三个大的挑肉,一边给小的擦口水,笑着忙活个不停,全程只有卢栩有点食不知味。 这炒田螺,他觉得味道一般,顶多就是个普通夜市摊水平,打个牙祭还行,算不得什么正经菜,可就这样,他们竟然像吃着什么珍馐海味似的,卢栩心里有些难受,总觉得日子不该是这样。 一顿饭,全家吃得满足,一小盆螺,除了留出来要给两个叔叔家送的还在锅里,其他的全吃光了。等到他们都吃不动了,元蔓娘才边收拾边扫尾。 卢舟带腊月去给叔叔家送炒田螺,卢栩坐在桌边,看元蔓娘拿馒头蘸汤汁吃。他下意识地看向空着的主位。按记忆里,要是他爹还在,一定是他爹抱着腊月给他们挨个挑螺肉,自己馒头蘸菜汤。 见卢栩盯着主位发呆,元蔓娘咽下馒头,有些忐忑地开口,“栩儿啊,娘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卢栩:“你说。” 元蔓娘说得挺艰难,纠结地捏着手指头,“那,那娘跟你说说,栩儿啊,那个油,是准备过年守夜要用的灯油……” 卢栩猛咳,声音都有点裂了,“不是食用油?不能吃吗?” 元蔓娘没听过“食用油”这说法,怔了怔才道:“自然能吃,你若是想吃,偶尔蒸些油花卷也是行的。” 她纠结着,卢栩听明白了。 他们家吃不起油。 他把准备用到过年的油给用了。 卢栩脸都红了。 “这田螺好吃是好吃,可不能多吃,”元蔓娘捏着指头低着头,小声道,“你知道,你爹爹下葬,咱们家卖了一大半的田……” 卢栩没吭声。 这他是知道的。 他爹死在外面,要么就地下葬,要么请人运回来。扶棺回来,人力、路费花销不少,他爹这情况又算是横死,按他们本地习俗,横死不吉,不能立碑不能入祖坟,卢栩和元蔓娘在这点上出奇一致,卖田举债也要让他爹入祖坟好好安葬。卢栩的两个叔叔,一个姑姑,还有在世的爷爷奶奶都拿了钱出来,请人做足了法事除晦,宴请全族观礼,才将他爹葬进祖坟里。 这样,他们家的积蓄,还有卖田的钱,不但花完了,还欠了叔叔姑姑家的债。 元蔓娘继续数着,“后来你病重,娘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就做主又卖了些地给你瞧病……” 卢栩:“……”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卢栩,如释重负地感叹道,“好在你的病是大好了。” 卢栩眉毛抖了抖,心想,没好,原本的卢栩都没了…… 平心而论,卢栩这后娘对他其实不错,他天天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也没饿着他、冷着他、给他爹吹枕边风把他爹吹成后爹,对卢舟更是像亲生的一样。 就他头疼装晕这两天,她也时不时到床边给他盖盖被子擦擦脸,太小事他不记得了,他记事来,除了他奶奶就没人这么照顾过他,他亲爸亲妈,都是忙着卷事业,卷到不要儿子不要家的牛人。 虽然她坐在床边一个人抽抽噎噎地哭他们家将来可怎么办呀时候,他也很尴尬就是了。 卢栩定了定神,沉声问,“还剩着田么?” 元蔓娘蚊子哼哼似的:“还剩两亩好田。” 卢栩眼前一黑,虽然他没种过地,大概也知道两亩地养不活五口人。 他问,“那还剩着钱吗?” 元蔓娘忙点头,声音又大了点,“还剩一两三钱。先还了你三叔四叔姑姑家钱,还是……” 卢栩:“先留着吧。”反正也不够还。要是把这钱还了,别说油了,他们家恐怕连酸馒头都吃不上了。 卢栩盯着桌子发愁,刚刚还难以下咽的野菜咸菜,好像也……不是不能吃…… 元蔓娘见他又盯着饭桌,忙问,“栩儿你是不是没吃饱,锅里还有馒头。” 卢栩连忙摇摇头。能吃是能吃,不到山穷水尽时候,他也不是很想吃酸馒头。 元蔓娘安慰他,“其实也不是过不下去,娘都想好了,舟儿、腊月、锐儿还小,吃不了多少东西,咱们家就两亩地我也忙得过来,我再多织些布,多养两窝鸡鸭,舟儿和腊月都能帮忙打草了,我平时给人缝缝衣裳,你若还想回县里当学徒就继续去,要是想在家,咱们就开些荒田,节省些过,总是能过下去的。” 卢栩脸更红了。 看着她一脸家里一切有我不用担心的表情,再看看躺在她怀里含着手指睡午觉的小弟弟,卢栩心情十分复杂,同样是二十五岁,他研究生毕业的大堂姐已经在家休息一年多了,每天不是玩手机就是刷综艺,而元蔓娘要养育四个孩子扛起家。 卢栩搓了搓脸,“我知道了。” 第4章 话本 卢栩闷头回房间,有点郁闷,有点委屈。 他招谁惹谁了要过这种日子。 他横躺在床上闷了好一会儿,听见元蔓娘叫腊月看着家,她背着卢锐去挖野菜了,又腾地坐起来。 就这条件,他还真躺不下去。 腊月在门口和邻居家小孩玩勾树叶,两个小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尚不知愁的年纪,大中午太阳也不躲,就蹲在那儿捡树叶玩得高兴。 见卢栩出来,腊月亲亲昵昵叫哥哥。 和她一起玩的是邻居家颜文贞,今年三岁,长得和他哥哥一样文静清秀,不过脸比他哥圆一号,瞧着比哥哥更敦厚亲人一些。两家同住在村边,平时经常来往,颜文贞见他也叫哥哥。 卢栩挨个揉了揉他们小脑袋问他们,“不热吗?” 俩小孩摇头。 卢栩让他们俩往树荫里挪挪,攀到树上折了根大树枝下来,让他们自己拽叶子玩。 勾叶子的游戏很简单,一人捡一把树叶,在手中的叶子里挑叶柄结实的和对方的搭成一个十字,搭好后每人拽自己的那片树叶用力勾,谁的叶柄把对方的拉断就算赢了。 这游戏不光要树叶结实,还要力气,腊月比颜文贞大两岁,优势不小,已经赢了一摞树叶。被拉断的树叶也不浪费,堆在一边,游戏结束捡回家喂鸡。 颜文贞手里的树叶输得差不多了,在树枝上拽叶子,他手比腊月更小,拽树叶都慢吞吞的。 卢栩问,“你哥呢?” 颜文贞:“哥哥念书。” “哦。”差点忘了,颜君齐是他们村唯一的读书郎,日头好的时候,要抓紧时间念书,“你们玩吧。” 卢栩沿着小溪往田边走。入夏正是玩水的时候,河里水深,村里小孩没大人跟着是不许到河边玩。溪边就随他们高兴了,最深不一尺,能走的小孩摔进去都淹不着。 卢栩家住在村边,背后就是山,溪水从山上流下来从他家门前经过,出门走到溪边不足二十米,沿着小溪走,一路看见好几个皮猴子在蹚水玩。溪边石头长年被水浸泡长着苔藓,卢栩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脚滑一屁股摔进水里。他们皮实得狠,摔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玩,要是谁哭了,会被其他小孩哈哈哈取笑半天。 他弟弟卢舟就背着筐子在溪边草最茂盛的地方割草。 滕筐放在路边,已经装了半筐。 跑过来一茬小孩问,“舟哥去玩泥巴吗?” 他弟弟:“我要割草。” 又一茬小孩跑过问,“五郎去不去抓螃蟹?” 他弟弟:“我要割草。” 卢栩叹口气,连十岁的小孩都要割草喂鸡喂猪承担家庭责任,心情更沉重了。 他走过去向卢舟要镰刀,“我替你割草,你跟他们去玩儿吧。” 卢舟摇摇头。 卢栩没坚持,卢舟从小就挺有毅力,他愿意干,卢栩也不拦着,在旁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丧丧地坐下,托着下巴看弟弟割草。 他们家卢舟干活挺赏心悦目,割一捧草,排整齐捆好,再放进筐里,筐里也整整齐齐,过长的,打对折,短的,捆到芯里,看着多少有些强迫症。 还没装满筐,卢舟就顶不住了,孩子脸皮薄,旁边坐个督工就受不了。卢舟拿着镰刀走到他旁边,想了想,在他一旁坐下,将镰刀放到脚边,在眼皮下看着,保证不会被人顺走。 他问,“哥哥还头疼?” 卢栩:“不疼了。” 卢舟:“那,哥哥不高兴?” 卢栩是挺不高兴,就他这经历,放谁能高兴?他好好一个现代化社会蠹虫混到随时可能吃不上饭的境地,心酸得直想掉眼泪:“就是有点烦还有点孤独。” 举目四望,没一个人懂他的痛。 卢舟绷着小脸,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兄弟俩各自盯着哗啦啦流淌的溪水,各自发自己的愁。 好一会儿,卢舟问,“哥哥还是想去县里做学徒吗?” 卢栩:“嗯?” 卢舟做出重大抉择,郑重其事道:“哥哥想去就去吧,我会帮娘照顾好腊月小锐,一切有我,哥哥不必担心。” 卢栩:“……” 卢栩看他那严肃的小表情,嘴角直抽,他掌按到卢舟头上一顿揉,直到把卢舟整齐的头发揉成鸡窝,满意地拍拍屁股站起来,没好气道:“割你的草吧!” 留下茫然卢舟,卢栩溜达到田边,看了看他家仅剩的两亩地。 记忆里,他爹是个很勤恳的人,耕地,施肥,从不耽误农时,种的麦子都比别人整齐,去年种下的麦子,现在已经长出麦芒,放眼望去如一片绿海,过不了多久就是丰收季。 “大郎来看麦子?身体可好了?”里正带着儿子在田里锄草,看见他远远打着招呼。 “好了大爷爷。”按村里辈分算,里正是族长,还是他爷爷那辈堂兄弟里的老大,他们都得叫声大爷爷。他们家急着用钱卖地时候,还是里正没压价买了他们家田。 里正道:“今年麦子长得好,能丰收,日子往前看,家里还指望着你,知道吗?” “知道了。”卢栩沿着他家田走了一圈,转头回家去。 无论如何,至少要把卖掉的田重新买回来。 待他走远了,里正孙子拄着锄头把无语道,“爷爷你看他那样,他还想把地要回去不成?” 连续打了十来年的仗,到处都是荒地,开荒还两年不收税,谁家不是大片的地?谁愿意买地?也就是他爷爷心软,非要买他们家地。 里正乐了,“他要是有本事要回去,那也是出息。” 卢栩回家,找了个木棍在空地上划拉。 他得想想他的技能。 之前卢栩想去县里当学徒,学徒虽然不给工钱,但好歹是管吃管住。但这路现在不适合走,一来,先前卢栩是因为自己觉得在家他像个多余的外人,又多余又别扭才想逃走,现在不一样了,他这真外人觉得他们家人还挺亲善的,二来,他也不喜欢做木工,更不喜欢被人使唤搬木头,三嘛,他倒是能吃饱了,剩家里弱的弱小的小挨饿吗?他心理上过不去。 在这儿他已经是大人了,他得考虑全家生计。 他也是看过些穿越小说的,像别人一样搞技术革新?可他是个文科生,制香皂、造纸、做玻璃、修路造桥……通通不会。 读书?别逗了,他爸妈掏钱把他塞进重点还请着名师一对一辅导,学校六百人,他都卷不进前三百里。 种地?田是一定要买回来的,但他准备买了租出去。别说他了,从记忆里看,原本的卢栩种地就不太行,别说和他爹比,他都不如他俩堂弟,所以才萌生了去当学徒的主意。 特长,手艺?除了打游戏别的不太会。 搞养殖?前期投入太高,而且以他们家劳动力,极限就是养一笼鸡,一笼鸭,一只猪。这不是连腊月有时候都得往回拽草。 做苦力、卸货、扛麻袋?饶了他吧。 经商?没本钱。他们家还负债。 打猎?他家后面就是山,就是不知道他进去了是狩猎还是被猎。 卢栩仔细一想,发现他竟然什么都不会! “唉!”卢栩扔了小树枝,思来想去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写话本! 他有一肚子网文、游戏小故事! 这活得找专业的人干,他不太行,首先字就不行,他可不会写这里的古体字。其次编他能编,但写出来是另一码事,他得找个代笔! 卢栩踩着木墩子攀上墙头往对面一瞧,邻居家小书生果然正在墙那边拿树枝默字。手里捧着本书,嘴唇一动一动地默念背书,地上软土堆已经写了一大片,瞧着还挺整齐! 卢栩心里阴雨转晴,总算让他遇见件顺心的事! 他乐呵呵地喊了声,“哎!君齐,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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