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徐霜策眉头皱得更紧了,少顷道:“十六年前我下黄泉寻找法华仙尊魂魄的时候,你们说死者不在生死簿,就代表他神魂俱灭,亦不入轮回了。难道全天下所有死者都神魂俱灭不入轮回了不成?” 鬼判官辩解:“可是生死簿是不会出错的……” 宫惟心头突然浮现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徐霜策明显也想到了同样的事,当即打断了他:“把十六年前至今的所有记录都拿出来,去!” 骷髅忙不迭又咯吱咯吱地往回跑,少顷摇摇晃晃捧着一大堆黄纸簿册回来。鬼判官再掏法杖一点,霎时满天金卷展开,庄严壮观至极―― 然而宫惟的瞳孔却难以置信地缩紧了。 人间的所有生卒记录在太乙二十八年初戛然而止。 从十六年前开始,准确地说从他死在不奈何剑下那天开始――鬼垣生死簿上就再也没人出生,也没人死过! 如果说刚才只是心头发凉,那么此刻就是真正的不寒而栗了。宫惟下意识看向徐霜策,只见他薄唇紧抿,脸色森白,紧握不奈何的那只手筋骨凸起,半晌终于道:“世上众生攘攘万千,怎可能十六年来无一人生,亦无一人死?” 鬼判官肯定地道:“既无人生,亦无人死,生死簿是不会出错的!” “你……” “既无人生,亦无人死,生死簿是不会出错的!”鬼判官加重语气强调,说着重复了几遍,哈哈大笑起来:“既无人生,亦无人死,生死簿是不会出错的――” 它神情明显已经开始不对劲了,就像所有神智只够支撑它正常问答到这里,只听众鬼齐声唱喏:“生死在簿,从无一错――” “生死在簿,从无一错――” 声浪汇聚成洪流,顺三途河滔滔而下,冲刷忘川两畔漆黑苍凉的巨石。寒鸦惊飞四起,扑棱棱遮蔽了阴霾血灰的天空,将黄泉笼罩在黑暗中。 “生死在簿,从无一错――” 回响此起彼伏,直上九霄,大地在可怕的共振中剧烈摇撼。 “生死在簿,从无一错――” 骷髅大张齿骨,众鬼如痴如醉。鬼判官好似已浑然忘记一切,痴痴向后倒去,海面般的阴火摇晃闪烁,骤然幻化为无数绯红花瓣,巨浪般层叠掀起。 ――是殓房那二十八名死者魂魄消失时出现过的桃花! 明明是绯云漫天的奇景,此刻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吊诡阴森。下一刻,桃花掀起吞天巨浪,一波更比一波凶猛浩瀚,铺天盖地吞噬了整座鬼垣! 宫惟啪地抓住身前岩石,但无济于事。他就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眼前发黑耳膜轰鸣,遽然向后摔去,飓风从耳边呼啸刮过―― 扑通! 他跪倒在坚硬的地面上,膝盖撞得生疼,眼前天旋地转,一阵阵想呕的欲望直冲脑髓,突然只听头顶传来一道噩梦般的声音: “谁在那里?” 宫惟削瘦的脊背一下绷直,慢慢抬起头。 眼前果然已经恢复成了昏暗的医庄殓房,二十八具棺椁还打开停在那里,不远处徐霜策目光似霜雪,正自上而下地盯着他,说:“出来。” “……”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宫惟膝行向前磨蹭了两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着抖:“宗、宗主饶命,我只、我只是……”紧接着哇地一声干呕起来! 这番表现起码有五分真――宫惟的身体一向很皮实,这要换作前世没死的时候,阴曹地府三日游都不带喘一下的。但小魅妖体质实在是太弱了,神魂抽离鬼垣时不可避免受到了冲撞,近距离靠近不奈何更是让他心口急剧抽搐,因为喘不过气而眼前阵阵发黑。 他其实吐不出什么来,只喉头痉挛干呕,突然咽喉一凉,被不奈何剑柄抬起了下巴。 徐霜策略俯下身,宫惟被迫仰头直视他那双沉冷的黑眼睛,顿时什么呕吐的欲望都没了。 ――徐霜策有洁癖,性极严苛。 他要敢吐在不奈何剑鞘上,小魅妖这具肉身今天就能死得碎尸万段。 “向小园。”徐霜策一字字道。 宫惟维持着这个姿势,白金剑鞘映出他因为惊恐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那鬼修追着你,是想得到什么?”徐霜策盯着他的瞳孔,缓缓地问:“如果它是法华仙尊,那你是谁?” “……宗、宗主饶命……”“向小园”懵懵懂懂的声音响起来,带着颤抖的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宗主饶命……”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但徐霜策置若未闻,眯起眼睛问:“你刚才跟我下鬼垣了?” “我……我……我什么都没……” 徐霜策加重了语气:“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砰! 门被大力推开,尉迟骁快步跨过门槛,迎面撞见眼前的景象,失声道:“徐宗主饶命!向小园肩上有伤,难以行动,所以刚才被我等疏忽留了下来,不是故意忤逆您的!万请宗主高抬贵手!”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 徐霜策意义不明地瞥了尉迟骁一眼,终于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松开了对“向小园”的钳制。 宫惟啥都顾不上,立马拔腿扑向尉迟骁,伤口带血瑟瑟发抖,把尉迟骁吓了一跳,赶紧使眼色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后去。 徐霜策问:“你有何事?” 尉迟骁其实是走到半道发现丢了小魅妖才找回来的,但他哪敢再提这茬,只得赶紧想办法岔开徐霜策的注意力:“禀……禀宗主,晚辈听闻鬼哭,猜想是徐宗主开了黄泉之门,因此匆匆赶来,不知宗主在鬼垣中是否有所发现……” “没有。” “啊?” 徐霜策淡淡道:“没有任何发现。” 尉迟骁硬着头皮道:“是吗?那看来查清此事非一日之功了。那晚辈……晚辈这就先告退了?” 徐霜策连答都没答。 尉迟骁唯恐惹他不快,赶紧一拉宫惟,拽着他向屋外溜。 宫惟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殓房结界之外天光大亮。他被尉迟骁提溜着后衣领,扭头向门里一看,徐霜策正站在一排排棺椁的包围中,侧影如剑一般挺直孤拔。 “宫惟,”突然他开口道。 宫惟心里一紧,却只见徐霜策正望着自己面前昏暗、沉凝的空气,像是在对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幽灵说话,每个字都极其冷静清晰: “要是你再骗我一次,我就让你后悔自己当年竟敢去死。” 咔哒一声雕花门关上,将殓房留在了浓郁的黑暗中。 ? “你是怎么想的?你不赶紧出来留在那屋里干嘛?那么想找死是不是?”尉迟骁拎着宫惟的后领训斥。 宫惟有气无力地捂着头:“我受了伤,我走不快,你又自己先跑了不等我……哎哟!” 尉迟骁敲了他个爆栗:“再这样我就真不管你了!徐宗主的命令你也敢违背?活腻歪了是吧?”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傍晚时分。宫惟又渴又累,本想顶嘴说本来就没敢指望少侠你罩我,瞧你把我罩得这病那痛全身是伤;但转念一想,还指着尉迟少侠把他亲叔叔剑宗召来,救自己一条小命于徐宗主魔爪之中,于是立马可耻地变了副嘴脸,满面感动说:“少侠你可真是个好人,千万别跟我这非人之物计较,你就是我的情深义重再生父母……” 尉迟骁被他感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住口!太假了!” 宫惟:“呔!挑三拣四!” 尉迟骁突然站住脚步,高大身影堵在客栈走廊上,一瞥周围没人,才正色道:“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你。” “什么?” “临江王府外与那鬼修正面相抗时,你是怎么控制‘肃青’的?” 宫惟装糊涂:“什么肃青?” “一门二尊三宗四圣,名门世家年轻一代的子弟当中,论战力我忝居前三,我之下是徐宗主的外门大弟子温修阳,温修阳之下便是孟云飞。云飞的‘肃青’剑虽然不如他舜弦古琴之威,但也是这天下有名号的仙剑之一。你一个刚筑基的小魅妖,是怎么把肃青剑从他手里夺来的?” 尉迟骁比宫惟起码高一个头,剑眉浓密,目若寒星,微蹙眉头直直盯着他。 “……” 宫惟沉默片刻,闭上眼睛说:“你看错了。” 尉迟骁皱眉道:“你背地里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不可能看――” 他话音戛然而止,只见宫惟睁开眼,右眼珠赫然殷红如血! “你看错了,”宫惟柔声道。 声、光、意识都被迅速抽离,尉迟骁像突然跌进了没有尽头的深渊,下坠让他大脑空白,唯有无边无际的狂风从耳边掠过,宫惟那张微笑的、秀美的面孔在头顶越来越远,直到一发无声的巨响―― 嘭! 尉迟骁猝然趔趄,被宫惟单手一把扶住:“公子?你怎么了?” 眼前仍然是客栈走廊,时值晚膳时分,小二跑堂声从楼下传来,咫尺之际是宫惟关切的目光,双眼黑白分明。 尉迟骁神智微微恍惚,似乎刚才突然丢了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发生;他已经浑然忘记临江王府门口发生过的事,下意识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只见宫惟微笑起来,少年风流轻裘缓带,那面容浑然不似凡间能有。 他戏谑道:“公子,你小心呀。” 尉迟骁猛地心擂如鼓,猝然挣扎退后半步,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他急促道,“你干什么靠那么近!” 两人距离一下被拉开了,宫惟也不介意,无辜地负起手:“扶你呀。” 他行止时袍袖间飘出若有若无的芬芳,像照进世间的第一缕春晓。但尉迟骁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能下意识强迫自己撇开目光,仓促一挥手:“我回屋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宫惟笑眯眯应了声。 尉迟骁掉头就走,走两步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刻意盯着地面,声色俱厉地道:“――不想死就别去招惹徐宗主了!” 宫惟:“哎,知道了!” 话音未落就见尉迟骁一个箭步冲回房,仿佛逃跑似地,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宫惟耸耸肩:“奇怪。” ? 总算打发了尉迟少侠,宫惟口干舌燥全身都疼,揉着后脖颈回到自己屋,首先就吨吨吨灌了一大杯水,然后才倒在榻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尉迟骁当初来时便拒绝了留宿在临江王府或当地修仙门派的提议,花钱包下了一家位置僻静的客栈。此举可谓明智,至少能避开当地小门派、小散修络绎不绝的造访和套近乎,房门一关便落得个清静,什么喧杂都听不见。 宫惟望着客栈天花板,已经把奇怪的尉迟家大公子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转着无数杂念,一会儿想那十六年来一片空白的诡异生死簿,一会儿想当年徐霜策是如何一剑荡平鬼垣十二府的,一会儿又琢磨谁会顶着他的名义拿着他的剑四处杀人……乱七八糟想了半天,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我骗过徐霜策吗? 可二十年前是他自己要进千度镜界的,幻境里发生的事,怎么能叫骗呢? 宫惟打心底里觉得冤屈,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想他最开始见到徐霜策的时候,这个人脾气明明还很好,并没有后来那么冷酷无情。他刚被应恺从沧阳山桃林中捡回去那阵子,不知何故徐霜策经常来仙盟?褪婀?做客,每次做客都给他带吃食点心、画本书籍,手把手教他写字,有一次还送了一把小唢呐给他玩儿。 那应该是他们之间相处最融洽的几年。 然而好景不长,后来他渐渐长大了,身上诸多“殊异非人”的表现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淡化,反而越发突兀明显。他仍旧喜欢吃花,喜欢模仿身边人的行为,妖异的血红右瞳总时不时出现;徐霜策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对他的态度渐渐冷淡疏远起来,很多细微的裂痕也随之悄然浮出了水面。 但宫惟没有放在心上。 宫惟从小脾气奇好无比,对自己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好奇、友善和宽容,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真正生气。他对徐霜策尤其亲昵,虽然一直不明白自己得罪徐宗主的点在哪,但从不因为对方的冷淡而产生不满,最多只感觉疑惑。 ――直到后来那次意外发生。 宫惟因故遭人刺杀,应恺震怒之余,决定一铩各世家不正之风,于是传令天下成立大刑惩院,任命宫惟为刑惩院长。 那个时候宫惟心智根本没长成,能管好自己都不错了,更遑论去管别人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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