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带动那束血光由一变二、再由二变三,终于隐约显出了轮廓――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那三个圆形的血色巨口,便是它空洞洞大张着的双眼和嘴! “它怎么会突然苏醒?它明明――”度开洵陡然醍醐灌顶,脑海中闪电般掠过先前的画面:他化成鬼影抓着徐霜策那小弟子,指爪划破了那少年的咽喉,徐霜策正从断崖另一侧飞身而来,以身相代法术发动,鲜血从他脖颈上洒进深渊…… 沉寂千年的灭世巨人被浇上了徐霜策的血,竟突然苏醒了! 度开洵厉声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然而白霰置若罔闻。 周围剧烈震荡,但他就这么直直望向脚下的万丈地心,面色苍白平静,指间仍然牢牢控着那根兵人丝。 度开洵意识到了什么,颤抖道:“白霰……”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对我下撕心之诅吗?”白霰低声问。 度开洵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足足数息才战栗着张了张口,那瞬间他恍惚又变成了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只是这一次所有乖戾和嫉恨都像是被隆冬大雪洗过一样,褪得干干净净,唯余温热的酸涩冲上咽喉: “我……” 但白霰已经闭上眼睛,疲惫地小声说:“我想澄风大人了。” 裂纹随山壁蜿蜒而上,两人脚下骤然一沉。 紧接着,悬崖整块断裂,度开洵只来得及张开手臂环住白霰,两人便随无数巨石向深渊坠去! ? 轰隆! 巨岩砸在身侧,碎石如水花般迸溅开来。柳虚之脱口冲白霰与度开洵二人大吼了声快走,突然全身上下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紧接着视线不受控制涣散开来。 我这是怎么了? 他想叫人,但发不出声音,想求救,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一个强大到恐怖的陌生魂魄正施施然地从他体内升起,闲庭信步般侵占这具身体的所有权,仿佛在按兵不动许久后,终于不急不忙将此刻选作了出场的时机。 它是谁? 电光石火间柳虚之终于回忆起什么,霎时如坠冰窟――在宴春台时他不仅仅中了镜术,他好像还被鬼修附过身。 而它一直在,至今都没走。 宫惟被徐霜策护在怀里,顷刻间已飞退至数十丈外。周围积雪混合着巨石瀑布般往下砸,混乱中一切都晃动不清;数息后周围终于一静,是徐霜策把他放到了一处平整的空地上,迅速在他身周设下了一层灵光氤氲的屏障。 宫惟元神剧痛难忍,顾不得站稳就一把拉住他:“徐――” 他想说其实我就是宫徵羽,上辈子杀你是我错了,你保证这辈子不杀回来,那我也喜欢你。但不知为何徐霜策脸色是僵硬的,刻意地望着地面没有看他,只重重在他肩上一按: “待着。” 这简洁的两个字堵回了宫惟的千言万语,下一刻只见徐霜策转身大步走向剧烈震荡的断崖,同时一抬手:“不奈何!” 遥远的怒吼从断崖下深渊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震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左冲右突地往上升。宫惟心脏跳得几乎要炸开,只见徐霜策纵身扑向悬崖,一道熊熊燃烧的灵光终于从虚空中闪现,不奈何剑流星般当空飞来―― 这时宫惟眼角突然瞟见一道侧影,是柳虚之。 柳虚之石板一样直挺挺地,纹丝不动直瞪着前方,仿佛对周围的所有混乱都丝毫不察。 宫惟内心陡然升起一团疑云,但他没有贸然出声,只见僵硬到极致的柳虚之突然一振,全身放松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不行。”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般摸了摸下巴:“他要是死了,他那根兵人丝就不能用了。” 什么意思? 宫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好,然而混乱中他来不及叫人,只见“柳虚之”向半空一拂袖,双手无形的气劲化作巨网,向深渊中急坠而下。。 紧接着,白霰与度开洵仿佛被看不见的巨爪生生勾住,拉上断崖,两人凌空撞碎无数山岩后重重砸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数十丈外,不奈何剑被徐霜策稳稳接在掌中,毫不犹豫斩向深渊―― 那庞然大物恰在此时升上地面,弧形剑光映出了它恐怖的巨脸,五官残缺、霜刻风蚀,整张面孔水平对着天空,双眼犹如两轮邪恶血红的太阳。 正是数千年前那座被埋葬的灭世巨人! “柳虚之”轻声道:“走到这里可真不容易啊。” 然后他在飓风中回过头,眼底浮现出怪异的笑容,直直看向宫惟。 Chapter 58 “……徐白,”宫惟手无寸铁,在“柳虚之”怪异含笑的注视中退了半步,喘息道:“徐白?” 不远处深渊中,灭世兵人残缺半截机械手臂紧擦着徐霜策撞在山壁上,轰隆巨震吞没了一切声响。 白霰咬牙起身,一边戒备地盯着“柳虚之”一边伸出右手,不器剑立刻化作流光被他握在了掌中。这时度开洵挣脱了咽喉间的兵人丝,本能地就要大步冲向白霰去查看他的情况,但见状倏而反应过来,蓦地顿住了脚步。 他们已经不再是无名有实、世人皆知的道侣“钜宗”和“白真人”了。 度开洵硬生生挪开视线,警惕地盯着“柳虚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鬼修在这个世界没有五感,只有借助别人的口才能发出声音,仔细听与柳虚之平时嗓音略微不同,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冰冷邪气,偏偏它又是笑着的:“能从那点残缺记忆中推断出这么多内容,果然钜宗这一系后人中只有你还像点样。” 它一伸手,青藜剑不知从何处而来被它接住:“你不是想回到那个真实的来处吗?” 度开洵面色微变。 鬼修道:“彻底杀死法华仙尊,你就能回去。” ――法华仙尊?! 度开洵瞬间没反应过来,随即只见鬼修毫不点地飞身上前,一剑斩向徐宗主的那个爱徒“向小园”! 轰一声重响,剑锋贴面斩在山岩上,铺天盖地碎石炸开。宫惟右瞳唰地血红,在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中步步紧退,闪电般仰身,青藜剑扇形寒光贴着鼻尖横扫而过,将当头落下的千钧巨石劈成了碎片。 整座冰川都在晃动,千万年的积雪从头顶轰轰坠下,而鬼修森寒怪异的声音却自始至终紧迫在耳际,不论宫惟再快都无法甩开超过三尺:“有你这样逆天的神力帮他,难怪当年东天把北垣打得翻不了身……不过这座幻境真是太能耗了,你‘死’后还能运行十六年,到底怎样才算真正地杀死你?” 宫惟右瞳红得几乎化不开,所剩无几的灵力被调至极限,一掌挥开青藜剑锋:“你说什么?!” “叮!”一声亮响,鬼修一剑将宫惟袖口钉在山壁上,抬手就伸向那血红的眼珠:“让我试试看吧。” 霎时宫惟瞳底清清楚楚映出了它的指尖,但就在这时,一道凶悍气劲由远而近,将“柳虚之”整个人击去了数丈以外! 是徐霜策! 鬼修一剑刺进地面稳住身形,定睛一看。远处深渊口,徐霜策悍然挥剑破开灭世兵人喷出的黑火,挣脱纠缠后立刻闪电般向这边冲来。 巨人挥动残臂发出震怒的咆哮,想追击却无法爬上断崖――它并没有真正复苏,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封印将它死死禁锢在了里面,无法爬出深渊,回到人世间。 鬼修呼了口气,叹道:“我就知道光一道血是不够的。” 紧接着它一扬手,宫惟顿时感觉到了什么,蓦地向上看去。 头顶冰川之上,天穹阴霾昏黑,一道削瘦熟悉的身影从万尺高空中落下,白色殓衣翻飞,赫然是法华仙尊! 宫惟心中陡然一沉:“拦住他!” 话音尚未落地,只见被兵人丝控制的尸体冰冷青白,半空抬手在颈间一划。 十六年未凝固的血液从尸体侧颈中喷涌而出,映在徐霜策放大的瞳孔中,当空洒进深渊,在灭世兵人眉间深深的裂口处一现即逝,消融了进去。 ――第二道血。 连眨眼功夫都不需要,更加强劲、恐怖的飓风从兵人全身大大小小的斫口中爆发出来,它狂乱挥舞的残臂终于冲破了深渊上空无形的封印,随即大半座躯体都突出地面,轰然砸向徐霜策! 其实这座灭世兵人只剩下大半具了,它的四肢关节、百万零件,都已经在数千年前宣静河那开天辟地的一剑下爆成了漫天碎块。 但即便如此它仍然有着恐怖的杀伤力,更别提它已经挣脱了深渊的桎梏,徐霜策根本无法从那巨大的压迫中脱身! 喀嚓一声剑响,鬼修握剑缓步上前,微笑道:“只剩下你我了,法华仙尊。” 宫惟随之步步后退:“你为什么要我的皮?” “我顺带需要一张完美的皮罢了。” “你自己没有皮?” 鬼修脚步一定,轻柔反问:“但送礼不就是该准备最好的东西吗?” 人字尚未落地,剑锋已至眼前――它杀心之盛,真是半句废话没有。宫惟咬牙连连避让,刚要转身却突然眼梢一寒,后背已无声无息迫近一道身影――法华仙尊。 一瞬而成前后夹击,霎时宫惟心知不好,本能地脱口而出:“徐白!” 其实他尖利的呼救根本传不到远处,但就在话音出口的同时,不奈何剑光从深渊中爆起,在惊天动地的震荡中卸下了兵人左侧断臂。兵械零件如冰雹般倾泻,徐霜策浴血而出,如利箭般向这边袭来。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仿佛刹那静止,所有刺杀都在这一刻发生―― 尸体四指并拢一掌刺向他后心,宫惟抽身堪堪避过;鬼修的手已迫至近前,两根指尖挖进眼眶。 剧痛刺骨而来,紧接着一股更果断的力道把宫惟生生向后拉开,“锵!”一声两剑撞响震耳欲聋,竟是不器剑扛住了青藜! 宫惟右眼角已然撕裂,鲜血滚滚而下:“白霰?” 白霰一手持剑硬扛鬼修,略微偏头看着宫惟,眼眶微红低声道:“……对不起,宫院长。” 原本一直待在边上既不出手也不相帮的度开洵神情剧变,凌空跃下来拉白霰;但就在这瞬息之际,鬼修持剑架住不器,毫不留情一掌轰向白霰心口!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了,别说度开洵,连近处的宫惟都根本来不及拦,刹那间只见白霰把剑往后一撤。 他竟然完全不躲? 霎时鬼修意识到不妙,但白霰已经自杀式硬生生受了那灵力惊人的一掌,贴地飞退数丈才一剑插地勉强止住,大片胸骨已然塌陷; 紧接着,数倍于那一掌的可怕灵力排山倒海而来,当场把鬼修当胸重推了出去! 轰隆重响地动山摇,“柳虚之”砸碎无数山岩,凡人的身体根本撑不住这种重击,当场呛出了满口鲜血。 鬼修咬牙从碎石堆中起身,魂魄受到的剧烈冲击让它不再能牢牢控制住乐圣的身体,隐隐已有了离体而出的趋势:“……血誓反噬?为什么?” 白霰单膝半跪在地,一手死死握着不器剑:“还记得你我血誓的内容吗?” “以兵人丝为代价,创造契机让度开洵杀兄夺舍的罪行曝光于……啊。”鬼修一拳抵住嘴唇,终于明白过来:“天下。” 只有徐霜策、宫惟、柳虚之三人知晓,并不算曝光于“天下”。白霰的要求看似只是要揭发度开洵的罪行,实际却是要揭发到世人皆知、青史留名的地步,难度何其之大? 未完成血誓的一方攻击另一方会遭到成倍反噬,而白霰从一开始就给它设下了陷阱! “太聪明了,”鬼修抹去嘴角的血,毫不吝啬夸赞了一句。 这时震荡一路由远而近,徐霜策已从深渊上空迫至近前;千钧一发之际,鬼修遗憾地看着白霰微微一笑:“不过这点小聪明,在绝对的死亡面前是不起作用的。” 徐霜策在山崩地裂般的巨震中飞身而来,一剑刺向鬼修,厉声向宫惟道:“快跑!” 宫惟回头一看,兵人正尾随徐霜策追来,大半残躯已经爬出了断崖。 它灭世时威严如同神?o,但如今千年已过,铠甲斑驳、风霜蚀刻,那空洞巨大的血眼再无半分神性,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恨,轰隆一声右掌紧擦着徐霜策的衣角重拍在地,方圆十丈内岩石登时于掌下爆成了齑粉。 连徐霜策都已近强弩之末,恐怖的冲击让他薄唇登时溢出血丝,但攻势却越发凌厉,“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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