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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岁望着廊下贴满金箔的“福”字窗花,忽听得殿内传出瓷器碎裂声,接着是皇后带着怒意的斥责:“连盆水仙都养不好!” 约莫半炷香后,小宫女掀开猩红毡帘:“传——” 暖香扑面而来,熏笼蒸得满室春意。 沈嘉岁跪在缠枝莲纹地毯上,余光瞥见榻边翻倒的珐琅水仙盆,碎瓷间还粘着半截金丝捆扎的绿茎。 “北地的事…”皇后漫不经心捻着翡翠念珠,“本宫听闻流民把官道都截断了?永定侯世子这事儿闹得可太大了些!本宫只怕无能为力,请回吧。” 裴淑贞身子晃了晃,沈嘉岁忙扶住母亲手臂。 她垂眸盯着地毯上洇开的水渍:“娘娘明鉴,赈银缺口总要有人担责。只是…”少女声音清凌凌扬起,“若这替罪羊不甘心呢?” “哦?”念珠声戛然而止。 “臣女愿用桩秘闻换沈家清白。”沈嘉岁抬头,正撞上皇后探究的目光,“比如...三皇子埋在椒房宫的钉子?” “放肆!”凤座旁的老太监厉喝。皇后却轻笑出声,丹蔻指尖轻叩檀木小几:“倒是个伶俐的,说来瞧瞧...…” “娘娘!”忽有宫女踉跄着扑进殿内,“大理寺...大理寺把程家四公子押走了!” 茶盏“当啷”翻倒,皇后霍然起身,满头珠翠乱晃:“燕回时好大的狗胆!” 护甲刮过案几发出刺耳声响,“摆驾御书房!” 裴淑贞怔怔望着瞬间空荡的大殿,炭盆爆出火星子。 沈嘉岁搀着母亲起身时,发觉她掌心尽是冷汗。 宫道上的风更刺骨了。沈文渊候在朱门外搓着手,见妻女出来忙迎上:“燕大人让带话,说钧钰的事情包在他身上,绝对护他安然无恙!” 话音刚落,忽闻马蹄声破空而来。 玄衣卫队如黑云压城,为首者勒马时溅起三尺雪沫。 沈嘉岁抬头,正见马上那人翻飞的大氅下露出半截象牙腰牌——正是大理寺卿燕回时的独门印记。 燕回时刚迈上御书房前的石阶,迎面撞见凤袍曳地的程皇后。 宫人们纷纷垂首屏息,只见皇后扶了扶金丝点翠的凤冠,冷笑道:“燕大人如今好生威风,连都察院的差事都要插一脚。若朝臣都学你这般行事,朝廷岂不乱成一锅粥?” 玄色官袍的青年面色无波,声音如冷泉击石:“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这是要干涉朝政事务?” 皇后涂着丹蔻的手指猛地攥紧帕子。自她坐上中宫之位,何曾听过这般放肆的言语? 她盯着青年玉雕似的侧脸,忽地笑出声:“好个铁面无私的燕大人,本宫今日算是领教了。” 门扉吱呀开启,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皇后将裙裾一甩跨过门槛,燕回时落后半步跟上。 御案后斜倚着的人影在香雾中若隐若现,金线绣的龙袍袖口垂落在青玉棋盘上。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后福身时凤钗微颤,“皇上可是刚服过腾龙丹?” 明黄帐幔后传来一声轻笑。景仁帝支着额头睁开眼,目光越过皇后落在青年身上:“燕爱卿来得正好。北地赈银的案子,听说你翻出新花样了?” 燕回时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都察院未查清便草草拿人,臣斗胆重查此案。赈灾大使程释昉经手银两时短缺五万两,往来账目皆在此处。” “放肆!”皇后广袖带翻案上茶盏,“沈钧钰贪墨已是铁证如山,燕大人这般颠倒黑白,是要与天下士族为敌么?” 景仁帝展开信笺扫了两眼,忽然抚掌大笑:“好个燕回时!一日之间竟能挖出程家暗账,让你当个三品官着实委屈。不若调任左都御史,怎样?” “皇上!”皇后惊得倒退半步,鬓边珠翠簌簌作响,“程家乃太子母族,若传出贪墨之事…” “住口!”景仁帝将密函掷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朱砂溅出血珠,“这些年程家吞了多少银子当朕不知?非要朕抄了程府才肯罢休?” 皇后死死咬住唇上胭脂。 她看着青年淡漠如雪的眉眼,忽觉喉头腥甜。这些年程家送进宫的金玉珍宝,可不都是刮的民脂民膏? “补上亏空,程释昉流放岭南。”皇帝揉着眉心摆手,“退下吧。” 雕花窗棂漏进的光束里浮尘翻涌。 皇后盯着燕回时官袍上银线绣的獬豸,终是咽下喉间血气,扶着侍女踉跄离去。 “皇上可知今日放过程家,明日便会有千万个蛀虫?”燕回时忽然开口。他望着香炉里升起的青烟,声音轻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士族盘根百年,皇上若再纵容,恐怕会动摇国本。” “放肆!”景仁帝猛地起身,腰间玉带撞得案上奏折散落,“你当真以为朕动不得那些世家?西晋朝开国至今,哪个皇帝不是与士族共治天下!” 燕回时垂眸看着地上碎成蛛网的茶盏。冰裂纹映着他清冷的眉眼,仿佛也割裂了满室龙涎香。 “不破不立。”他忽然轻笑,“皇上既要平衡,便永远被士族掣肘——当然,臣人微言轻,告退。” “站住!”景仁帝抓起青玉棋盘边的墨玉镇纸,“陪朕下完这局残棋。” 青年在门槛前顿住脚步。 秋风卷着枯叶扑进殿内,将他玄色官袍吹得猎猎作响。”臣还有三桩命案未审,恕难从命。”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九曲回廊深处。 “混账!”景仁帝将镇纸狠狠砸向蟠龙柱。 飞溅的墨汁染污了墙上《万国来朝图》,恰如泼在金龙眼睛上的污渍。 …… 天幕暗沉如墨,雪片子压着北风直往人脖领里钻。 宫墙外的青砖地上已积了半尺厚的雪,沈文渊的官靴底子早被浸透,可他半步不肯挪动。 马车里漏出几点昏黄烛光,映着裴淑贞攥得发白的指节,她膝头搁着的暖炉早凉透了。 “娘,咱家的马车轮子要冻住了。”沈嘉岁撩开帘子,瞧见车辕下结的冰溜子足有手掌长。 话音未落,宫门忽地“吱呀”裂开道缝,她眼尖,瞧见燕回时绛色官袍被风掀起一角,那人踏着积雪走来,靴底在雪地里烙下寸许深的印子。 沈文渊疾步上前,官袍下摆扫起雪沫:“燕大人!” “圣上已着令放人。”燕回时说话时呵出白气,解下腰间令牌时金属链子叮当响,“现下就去都察院接沈世子。” 他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得像出鞘的剑,马蹄踏碎满地琼瑶,在雪幕里劈开条路。 马车轱辘碾过冰面时,裴淑贞的指甲掐进掌心:“那地牢...听说冬日里要拿炭盆暖刑具…” 沈嘉岁掀帘望着前头马上身影。风雪扑得人睁不开眼,偏那抹绛色在混沌天地间愈发明艳,燕回时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雪地里戳着杆红缨枪。 都察院门前的石狮子裹了层冰甲,两个守门的缩在避风处跺脚。 燕回时甩出的令牌带着破空声,“当啷”落在青砖地上。 地牢的霉味儿混着血腥气直冲天灵盖,火把照见墙根凝着黑红的冰碴子。 沈钧钰正盯着巴掌大的气窗。背上鞭伤火辣辣地疼,反倒让他清醒——昨日被拖进来时,那帮人往他手里塞笔,说只要画押就给他被褥。 他咬破舌尖才没松手,此刻嘴里还泛着铁锈味。 “钧钰儿!”带着哭腔的喊声惊得他浑身一震。母亲珠钗上的流苏扫过他血糊的额头,父亲官袍上的仙鹤补子沾了牢房里的污渍。 他撑着湿滑的墙壁起身,膝盖骨发出“咔”的轻响。 燕回时皱眉看着沈钧钰手背的烙痕,那是都察院惯用的“火签印”。 “劳烦燕大人…”沈钧钰开口时扯动嘴角伤口,话语却比往日沉了三分,“此番得罪程家与都察院…” 裴淑贞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嘉岁盯着兄长眉骨上的血痂,那下面藏着的眼睛似淬了火的铁。不过一日光景,从前嬉笑着往她发髻插绒花的兄长,此刻竟有了刀刃出鞘的寒芒。 牢房里铁链碰撞声渐歇。 燕回时拂去袖口沾上的稻草,淡淡道:“都察院如今该头疼如何自保,至于程家——”他抬眼看着墙角蛛网,“皇后还动不了我。” 沈钧钰倚着潮湿的墙壁苦笑:“回时兄不过长我两岁,却对朝局洞若观火。我这趟北地之行,竟像个莽撞孩童。” 在北地,他亲眼见赈灾粮被换成霉米,当众与程释昉争执。 连夜策马回京,第二天被都察院的人抓走,方知自己早已成了他人眼中钉。 “路要自己走。”燕回时忽然指向头顶巴掌大的铁窗,“困在此处只能见方寸天光,换个地方——”他指尖划向牢门外的甬道,“才能看清该往何处去。” 沈钧钰望着狱卒手中摇晃的火把,忽觉胸中浊气散了大半:“钧钰受教了。” …… 永定侯府西厢房飘着药香。 大夫剪开沈钧钰黏在伤口上的衣袖,露出狰狞的烙痕:“皮肉伤月余可愈,只是这官印...…” “留着也好。”沈钧钰摩挲着手背焦黑的“贪”字,“日日警醒。” 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 裴老夫人拄着沉香木拐杖进来,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裴彤。 “你外祖父托人从江南捎来雪肌膏,祛疤最是灵验。” 沈钧钰刚要推辞,老夫人又笑道:“彤儿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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