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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讪讪缩回手,玉冠下的鬓角渗出细汗:“夫人,薛大哥当年为护我而死,临终托我照拂他的妻儿...” “哟,都照拂到榻上去了?”沈嘉岁冷笑截断话头。她踱至晁氏跟前,“既是亡夫遗愿,怎的偏要照着侯夫人规制打造?”指尖一挑,簪尾篆刻的“永定侯府”印记赫然显现。 晁氏面上的血色尽褪。 她原想借着这支赝品激怒主母,谁料这草包千金竟识得内造印记。 “爹爹糊涂啊。”沈嘉岁转身睨着父亲,“朝廷明令庶民不得僭越。上月礼部侍郎家的奶娘私戴鎏金镯,可是被巡城御史当街掌了嘴。”她说着忽然掩唇,“呀,若叫人瞧见晁婶戴着侯府印记的首饰到处晃悠...” 沈文渊闻言,骇然倒退两步。 他不过怜这寡妇孤苦,哪知会牵扯到僭越之罪。 裴淑贞见状心凉半截——丈夫竟连内造规制都不曾留意! “侯爷当真体贴。”裴淑贞摘下自己的簪子掷在青砖上,金玉相击声惊飞檐下雀鸟,“既要全晁大哥的情义,不如将我这支也赠予晁娘子,成全你们...” “夫人!”沈文渊急得去握她手腕,“天地可鉴,我与晁娘子清清白白!” 他慌乱间扯松了衣襟,露出锁骨处一抹胭脂红痕。 晁氏伏地啜泣的嘴角微微翘起。她今晨特意抹的西域胭脂,最是经久不褪。 忽觉头顶一凉,发簪已被沈嘉岁粗鲁拔去。 “不合规矩的东西,戴着也是招祸。” 裴淑贞指节叩在酸枝木案上,金镶玉护甲与木纹相击,发出“嗒”的轻响:“岁岁这话在理。我们永定侯府上月送来的蜀锦妆花缎,还有前儿那套赤金头面,都必须拿走。” 晁氏鬓边珍珠步摇簌簌乱颤:“夫人......” “章嬷嬷。” 裴淑贞端起青瓷盏抿了口雨前龙井,“把逾矩的东西都清点清楚,一并打包带走!” 老嬷嬷早憋着火,闻言撸起袖子就掀开博古架。 香炉、珐琅彩瓶乒铃乓啷往藤箱里扔,晁氏扑上来要拦,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胳膊按在圈椅里。 “侯爷!”晁氏攥着沈文渊的袍角哭喊,“妾身孤儿寡母的......” 沈文渊拂开她的手,官靴碾过地上散落的东珠:“前日工部侍郎才因僭越被参,是在下思虑不周,险些害了嫂嫂一家。” 他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翡翠镯——这水头足得能在上头养鱼,哪是五品诰命戴得起的? 晁氏眼睁睁看着章嬷嬷掀开妆匣暗格,那里头藏着侯爷醉酒时赏的羊脂玉佩。老嬷嬷麻利地扯断丝绦,玉佩“当啷”掉进箱底。 窗棂漏进的光斑正照在沈嘉岁裙摆上,小娘子翘着指尖剥莲子,仿佛在看堂会戏。 “嫂子莫慌。”裴淑贞示意丫鬟展开匹粗葛布,“往后四季衣裳就按这个规制裁,省得御史台那帮碎嘴的找你麻烦。” 晁氏喉头腥甜,指甲生生在扶手上抠出月牙印。 她苦心经营才攒下的体面,竟被个黄毛丫头三言两语拆了个干净! 最可恨那沈文渊,昨夜还摸着她的手说“委屈你了”,今日倒装起清官大老爷! 沈嘉岁捻着莲子芯轻笑。 前世这毒妇就是用这些逾制之物栽赃母亲“收受贿赂”,如今倒要看她拿什么作妖。 檐下铜铃忽被疾风撞响,章嬷嬷正指挥小厮往外抬冰鉴,里头湃着的荔枝还挂着水珠儿。 第3章 管家理账 日影西斜时,青绸软轿碾过榆钱巷的石板路。 沈嘉岁掀帘回望,恰见厢房转出个素衣少女。那姑娘腰间系着麻布孝带,扶晁氏时却露出半截藕荷色里衣,正是话本里常见的“要想俏,一身孝”。 “锦艺见过侯爷、夫人。”少女福身时颈间银锁滑出衣襟,坠着的翡翠平安扣晃人眼——那是去年原主在白马寺遗失的贴身之物。 沈嘉岁指尖蓦地扣紧窗棂。 前世记忆翻涌如潮:晁氏母女踩着侯府尸骨步步高升,薛锦艺大婚那日戴着九翟冠从流放队伍前经过,朱红轿帘后传来一声讥诮。 “岁岁?”裴淑贞顺着女儿视线望去,只见那对母女相携而立,倒像极了戏文里的苦命鸳鸯。她心头火起,冷声催轿:“回府!” 永定侯府朱漆大门紧闭,章嬷嬷捧着榆钱巷带回的物件候在廊下。 裴淑贞扫过那对鎏金错银烛台——分明是她嫁妆里的东西,竟被沈文渊拿去填了寡妇的库房。 “都拿去熔了!”她扯断腕间珊瑚串,殷红珠子噼里啪啦滚落阶前,“省得污了侯府的门楣。” 沈文渊追着满地乱滚的珠子捡:“夫人消消气,我当真不知那些规制...”玉冠歪斜的模样,倒像是被夫子训斥的蒙童。 “不知?”裴淑贞拔下梨花簪掷在他脚边,“朝廷颁的《服制令》就供在祠堂,侯爷不如现在去跪着抄上三百遍!” 沈嘉岁倚着缠枝葡萄纹隔扇,看父亲捧着断簪手足无措。前世母亲至死不知,正是这支断簪被晁氏捡去,成了诬陷侯府私造禁物的罪证。 “爹爹可知僭越之罪要流徙三千里?”她捡起半截玉梨花,“上月御史台刚参了忠勤伯府,说他家姨娘戴着嵌东珠的抹额...” 沈文渊后颈发凉。他不过怜那寡妇新丧,哪知会惹来滔天大祸。 正要辩解,忽见夫人凤眸含霜:“侯爷这般怜香惜玉,不如将西跨院收拾出来给那个寡妇住...” “使不得!”沈文渊急得拽住妻子广袖,“我与晁娘子清清白白,苍天可鉴!” 裴淑贞指尖掐进掌心。二十年夫妻,她竟不知木讷丈夫还有这般风流债。正要发作,忽听女儿轻笑:“爹爹这般着急,倒像是被捉奸在床似的。” 满室寂静中,沈嘉岁将断簪投入瑞兽香炉。 青烟腾起时,她望着怔愣的双亲暗叹——这对老夫妻吵起架来,倒比三岁稚童拌嘴还不如。 檐下铜铃被风吹得乱晃,沈嘉岁捏着团扇柄轻叩案几:“爹爹怎就瞧不破?薛叔为救爹爹不幸殒命,咱们照拂遗孀本是应当。可您月月往榆钱巷送衣送食,连簪子都照着母亲那支打,就不怕旁人说闲话?” “混账!”沈文渊拍得茶盏跳起来,“哪个宵小敢编排本侯!” “外头自是不敢明说。”沈嘉岁用扇面遮住翘起的唇角,“可昨儿西市茶楼里,说书人正讲《俏寡妇夜会恩公记》呢。” 她突然凑近父亲耳畔,“女儿听着,那恩公穿的可是二品麒麟补服。” 沈文渊后颈汗毛倒竖。 上月圣上刚申饬过礼部尚书治家不严,若叫御史台逮着把柄...... 裴淑贞手一抖,茶盖撞得盏沿叮当响。 她望着女儿条分缕析的模样,恍惚看见自己出嫁那日,母亲握着《中馈录》长叹:“罢了,横竖侯府人丁简单,这管家之法学不会也罢了。” “娘——”沈嘉岁揪着裴淑贞袖口晃了晃,“及笄礼上都夸我是蕙质兰心,您可不能藏私呀。娘是不是该教我如何管家了?” 裴淑贞闻言一愣。 那摞堆在书房落灰的账册,有粮庄短了收成推说天旱的,有绸缎庄三年亏八百两的,最要命是城东当铺——掌柜上月竟把前朝官窑当五十两贱卖了! 问题是,管家理账啥的,我也不会啊! “侯府中馈最是清闲。”她强作镇定抽出袖角,“你且翻翻账本......” “夫人说得是。”沈文渊抹着汗起身,“有不懂的问你兄长,那小子上月还帮王侍郎算过诗会的彩头。” 沈嘉岁险些笑出声。 她那风流兄长上月分明是替花魁赎身,倒把三百两雪花银算成三十两。若非老鸨闹到府门口,这会子秦楼楚馆还传颂着“沈郎一掷千金”的佳话。 …… 章嬷嬷捧着半人高的账册进来时,窗棂漏进的夕照正打在沈嘉岁眉间。 小娘子葱白指尖拂过最上头那本泛黄的簿子,灰扑扑的封皮簌簌落下一层尘。 “上月冰窖支了六段冰?”沈嘉岁捏着狼毫笔的手抖了抖。朱砂墨滴在“二百斤/日”的字迹上,洇开刺目的红。 按市价折算,侯府单是消暑就要日抛四十两雪花银——够城外庄户吃三年白面馍。 越往后翻,她额角青筋跳得越凶。 老侯爷上月购得前朝青铜鼎,纹银八百两;父亲在琉璃厂收了幅赝品《寒林图》,五百两打了水漂;母亲为听《牡丹亭》全本,包下整个庆喜班三日......最扎眼是兄长的账目,“红袖阁酒席”、“添香苑脂粉钱”,林林总总竟凑出个二百两整。 “小姐......”章嬷嬷捧着莲子羹欲言又止。 自打未时三刻起,这位往日只知斗草扑蝶的娇千金,已对着账本叹了二十七回气。 沈嘉岁揉着酸胀的太阳穴。 原著里侯府败落的速度比盛夏化冰还快,如今亲眼见着这群败家子,倒觉得能撑半年已是奇迹。 正想着,廊下传来老侯爷中气十足的吆喝:“岁儿丫头!快来看爷爷给你弄的宝贝!” 暮色里,白发老者牵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鬃毛在晚风中泛着银光。“正宗西域汗血马!”老侯爷得意地捋须,“为抢这匹玉狮子,爷爷跟康郡王掰了三天腕子!” 沈嘉岁盯着马鞍上鎏金嵌宝的辔头,眼前闪过账册里“马场赊银五百两”的记录。这哪是玉狮子,分明是吞金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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