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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里面的声音传出来,说明阁子的人修为在她之下,这是申崇传递声音的规律。 里面的人修为不到半步化神境界,却是一个九境、十境的法修,说着她听不懂的秘语,还豢养了一只开了灵智、可以假扮侍女的魔物。她虽然不懂法修,却也明白,这几点并不容易同时做到。 他们还是凡人修士吗? 正想着,水微微的阁子内传出了断断续续的琴声。 徐千屿被打断了思路。水微微临窗弹琴,谈的是《凤求凰》。因有心事,琴声断断续续,如雨滴答,心不在焉,几个地方都错漏了。 徐千屿抱着臂走到窗前细听,企图从琴声中听出些什么。孰料她的影投在窗上,水微微骤一抬头,吓得半死,随后喝到:“混帐东西,谁在窗外窥探我?” 徐千屿听她此言,便走过去推开窗。孰料她的手劲远超平常,竟令将整扇窗推得掉下来。水微微吓得琴音一阵乱响,徐千屿已然眼疾手快地将木窗接住。 “又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水微微怒不可遏,“你还要进来袭击我么?梅子——这蹄子去哪儿了,怎么叫不动。来人,快来人啊!你们是想我死吗?” 但无论她怎么骂,徐千屿就是睁着眼睛发呆,无动于衷。 水微微看不到,徐千屿的神识自灵池内探出,在室内以最快的速度疯狂扫荡。 她想趁此机会,找到那个魔物变的丫鬟偷偷交给水微微的东西。 整个屋子在神识观察下,所有细节一览无余。脂粉、花瓣的香气似放大了几倍,不住扑面,穿过樟脑味的木箱,钻入铜臭味的妆匣内,在几层的亮闪闪的奢侈首饰之下,最后一层的角落,嗅到一点药味。神识探过去,看到了一只藏匿其中的被方皓土三角瓶。 应该就是它了。 神识一卷,将它卷入境中。 水微微的大叫唤来了家丁,热腾腾的人气持着棍棒靠近。徐千屿终于动了,她将水微微的窗户往窗框上一镶:“抱歉。” “你!”水微微眼看着她如乳燕一般上了房。 徐千屿匆匆跃入房间,恰好卡在半个时辰的最后一刻。窗户在身后咣当闭上。无真道:“你很利落。” 徐千屿喘了口气,很是自得,但觉得室温低了几度,环顾四周,才发觉失控的剑气将阁子的地板、墙壁和房粱都结满了寒霜。再一看,沈溯微仍躺在原地,唯有她塞进师兄手中的芥子金珠在地上滚了很远。 她刚要启唇,无真:“是你师兄先动的手。” 徐千屿道:“他都昏了。” 无真:“男人不管是昏是醒,都不喜欢和另一个同性挨得太近。” “何况你还给他编了辫子,又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盯着他。” “……” 第158章 幻梦蝶(二) 徐千屿的鞋子踩过地面, 地上覆盖的白霜寸寸融化,退缩到了床边。 她低头一看,心便软了, 拉了拉沈溯微的手, 顺便跪在了床沿上:“我回来了。” 沈溯微手指一收, 猛然将她拉进怀里。 地上的芥子金珠顿了顿,又往门口滚了一段。 徐千屿挣扎起身。沈溯微面上没有表情,滚圆的眸瞧着她,又似看向虚空。徐千屿却能感觉到深藏的情绪自其中流露出来, 像是恐惧,又似哀婉,看得她有些难受。 “哪里不舒服么?”她伸出手指小心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无真在门边道:“……他方才叫你等一个时辰, 却失约了。” 那清冷的嘴唇一动, 徐千屿仿佛便从其中读出了歉疚的含义, 拿手捂住了他的唇:“不准道歉。” “师兄, 我知道你很累了。”徐千屿道,“若是遇到麻烦, 失约也无妨,我等你一下又怎么了?你不会将我想得这般不通情理吧。” 她想了想,又看着窗外圆月喃喃:“从前我叫你等那么多次,我怎么就不心虚呢?” 她每日清晨赖床, 无论风霜雨雪, 沈溯微从来都是在外面等她的那个, 这么多年, 从未有过怨言。 他只是失约一次, 却这般耿耿于怀。 徐千屿从前极为挑剔, 又缺乏耐性, 饭不合口便不吃,想要的东西,若是不能及时得到,也便失去兴趣,随手抛下了。他习惯性立刻回应她,满足她,哪能料想到有一日徐千屿会将手指钻进他指缝中,声音如潺潺的温热的水流涌入意识中:“你慢慢来,多晚我都会等你的。” 沈溯微猛地闭上眼,另一只手握紧尺素的剑柄。 徐千屿心里也有些没底,但她内心居然丝毫不乱,不禁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孱弱的筑基弟子,就算师兄一直不醒,她也有底气带着他突出重围。 等沈溯微杀气卸去,无真问道:“你打探得怎么样?” 徐千屿便将所见告诉他,又道:“这幻境中至少有两拨修士。东厢房有一人,还有两人在后院的厢房,那只魔是他们的手下,但是我听不懂他们说话。” “不是秘语。”无真道,“蓬莱的传音入密你用过,外人根本听不到声音。你听到的吟唱应当是‘物语’。天地造物,各有传递信息的方式,蜃物如此,一些植物精怪也如此。有时天道传递旨意,也用物语。凡人不能理解。” 徐千屿疑惑:“那他们是蜃物?精怪?” “不像。” 也是,这些低阶的生灵,很难令一只开了灵智的高阶魔物做奴仆。 说到此处,裂了口的浮草申崇长吁短叹,抱怨自己的伤势。徐千屿将它从袖中抽出来,塞进沈溯微手中:“哥哥,可以把这个修好吗?” 无真:…… 申崇吓得魂飞魄散,直往外钻:“啊,魔啊!老子不要不……”却被沈溯微一把攥住,强行复原,“唔唔……咕噜……” 片刻后,它又被沈溯微以剑气击出,如梭镖般扎进窗台的花盆内。根植进土壤内,申崇叶片舒展,幽幽地叹了口气。 徐千屿将从水微微那里顺来的皓土三角瓶拿出来:“我还看见那只魔物化成侍女,将此物递给水微微,不知道在密谋什么。”瓷瓶在她手中灵巧地转了个向,“这种瓶是仙宗承装丹药的,人间并不常见。” 无真道:“打开看看。” 一粒滚圆的褐色丹药倒在徐千屿掌心。她闻了闻,灵气与一缕极淡的魔气一齐钻入鼻端。 徐千屿如有所感,当即以剑气将丹丸剖为两半。裁切齐整的断面内,镶嵌着一颗半透明的虫卵。内里银雾流动,隐约可见蜷缩之物。 一瞬间,徐千屿想到当年去妖域的战船上,尹湘君和洛水元君供给弟子们的点心中就含有这样的虫卵,只没有这么大。沈溯微说,这是用来控制心神、防止弟子反叛用的蛊虫。 徐千屿嫌弃地将虫卵拿远了些,抽出细细的夺魂鞭,掌心蜷成宝瓶,上面生出三簇不同色的火焰,将虫卵丢进火中。 无真道:“先别烧……” 他发觉自己误解了徐千屿。她并未打算将其销毁,含着虫卵的丹药投入火中,也未曾像粟米花一般爆开,而是被三簇火焰托起来,在空中如蒸腾的露珠滚动。 火光滋滋加热,银色的虫卵缓缓涨大,变得透明,内里钻出一只银色带犄角的虫,绕着虫卵爬了一周,很快地在温暖中滋生两翼,上下拍动翅膀。 它的两片翅膀抖展开,柔软而瑰丽,萦绕着紫色的光辉,如灯下的美人华裳。 整个过程如凡间皮影戏一般优美,除却蝴蝶翅上一对突兀的轮廓,倏尔“睁开”,是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样的图案,如兽眼一眨一眨,视之令人心内发毛,又无端感到困倦。 无真道:“……幻梦蝶。” “是什么?”徐千屿晃了晃脑袋,试图消去这种影响。 “这个幻境,是幻梦境。”无真拽下床帐遮蔽烛光,在床帐下现出身形,蝴蝶翩然飞至少年指尖,“幻梦蝶是开启此境的标志,可以引人发梦,构建梦境。” 徐千屿看见蝴蝶,便无端联想到洛水元君,还想起洛水的曾经入过她的梦。她说:“我有入梦的神通。”不由悚然:当时她看见的蝴蝶,便是幻梦蝶。 幻梦蝶出现,标志着洛水正在入侵她的梦。 “这是修士的法器,还是神通?” 无真道:“是境,也是神通。幻梦蝶本是虚物,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有人的境是无数只幻梦蝶,可以使境外化。” 徐千屿倒吸一口气:“怎么会有这种境?” 倘若此人以幻梦蝶为境,便有了随意在他人梦境中穿梭的能力,他人的梦境中的场景,便都成了他的随身空间;能将境外化,便意味着能将他人困在梦境中。这种能力说是逆天也不为过。 无真道:“你说此人修为低于半步化神,却有九境以上的构建幻境能力,四大仙宗之内很难找出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倘若她生来带着这样的境,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无真一松手,幻梦蝶便飞至徐千屿肩上,大约因为她孵化了它,便将她当成了主人。徐千屿忍了半晌,伸出指头,“砰”地将它弹出三尺外。 她想不明白,她跟洛水无冤无仇,为何她此前无端对她示好,现在又到她家里来造幻境。 “她给水微微虫卵是为什么?” 无真捻诀掐算,没有立刻回答。 徐千屿再度将朝她飞过来的幻梦蝶拍开,属于她的那只喙凤蝶一跃而起,狠狠地将幻梦蝶撞出很远。两只蝴蝶扭打在一起。徐千屿干脆将它们都收进芥子金珠内:“师父,你说我们在的幻境是梦境。那我将这个做梦的人打醒,是不是就能出来了。” 无真的黑而沉的双眸望向她,似乎很意外她的破题思路:“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你得先确定,我们到底在谁的梦境。” 他双手结印,绘制一道醒神灵符,塞进皓土三角瓶内,盖好给徐千屿:“东西丢了,她会起疑。从哪拿的,放回哪里去。” * 徐千屿轻而易举地便将瓶子放回妆奁内,没有惊动他人。水微微在屏风后试新裙,一点也没有发现。 她退出去时,正赶上厨房的丫鬟端着银盘酒盏进入水微微的阁子,“小姐,这是今晚待客的桂酒,您尝尝合不合意。” 徐千屿躲在帘后听着。 水微微散漫地应着,却端着酒盏进入内室,一面避开他人,一面从妆匣中摸出那只皓土三角瓶,顾不上检查内里之物,慌张地将其倒入酒壶中,随后立刻交还给丫鬟。 她面上泛起大片红晕,不知是羞涩还是紧张:“很是清甜。记得晚上要给仙君这壶酒,佐以酸梅、蟹钳。” 徐千屿心想,水微微拿那个瓶子,居然是给酒下料。她知道那瓶里装的是虫卵吗?倘若她与无真不偷梁换柱,那什么“仙君”便要被人入梦了。 水微微继续换衣裙,但变得浮躁许多,连衣带也系不上了:“梅子也不知哪里去了。张妈妈,你来帮我穿衣裳。” 一个眉眼秀气的妇人应一声,慌忙跑来帮忙。 “张妈妈,听闻你的侄儿进了四大仙门。仙宗的生活,比凡间好多了吧?”一边更衣,水微微一边发问。 “据说仙门山水灵田无数,里面的人个个钟灵毓秀,而且寿元都很长。” 水微微的语气中掩不住憧憬:“这人间富贵我已经享得差不多了,若是有幸能去仙宗生活便更好了。倒时将爹爹接过去,延年益寿,也不至三天两头受魔物侵扰。” 徐千屿的目光定在张妈妈的脸上。 等张妈妈离开阁子,徐千屿便跟着她往外走,闭着眼从后面一剑斩断了她的脖子。这是她儿时的乳母,即便明知魔气捏造的,她下手时,心中也抖了一下。 张妈妈倒下时,耳边传来一声颤抖的断喝:“住手!” 随后徐千屿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攥住,被扯得转过身。面前是面色涨红的观娘。 观娘扫了一眼地上的张妈妈,又看向徐千屿。她从来没有用这种忌惮、厌恶又恐惧的目光瞪着她。观娘的眼眶微红,语气压抑着愤怒,“那日我看见了,梅子也是你杀的。仙君,我晓得你本领通天。可这都是我水府中人,是我的家人,你不能,你不能……” 她知道凡人对修士如同蝼蚁一般,若是对方恼怒起来,自己定然讨不得好。但她面对这个少女时,总是无法抑制胸腔内激动的情绪。 徐千屿的手被捏得很痛,她没有说话,望着观娘,剑尖儿一挑,自张妈妈的衣襟下滑出一张乳巾,再一抖,袖中掉出一只拨浪鼓。 观娘以袖掩口,直直地看向这些东西,在她眼中,很是陌生。 徐千屿望着观娘,平静道:“你看到了吗?她是乳娘。” “小姐身边,只有未婚的丫鬟贴身服侍,若是有孩子,便会被派去做别的活计。”徐千屿道,“观娘,我问你,这时节,府上有新生婴孩吗?” “……没有。” “那么,小姐怀孕了?” “自然没有。”观娘忙掩她的口,“小姐未成婚。” 徐千屿道:“既然都没有,为何会有乳娘张妈妈呢?” 观娘一时怔在原地。 是了,她身为府上的丫鬟总管,无法为什么她手下管理的清一色的小丫鬟中,会莫名混进一个正在哺乳的乳娘,服侍着未婚的小姐。 但张妈妈,她确实认识。她记得不久前她们还说过话呢。 她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她和乳母一起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摇着摇篮说笑。张妈妈也帮着伺候着疯癫的小姐……小姐不喜欢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的额头上有一个朱砂印。还有梅子……她确实在水微微生产那天便因护主死去了。 徐千屿剑下的“张妈妈”化为黑雾,逸散在空中。 观娘望着飘散上天的黑雾,慢慢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徐千屿,似有很多犹疑和难以置信,眼眶慢慢地红了。她的嘴唇翕动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徐千屿攥住她的手。 在梦中发觉不合常理的时候,梦就该醒了。 可是她环顾四周,场景没有发生变化。 看起来他们并不在观娘的梦中。但观娘醒了是件好事,四周的魔气又淡下一分。 观娘以一双多情的眼深深地望着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也意识到处境的危险,伶俐道:“仙君,你怎么来了?家里可是遭遇什么事情?我有什么能帮你做的?” 徐千屿道:“不是很严重,只要你们都清醒便都能解决。我想去看老爷。” 观娘道,“老爷此时患了风寒,在阁子内休养。他不一定醒来,但我可以带你去见。” 徐千屿应一声:“对了,你还能记得起来,此时东厢房住的修士是谁吗?” “东厢房是……是……”观娘陡然看向她,“蓬莱的徐仙君,带着他的小女儿。” 徐千屿怔然。 这竟然是她的便宜爹娘,相遇的那场夜宴。 第159章 幻梦蝶(三) 观娘将徐千屿悄悄引至后堂, 无奈道:“我试图把老爷弄醒,可是他半睡半醒,脑袋还是不大清楚。也只能如此了。” 徐千屿道:“无妨, 等我们破了局, 自当清醒。叫我看他一眼就好。” 观娘扬声朝里面道:“老爷, 客人来跟你说话了。” 徐千屿隔着门帘和屏风,她看到外祖父一双摊开的脚底板,身上盖着薄衾,与从前午睡时的情形一样, 一种陈旧之感似温水流过心头。她忽而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小孩子,四面露怯,忸怩地整理起衣衫来, 生怕自己衣襟不整。 观娘鼓励地冲她点点头, 徐千屿才走近些:“您睡得好吗?” 水如山披衣而起, 在昏昧中看了她的影子许久, 指了指额头道:“承蒙仙君关照,容在下失礼。我方才隐约做了个极真的梦, 梦到若干年后,我有一个孙女儿,和您生得很像,额头有个红点儿, 也喜欢穿红。” 他说着自觉惊奇, 自顾自笑了起来, “不过她还小, 个头没您这么高。若是能长成您这样, 她该很高兴了。” 徐千屿的眼睛在夜中闪光, 许久, 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嗯”来。 水如山风寒当中,咳个不停,观娘进去给他拍背。外面的家丁传话开宴,喊声次第传到耳边。徐千屿给观娘使了眼色,道:“老爷保重,我得先走了。” “仙君。”水如山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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