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到徐冰来又来了雪崖洞。 他掀开衣袖,运转灵气,那蔓延出来的红线迅速向后退,最后连同轻红剑的剑痕一起,破碎散在空中。 他的修为实际已高于太上长老,因此莲子连心蛊无法在他身上落下痕迹。方才撞上轻红剑,也是他故意为之。他将太上长老给的那枚丹药装进瓶中,又将瓶轻轻放在白兔旁边。 解药,他帮徐千屿要过来了。 脑海里,却一直浮现着徐千屿和云初拉着手向上爬的身影。 他一直在等徐千屿看到那封信。她究竟看到了吗?还是她看了之后,仍然选择不要他。 徐冰来匆匆踏入阁子内时,沈溯微正将书翻开看。 “怎么回事,方才我感知到魔气有异动。” 沈溯微道:“弟子不知道。” 他眼眸黑白分明,表情淡静,又请示徐冰来,允许自己自即日起给蓬莱写剑谱。 “既然我已经不再升阶,愿将剑术心得写成剑谱,供师弟师妹学习。” 徐冰来叹了口气。沈溯微剑术如此高妙,本该一展宏图,却困如阶下之囚,如何不憋屈? 关键他待在雪崖洞闭关,心魔都在发展。这是何等顽固的心魔?却是想将他放出来都不能了。 “你不要怨我。”徐冰来道,“你曾说,你有江山万民之仇。如今你不是为我牺牲,你是为天下牺牲。” “师尊,你知道弟子最怕什么吗。”沈溯微闻言没有什么反应,绘图时悬腕,手腕轻抖,“我最怕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之感。” “弟子可以闭关,可以牺牲,甚至可以死。但总要有所得。倘若我一退再退,仍在失去,我是不愿的。你愿意吗?” 徐冰来无言以对:“再好好想想。” * 集英阁内,内门弟子齐聚一堂,站在九州灵气舆图面前。 这东西徐千屿并不陌生,前世出春前,弟子都会看这样一张舆图。 舆图是地图的一种,术法所绘。整个九州与四海的轮廓落于其上。神奇的是,图面上聚散飘逸的灵气,反映了现实中灵气的分布。 “仙雾弥漫之处,可能有冰匙的存在。有时天梯的碎片被魔物刨了出来,重见天日,这才引发灵气的变动。”林近道,“诸位请看,图纸的正中,还有一棵白色的树形。” 徐千屿随其他内门弟子一起看着图面。她知道这个树形标记代表苔蚀神树,四大仙门收集到的冰匙便存放在这里。 林近:“百年之间,关于冰匙的争抢、藏匿时有发生。四大仙门经商议,联合组织出春以收集冰匙,将找到的冰匙存放在苔蚀神树之内,如今神树之内已集有九十三块,大业将成,越是阻力重重,还需各位意志坚定,无论如何,都要信守承诺,尽全力寻找冰匙。” 从妖域的簪花大会胜出的几名弟子,都有了“出春”的资格。林长老说,大家将会分开到舆图上灵气浓郁的几处寻找冰匙,但具体是哪里还不确定。 舆图的本质是法阵,能按照修为、属性弟子匹配到最适合的去处。 徐千屿闭目以神识感应,神识在舆图上如金线一般若隐若现地穿梭,最后如墨珠凝聚在了南部一个灵气之雾的气旋中。 徐千屿嗅到冰凉的雪气,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好像是一个很冷的地方。睁开眼,幻象消散,眼前还是集英阁的内部。 徐千屿自灵池内抽出木牌。 众人要在木牌上写上姓名,以认领任务。她转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无妄崖”,心中一坠。 她这次出春的地方,竟是谢妄真的诞生之处,也是前世她的殒身之地。徐千屿想到它,便想到了滂沱大雨,和胸口的痛楚。 “怎么?”一旁的云初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也忌讳修士陨落之地的传说?” “有什么可忌讳。”徐千屿刻下自己的姓名,向他那边看去。云初将木牌转过来,也是“无妄崖”。虞楚扼腕叹息:“啊,我是大兴谷。” 苏鸣玉笑道:“我也是大兴谷。” 林殊月:“我是空蔚浮屠,好远啊,在天山以北。” 所以她只跟云初在一起? 徐千屿暗道倒霉,又有些不自在。 她看到旁边的挂绳上已有了一个木牌,便将它翻过来,看一下另一个队友是谁。 那上面以纤秀的字体写着“徐芊芊”。 方才听易长老说,还以为他在说醉话,没想到却是真的。 “徐芊芊怎么有资格出春?” “大小姐吗?”集英阁的师兄道,“芊芊小姐有太上长老的手谕。她已经结丹,但内门大选已然错过,太上长老破格许她去无妄崖历练。若是能有收获,倒时便可以进内门。” “你不必担心。”云初道,“大小姐是太上长老的亲外孙,保命法器绝不会少了她的。与其担心她,你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徐千屿一默,问集英阁的师兄:“无妄崖是什么情况?” 那位师兄道:“说是无妄崖也不尽然。那东西是移动的,需要追踪。” “移动的?” “是天象。不分四季,总是突然飘雪,今日这里下雪,明日那里下雪。总之,不管哪里下雪,不到半日大雪会封山,被雪困住的人尸骨无存,定然是有魔作祟了。” 徐千屿一时无言以对。她诛过的魔不少,这般不可名状的还是第一次。 第142章 雪妖(一) 庙外城南。 一名老人牵着一双五六岁的垂髫儿女探亲, 自山洞穿出后,呆愣地看着眼前的雪原。 这地方是两州交界,常有商人往来, 平素也算热闹。冬天虽然冷些, 但很少下这样大雪。更何况进山洞之前, 天气还算和暖,出来却仿若进入另一重世界。 那小女娃道:“哇,下雪啦。” 天空晴媚,四周被白雪映照得发亮, 宛如一尘不染的琉璃世界。 山上是雪,树上是雪。淡蓝穹天之下,只有望不见尽头的雪白延绵起伏, 粉晶般的雪花在阳光下闪烁微光。 放眼望去, 城中道路早就被掩盖, 四周不见人声, 静谧得仿佛所有活物都被吞噬了,令人有些不安。 老人见到远处有人影闪动, 忙领着孙儿们朝人多的地方疾行。 那是一个十余人的押镖队伍,他们牵着瘦马,拉着车行进。像这样的队伍,都有罗盘, 马也识路, 只要跟着他们走, 就算是在雪中, 也不会迷路。 老人便跟在队伍的末尾。 镖队有男有女, 服装各异。除了最前方的一名灰衣领头人持剑一丝不苟地前行, 其余人都在几乎都在四处张望, 显见是赶路几日,很是疲惫,长靴陷在雪中难行,加上从未见过这等奇景,走到这里,便想休息一下。 领头人于是打起手势,令队伍慢行。 “好漂亮啊。”有人用瞭望镜看。有人从怀里掏出布巾擦脸、喝水、搓手。 老人的孙子和孙女也从未见过这样大雪,早已兴奋地跪在雪地里膝行两步,又抓两把雪,相互打起雪仗来,发出嬉笑。 声音高了些,不知怎么引来了高空的秃鹰,朝他们俯冲。秃鹰横翅扫过来,女童吓得扑倒在雪地上。 早有一剑将它挥开。 秃鹰扑棱着翅膀飞去了,有两名白衣女修出现在雪地中。修士日日洗精伐髓,相貌仪态总是出众。她们两人生得相似,都年轻貌美,不免引得凡人观望。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支离病气,反倒衬得另一个如枝头杏花一般鲜妍。她的杏眼圆溜溜,可怜可爱,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琉璃花朵般的面容,朝队伍内的青年人,便有很多人顾不得说话,只盯着她看。 这人正是陆呦,离了仙宗,她无需遮面。她旁边的自然是徐芊芊。徐芊芊头次离家远行,脸上都泛出一丝红晕:“我们是蓬莱仙宗的弟子。雪中有异,我们是来护送你们的。” “这样漂亮的雪景,真的有问题啊?” “最好不要久留,若是迷路,很可能被困在其中。”徐芊芊也不知道这片雪原会怎样发难,她猜测那些人是迷路后被冻死在了雪地里。 她将女童扶起。女童爬起来时,从雪下面刨出来了什么,抱在怀里:“兔子,是兔子。” 老人惊异道:“兔子?这样冷的天,埋在雪里,竟也能活。” 陆呦惊愕地看着女童怀里的黑兔,它不仅活着,能在女童怀里拱动,还动动长耳,似在同她招呼。 这兔子,她很熟悉。它很可能是谢妄真的其中一个分身。正想着,兔子跳到了她的怀里。 陆呦抱着兔子,不敢轻举妄动,心跳砰砰。 谢妄真一直引诱她过来,到底意欲何为?她也不能确定。她在心里叫“谢妄真”,他却不回答,装得好似普通的兔子一般。 这边,徐芊芊已将自己芥子金珠内的法器罗盘和伞拿出来,分给众人。 领头人上马之前,将他的剑拿出来给徐芊芊:“我早年做猎魔人,也曾经使剑。” 青年们顿时热闹起来:“我们这队伍中也有不少人会使用法器……” “扑啦啦——” 喧闹达到顶点的时候,树上的一只麻雀拍翅惊恐地飞过。 领头人想劝阻大伙不要松懈,抓紧赶路,一声响亮的呼哨自他嘴里发出。 惊变只在一瞬。 说时迟那时快,从雪底之下毫无征兆地掀起一股巨浪,遮天蔽日,领头人的身影转瞬消失。 哗啦一声。 热腾腾的鲜血泼洒在雪地上,升腾起淡淡的热气。 仿佛叫人攥住喉咙,在场的凡人和修士定格当场。 半晌,一把沾血的剑从空中落下,“噗”地斜插在了雪地上。 众人霎时爆发出惊叫,原本的队伍转瞬四散。 那从地下凭空钻出的魔物,犹如四处拱起的白色沙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眼又吞噬了几名凡人。一旦咬住人,“山丘”便迅速缩回底下,地表平铺,骨骼破碎声和法器乱七八糟击的打声混在一处。 “怪物闻声而动,不要发出声音!” 陆呦在听到远方传来的云初的呵斥时,摔倒在了雪地里。 所有人像被消音一般停止叫喊,定格在了原地,随即那雪下的攻击也安静了,好似在暗中观察。 竟然是闻声而动!徐芊芊在一片寂静中暗自崩溃。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点,怪道出来雪原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实战经验不足,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令她浑身冒冷汗,又后悔没能阻拦。 如今初次见血,刺激得她有些想呕吐。 陆呦见黑兔跑走,忙去追。黑兔跑过之处,积雪迅速融化。转瞬之间露出冰面,幸存的人们便如同站在了磨好的镜面上,众人神色各异,缄口看着脚下。 冰面下方,如厚重玻璃,浑浊不清,深不见底。 忽然,那冰面之下有什么鲜红的东西隐隐流动。 死去凡人的血迹,渐渐勾勒出那不知名之物的形态。那妖物如潜龙,在水下灵活游动。血色突然变得浓郁、清晰起来。 它贴近了冰面。 极慢地移动,似在嗅探活人气息。 浓郁的血色,在一个年轻人脚下慢慢聚拢,混杂着脏器白骨,还有几缕衣物碎片,极为骇人。 那站着的年轻人已是汗流浃背,泪涕交横,看着脚下微张大嘴,呼吸急促,只祈求不要被发现。 “嚓……” 冰面出现一道裂纹。 他似已到了极限,双腿没了知觉,向后一退,一脚踩在冰化成的水上,扑通一屁股滑坐在地上,一声闷响。 完了! 冰面“咔嚓”一声绽裂开了。 徐芊芊面前有个人影一跃而起,拔腿就跑,边跑边大声啼啸。 “别跑,别喊,你跑不过他!”徐芊芊忙撑着一口气爬起来,想去救他,可定睛一看,却见那名年轻人明明手脚完好,魂不守舍地瘫坐在原处。 再看远方,那边跑边啸叫的身影十分僵硬,发的也不似人声,赫然是个木头傀儡。 她方才看出那是傀儡,雪丘已从冰缝中拔地而起,腾空千仞,张口便将其卷入腹中。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三道金光射出,先后贯入雪丘上下三处,雪沫爆溅开来。那物停滞一下,似被钉住七寸的蛇,疯狂扭动起来。又是一道金光如流星,带着疾风破空而去,一剑穿心。 “砰”地一声巨响,雪丘掀做两半。 上面的余雪成块砸下来,软泥般在地上,下半截却仍然扭动,看起来元气大损,钻回地底。 风停浪止,空气里那股威压卸了力。 三道金光于空中归一,原是一柄木剑而已,飞回来挣然收入鞘中。 陆呦惊而回头,随众人一起,看向木剑的主人。 这少女身着大红色襦裙,裙摆在空中扬起,却像少年一样把袖口以绑带缠了。她饱满的双髻翘起,额心有一点圆圆的朱砂痣,仿若观音座下的童女像,面容骄丽,神色却矜冷,形成一种矛盾感。 徐千屿左边站着云初,右边站着天山的女修涂僵。涂僵伸手收线,收回来的傀儡只剩碎片:“你又浪费我一个傀儡,用什么赔?” 说话间,一只灰皮毛的小东西拱了拱徐千屿的裙摆,又灵活地爬上臂弯。 兔子! 系统一见到凭空出现的野兔便心生警惕,正要提醒她这可能是谢妄真的分身,徐千屿早已提着耳朵将它甩了出去,只听不远处女童一声惨叫:“兔兔!” 徐千屿面上登时愧疚,望着摔在雪堆里的兔子,双目微睁,欲言又止:“有毛。” 她拂了拂袖子。 知道要来很冷的远处,她今日外面罩的是离家时观娘所赠的骑装,大红呢绒是不能粘毛的。徐千屿对非人之物,没什么怜悯之心。 “你怎么扔出去了。”涂僵呵地笑了一声,“这么可爱的兔子,就应该抓起来,晚上我们烤来吃嘛。” 云初看了她一眼,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垂髫女童害怕地将野兔抱在怀中,兔子还在蹬腿,老人忙将她一把拽到了身边。 这两个少女生得美貌,行事却亦正亦邪,与徐芊芊和陆呦的亲和全然不同,在凡人看来简直如修罗一般。所有人看这两个女修的眼神都变得莫测,颇有几分忌惮,因此吓得噤若寒蝉。 只有陆呦手指捏紧,心里暗自不平。 谢妄真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将徐千屿引来此处吗?她前世的攻略对象,曾经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如今却化为兔形讨好他人,偏生别人还不屑一顾,她简直觉得他可怜。 她原本觉得自己历经生死,已经看开了一切,如今亲眼看着,仍然会觉得妒忌的情绪,横冲直撞。 “看看东西还完好吗?”徐千屿走道人群中,押镖队伍中的男女给这红影让开一条道,听她提醒,才反应过来,纷纷解开罩布检查所押物品,“所幸东西完好,只是我们的领队……” 方才惊变,领队惨死眼前。镖队的青年人们都露出悲色,如被霜打过一般。 “原有二十人,死一人,伤两人,折损马匹三只。阿德,赠药。”一个利落的女声响起,雪地中出现金色的传送阵,又传来了两名修士。这两人都穿绣金线的黑色校服,分外硬挺,是潜龙的修士。 一名高大的穿黑衣的女修,黑发高束,额头上悬一黑带水晶的抹额,英姿飒爽,声洪亮道:“我是潜龙弟子花子媚,跟我们走吧,护送你们出去。” 她身边名叫阿德的年轻男修,麻利地将绘有潜龙标志的药瓶分给众人。 在场者都被雪妖吓破了胆,哪还想停留。对潜龙仙宗千恩万谢,又充满信任,立刻牵马动身。 “又来了。”涂僵道,“我们都还没有自报家门。诛魔的时候不在,打死了,却出来抢功。” 徐千屿默然跟在后面,踢了踢雪。 她对这两人印象不好,上次去妖域时,这两名潜龙弟子和他们一同被困在沙地中,找到了有灵气之处,不肯跟他们汇合。 “涂师妹,多出春几次便知道这样事情时有发生。”云初道,“也未必是件坏事。我们联合起来实力越强,杀死雪妖的可能性越大。” 阿德在前面开路。花子媚却停了停,慢慢走在几人旁边,口中道:“我们调查过,无妄崖边,十数年前有过一场雪灾,冻死不少村民和行人,怨气和遗憾徘徊不散,与灵气结合自生魔。它每令一人衔恨而死,力量就强一份。像这样与天灾结合的魔物最是难办,因为找不到本体,仙友们可有办法将它诱出来,我们可以合作将它诛杀,得到的猎物平分。” 潜龙是中正剑宗,修士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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