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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崔清河语气复杂了几分。 我整理着土丘周围的杂草,拂去墓碑上的雪霜。 崔清河在一旁默默站着。 我不知道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姐姐的墓。 时至此刻,我已不在乎。 清理好墓地,我站到山顶上,看着京城门口的那颗高大的银杏树—— 白雪覆盖的树枝上依旧飘着红绸带。 我心中一恸,喃喃道:“哥,姐姐回来了。” 但是,她的魂魄永远禁锢在逃亡回京的路途中,再也回不来了。 晃神之际,我看到有百姓将红绸带扯走,换上素色白布。 我心一紧。 红为喜,白为丧。 何人要换? 彼时,许久未曾出现的那道博物馆解说词再次出现在我耳畔—— 听得解说词,再看向树上挂着的白绸带。 我心中蓦地不安,连忙下山。 城内的众人都换上了素白布衣,暗中议论纷纷。 “边疆的将军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了。” “那怎么皇帝下旨,满城服丧挂白布?” 京城街道两旁都挂上了白色灯笼,规模盛大而又透着哀恸。 顺着蜿蜒的白雪一路走向城门,我的心也冻僵了。 广阳殿,城门正开。 身穿丧服的百姓纷纷朝两侧开路,一众士兵高举着一台黑棺缓缓越过城门走了进来。 我一步一步走上前,看到棺材前的牌位上刻着——昭武将军盛辞!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退居了千里之外。 我踉跄走了过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我想推棺材盖,可引路的士兵拦住了我。 “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我顾不得公主形象,泣声哀求他们。 “我兄长既然打了胜仗,又怎会躺在这里……” 为首的士兵不忍,哑声告知我:“三皇子被敌军射中一箭,本未伤及要害,但箭上有剧毒……” 我身形一晃,差点站不稳。 身后的崔清河抬手搀扶住我,未曾言语。 士兵上前递给我一个血迹斑驳的木偶:“这是三皇子弥留之际,要我们留给您的。” 我颤着手接过。 再也忍不住,浑身一软,跌坐在棺前。 “哥……哥哥……” 我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只能感受到撕心裂肺般的疼。 胸间情绪翻涌,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鲜红的血液从我口中喷出—— “公主!”崔清河的声音响起。 视线发黑前,我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中。 昏昏沉沉。 我做了个漫长的梦。 盛辞褪去一身盔甲,面上有着少年郎的青涩。 他坐在我的旁边,将手掌中用枯草折的蚂蚱递给我。 “哥不在你身边时,碰上欺负你的人,要记得躲。” 我心中一暖,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意白不怕,哥哥永远都会保护我,陪着我。” 闻言,盛辞笑了笑:“小妹,没有谁可以一直陪着谁。” 下一瞬,他的面容渐渐化为虚影。 “哥哥!” 梦骤然破碎,我猛的从床上坐起了来,浑身冰凉。 入目的床幔绣着金色的华丽花纹。 我怔住,这不是帝师府。 是做梦吗? 我没有嫁给崔清河,尚在宫中公主府。 哥哥还活着,姐姐也还活着…… 一个嬷嬷走了进来,手中端着药碗。 “公主醒了?陛下下旨让您在宫中养病,驸马也会一同住进来。” 我愣了一瞬。 能与少年时期爱慕的郎君朝夕相处,我本该高兴的,只是心却像一滩死水般沉寂。 更像一个死人一般了无生气。 “谢陛下隆恩……” 外面风雪越下越大。 崔清河在公主府陪着我,看书写字,端茶送药。 只是做这一切,他都面无表情。 我知道,这并非他所愿。 但我,也没心思去顾及他的感受。 嬷嬷常来对我说其他宫的琐碎事。 “今年冬天太冷了,皇后娘娘也病倒了,她侄女这几日一直在坤宁宫陪着她。” 我恍惚了很久,抬头问一旁正端着药碗的崔清河:“皇后的侄女是谢雪枝吗?” 他一怔,攥紧了拿药勺的手:“是。” 我又问他:“谢雪枝来了宫里,你不去看她?” 崔清河眼神一沉,避开了我的话题:“陛下下旨,让臣照看公主。” 可是自此日起,他来看我的次数,也从一日一回,变成了两日一次,三日一次。 嬷嬷很是唏嘘,但也直言不讳。 “比起公主这幅模样,鲜活明艳的谢姑娘,自是更得人喜爱。” 我抿了抿苍白的唇,心底一片沉寂。 这日,崔清河又来了。 隔着床幔,我将头上的金簪取下递给他。 “此物,归还原主。” 崔清河没有接,而是一脸复杂地看着我:“臣既已给公主,便无需还。” 我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是你崔家传家之物,还给你,我们自此两清。” 崔清河默了一刻,掀开帘子看向我。 “公主是何意?” 我将簪子往前递了几分:“和离之意,放你自由。” 崔清河眉眼翻涌着情绪,过了半响才收起簪子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意识有些恍惚。 我想,现在我把东西还回去,那崔清河便不会用金簪刺死我了…… 之后的日子,我几乎每日只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 宫人说,我时常在梦中喊着哥哥和姐姐。 我扯嘴轻笑。 这几日的梦里,我常能见到哥哥姐姐,与他们约好了在奈何桥边见面。 再一起去喝孟婆汤。 只是眼下,我拿着琉璃杯盏,却是没力气递到嘴边喝上一口水了。 力气越来越弱,手指骤然一松,杯盏应声落地。 “嘭!” 这时,那道天外之音又响起在耳畔。 看着地上的四分五裂的琉璃片,我只觉脑袋一阵沉甸发闷。 环顾四周,不见嬷嬷人影,只有清冷。 远处,有烟花璀璨,还有歌舞欢闹喧声。 我大抵忘了。 今夜,是除夕。 从前在冷宫守岁过年,阿兄阿姐会悄悄带着礼物去找我。 我们三兄妹会在母亲的坟前拜上一拜。 今夜,只余我一人守岁了。 我支撑着身子,扶着墙出了殿。 母妃死在冷宫,也葬在冷宫。 只因妖妃的污名,让她死后不得葬入皇陵,也不许立牌位。 冷宫角落的一片荒废之地,是她最后的安身处。 冬风冽冽。 天上没有星月,好似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盖。 宫道幽长漆黑,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一步一步走着,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怕黑。 母妃、哥哥、姐姐、都牵着我的手走过这条宫道。 我所抚摸到的红墙,他们曾经都触摸过。 冷宫后门的荒草地。 我来到母亲的坟前,费力地双膝跪地。 拂过那小小的山丘,我恍惚想起曾和母妃的过往。 幼时,母妃教我刺绣,我却怎么也学不好。 因为,我不喜欢。 方方圆圆的绣框,就像是冷宫一样,将我和母妃困在了里面。 我想带母妃出去,可父皇早已将我们遗忘在了这一片荒废之宫。 后来,母妃病重卧榻咳血,依旧无人问津。 年幼的我对宫人奴颜婢膝,甚至下跪磕头。 母妃训斥我:“你是公主,怎能去跪那些宫人?” 那时的我很倔:“他们说只要我跪,就请太医来给您治病。” 只要能让母妃好起来,我长跪不起也愿意。 那一天,母妃深深的看着我,眼眶一圈圈泛红。 我那时看不懂她的眼神,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从前,我愿一跪救母。 尔后,阿兄阿姐也愿意为了维护我身为公主的体面,走了一条他们本不会走的道。 “母妃,盛白把阿兄阿姐弄丢了……” 我跪坐下来,将头倚靠在土丘上,好似幼时依偎在母妃的怀中。 冰雪很厚,我却感觉不到冷。 “姐姐说她会在春暖花开之时回来看我,但冬天还没过完,匈奴人就把她的尸身送了回来,扔去了乱葬岗……” “哥哥说他会赶跑边疆敌兵,大胜归来,但他却是躺在黑棺中被士兵运送去了皇陵……” 才说到一半,我的气息变得凌乱,重重的咳了起来。 我抬手挡住嘴,却还是有乌色的血水顺着指缝淌落在冰雪之上。 红白相间,晕染成烙梅一般。 我感觉自己眼皮越来越重,依偎在母妃坟堆边已经没力气起身。 “小妹……”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叫我。 我费力睁开眼,看到了一身桃色宫装的姐姐站在我面前,笑意盈盈。 马蹄声起落,一身铠甲的哥哥从马上翻身而下,笑着对我招手。 虚弱卧榻的母妃也变得无病一身轻,朝我伸出手—— 这样的场景,我盼了数年,终于等到。 纷杂的记忆涌来。 七年前初遇,崔清河也是这样跳入湖中,朝我伸出手。 水中,两人的发丝交错,缠在一处。 陌上无双的崔清河,成了我的往后余生。 只是,风花雪月是他,刻骨铭心也是他。 我闭了闭眼,泪水无声淌落。 所以,那道天外之音的解说词,所言也并非完全都对。 没有金簪,崔清河也不会再背上刺杀公主的骂名了…… “崔清河,陪君一程,祝君往后,心有所成,愿有所想。” 从今往后,我也自由了。 荒草坟地前,雪在风中纷纷扬扬飘落。 金銮殿烟花璀璨,宫中人人皆在为除夕之夜欢庆。 看着漫天的烟花,看着朝我走来的阿兄阿姐,还有弯腰将我轻柔抱在怀中的母妃。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真好,今年守岁,我们一家人一起过。 雪霜纷飞。 那满身是血的小公主,朝前伸去的手重重砸落在地… 而此时,北京,南楚博物馆内。 解说员走到长乐公主的棺椁前。 音越飘越远,渐渐消失在空中。 只能隐约听见。 …… 元和二十五年,除夕夜。 金銮殿,烟花绚烂。 宫中觥筹交错,歌舞笙箫。 盛帝皇后坐于主座,一边饮酒赏歌舞,一边看着外面璀璨的烟花。 崔清河心不在焉地望向不远方漆黑的公主府,眼底的情绪起伏翻涌。 今夜是宫中家宴。 他以长乐公主驸马身份参加宴席,嬷嬷前去请盛意白前来入席,却迟迟不见踪影。 谢雪枝走了过来,眼底带着明目张胆的爱意。 “清河,我知你还在生气我用手段换取嫁给你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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