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富小景的其他鞋子都挤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唯有一双拖鞋和许薇待客的拖鞋搁到一排鞋架上,为了与其他拖鞋区分开,她的拖鞋颜色分外醒目,每次这双拖鞋都能成为聚会的谈资,几次下来,她干脆把拖鞋拿到卧室,每次一进门先带鞋套,到了卧室再换鞋。 “薇薇,我把钱转给你了。” “不用这么急。你要没钱,就先用着。” “谢啦,不过我还没到那地步。” “小景,明天我请朋友来家吃饭,你可不可以帮我煎下牛排?米其林大厨也没你煎得好。” 富小景本想拒绝,但一想到人家刚帮了自己的忙,便说,“是晚上吗?我白天有事要去图书馆,如果是午饭我就没办法了。” “嗯,晚上。” “那好,我争取早点儿回来。”说着,富小景回了自己卧室。 到了卧室,富小景换了睡衣去洗澡。这套房里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在许薇的主卧里,另一个是公用的。说是公用,但许薇是不会用的。富小景一开始看房时,还为此窃喜,以为自己能独占一个卫生间,后来发现纯属多想。这套房的客厅很大,很适合办party,许薇又喜欢社交,所以一直都很热闹。有时富小景夜里从图书馆回来想洗澡睡觉,卫生间里的灯仍亮着,她只好一边敲键盘一边竖起耳朵听卫生间门开合的声音。确认门开了,赶紧冲进里面洗漱。经常洗到一半,便有人敲门,问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久而久之,她洗澡时心里像安了一个钟,每过一分钟,便响一下。哪怕并没有和人抢她卫生间,她心里的那面钟也没停止过。现在她已经把洗澡时间精准地控制到了八分钟,不多不少。 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都是许薇为客人准备的。富小景只好把自己的洗漱用具装到小号储物箱里,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她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并认为理所应当。 她现在的租金并不比在哈林区多多少,地段却好很多,相对应地,她要放弃一些东西。 为了对得起自己的租金,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的活动空间缩小到了七平的小卧室,客厅是属于许薇的,尽管理论上那是公共区域。为了不旁观罗扬和许薇的缠绵场面,她每晚都在图书馆呆到凌晨,然后第二天在许薇没起床时,匆匆吃个早饭离开。 她每月交租金,活得却像个寄人篱下者。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有,她宁可继续住在哈林区每晚听枪响,也不和许薇合租。但现在她也不能搬走,她主动搬走,原来的押金就黄了,找新房子也要付押金,租期最少一年,她也就租半年,不出意外的话,下半年她就要去纽黑文读博。里外里赔的钱都够富文玉来纽约转一圈的了。 无论如何,今年夏天,至少得请富文玉到纽约玩一次。以防万一,母亲打来的三千块也不能动。 “如果目前的生活让你痛苦,就把它当成一场田野调查。”富小景在桌上贴了一张小纸条,时不时看一看。 没有什么事是糖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颗不够,那就两颗。 富小景的嘴里嚼着最后一颗玫瑰软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这已经是第三十九位教授给她回信了,但没有一个人给她一份工作。 富小景的硕士老板对她可谓是仁至义尽。即使中风也努力在她的推荐信上签了名字,还坚持给她发工资到寒假,但也只能到寒假为止。接下来她必须去找别的工作。 由奢入俭难,富小景自从做了助教之后,就不太想去做给校内停车场贴罚单、站在柜台前卖咖啡之类的校内工作了,而且现在是留学申请淡季,外快也难赚,光靠贴罚单的钱也很难维持生活。最理想的就是去做助教或者助研。 富文玉经常嘱咐富小景要和教授们搞好关系,为此邮了一堆具有中华特色的纪念品让她用于礼尚往来,熊猫书签、剪纸、刺绣……这些东西在圣诞节都派上了用场。富小景在每份礼物里都放了贺卡,每张贺卡祝词都精准定制,绝无雷同,深刻表达了富小景对收信人绵延不绝的敬重和爱戴之情,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圣诞节前,富小景捧着礼物一个个去敲教授们办公室的门,那天她收获了一堆巧克力和糖果。 送完礼物她又发电子邮件再次祝福,把她的敬爱之情换了一种描述,但中心还是一样的,信的末尾,她委婉表示自己需要一份工作,并附上了自己的简历。她甚至给东亚系发邮件,问他们需不需要一位中文助教。比较文学系也收到了她的邮件,并且给了她回复,回复说暂时不需要一位希伯来语助教。 她本科是学希伯来语的,高考为了能进A大,报了小语种提前批,希伯来语四年一招,那年省里恰好有一个招生指标。后来高考分下来,她超常发挥,分数甚至能去读经济,但档案已被提走,只好认命。上学时,她对社工萌生了兴趣,便去读了个双学位。她本来想本科毕业后读社工的,C大半年的交换经历让她改变了想法。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选择得对不对,以她的家境,她应该去读法律读医学读CS读任何能赚钱的专业,唯独不是人类学。 从圣诞到元旦再到今天,她发出的邮件都陆陆续续有了回复,但回复好像出自统一模板,感谢她,肯定她,但暂时没工作给她。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陌生号码来电。 声音出乎意料地熟悉。 她的号码说得极快,根本没想他会记下来。 “你到家了吗?” “到了。你的糖很好。” “你喜欢就好。玫瑰味的最好吃,橘子味的也不错,就是那个榛子的,如果你细嚼的话,也特别好。” “你明晚有空吗?” “哦,明晚我和别人约好了。” “最近两周你什么时候有空?” 富小景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都没有。” 鲁迅他老人家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但富小景现在不想挤。 “那好吧,晚安。” “晚安。” 等顾垣挂了,手机屏还贴在富小景的脸上。 她想,今后他恐怕不会再联系她了。 可也只能这样。她再也付不起下一杯酒钱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听肯尼基的《回家》。越听越清醒,跳坐到书桌上去看星星,玻璃窗上最清楚的不是星星,而是她的脸。她去翻铁盒找糖,里面已空无一物。于是只好拿起边上的黑牌伏特加,就着手边一块钱一加仑的橙汁,给自己调了一杯螺丝刀。 宿舍会有的,全奖也会有的。 至于爱人,爱有没有吧…… 这么想着,富小景又喝了一口酒。 第6章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富小景被闹钟吵醒,她头疼得要炸了,想都没想就把闹钟摁掉,继续赖在床上打滚。一分钟后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趿着拖鞋去洗漱。 洗漱完第一时间坐在电脑前查看邮箱。 最新的邮件是罗拉教授发来的。 罗拉是C大人类学系的终身教授,也是业界大刊的主编,她邀富小景给期刊投稿写评审意见。 富小景曾被这家期刊拒过稿,被拒的稿件最终发在另一家影响力稍逊的期刊上。 罗拉教授约她上午十点在系里办公室见面。 富小景到得比约定的时间早不少。为了这次见面,她特意搽了口红遮了黑眼圈,最里面的衬衫和裤子都重新烫过,连马丁靴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但当罗拉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时,富小景立刻底气不足。她的青春并没给她带来自信,反而让她心虚。 岁月在罗拉脸上留下的痕迹,反而更增添了她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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